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陷在狂乱的暴风里。
强风吹得我的身体四处晃动,甚至到了完全没办法掌握自己身在何处的地步。我陷入了身不由己的处境。
虽然用尽方法想让自己前进,却还是被风吹回原地。就算我拚命咬紧牙关试着再次挑战,但却还是得到相同的结果。
风的嘶吼声嘲笑我这徒劳无功的身影,而且在风声中还混杂着像有什么东西崩落。那种“卡搭卡搭”的声响。
就在我持续挣扎的当下,风里面开始混进了热气。
简直就像是横行沙漠的沙暴。
被强烈地卷入这炽热的风里,全身上下开始冒出一滴一滴的汗水。
突然间,热风从我的下腹部开始流进体内,让我不由自主地大叫。
身体开始燃烧,从腹部沿着腰、背脊一直到胸口和脸。皮肤被烧得裂开,肌肉被烤得熟透,还冒出了阵阵的黑烟。
虽然想着最少要做些什么,于是用双手不断朝四周挥舞,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啊,啊~~快不行了,这样下去——)
下一瞬间,热气从身体深处猛烈喷发上来。
这让我浑身上下被火焰包围,化为一道柱状的火焰。
我一边左右摇晃着头,一边惨叫着,全身变得乾硬。
于是,终于缓缓地往前倒下去……
我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
一时之间,我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是自己的喘息声。现在我的肩膀正因喘气而剧烈地上下起伏。喉咙干燥地渴望水分,在吞了两三次口水之后,我慢慢张开眼睛。
映入眼睛的,是一片雪白。是下雪后的荒野。不,不对,不可能会是这种情况。因为我全身上下都因汗而湿透了。
藉着昏暗的灯光,东西一样一样地变得清晰。
(是床单啊?)
看到纯白床单上数不清凌乱皱摺的那瞬间,一口气把我从梦里拉回现实。我感到有点害羞,右手掌轻轻地往皱摺伸了过去。
当我按住床想要起身的时候,却吃惊地僵了一下。
因为我的下半身还跟他连结在一起。激烈缠绵之后的强烈余韵,让我下半身还处在麻痹当中,看样子一时之间是没办法动了。
(又变成是我在上面的姿势达到高潮的啊?)
今晚得到的快感特别强烈。虽然时间很短,却像是把我带到更高的性爱高峰,让我完全失去意识。这真是出生以来第一次的体验呢!
我打消马上离开床上的想法,又再一次地趴在他身上。
在这种跟他连结在一起的情况下,我的脸刚好面对着他的胸部。他没有胸毛,肌肤就像女人一样光滑,而且还非常的紧实。
我再一次深呼吸,试着静心倾听,可以发现他的呼吸也很粗重。这是一起达到高潮的证据。一想到这里,就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感动涌上心头。
我的嘴唇含住他小小的乳头。舌尖轻舔了一下,这是我熟悉的汗味。
我用牙齿轻轻地咬着他的乳头,接下来再稍微用点力。最后,更加用力地咬下去。
头上传来低沉的呻吟声。他粗壮的手臂从后面环住我的头。我停下捉弄他的举动,把右脸颊压在他厚实的胸口上。
听得到他心脏传来“扑咚、扑咚”的声音。没有比现在这样,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了吧?
我开心得闭起眼睛。
就在我悠闲望着一波波的黑暗涌来之际。黑暗的深处突然有小小的红色火焰开始摇晃起来。再一次,出现我刚刚看到的幻觉。
(全身燃烧,变成一道火柱。那一定是因为感觉过于强烈,但就算是这样,也太过真实了吧?)此时耳边突然传来“那个声音”。
卡搭卡搭,卡搭卡搭卡搭卡搭。
这是……空调的声音啊!对了,怪不得冷气完全不会冷。盛夏的天气里冷气还这样,跟三温暖还真是没两样呢!要早一点找人过来修理才行。)
看来就算已经陷入了忘我的境界,也还听得到这恼人的声音。
我两手搭住他的肩膀,挺起上半身。看来身体还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行动,不过呼吸已经慢慢恢复平缓了。
他做出了“还要再来?”的动作,帮我移动下半身把阴茎拔出来。
明明应该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的阴茎却还是保持着硬挺的状况。我在阴茎滑出的时候,忍不住又轻喘了一声。
看到保险套还牢牢套在上面,让我松了口气。我果然还是很怕会怀孕。昏暗的灯光下,我轻轻地离开他的身体。
光线的来源是枕头旁边立着的床头灯。它有着长长的灯臂,看起来像是看书用的灯,发出的光线正从左方照着我们两人。
因为那半球状灯罩的缘故,微弱的灯光只被局限在床旁边。这情境让人联想到漂浮在“黑夜”这片人海里的小船。
我跪着用膝盖往后移动,试着看遍他整个人。
他那被肌肉盔甲所覆盖的全身,看不到丝毫多余的赘肉。不管看多少次,都依旧让我着迷不已。
他像是要避开光线般把头转到一旁的举动,让他大部分的脸都被阴影遮住。我只能偷看到他长着凌乱胡渣的下巴跟脸颊,还有那好像很柔软的卷发。
我先移坐在床沿后踩着地板站起来,木制地板传来的凉意。让还在冒汗的身体感觉非常舒服。
浴巾跟面纸盒就放在我的脚旁。我抽了三张面纸,把他的阴茎擦干净,然后将面纸连同保险套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筒。接下来用浴巾把他身上的汗给擦乾。
他的汗水带有我非常喜欢的水果香气。不过现在他身上除了这种气味之外,还稍微多了点酒臭味。这大概是因为昨天我们两个对饮的关系吧?这么说来。我会感到口渴,也是暍了酒之后才会出现的感觉。
当我正努力地擦着他的汗时,他的右手轻轻抓住我的乳房。
“别这样,又会有感觉的。”
我一边笑着,一边把他的手拍开。
这个时候,我看到他左手套着水蓝色的手环。虽然那像是在游泳池的置物柜等地方很常看到的、上头还连着钥匙的橡胶制手环,但是他除了用锁固定之外,选用蓝色的尼龙胶带捆住。
“他还真是非常小心谨慎啊。”我脑中浮现这种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右手又伸过来抚着我的脸颊。我就用嘴唇轻触玩弄之余,还用舌头轻舔着他的指尖,他立刻把手抽回去。过没多久,传来规律的呼吸声,他好像就这样睡着了。
棉被掉在稍微有点远的地方。那是一条有着花布面的羽毛被。在夏天盖虽然稍嫌热了点,不过万一感冒就麻烦了。于是我帮他把被子拉到他的肚子上。
接着擦乾自己身上的汗水。
首先,我想冲个热水澡,而且也想暍点水。
稍微在地板上找一下,找到了自己的内衣。那是有着花边装饰的黑色内裤和胸罩。就在我捡起内衣连同毛巾一起拿着,正准备往浴室走去的时候。
“嗯?”我突然停下脚步,“浴室是在哪边来着?”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会突然忘记这种事情呢?难不成是因为年纪的关系,终于开始痴呆了吗?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那种事吧!
虽然我觉得马上就可以回想起来了,但是稍微等了一段时间,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等一下,这里真的是我的房间吗?)
我回过头,看到墙边摆着一张铁制的钢管床。
床的尺码是双人床。虽然管子的颜色是黑的,但是我完全不记得在哪看过。这个时候,我才首次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感觉就像“蹦”地一声被丢到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我试着在房间里四处张望,却因为四周一片漆黑,而没办法得知现在的处境。这让我觉得周围的黑暗突然变成了邪恶的东西。
(说不定是爱情宾馆的某个房间。不对,不可能。爱情宾馆不会提供这种有木制地板,而且还摆着钢管床的房间。
(那会是哪里呢……对了,这里是他的房间啊!啊哈哈,我还真像个笨蛋啊!一定是我喝过头了!不好好反省不行。对了,我记得昨天晚上的确是……咦?)
虽然我试着唤起“喝了什么酒”的记忆,但却进行得很不顺利。
(话说回来。现在到底几点了?)
我转回原来的方向,正准备开始找时钟时。我才第一次发现自己有戴手表。看样子大概是上床时忘记拿下来了。
这是个有着茶色皮革表带的便宜电子表。按着左上方的按钮,四方形液晶表面就会跟着发亮。上面出现的文字是。在表示小时的“1”那里,正上方有小字写着“AM”。(什么啊,现在还只是半夜吗?那么,喝酒的时间应该距离现在没多久。)就算急着想要抓住什么线索,也还是没有改善意识被浓雾笼罩住的情况。是因为我的酒还没醒吗?维持这样站着的姿势没多久,我听到背后傅来低沉的呻吟声。
(对、对了!我不可能一个人来这个地方!所以也不需要特别担心啊!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松口气了。因为,如果是跟他一起的话——)
突然地。我停住呼吸,眼睛吃惊地睁大:(他?他又是谁?)
瞬间,我完全提不起勇气回头。
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因为我周围的世界就跟歌舞妓的回转舞台一样开始慢慢旋转起来了。(他是我男朋友啊!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是我重要的恋人啊!嗯,我记得他的名字是——)想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不行,你要冷静下来!现在越是慌张,越会让自己陷进更深的迷惑!)
我拚命这样说服自己。
接着我试着开始做起深呼吸,一次之后,两次、三次。
这时才突然发现到,我的右手紧握住自己的内衣,而且以一副全身光溜溜的样子叉开双脚站在房间的正中央。
我打从心里苦笑了起来。
(呵呵呵。我真的是该做些什么,如果被别人看到现在这样子,不就像是漫画里的剧情吗?)
我左手的指尖把被汗水浸湿而贴在额头上的头发往上拨拢。
(所以啊,对了!这是很常发生的情况呢!这是短时间的记忆混乱。原因一定是刚刚做爱的快感太过强烈。除了这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那个证据就在于……啊!对了!)
我的视线落在左腕上的手表。
银色的圆形表面中央,有着长方形的液晶画面,手表周围有四个小小的突起。
(刚刚我没有迟疑就按了这个左上方的突起让手表发光。从我确实记得操作方法这件事情来看,我的脑部并没有异常。只要让心情稳定,一定很快就可以离开这奇怪的迷宫。)
总而言之,我先试着回忆起他的脸长什么样子。我闭上双眼,把眼前的黑暗当成一面萤幕,努力让影像在这面萤幕上成形。
首先浮现出来的,是脸蛋稍长的轮廓。
那上面有着长出杂乱胡须的脸颊跟下巴,而且它们的线条很锐利。他还有一头略卷的长发。
(太好了,就是这样,那接下来是他的眼睛、嘴巴跟鼻子。)
虽然我努力想把影像拼凑出来,却从这里开始就再也没有进展。眼前萤幕里所显示的,就只有刚刚几分钟前。在床头灯那微微灯光里所看到的那张侧脸而已。
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
(我真的想不起来……说不定我连他到底是谁都不晓得。)
虽然我不想承认这种情况,但这却是事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就算我失去意识,应该也没有经过那么长的时间。我察觉到的时候,他跟我都已经喘个不停了。所以大概是几十秒、再怎么长也只是几分钟而已。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我却连他的长相也想不起来呢?)
我爱着他的心情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动摇,我好想现在就跑过去,紧紧地贴在他身边。(果然关键是在脸啊!只要看到脸的话,一定可以再度找回记忆。)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同时也感到不安。
因为假如出现“我不记得有看过他的脸”这种情况的话,我可没有保持正常应对的自信。空调一直传出杂音,让我神经非常紧绷。
(还是先试着把房间的电灯打开吧!所有的事情都得一步步慢慢做起。)打定主意后,我转身看着他。
他还是以跟刚才一样的姿势躺在床上,甚至还可以听到他那规律的打呼声。
虽然我也想过可以打开天花板上的灯,不过我不知道开关的位置在哪。比起在墙边一阵摸索,还不如把床头灯的灯光调亮比较快。
再一次深呼吸后,我迈开脚步。不同于刚才的凉爽,现在脚底只感觉到地板黏黏的非常恶心。我绕到床边,伸手准备开灯。
一时之间,我犹豫了。打开灯光之后,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世界呢?
(他、他一定就是我的恋人。没问题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咬紧牙关,把灯罩上方的开关往右一扭。
喀!清脆的一声,床头灯的亮度比刚才增强许多。
我带着惊慌的表情到处张望。
房间的大小是八张……不,说不定是十张榻榻米大小。这是一个以亮茶色木制地板铺成的西式房间。我站着的地方是房间的最深处,一张双人床摆放在墙边。
离床不远的地方有张桌子。那是在公司等地很常见的铁书桌,旁边还搭了一张回转式办公椅。书桌上放着桌上型电脑、红酒瓶、两个红酒杯跟一个盘子。
酒瓶几乎已经空了,那两个红酒杯里各自还留有大概半杯的深色红酒。盘子则盛着咸饼干、起司和腰果。
一本周刊杂志被摊放在书桌的角落旁。这是本写真周刊杂志。对开的彩页里,穿插点缀着穿上把肌肤裸露出来,看起来跟全裸没两样的服装在街头昂首阔步的年轻女孩。
床上枕头位置的右边有一个彩盒,里面收纳着电视和小型的CD卡式收音机。
然后,有个健身器材被放在靠近房间入口的地方,它被设计成可以用来做锻炼肌肉的各种运动,是一种被叫做“家庭健身房”的机型。
房间里完全没有像衣橱或书柜之类的东西,整体看起来,给人一种过度空旷的印象。我看了一下四周的墙壁,墙壁的颜色是乳白色,从我现在站着的位置来看。我右手边的墙壁中间有个用窗帘盖住的窗户。窗子的上半部装了空调。这后面大概就是阳台了吧?
我的背后有个门。
虽然我暂时就这样站着不动,而且还用一丝不苟的眼光检视了整个房间,但是就算我再怎么回想,也只觉得这里是个从没见过的地方。
卡搭卡搭卡搭、卡搭卡搭。空调的声音让我觉得越来越诡异了。
衣服散落一地。里头有黑色运动服、牛仔裤、汗衫跟男用内裤。这些衣服好像全都是他原本穿在身上的东西。这里面完全找不到我的衣服。
(这么说起来,我只穿着内衣就走进这个房间。为了跟他做爱而自己走进来的。这果然只是单纯的记忆混乱而已。只要能看他的脸一眼,一定可以让一切都变回原状。)就在我毫无根据地鼓励自己时,我突然注意起放在电视柜上的时钟。
那虽然是圆形的闹钟,但是时钟的指针正指着零时四十五分。
(嗯?我记得刚刚确实是……)
看了一下手表,上面正标着
(时间错了,不,不对。这闹钟的秒针没在动,它停住了。)
我再一次看向床上。从羽毛被里,露出了他的上半身。
虽然那精悍的肉体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来依旧毫不逊色,但为何跟我脑子里的印象搭不起来呢?我甚至觉得那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的男性裸体。
然后就是他的脸。
虽然我想把他的脸看清楚,但从我现在站的位置是无法看到的。
我两手撑住床的一边,正准备偷看的时候,他就像是抓准这个时机似的,随着低沉的呻吟声,他翻身面对着我。
(这、这是!)
我的心脏突然被紧紧揪住。
(怎么可能……为什么?)
我的眼前出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他……不,不是“他”。在床上的“那个男性”,竟然戴着面具!他的脸从鼻子以上的部分全部都被白色面具盖住了。
他那双眼紧闭的脸孔就像个死亡面具。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瞬间我感觉到全身的寒毛直立。
(为什么,他会戴着面具?)
我完全找不到线索。可以确定的,就只有在几分钟之前,我跟这个男人做过爱的事实而已。我的大脑里开始出现如同照相机闪光灯那种一明一晚闪动着的记忆片段。
我一边以骑乘位骑在他身上,一边俯看着他。在变换成男上女下的姿势时,我的肩膀被狂乱地紧压着,我拚命仰头看着上方。坐在他大腿上时,一边被搓揉着乳房,一边激烈的前后摆动着腰。各种宛如记忆碎片的事物,在白光闪现的区间里,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但是,那男人的长相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块碎片里。男人的长相有时被黑暗掩盖,有时则背对着光源,完全看不清最重要的那张脸长什么样子。
我反射性地后退了两、三步,视线从男人的脸上移开。
(我、我一定得冷静下来才行,冷静下来,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啊!)
虽然我试着复诵平常有用的咒语,但却是完全没有效果。
房间里满溢着做爱后的独特气味。虽然刚刚我不在意这股味道,但是现在这股气味却我感到非常不快。
(我真的像从其他的世界被丢到这里似的,就像是掉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那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破洞。
虽然心里涌现出一股想要大声叫出来的冲动,但我还是勉勉强强克制下来。毕竟再怎么大叫也解决不了事情。
(总之,得先穿上衣服。)
也不知道从现在起会发生什么事情,全身赤裸是无法善加应对的。
(只要穿上衣服,就可以逃出这里了。最聪明的第项就是先回家一趟,然后就可以在那里慢慢把记亿找回来。好!决定了,就这么做吧!)
好不容易有了乐观的心情,我重新在地板上试着找起衣服,不过我的衣服却没有掉在地上。我大概是在浴室里脱掉的样子。
(那么,浴室又是在哪呢?)
答案马上就出现了,因为门只有一个。浴室一定就在门的另一端。
我稍微打开那个门。看了一下床铺,面具男还是维持着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只看到羽毛被轻轻上下起伏着。
虽然我也想过要去关掉床头灯,但我完全个想再一次靠近那张床。
我在醒过来时所感觉到的那份爱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个不知名的怪物,早知道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别醒过来比较好。
我很快地穿上内裤和胸罩。
确认过那个男人没有要起床的迹象,我开始移动。
我小心注意让自己不发出脚步声,好不容易走到房门前。
乍看之下,门被拉开了十公分左右,我屏住呼吸握住门把轻轻拉开。
只见窄小的走廊往前方延伸而去。走廊上的灯没被打开,单单以寝室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是无法让我看清楚更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我左手边的墙上有道门。在门的前方,还有另一道门。到底那个才是浴室的门呢?我轻轻地朝走廊踏出一步,无论如何还是先把眼前这个门打开吧!
这里是厕所,里面有个西式的马桶。关上这个门,我又握住了再前面一点的门把。此时,我心里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说不定有人正偷偷藏在这扇门的另一边。
(刚刚门已经半开,所以没有遭遇什么抵抗……但是,里面也有可能出现尸体啊!例如有着花图案瓷砖的墙壁跟地板被血染得通红,全裸的男性左侧腹被刺伤。)
我屏住呼吸。握住门把的手突然变得无力。
(……有花图案的,瓷砖?)
从我的嘴唇间,传出了喃喃自语的声音。
(全裸的男性、左边的侧腹。为、为什么我想到这个?)
在浴室全裸是非常自然的,但是其他的细节太过清楚了,清楚到异常的地步。
当我开始思考这个原因的同时,我的脑子里又开始出现闪光。这次的闪光比起先前的又更强烈数倍。
一闪而过的白光当中,有几个影像慢慢从里面浮现出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把小刀。那是一把有着大型木制握把的小刀。
我不知道刀身的长宽多少。因为这柄小刀正深深地刺进肚子里,只露出刀柄而已。
说得正确一点,是“因为被拿来刺进他的身体里”才会如此。
握住那把小刀的人,就是我自己。我的右手正紧紧握住刀子,用力不断地往他左侧腹刺进去。
在带着花样的瓷砖上,有着像是被卷进漩涡里般流出的鲜血。男人的背靠着同样花色瓷砖的墙壁。稍微有点下垂的肚皮和阴毛,一直到阳具,全都清楚地浮现在眼前。影像持续了数秒钟后,就开始慢慢地消失。最后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单纯的幻觉吗?还是说,该不会是——)
我背后窜起一阵冰冷的恐怖感。
我先确认了自己的双手,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有沾过血的样子。虽然完全不需要这么做,但是那突如其来的影像实在是异常鲜明。
(我杀了人,是这样的吗?)
我听见从背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吓得转过身,明亮的灯光正洒向我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这是个差不多一张榻榻米大小的狭小空间。在我眼前有个洗脸台,在洗脸间的右手边还放了台洗衣机。
看样子是我下意识走进来后,顺手把门给关上了。至于灯光,大概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开了吧?这里的空气非常凉爽,甚至凉到有点冷了。是因为有装专为洗脸间设计的空调吗?在我的左手边有个毛玻璃拉门,这是前往浴室的入口。
浴室里的灯也已经打开了。
我试着从门的隙缝,偷偷观察里面的状况。
理所当然没有尸体之类的东西,就连瓷砖也是整片的象牙色。我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我重新把视线拉回洗脸台。洗脸台上放着马克杯、牙刷牙膏之类的东西。牙刷的数量是一只。
我扭开水龙头,把手伸向马克杯。
水冰得让人吓一跳。让水不断注入杯子后,我一口气喝干杯里的水。喉咙的干渴好不容易得到解救,连带心情也稍微镇定下来。不过,感觉遗是稍微有点醉意。这次酒喝得似乎比平常更多的样子。在喝了半杯水后,一直到把杯子放下来时,我又再次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我很快就找到原因了,那就是镜子。
原本应该被附加在洗脸台上的镜子,不知为何没有看到它的踪影。但是洗脸台正上方的墙壁上,却有着看起来像拿来固定镜子的四个小钉子,正围成一个纵长的长方形。
谜题无边无际地不断增加,但我还是得先找到自己的衣服才行。
虽然我记得自己是在这个地方脱掉衣服的,但是完全找不到我的衣服。连洗衣篮里面也看不到我的衣服。
(那么,会是在洗衣机里吗?)
那是个大型的全自动洗衣机。在这台机器的上方还装设了乾衣机,我先打开乾衣机看,但里面空无一物。
紧接着我又把洗衣槽的盖子打开看看,这里则是满得快要掉出来了。
最上面的衣物是条蓝色的床单。把这个拿出来之后,后面出现了慢跑服、短裤还有白袜。这些全都是男人的衣物,接下来出现的是t恤、牛仔裤、运动服和成套的体育服。不知为何,这些待洗衣物里面还混了好几件看起来不合时节的厚毛衣。从这些衣服的尺寸来看,很明显可以看出这并不是我的衣服。
“怎么会找不到呢?”我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处境。
(不管天气再怎么炎热,也不会有人只穿着内衣就出门吧!还是说那个男人把我的衣服藏起来了?)
虽然这听起来就像天女的羽衣传,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看样子只能暂时借他的衣服来穿了。这样决定之后,我就从那一堆衣服里挑出黑色的t恤和灰色的短裤,穿到自己身上。
虽然头在穿过t恤时,我的鼻子被他的汗臭味呛到,而且裤子的大小也松松垮垮的,但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我重新把堆得像座小山似的衣服丢回洗衣槽里。
终于到要逃出这里的时候了。
(接下来就是鞋子。算了,万一连鞋子也被藏起来,就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套上。麻烦的是在这之后。现在是凌晨两点,已经没有电车班次了。虽然叫计程车是眼前最快的方法,但不幸的是,钱包——)
虽然我应该有带着手提袋跟小包包,但在寝室里概略找了一下的结果,我并没有找到这类东西。而且我也没有再次回到寝室的心情。我觉得要是连衣服都被藏起来的话,其他带来的东西也不会没事。
(我胆子太小了吧!如果是用走路就可以到的距离。那就不会有问题。问题是从这里回家,到底有多远呢?)
心里的自言自语,突然间停顿下来。
(我家?)
我没考虑过这种情况。因为,不管记忆再怎么混乱,也不可能连自己要回去的地方也忘了。我试着用嘴巴讲出现在居住的地址。
“东、东京都接下来是,嗯,然后是……”
能够脱日而出的,就只有“东京都”而已。再仔细想想,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这个答案到底有多少真实性。
我突然开始害怕起来。
我的右手握拳紧贴着嘴唇,开始用力咬着食指的关节。
(这一定是很糟糕的恶作剧。对了,想想家里的情况是怎样吧!嗯,我家是——)
那是只有一个房间的套房吧?可能是大楼或公寓。但是从这个地方开始,记忆就暧昧不明了。越是强迫自己回想,脑子里所浮现出来的景象,就越像是电视连续剧摆设般的那种普通茶水间和厨房而已。
(不要慌。这样的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我一定可以找回正常的记忆。而且就算只回想起那是一个房间的套房,也算是有回想起来。那么就是接下来,我有几个家人呢?)此时我感觉到一道闪电般的冲击,贯穿我的身体。
(我的,家人?)
我开始听到心脏的脉动在我的耳边怦怦作响。
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不管是他们的长相或是名字,我对这些全都一点记忆也没有。特别是关于兄弟姊妹的事,就连他们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人类。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样子。
(那么,该不会我已经……)
大概,我在老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因为没有接受现实的勇气,所以我下意识地选择忽略这个现实。
(我说不定“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子”。)
我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两手抓住洗脸台。也支撑不住我的身体,我只能无力地瘫坐在洗脸台前。脑子里浮现了四个字的名词。
这是“丧失记忆”,已经不需要怀疑这点了。我失去了从过去到现在,人生中所有的记忆。
这是我从没想像过的情况。虽然我知道有这样的病例存在,但我从没想过这种状况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过,为什么我会陷入这种情况呢?这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
就算是被绝望的感觉逼得走投无路,我依旧拚命地反覆思考。
(在丧失记忆的原因里,通常会被第一个提到的,就是交通事故吧?)
如果头部遭受强烈冲击,必定会留下伤痕。我仔细摸索头皮表面,但是却完全没有那样的痕迹,而且也没有头痛的感觉。
看这情况,并不是交通事故的样子。
丧失记忆的原因,并不只限于外伤。也有因为精神上的强烈打击所引起的例子。如果以我的情况来详加考量,应该是属于后者吧!
会让我突然这么想,是因为刚刚出现在我脑海的影像。
我握着小刀,冲向裸体男性,然后把小刀刺进他的左侧腹,就是这样一个恐怖场面。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记忆是在握住门把之后才回想起来的。恐怕是握住金属的冰凉触感,跟握住小刀刀柄的感觉非常相似的缘故。
(这么看来,我刺杀的男性,该不会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吧?)
我的脑子里唐突地出现这样的想法。
不过,出现在那幻觉里的人物跟那个面具男,体型有着明显的不同,而且发生的地点也不是这里……
(那么,到底为什么?)
当我想要低头继续想下去的时候,我呼吸突然中断了。
因为我听到背后传来。微小的人类呼吸声。
我只觉得背上一阵冷气直往上窜。
犹豫了一下,我试着回过头。
跃入我充满恐惧的眼眸里,是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的脸。
这一刻,我已经完全无法忍耐了,于是使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地紧盯着我不放。那是一双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
洗脸间的门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呢?我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回事。
男人现在不是裸着身子,他已经穿上慢跑服跟黑色的短裤。随着他锐利的视线,我开始发抖。
在洗脸间这里,就算再怎么样努力想逃出去,到门口也还是会被男人高大的身躯给挡住。而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也不可能有地方可以躲。
在恐惧的推波助澜下,我再次惨叫出声。
这时候男人眼神有了轻微的变化,但在他戴着面具的情况下,我没办法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突然间,男人似乎决定用右手把我拉起来,于是朝着我伸出手掌,做出抓住我的举动。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只能一屁股坐在原地动弹不得,我全身沉浸在绝望感里。巨大的手臂伸了过来,我心里已经觉得“会被杀掉”了。
即使想要加以抵抗,从相差悬殊的体格来看,我一点胜算也没有。
男人又往前踏了一步,他的右手掌已经快到我鼻子前面了。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一边从喉咙的深处硬挤出声音,一边不断摇头哀求着。虽然我已经觉得他肯定会无视于我的哀求,但是在下一秒,却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转变。男人睁大了双眼,右手很快地抽回去。
就像被什么东西电到似的。
男人退后了一步。虽然他的表情还是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但这一连串的举动,看起来像是有从么事情让他觉得困惑。
“你,你是谁?”我试着鼓起勇气,问了他这个问题。
但是他却没有回应,他无法理解我的语言吗?他是外国人?我脑子里浮现这种想法。“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我再一次提问。几秒之后,男人的嘴唇轻轻地动了一下。
“面具?”他似乎想反问我这个问题,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男人把右手伸向自己右耳的后方。
(咦?该不会?)
然而,让人吃惊的事,就是那个“该不会”。男人开始把他的白色面具拿下来。
我试着尽可能仔细观察那个有问题的面具,发现它做得非常简陋。因为那只是长方形皮照着眼睛的位置,挖出两个椭圆形的洞,然后在长方形的短边割出两道直线的切口,拉开形成环状。眼睛的位置,挖出两个椭圆形的洞,然后在长方形的短边割出两道直线的切口,拉开形成环状。
男人从右耳开始拿下面具,紧接着连左耳部分也跟着拿下来。我在一旁紧张得吞口水,等着他拿下面具。
神秘男人的真面目终于要揭晓了,但在这个时候,他手的动作却突然停住。
男人摆出就像是拿到奖状大声朗读似的动作,凝视着那张面具的里侧——我看起来的感觉就是如此。这让他的脸若隐若现的,让我明显焦虑起来。
我稍微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抓住洗脸台。开始慢慢地站起来。
但是,就在我快要站起身子的时候,这个男人再次做出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因为他维持两手朝上揭开面具的动作,往后方转身就走出浴室。
而且他还粗暴地把门关上,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没有看到他的长相。
虽然我重新站稳脚步以应付他马上就会回来的情况,但等了一会,他却没有回来的迹象。我打开洗脸问的门,探头朝着外面看,走道上没有那男人的身影。
寝室的门开了一道小隙缝。我蹑手蹑脚走到那里,试着偷看里面的情形。那个男人就在里面。
他坐在床边,在大腿上不知道摊开了什么东西。那看起来虽然有点像是书,但却不会很大。说不定是文库本,或者是记事本吧!眼前这个男人一动也不动,正专心看着那本书。
虽然他已经拿下面具,但因为他的身体背对着我,所以,到现在我还是不晓得他长什么样子。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而且刚刚的样子也很怪异。那看起来就像在害怕什么,然后从浴室里逃出来的样子。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种态度呢?)
没有答案的谜题一个接一个出现,让我越来越困惑了。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我再继续思考了,因为可以逃出去的绝妙时机已经造访。
浴室的灯光溢到外面,让走廊的全貌清晰可见。右手边的墙壁,从寝室延伸过来,大概两公尺左右就消失了,再过去就被窗帘隔开,那后面说不定就是衣橱。
走廊的最底端可以看到一扇门。
(那毫无疑问就是玄关。只是在这种三更半夜里,身上没半毛钱就跑出去,不会有问题吗?
再说,我连自己该回到那去都不晓得。啊!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地步呢!就算只是自己家的电话号码,我也想不起来吗?)
我紧闭双眼,右手抱住自己的头。从“1”开始到“9”的数字,在我眼睑中的黑暗里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但我有印象的数字组合却一个也没有。
叹了口气,张开眼睛的同时,我全身僵住了。
在昏暗的灯光里,望向玄关的地板,那里并排着四只运动布鞋。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判断哪个是自己的鞋子了,我的手立刻就伸向最右边的鞋子。
虽然在不晓得如何开门的情况下,一瞬间看到门锁让我有些混乱,但在我握住门把往右转,在听到一声小小的、感觉不错的声音之后,门锁就开了。似乎因为这是最常见的喇叭锁,而且是只要把中间的突起按下就可以上锁的类型。
门链并没有被挂上。
当我松口气然后重新握好门把时,听到寝室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男人已经走到走廊了。现在已经连一秒钟都不能犹豫了。于是我一鼓作气用力拉开玄关大门。
绝对不要回头。拚命地往外冲吧——虽然我心里已经这么打算好了,但是在冲到外面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这、这是什么啊——)
我惊讶的同时,顺手就把后面的门关上。然后无力地瘫靠在门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出现了令人无法置信的景象。
最让我感到讶异的是,外头明亮的光线。
刚开始的几秒钟里,我心想自己要跑到公寓的走廊去。朝着就算是在半夜,也是灯火通明的内部走廊跑去。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我望着正前方的大楼。顶楼放着设计师事务所的看板。而我出来的地方,是环绕公寓房间外面的走道。大楼对面是乌云密布的天空,虽然是若隐若现,但是偶尔还是看得到蓝色的天空。
现在的时间是大白天。更让我惊讶的是,从空中飞舞而下的白色物体。
——是雪,现在正在下雪!
强烈的寒气。直接透过t恤轻薄的材质,刺向我的皮肤。
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门,把身体探出高度差不多到我胸口的护栏。
正下方是两旁栽种着行道树的马路,一台灰色的车子刚好通过这里。
道路的其中一边,大楼和民宅交替出现,也可以看到其中有便利商店的看板。而对面看起来像是一栋办公大楼,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穿着西装或制服的男女走动的样子。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世界在一瞬间就变了。
(这里是那里啊?)
我试着重新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答案当然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我到底是谁?到厅是为了什么,才到这种地方呢?)
我心里涌出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
然而,正准备吸气大叫时,背后的门传来轻微的晃动。因为男人已经走到玄关,正伸手要开门。我可不能在这里就被阻挡下来啊!
于是我咬紧牙关,用力踏向水泥地板,开始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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