窗外是一片迷迷蒙蒙的雾霾状的东西,使整个城市变得朦胧难辩。但是正前方的电视塔还是看得清的。许晓已经在窗前站了半天了,凝视着那电视塔发呆。姚芬坐在沙发里,很少有地沉默着,她说不清这雾霾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总之中午就有些天阴了,阴得像她此时的心情。
中午许晓说:姓宫那家伙好像闻到了什么风声。
姚芬的脸马上就白了。
老公是个话少的人,这一句比十句还要命。两个人关在房间里一个多钟头了,许晓一直不太说话,脸上阴得能滴下水来。不用问,姓宫的一定传递了什么信息过来,而且一定不是好消息。姚芬中午饭都没吃,胃口一下子就没有了。姓宫的上上下下牵连着一大串人物,形成了一个能量极大的网络。这些年对此网络的慷慨“投入”,使他们两口子获益匪浅。现在,这网络显然要出问题,那么,最先被牺牲掉的很可能也是他们,即所谓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生和死的问题这么快就降临了,极其出乎他们的预料。
“老公,你能不能坐下,咱们商量商量?”姚芬最终还是开口了。
许晓没听见似地伫立不动,他看着那电视塔在雾霾中似乎在漂浮,像一个白浪中的小岛。他喃喃地说:“你看电视塔旁边那个写字楼,完全看不见了。”
姚芬心里头一沉,走过去看。果然,那栋写字楼居然一点儿都看不见了。那楼是他们前年盖的,许晓说那话似乎隐含着什么不祥之兆。她靠在许晓的肩膀上,很少有地感受到一种疲乏。是的,一个女人,再强也是女人,也许要依靠,特别是在某种重压到来的时候。
她说:“怎么突然一子就下雾了,太奇怪了。”
许晓更正道:“这不是雾,它的学名叫霾,比雾含水量大得多。你别靠着我,我的肩周炎这几天挺厉害。来吧,咱们坐会儿。”
两个人回到沙发上坐下,许晓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咀嚼着一片茶叶,道:“姓宫的前前后后拿走咱们多少钱了。九百万有没有?”
“我都记着呢,肯定不止这个数。”姚芬抓过包想找那个小本子。
许晓摆摆手,意思是算了。他说:“这个人其实挺可怜的。我经常觉得他像一条狗,就是猎人打猎的时候带着的那种狗。跑前跑后的,把猎物叼回来,讨好,可是顶多得到一块骨头。那九百万落进他手里的恐怕只有一点点。但是最先倒霉的很可能是他。”
姚芬沉默了一会儿,脑子有些乱。然后道:“关键是咱们,他们谁倒霉不倒霉都不重要,关键是咱们——姓宫的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他给我发了条短信。”许晓掏出手机,找到那条短信看了看,然后递给姚芬。
姚芬看见手机屏幕上有这么几个字——
老兄,你们的保密工作好像没做好。
姚芬的手哆嗦了一下,手机差点儿掉在地上。她看着许晓,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恐惧与错愕交织的神色:“难道是……不会吧,应该不会!”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叫出来的,随即她捂住了嘴。
许晓看着她,表情依然沉静:“会不会这种话现在最好别说了,风声毫无疑问是从咱们这儿出去的。但是我不明白,怎么会传到姓宫的耳朵里?很显然,从他的短信看,他一定是从咱们之外的来源听到的。我很担心,姚芬,咱们可能做了件蠢事。”
姚芬无话可说,正如许晓说的,很可能做了件蠢事。就像老百姓说的,一步错,步步错,如今竟发展到生死存亡的境地,还搭进去一条人命。
“老公,我害怕……”她很少有的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但是许晓没有可怜她,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恐怕是咱们的设计出了问题。我、我现在只祈望这是一场虚惊。”
沉默,只有沉默。
姚芬点了支烟慢慢抽着,然后抬起头来想说话,可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许晓朝姚芬使了个眼色,提高声音道:“进来——”
门外,秘书小黄探进头来:“董事长,老鲁想见您。”
这时的姚芬已恢复了常态,她看了许晓一眼,然后问小黄:“老鲁不是到飞机场送人去了吗?”
小黄说:“老鲁说飞机场通知今天不能起飞,他回来汇报一下情况。”
许晓挥挥手:“好了,让他进来。”
小黄的脑袋一闪,不见了。两口子不易察觉地对视了一眼,随即老鲁走了进来。他朝两位老总躬了躬身子,轻轻地把房门关上了。姚芬又瞟了许晓一眼。
“人没走成?”许晓示意老鲁坐下。
老鲁却没有坐。他点点头,说:“机场会通知的,送人的事情不用两位老总操心。”
说完这话他咽了口唾沫,好像有别的话说。
姚芬说:“老鲁,是不是有事?”
老鲁马上点点头,有点儿虚胖的脸上似乎冒出一层汗珠。他挤了挤那对藏的很深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啊啊……是,是有点儿个人的事。可是我……”他的目光特意在姚芬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姚总,我有些不好意思说。”
“那等你什么时候好意思说再说吧。”姚芬调侃了一句,眼睛自然而然地眯了起来,公司的人熟悉这个表情,这说明女老总在观察你,在试探你,在琢磨你。
老鲁注视着女老总这个眼神,突然笑了:“姚总,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太靠得住?”
很突兀的一句话,两个老总同时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出现了,尽管还是这三个人,但从前绝对没有过这种气氛。简言之,老鲁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
“老鲁,你想说什么?”许晓开口了。
“噢,没什么没什么。”老鲁很笨拙地摆摆手,脸色有些潮红,“许总,我想借点儿钱——钱。”
反常!绝对反常,许晓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谁都知道,老鲁虽然在公司里仅仅是个司机,但是这个司机和其它司机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天知地知。用古代的一个名词,可以称之为“宠臣”。但是今天,这个宠臣似乎……有些叫劲——这只有他们能听得出来。
许晓似乎弦外有音地叹了一声:“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句话分明是对姚芬说的,类似于某种提示。
姚芬不可能听不出来,她眼珠子转了转,再次笑了:“来来,老鲁,你还是坐下,站着我看着别扭。”
老鲁仍然摆摆手,说:“没事儿,我还是站着吧。两位老总不同意的话,我走着也方便。”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话中有话。
“你要钱干什么?”许晓的表情有些和缓,又有些暧昧不清。“你的工资在咱们公司可是不低的。”
最后这句话分明是提醒。
老鲁哈了哈腰,样子十分谦卑。但是说出来的话并不谦卑:“看来两位老总手头不太方便,算了算了,就全当我没说。我先走了,先走了。”
说着便转身往门口走。许晓在后边叫住了他。
“回来老鲁,你的困难我们会考虑的。”许晓看着老鲁转过脸来,努力使自己做出个笑脸,“你要多少钱?”
老鲁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万——老家我三叔要盖房子,张口就跟我借五十万,我凑不出来。”
“你老家有几个叔?”姚芬道,口气已经很硬了。
老鲁看着姚芬,不急不徐地说:“三个,大伯死了,还剩下二叔和三叔。借钱的是我三叔。”
“我知道是你三叔。”姚芬恼怒地说,“问题是你开口就是五十万,是不是以为公司是开银行的。”
感觉上老鲁怔了一下,随即再次哈腰:“息怒姚总。我不借了,唉,我忘了公司的难处了。对不住。”
说完再次往门口走,这回许晓没有说话。
门关上以后房间里依然静静的,只听的见两个人的呼吸。后来许晓无声地在茶几上踹了一脚,震得杯子乱蹦,空气骤然凝固了。许晓没有这样过,姚芬不敢看他的脸,心似乎在往下沉。
“你……”姚芬的目光和许晓接触了一下,赶忙避开,“你觉得他……”
许晓一言不发,房间里突然像死一样沉默。
姚芬终于忍不住了,倏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朝他喊了一嗓子:“你说话呀,难道咱们就毁在他手里么?”
许晓凝视着她,语气依然是老样子:“你说的是姓宫的,还是老鲁?”
“我说的是他们俩,你不觉的是一回事儿吗!”姚芬的眼泪突然下来了。“你说的对,咱们可能真的干了一件蠢事!”
“覆水难收。”许晓喃喃地咕哝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姚芬,谁都觉得自己最聪明,可直到撞了南墙,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姚芬盯着许晓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很少有地把声音放得很慢:“你在责备我?”
许晓摆摆手:“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现在已经无所谓责备不责备了,我担心咱们要完蛋!”
声音虽然不大,却是字字千斤。姚芬无言以对。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约摸一分钟,姚芬突然有一种麻木的感觉:“老公,我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可怕。你说呢……”
许晓沉思了一会儿,道:“怕就怕只是你的一相情愿。”
姚芬焦躁地把手指绞在一起:“你是说,姓宫的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是不是这个意思?”
“对!”许晓十分肯定地在沙发上拍了一巴掌,“而且他认为是咱们漏了风——是呀,只有咱们能漏风。”
姚芬再也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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