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觉得越来越热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看就要下雨了,天空阴沉得让人有些畏惧,可是空气却更加潮热压抑起来,仿佛一下子从气体变成了液体甚至半固体似的,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好大劲,胸口像被绳子勒住了,无论怎样也摆脱不掉。绘里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即使屋子如此狭小,她依然觉得自己身体无法填满的空间空阔得毫无安全感。
父亲和母亲去参加一个亲戚的葬礼了,绘里毫无兴趣,当然父母也不希望影响她复习。不过实际上绘里才看了半小时就无法看下去了,因为他们出去没多久,这栋老爷楼就停电了。正好是大家下班后做饭的时间,外面一下子吵闹起来,咒骂声不绝于耳,不过绘里倒也习惯这种喧哗了,如果哪一天突然安静下来她反而会觉得难受。
可是没有灯就毫无办法了,绘里不想点着蜡烛看书,因为那样太容易坏眼睛了。上学期这附近检修电路,绘里用了整整一个月蜡烛,结果视力一下子下降得厉害。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门外楼道里到处都是人的声音,可是一关上门,绘里就觉得自己和他们处于两个世界。
绘里点燃了没用完的半根蜡烛,将它放在平时吃饭的矮木桌上,自己则坐在桌子一旁发呆。
外面更加暗起来,几乎完全黑了,暴雨几乎随时会来,绘里不得不起身去关窗户,否则家里的书都要被打湿了。当她关上玻璃窗的时候,透过两扇玻璃之间的狭长缝隙,她看到了远处对面的杜松树林,看到了那棵最高大的杜松树。
绘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她的瞳孔渐渐放大起来。迎面而来的风将杜松树皮的味道吹了过来,绘里猛地吸了吸鼻子,将窗户啪一声关紧了。
这下子房间完全封闭了,很快就会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绘里没想去打开房门,因为那样也好过不了多少,现在关着门起码耳朵少受点儿罪。
当她坐回到桌子前,却看到桌角那儿有什么东西。
绘里低下头,看到的是一根拇指粗细、扁扁的带子,绘里伸出手摸了一下,却又触电般地缩回手。
那种感觉很柔软、滑腻,像被热水淋过的肥皂,还有种独特的柔韧感和肉感。
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绘里的心和身体都紧缩起来。
桌子上的烛光摇曳着,像跳舞一般。虽然房间如此之小,可是蜡烛仅仅照亮了桌子的边缘而已,刚才还能看见的房门居然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而丝毫看不到了。
绘里再次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那根怪异的带子。
突然,带子好像抽动了一下,就像有人抓住另外一端拉动着,这种“拔河”让绘里更加焦虑起来。
房间里有其他人?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绘里双手紧紧勒住带子用力朝着自己这边拉过来,似乎那个家伙气力并不大,带子很快被绘里拉过来一大截。
一个圆形光亮的东西慢慢从黑暗之中隐约浮现出来,烛光开始将它的黑暗外衣剥落,绘里终于将那家伙拉到了桌子边。
让我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绘里睁大眼睛看着。
绘里看到的是一张怪异的脸孔。
脸孔大概碗口大小,眼睛紧紧闭着,眉毛稀疏,只是从眉骨上依稀看得出有几根,鼻子从两眼之间塌陷下去,而鼻孔却朝天高耸着,嘴巴大张着,从蜡烛的残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一丝丝像口水似的分泌物黏稠地从嘴角流出来,滴落在地板上,肿胀的圆脸像一个蹩脚的手艺人制作的泥人像,裹在身上的皮肤就好像一件被重物压得过久而泛着潮气的皮质大衣,四处泛起一条条褶皱,每移动一下,身上的那些褶皱便互相揉搓挤压变形起来,如同一条正在朝前蠕动着的蛇,不,更像是一条肥胖的毛毛虫,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腐败变质的略带赤红色的肉感,就像放置在夏日空气里过久的生猪肉一般,虽然看似有弹性,但是总觉得手指随意一碰就会一下子全部烂掉碎裂开来。他双脚的膝盖顶在地板上,而整个脑袋和前胸却贴在地上,臀部高高翘起,一只手如肉团一样紧握着那根带子,而另外一只手却朝着绘里的方向摸索过来,那东西使劲抬高着脖子,好让肥大的脑壳向上对着绘里的眼睛。他的身上还带着黏稠的、湿漉漉的体液。张大的嘴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犹如一个黑洞,仿佛要吞噬一切。
这是一个婴孩吧。
绘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而那条肉带,绘里清楚地看到带子的一头正连在那个婴孩的肚脐之上。
绘里松开了手里的肉带,那个婴孩缓慢地朝绘里爬过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透明的、闪闪发亮的黏液痕迹,如同一只大号蜗牛。
别过来,别过来!绘里哆嗦着嘴巴,却喊不出来,或者说只有她自己听得见而已。绘里将身体紧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和大腿之中。
忽然,绘里觉得肚子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拉着,就好像自己的内脏都被人拉了出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当疼痛稍微轻一些,她低下头解开衬衣朝下看去。
她看到,在自己光滑平坦的小腹上,那根肉带的另一端连在自己的肚脐上,仿佛一直长在那里似的。
啪的一声,来电了,灯光将房间完全照亮,什么东西都无所遁形。绘里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坐在桌子边,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根母亲用来做裤腰带的废布料带子而已。
只是幻觉么?可是绘里觉得下腹一阵绞痛,她勉强站起来,脚步踉跄着走到水瓶前倒了杯温水喝下去,她这才觉得稍微好受些了。
绘里的下身大腿内侧感觉到一阵温暖而黏稠的湿意,而且似乎可以嗅到轻微的血腥味,绘里皱了皱眉毛,看到裤子上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她一边咒骂着,一边走到房间里找出新的衣裤换上,并且将换下来的洗完晾好。做完这一切之后绘里觉得非常累,就好像刚刚在学校参加了长跑一样。
绘里再次坐到书桌前端起书本拿起笔,虽然下午的模拟考试让她觉得很容易也很有信心,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高考,自己不能有半点松懈和马虎,特别是这个时候,只要能考取大学,要绘里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且一切都会变好的。
和那个男人一起去上大学,那就是我忍受这么多年所追逐的幸福吧?这幸福决不允许别人来破坏,即使一定要被破坏,也要由我自己的双手来毁灭。
绘里翻动着书页,里面掉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绘里和凉笑互相靠着脑袋开心地笑着,凉笑还很调皮地做着鬼脸。绘里面无表情地拿出火柴把照片点燃,看着凉笑的脸慢慢紧缩变形烧焦之后,她才将烧掉的照片熄灭扔进了厕所里。
门外忽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脆弱的门板不堪重负地颤抖起来,绘里惊恐地转过头,她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迟疑了一会,走过去慢慢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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