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回到队里的时候,小郝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手里攥着半根香蕉。大马说小郝现在很容易疲劳,结婚以后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了,那个生龙活虎的小郝已经变成了昨日黄花。
范小美对欧扬久说:“队长,大马这家伙表面上看挺老实的,其实一肚子龌龊。说说看吧,那个贾宝玉有没有戏?”
欧扬久说:“我说丫头,原本让你去梳理户籍部门帮咱们找到的那一百多个王树民,你却非要和我们去见许晓夫妇。现在又出了个丁宝玉,你说这事情是不是越堆越多了。怎么办?”
范小美指着大马:“让他去呀,我负责王树民,他负责贾宝玉!”
“再说一遍,丁宝玉!”欧扬久非常无可奈何地打了个哈欠,“走吧,咱们几个出去找点饭吃,让小郝睡一会儿——我就不明白,找个人怎么这么难。小美,你怎么还不动,吃东西呀丫头!”
小美嘿嘿一笑,道:“本小姐已经吃过了,和那个小黄吃的哈根达斯!”
“哈……哈什么斯?”欧扬久没听说过。
大马说:“那是一种有钱的阔太太吃的东西,一种非常高级的冰淇淋。一份至少二十块呢!”
“噢,什么鸟冰淇淋那么贵。小美找时间请我吃一回。现在我命令你,丫头,跟我们出去吃,顺便把你了解的情况说一说。”
三个人关上灯出了门,路上范小美把从小黄那儿得到的情况一一述说给他们俩听,两个人听得很认真。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都是酒足饭饱那种。小美问那两个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吃饭。两个人互相看看,大马说:“不瞒你说,离开许晓那儿以后,我们又去了苏老师那儿,结果刚刚触及相关的话题,苏老师就恼了,把我俩轰了出来。”
小美哈哈大笑:“也就是说,欧扬久这张名片并不是到哪儿都管用?恐怕你们又触到人家的疼处了。”
“说得对,丫头。”欧扬久一脑门的官司,“苏老师一直回避苏岷初二转学那件事。因此,我们商定,大马从明天开始,带着一组的小丘调查这件事。你什么意见?”
小美拿腔作调地说:“我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调查的价值,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为何还要浪费人力?大马应该派去处理王树民和贾宝玉那事。我和你,去金棕榈佳苑调查。”
欧扬久点点头:“对,主要的工作内容目前就是你说的这两大块,一个户籍部门,一个金棕榈佳苑。但是人事安排不能听你的,大马必须去调查苏岷转学那件事,王树民和丁宝玉的事归你,我带着小郝去金棕榈佳苑。”
小美顿时发作了:“见鬼了,队长,怎么把贾宝玉也扔给我了,让不让我活了!”
大马阴险地笑了:“你现在还是生龙活虎的,理应多干些事情。而且我已经同意了队长的安排,调查苏岷转学那件事。至于你说我一肚子龌龊,我不反驳,什么时候你嫁了人,就知道男人有多累了。是吧,队长!”
欧扬久没理大马的话,东张西望的,随后朝路对面一指:“走,过马路,咱们去吃大排档。丫头,不用扯别的了,当男人是挺不容易的,哪有机会吃二十多块的冰淇淋——不过,你带回来的情况很有意思,特别是那个老鲁。大马,吃完饭咱俩去见见这个人。”
“今晚么?”大马有些兴奋。
“对,吃完大排档。”欧扬久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我也要去!”范小美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你们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我去男厕所!”欧扬久终于恼了。
吃东西的时候他们分析了一下小黄提供的另一个情况,就是说,许晓夫妇的那个房门和一般的房门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关,能听见里边的说话,关上就没问题了。现在的疑点在于,许晓夫妇当时正在议论一个对谁都不能说的话题——苏岷把钱变没了——他们怎么能不关好房门?
大马道:“队长,你依然认为他们这个说法是真实的么?”
欧扬久问小美什么看法。
范小美说:“我还是同意队长的那句话,这是许晓夫妇唯一能解释的通的说法。但是必须注意,杀人案就是这个说法引出来的。因此这个说法非常意味深长。”
欧扬久大悦:“大马呀,我随时可能让丫头取代你的位置,她现在已经有了近乎于跨越式的飞跃,你和小郝已经不行啦!”
大马叫起来:“太肉麻了吧,有这么吹捧一个黄毛丫头的么?”
欧扬久说:“大马呀大马,我也很想用同样的语言吹捧吹捧你,可是你为什么没说出小美刚才那番话呢?你没发现那句话里蕴含着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信息么——杀人案就是从许晓夫妇那个说法引出来的!小美说了一句要命的话呀!伙计!”
范小美搧动着一对古怪的眼神看着欧扬久:“队长……你是说,我刚才那句话是一句要命的话?”
欧扬久扭头看着她,看了半天:“丫头,是不是我的吹捧有点儿早了——你莫非没发现你那句话的要命之处?”
范小美愣怔间,大马哈哈大笑:“队长呀队长,看来你百年不遇的拍一次马屁还拍到空气里了。小美根本没意识到。不过小美,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确实挺优秀的,即便在无意之中都能抓住事情的要害。队长,我明白你为什么那么重视那句话了。是,命案确实由那个说法引出的!”
欧扬久叹了口气,把情绪收拢回来,低声而认真地说:“记住孩子们,下一步的思索一定要联系许晓夫妇的那个说法一并考虑——是的,那是一个对什么人也不能说的情节,但是被人听去了,传给了唐五羊,这才导致了杀人命案的发生——它确实是苏岷被杀的根源!许晓夫妇当然不希望我们掌握这个情节,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做出别的解释。说出这个理由,对他们来说,既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无奈。听懂了么?”
两个年轻人表示听懂了。欧扬久让他们赶紧吃,然后安排小美到两间房路口给小郝买两笼水晶包子,自己跟大马去见见老鲁。小美还想闹,欧扬久一指她的鼻子,小美老实了。
大马路上给老鲁打了个电话。老鲁说想谈谈就来吧,我在我家附近的那个小饭馆喝酒,你知道那个小饭馆。
大马收了手机对欧扬久说:“家伙在喝酒。”
“独酌。”欧扬久望着天上的星星,“老鲁有情调呀!”
事实上狗屁情调也没有。两个人赶到的时候老鲁已经喝下整整一瓶啤酒了,额头上的头发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颓废。他用手抓猪头肉吃,弄得手上油光光的。欧扬久在他对面坐下来。大马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干嘛呢,借酒浇愁?这可不像你呀,老鲁。你给我的印象一天到晚西服笔挺的。”
老鲁朝大马摆摆手,没做解释,眼睛却看着欧扬久:“您是欧队长吧,久仰大名了。我加两个菜,您也喝点儿。”
欧扬久点了根烟,说:“我一直想找你聊聊,但是我不希望你说出来的是醉话。吃饱了么?”
老鲁抓过一张餐巾纸擦着手说:“差不多了,您的意思是换个地方?”
欧扬久朝外指了指,抽着烟出去了。老鲁赶紧付了帐,跟着大马出了饭馆。欧扬久引着他们过了马路,在街对面一个花池子边上坐下来。
他让老鲁在身边坐下,递给他根烟,说:“老鲁,关于我是个什么人估计你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那么今天晚上咱们就不说什么废话了。我想听听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老鲁抽着烟,望着马路上的车,说:“听说你们这几天一直忙忙碌碌,该见的人想必已经见了,我能提供的大概也不会有多大用处。您问吧,我知无不言。”
欧扬久侧过身子,注视着老鲁的脸:“唐五羊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供出了一些东西——你们俩是不是比较熟?”
“他承认杀人了?”老鲁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欧扬久顺水推舟:“承认了。但是他没提你。”
后边这半句话等于提醒老鲁回归正题。
老鲁显然领会了,弹了弹烟灰说:“提我也没关系,我又不是杀人犯。我不明白,这个龟孙子怎么敢大摇大摆地跑回来?”
“看来你挺关心这个?”欧扬久注视着对面这个有些未老先衰的男人。“说说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大马觉得队长的提问有些怪,也注视着老鲁。
老鲁似乎察觉了他们的目光,眼睛看着天幕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我又不是唐五羊,怎么想的重要么?”
“当然重要。”欧扬久加重语气,“因为你比我们更了解情况,听说你的工作内容并不限于开车?”
唐五羊没吭气,思索了一会儿,歪着头问:“欧队长,您想说什么?”
欧扬久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细微表情:“老鲁,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当然,你一定认为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仅仅是找你核实一下。你这么想也没错,我们对任何细节都很慎重。但是咱们可以敞开了谈,说什么都行。”
老鲁的肩膀收缩了一下,然后很夸张地分开,似乎在调整心情,随后说:“天下事其实根本说不清,别人的事说不清,自己的事也说不清。我也许真帮不了您什么忙。”
欧扬久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样吧老鲁,我给你说一个智力测验题,你听着啊。说——有一个人坐公共汽车,车上有12个人,车到站,下去6个,上来4个。下一站,下去1个,上来5个。再下一站,下去3个,上来9个。再下一站,下去7个,上来两个。又是一站,下去4个,上来5个……请问……”
“车上还有16个。”老鲁随口而出。
欧扬久笑了,很开心地看着老鲁:“你的心算很厉害。可是老鲁,我想问的不是车上还有几个人,是,一共过去了几站?”
老鲁怔了一下,轻轻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欧扬久一下子变得很认真:“伙计,你心里现在一定在骂我老王八蛋吧——对,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所问你的问题未必是你想象的那个答案,你并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所以,你只需要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什么有用什么没用,我心里最清楚。如何?”
看得出,老鲁有些恼羞之感,但是在竭力克制。随后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手背,道:“好吧,您尽管问。”
欧扬久直了直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想听听你对整个案子的看法,如果能把过程说说更好。”
大马一直在注视着老鲁的情绪变化,看得出这个人应该属于那种有自制力的人,但是在欧扬久诡异的询问方式面前,有些不知所措。说老实话,大马不明白队长为什么这么提问,似乎让老鲁信马游缰——但是他知道欧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只管观察就是了。
他看着老鲁。
老鲁咳嗽了一声,然后沉思,再然后便开始说了,说得很细。整个过程基本上是已知的那些东西。但是由于他属于公司内部的人,又是两个老总的司机,所以,陈述的某些内容感觉上更具体一些,比如事发之前女老总曾经有两次歇斯底里。又比如唐五羊曾邀约着另外三个包工头闹到公司,砸了一块玻璃。还比如女老总家里的一些事情,这就扯到了苏岷和苏老师。他说这家人情况和一般家庭不一样,情感关系比较淡漠。有意思的是,他提到了那次苏岷遭到乞丐的袭击一事……
欧扬久一句提问也没有,好几次大马都想说话了,但是欧扬久没给他机会。
最后老鲁自然而然地说到了那场凶杀案,以及之后的警方介入——是的,没有什么新鲜内容。
老鲁终于口干舌燥地结束了述说,欧扬久看看表——
“老鲁,你整整聊了四十三分钟。”
“欧先生要听,我当然不能不说。”老鲁狠狠地朝远处吐了口痰。
不知为啥,他把欧队长改称为欧先生。
欧扬久又看看表:“好了,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儿,再有什么需要问的,我们还会来找你。老鲁,你其实很善言谈。”
欧扬久站了起来。
老鲁却垂下头,一言不发。后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噢,我想再坐一会儿,二位请便吧。”
“天有点冷了,早点儿回去。”欧扬久招呼大马走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回头说,“老鲁,你们那两位老总今天没坐你的车么?”
老鲁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说:“当然坐了,我把他们送到洗脚房,他们就让我走了。姚总说他们完事后去看一个朋友。”
“明白了。再见。”欧扬久朝那个人抬抬手,快步地走了。
“怎么样,队长?”大马追上他,他谈的那些东西有没有用?
欧扬久神秘地朝他一笑:“伙计,你关心的是他谈的那些东西,我关心的却是他这个人!”
“所以你才那么古怪地提问?”
“对,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给我什么新鲜的东西。既然不会有新东西,那不如仔细地感觉一下这个人。”欧扬久站住,拢着手点上烟,用力抽了一口,“伙计,你我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头似乎一直保留着一个问题。”
大马的心跳有些加快:“对,那个给唐五羊发短信的人——队长,你觉得是他么?”
欧扬久慢慢朝前走,思索了一会儿说:“猜测是没有用的,我仅仅是感觉一下他?”
老家伙确实不同凡响!大马心想,嘴上追问道:“感觉如何?”
“这是个内心十分可怕的家伙!”欧扬久一句话予以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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