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和小丘抵达安庆的时候,正好是这一天的中午。
他们没有马上去找这里的同行,而是在城区边上的一个乱七八糟的饭馆吃饭,然后到市公安局的招待所办了住宿。大马登记了两天,他没准备久留。
安庆大马来过一回,那时候他还没当警察,是和一帮高中同学旅游路过这里。旧安庆和新安庆他都不甚了了,总之就是个城市,中国的城市几乎都是一母所生,大同小异。再加上他一点逛一逛的心思也没有,欧扬久那个老东西张口就骂人,至今他耿耿于怀。
中午休息了一下,下午去见了见当地同行。也就是个意思,这样的调查用不着人家帮什么忙。人家非常够朋友,给他们派了一辆车。所以,三点过一点他们就开始工作了。
苏老师当年干过的那个学校还在,不过已经非常现代化了,到这种“脱胎换骨”的地方调查几十年前的事情,十有*是要碰壁的。果然,学校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苏老师。校长让管保卫的一个长脸小伙跑一趟教育局,找一找当年的相关记录。公安局的那辆车起了作用,拉着那个小伙子就走了。
大马和小丘与校长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扯着扯着居然扯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校长说:“我想你们可以去找找汪副局长,现在这个人已经退休了,当年在这个学校干过,后来调到区里,又调到市里,知道的事情应该不少。”
大马二人马上把汪副局长的联系方式记了下来。
没过多久,那个管保卫的小伙子回来了,带回一个牛皮纸袋。
纸口袋里头有一个花名册,估计能提供一些用的线索。小伙子把花名册递给校长。
那是一个又老又旧的纸袋,泛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大马二人看着校长打开纸袋,翻来覆去地翻找,最后把两三张发黄的信笺纸放在桌上。
他推开其他东西,拿着那信笺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只能试一试了,其他的人我也不太知道,只有这个人你们去找找看。这是苏老师那个时代的一个数学老师,曾经当过我大哥的班主任。我把我大哥的电话告诉你们,你们设法见见这个老师,估计会有收获。此外就是刚才说的汪副局长——这两个人你们找一下看看。”
寻找历史的痕迹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二人谢过校长,第一个目标就是校长他大哥。可是非常糟糕,校长他大哥说那个数学老师去武夷山旅游去了,至少五六天以后才能回来。大马当然等不得,便按照那个地址去找汪副局长。
汪副局长在,对他们也比较热情。但是谈到苏老师,汪副局长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说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个女老师,但是对方很早就离开了,没有过什么交往。他说:这样好不好,我带你们去找一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当年在学校附近办过一个幼儿园,和最老的那批老师比较熟悉,看看有没有可能知道一些情况。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汪副局长留他们吃晚饭,二人不好意思,回招待所把晚饭解决了。然后他们返回来拉上汪副局长去找那个老太太。结果又有些糟糕,老太太到医院输液去了。几个人赶到医院,老太太睡得呼呼的。
大马说今天算了,明天我们自己来。
把汪副局长送回家,两个人十分疲劳地回到招待所。大马让小丘去洗澡,自己按照老规矩给欧扬久打电话汇报。他真他娘的不想理欧扬久,可是电话还是要打。
第一句话就让欧扬久听出了情绪。欧扬久的声音飘忽忽地飞过来,比较温暖人心:“我说伙计,你他娘的用不着跟我赌气。我这个人天生就驴,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啦好啦,回来我请你到西门庆饭庄吃饭,现在把你那边的事儿说给我听听——”
大马觉得欧扬久态度挺不错,心里也通泰了不少。
他说:“队长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突破,一般情况下你可没这么懂礼貌。”
“你这小子真是不识抬举。”欧扬久的笑声传过来,必较有感染力。他把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的情况跟大马说了说,最后道:“虽然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但是有些情况可以认定了。马老爷子确实是被人砸死的。凶手是不是个女人还不能肯定,但是目击者有那种感觉,应该引起重视。至于丁宝玉,很令人回味。”
“队长,可不可以把她和凶手联系起来思考?”大马关心的也是丁宝玉。
欧扬久连说了三个NO:“应该不是,无论苏岷的死,还是马老爷子的死,感觉上都和此人没什么关系。我所以觉得她有意思,指的是那个手机的线索。”
大马道:“嗯,我一直想问你呢——为什么不循着这条线追下去?你们干吗那么迅速地告辞?”
欧扬久又笑了:“这是经验呀,伙计。你们年轻人都有一次把屎拉光的毛病——这可是个大毛病。”
大马无可奈何地说:“我说队长,你能不能不用这种比喻。怎么听着这么恶心啊。”
“话糙理正,你忍耐一下吧。”欧扬久把打火机弄得噼啪作响,少顷吹出一口气,“要知道伙计,咱们应该逗一逗那个女人。我有所感觉,她对手机那个情况比较敏感,我想抻一抻她。因为事情关键,不能让她抢占据主动。她主动了我们就被动了。所以我迅速离开,不让她有什么感觉。好啦好啦,说说你的进展吧。”
大马便把情况说了说,欧扬久很认真地听着。听完,咳嗽了一声:“唉,确实很困难,能找到线索已经很好了,你们要盯住那个输液的老太太。”
大马说:“我这边的事儿你就放心吧。关键是你那边。那个乞丐的事情怎么办?我刚才在想,那个小伙子从十九楼看下去觉得是个女人——那乞丐不是蓬头垢面么,从楼上看下去是不是会有这个感觉?”
欧扬久道:“当然可能。但是那个小伙子强调的是凶手的走路姿势,说的不是头发。你不要忽略这个细小的不同点。”
欧某观察细节的功夫大马真的很服气。
谈话到此结束,欧扬久又嘱咐了两句就把手机关了。
第二天,大马和小丘一早就奔医院而去。医生在查房,说明来意,医生说可以和老太太说话,但是别着急,等一会儿再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允许进去。
谈话的条件还行,两张病床只有那老太太一个。老太太醒着,用一对浑浊的目光看着他们。大马罗哩罗嗦地说了一些过场话,好歹让老太太明白他们是来了解很久以前的一个人。
老太太挤了一阵眼睛,声音不大地说:“你们说的是娜达莎。”
娜达莎?大马不明白怎么冒出个外国名字。
老太太没理大马,寻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们都管苏梅(苏老师的名字)叫娜达莎——那时候她可真是个漂亮人呀!”
面对这种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老人,你真不能着急。大马看着老太太,任由她说了好一阵子,最后老太太盯住大马:“你们想知道什么?娜达莎怎么了?”
大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死的是苏老师的儿子而不是苏老师本人,跟老太太扯多了恐怕有害无益。他让老太太说说娜达莎年轻时候的事,队长要的是这些。
老太太又来了精神。她说她和苏老师年轻的时候来往挺多的,她办的幼儿园就在那所学校旁边,现在经她手的孩子恐怕也有五十多岁了——她又扯到了自己身上。但是还好,老太太很快就把话题绕了回来。她说她当年一有机会就到学校去参加周末舞会,好多舞步都是跟那儿学会的。她说苏梅跳舞跳的非常好,人又长的漂亮,招引了不少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好像听说还有人为她打过架。但是她无所谓,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我行我素。”小丘插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老太太没听明白,解释了好一会儿才懂了。她说:“苏梅那时候也已经不小了,该找人了。可是你看不出她的意思,好像谁都看不上眼。有人试着给她说过,不但没成功,而且听说她还把人家轰走了,所以大家渐渐地觉得这个女人很怪,不好接近。”
老太太喘了口气,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问大马这么说行不行。大马说没问题,您重要的说更好。老太太就说苏老师后来被弄到乡下去了好几年,我在这期间搬家了,苏梅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说不清,反正是回来了。
大马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太太思索了一会儿说,好像是1973年的样子,记不准了。
大马让老太太继续。老太太说,苏梅从乡下回来之后来还是谈了一个,好像是个拉小提琴的。
大马马上有了精神头儿,让老太太仔细说说。
老太太说:“人家的事儿咱们只能听个皮毛,光听说那个男的是拉小提琴的,人基本见不着。我好歹看见过一次,长得并不怎么样,跟葛优似的,年纪还不老,前额就秃了——真不明白苏梅是怎么想的,喜欢搞文艺的……然后就到了1974年——”
说到这儿老太太越发来了劲儿,让大马扶她坐起来。然后她摸了摸脖子后头,说:“然后就到了1974年,苏梅从发大水的叶城领回一个孩子,五岁,男孩儿……”
大马心中一颤,迅速地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1974年,五岁,就是说,那男孩儿是1969年生的,如今应该是42岁……不对,不是苏岷。苏岷今年才35。不过,苏老师显然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收养孤儿了——可她没透露过这个。
大马请老太太仔细说说这一段,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太太说:“我要是能说早就说了——好多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再说搬走了以后很不容易见到她。大多都是听别人说的。那个孩子听说是她在发达水的叶城地区领回来的,因为她当年就是被弄到叶城乡下的——那段时间的事情她也从来不说。”
“那后来呢?”大马很想知道后边的事。
如果说她原本对苏老师这个人不是那么感兴趣的话,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看得出,这是个很有个性,不太合群,比较孤傲,心地善良的女人。74年,那时候她也就是三十岁的样子,怎么就开始收养孤儿了呢?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不太对头。
老太太说:“这男孩子领回来,苏老师和那个拉小提琴的就吹了。这当中自然有个过程,但是外人只知道他们吹了,不到一个月那男的就走了。后来听说去了广东,再也没回来过。”
“就因为这个孩子?”大马有些感叹。
“可不,就因为这个。”老太太也有些感叹。但是再后来的情况她也不太知道了。她说,“零零星星听说苏梅一些事儿,比如抓破鞋——你们知道什么是破鞋吧?”
大马说知道,就是生活上出轨的女人。他问老太太:“难道苏老师生活上有问题么?”
老太太摇摇头说:“这我就说不清楚了,你们不如去找找九叔公,那老头子是有名的包打听,他对苏梅的情况比谁知道的都多。”
嘿,又冒出来个九叔公!
大马问老太太:“苏老师后来调外地去了,这情况您清楚么?”
“不清楚,你们去问九叔公,他清楚。”老太太恐怕真的说不出太多了,打了个哈欠说,“你们现在就去,每天中午在小白楼外边晒太阳的酒糟鼻子就是九叔公。来来,把我放下来。”
大马二人把老太太放平,然后很不甘心地拐着弯提了一些问题,最后无奈地相信,老太太确实知道的不多了。
“小白楼是什么地方?”大马最后问。
老太太说小白楼无人不知,你们一说去小白楼就行了。
两个人离开医院,看看时间尚早,便打听着去往小白楼。路上议论了一下所得,感觉上对苏老师其人似乎看清楚了一些,但仅仅如此,整体上还是朦胧的。这种感觉从第一次接触其实就有了。孤儿,苏老师似乎对孤儿有一种病态的兴趣。
正如老太太所说,九叔公并不难找。不到中午,这个老头子就在小白楼附近晒太阳了。这个地方或许过去有一栋小白楼,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高墙,属于新旧交杂的城市中遗留的一个老地方。
大马二人到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些老头子蹲在墙脚,像渔民船帮子上蹲着的一群鱼老鸹。一个酒糟鼻子非常显眼。
大马用一包好烟把九叔公引诱得离开了人群,向对方申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这时候他们已经接受了老太太的说法,这个老头子是个无所不知的人,一张嘴就能听出来。
“你们是警察?”九叔公迫不及待地撕开了那包烟,叼出一支点燃,“不对吧,你们要是警察,我就是公安部长了。”
大马指指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长的不像?但我的确是真的。”他掏出警官证给老头子看看,“看明白了,二级警督。”
九叔公问他们怎么找到自己的。大马便把老太太兜了出来。
九叔公这才信了,说:“那老东西真是命大,已经报过两次病危了。不过你们来了解的好像不是她。”
苏梅。大马很认真地再次报出了这个名字。看来老头子确实老了,精神头再好也不行。
九叔公显然听清了这个名字,也显然想起了这个人。那对本来不大的眼睛眯缝起来,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悠远:“哦,苏梅,她现在也是老太婆了吧——当年可是漂亮呀!多少男人做梦都想着她呢?她现在怎么样?”
大马说:“她现在还好,要不是出了一些事情,我们可能不会来的。九叔公,我们想知道她当年的事情,比如说,他74年是不是收养了一个灾区的孩子?”
九叔公的小眼睛转到大马脸上,又转到秋日的天空上,嘴半张着,仿佛在深深地回忆着什么。然后他指指马路对面,说可以边走边谈,顺便去看看苏梅当年住过的地方。
三个人过了马路,朝着一片比较老旧的里巷走去。九叔公不说什么,依然在思索,一直到拐进第三条小巷,才停住步子,语气变得比较低沉:“你们刚才说什么?74年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嘿嘿,错个球的啦,年轻人——那不是收养——奶奶的,没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那是苏梅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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