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有个并排着玻璃瓶饮料跟宝特瓶饮料的冰箱。店门口大大的玻璃门上,贴满了长方形的纸条。
“福田贤一”、“吉田优”、“野本友希”、“竹中惠”……奶油色的纸条,横越御饭团跟便当的架子上方,贴满了环绕半个店面的墙壁。
刚开始时,我完全不晓得这副景象代表什么意思。各种样式的纸张彼此贴在装饰用的边线上,黑色的手写字下面,也有着用黑色印刷的“先生/小姐”。一直到看到收银台正上方,我才了解这幅景象所代表的意思。
换句话说,收银台就是起点。那里张贴着更大的纸条。
“圣诞蛋糕,开始接受预定!”
柜台上,正放着以色彩缤纷的色纸加以包装的白色盒子所堆成的小山。今天是取货的日子。也就是说,现在是圣诞节前夕。
我看着天花板,金色银色的饰带彼此交叠了几层。架上排满放入糖果的红色圣诞老人长靴。店里无时无刻都在放送着“Jinglebell”这首歌曲。
一边听着这活泼却又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虚伪旋律,我望向左手戴着的手表。此刻液晶萤幕上浮现的黑色数字是,店里时钟的指针也正指着同样的时间。
在表面的左侧有两个并排的突起物,上面那个是灯光开开。而按住下方的那个突起物后,液晶文字又产生了变化。“1224FRI”。
现在这个景象就是现实。
只是这个手表比起实际的时间,刚好慢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寝室里所看到的“AM”文字并不是我看错文字。但这当中的缘由,我还是理所当然地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开始慢慢走了起来。
走过前面的转角,在走道左边陈列着化妆品跟杂货,右边则放着漫画跟杂志的书柜。商品的位置不管如何陈设排列,看起来都像约定俗成般事先决定好的。
书柜后方有一面玻璃墙,玻璃墙的另一侧就是外面的走道。
虽然雪已经下得比较小了,却还是不停从灰色的天空飘落而下。原本还会偶尔露脸的蓝天,现在也已经看不到了。
因为现在的季节,是寒冬。
我之前认为冷气不冷的原因是空调出了问题,但是以现实来看的话恰好相反,就是因为持续将暖气开到最大,才使得老旧的空调发出了悲鸣。看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只不过,把室内的温度调得这么高,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空调真的故障了吗?还是说另有用意呢?)
我叹了口气,打断继续思考下去的想法,因为无论如何,这注定是毫无意义的努力。我望向外面的景色。
外面有条大马路,马路旁并排着电线杆跟行道树。景物还没有被雪遮盖住。横过马路的正前方有个加油站,但是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这里,到底是那里啊?)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里位于都市里。虽然我觉得应该是位于东京的某处,但是却对这种想法一点自信也没有。
我沿着公寓的外面走廊奔跑,在到达走廊的最底端时,幸运地碰到电梯刚好到达这一层,我立刻走进电梯。此时,我只确认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六楼。
电梯到达一楼之后,我马上飞奔而出,无论如何一定要先跑进这家便利商店再说。
这间充满疑问的公寓,跟我现在待着的便利商店,刚好在隔着马路的正对面。透过行道树的枝干,可以看到公寓的茶色外墙。
我也许能够跑到更远的地方,但如果只是盲目乱窜是什么事情都办不到的。如果待在这有着监视摄影机二十四小时监看的便利商店里,对方也不能做出什么粗暴的举动。我是这样想的。
而且非常走运的是,现在完全没感觉到那个“面具男人”有追过来的行动,但因为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如果他走进便利商店。当下我一定会动弹不得。
眼前有个可以得知现在位置的方法。只要我开口询问店员“这里是哪里呢”就好了。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还是先把这个方法留到后面吧!
因为首先,我的装扮就是一个大问题。在这种下雪的天气里,身上居然只穿着t恤跟短裤。会启人疑窦也是理所当然的。就连待在收银台里那个看起来像是店长的秃头男性,也不时带着探询的眼神朝我这看过来。
此时我痛恨起全身上下没带半毛钱的自己。如果能买些东西,就可以轻易地开口问问题了。不过,最后还是得寒酸询问不可。
我全身上下只有鞋子正好穿到左右成对的一双,但是这双黑色布鞋很明显是那个男人的东西。而且尺码也明显不合。
我像是要闪躲店长的视线似地,转身背对着他。
奶油色纸排成的行列,又再一次映入我的眼里。
(近藤元气、山口亚利砂、阿部高嗣……是念做“takashi”吧?秋元沙也香。)
这当中有很多充满现代感的名字,大概都是父母用小孩子的名字买给他们的吧?
我的视线随着汉字一个一个看过去。
(我自己,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我在心里大声念着蛋糕的订单,希望能偶然看到跟自己相同的名字,这样记忆说不定就可以复原,虽然我心里有着这样淡淡的期待,但现实里,并没有这种好事。
就算心里再怎么焦急,我脑子里还是像盖满雪般地一片空白。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同名同姓的孩子,说不定我也无法注意到。
“茫无头绪”用在这里真是非常恰当。
穿在身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只有手表跟内衣裤而已,不论哪种都是女性用品,因为自己是个女人,所以这一点也是很早就了解的事情。
我望向左手。我的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但因为这样就推定我还没结婚,不管怎么说都太快了点。就算是已婚妇女,造访情人的房间时,不管谁都会把戒指脱下来吧?“Jinglebell”的歌声依旧持续播放着。
从进入这家店起,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以上。圣诞歌曲这么多首,为什么会坚持反复播送这首歌呢?这让我的心情越来越差了。
虽然店里的暖气效果很好。但因为我身上穿的衣着,所以我还是感到很冷。
此时有个中年女性走进店里。用厚厚的大外套和披肩把自己包得紧紧的她,以像是看到外星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就走过我身边。
我嘴里呼了口气。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而且,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我开始展开思考。
(他到底是谁,跟我又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一开始的疑问依然无法顺利找到方向。但就我们两人的互动来看,可以想像得到是有某种程度的关系。因为在那个房间里,我们在白天就彼此交缠,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在那之后。虽然我感到嫌恶和恐怖,但恢緵冷静之后再仔细回想,那大概就像是得知自己的记忆丧失,而陷入恐慌里所产生的情感。至少我们做完爱之后的那个时间点里,我对他还是抱持着强烈的爱意,这种感觉是不会有错的。
(戴着面具的男性是我的恋人?说不定就是如此。再说他也的确有戴保险套,而且,对了。我还记得这个男人汗水的味道。)
我的舌尖这一瞬间涌现起那股稍微有点咸的味道。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会戴着面具呢?)
我越是重新思考这件事,就越觉得那个面具应该没有那么深远的含意。
说下定那只是单纯的娱乐而已。换句话说,那是为了让性交更尽兴,而稍微加以利用的小道具而已,而且那个大概就是,用剪刀剪开橡皮,花不到五分钟就做出来的手制品,也有可能是在百圆商店派对物品专区贩卖的商品。
这简直就是错觉画嘛!凶恶的杀人鬼,只要看的角度稍微变换一下,就变身成自己最爱的恋人。
(按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一边望向书架上并排陈列的杂志封面,一边如此自问着。
如果他真的是我的恋人,那答案就很简单。只要再回到那个房间就好了。然后,把整件事情说明清楚,我会跑出来是因为要找出自己到底是谁才这么做的。只要这么做,所有的问题就解决了。
(但是,我还是没办法确定。万一事情跟我所想的不同,这就变成是我自己自投罗网了。)
如果一开始就觉得迷网,很快地就会觉得全部的事情都变得无法确定。
寻求警察的保护这个选项,也在我的考量当中。只要问到警察局的地址,自己走过去,说明清楚自己遭遇到的困境,应该可以得到或多或少的帮助。
但是,关键是在这之后。
我之所以对找警察这件事感到如此犹豫的重大理由,就是当我握住浴室门把那一瞬间,眼前突然出现那块先前记忆片段的缘故。就是那幅在有蔷花图案的瓷砖上,自己拿着刀子往全裸男性的侧腹狠狠突刺进去的场面。
如果那也是事实,最糟糕的情况,我可能已经被当作杀人犯,并且遭到通缉了。因此在事情一切部不明朗的情况下跟警察接触,那实在是过于鲁莽了。
在快要走到走道尽头时,我的视线突然集中到一本杂志上。
(咦?怎么会,为什么——)
引起我注意的,是一本里面附有电视节目表的周刊导览。因为现在正值岁年初特急刊发的的日子,所以周刊被大量地对方起来。
封面是五位男性组成的偶像团体跟两个穿着便服的年轻女演员。
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一个一个地,从我的嘴巴里按顺序地念出他们的名字。全部七个人的名字,我可以完全没有迟滞地讲出来。
我难以置信地回想起来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的自己,居然还记得偶像艺人的名声。我立刻就走到店门口附近。然后从报架上,从国内报纸里面抽出其中一份。看了一下头版,日期理所当然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周五。现在是平成十六年的圣诞夜。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版面中间的大张彩色相片。
像是里民中心大厅的地方里,穿着红色衣服的圣诞老人亲手发放礼物给聚集而来的小孩子们。
这则新闻下着“灾区的圣诞节绽放的笑容”这样的标题。紧接着本文是“自从十月二十三日发生了新泻县中越地震以来已经整整经过两个月,避难所的生活终于宣告结束,但是现在除了在临时住宅里生活之外,没有其他选择的群众人数依旧众多。其中,由志工团体的成员扮成圣诞老人前往受灾者生活的长冈市内临时住宅附设集会所访问,亲手将充满爱心的礼物交给小孩子们。”
(新泻县、中越地震。我还记得这件事。那是以小千谷市还是长冈市为灾害中心,有很多住宅倒塌、道路也被震裂得无法通行。接下来是,对了。地震发生的四天后,在被土石崩落埋起来的车子里,奇迹似地救出一名两岁的男童。)
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为什么我还会记得这个呢?
在头版的头条里,写着两位众议院在野党议员及相关人士,因为违反公职人员选举法被判罪而上诉的判决结果出炉。最高法院判决驳回上诉的新闻,旁边也刊载了两位议员的大头照,其中一位,是我曾经在电视政论之类节目见过好几次的面孔。为了更加确定这件事。这次我又打开了二、三版。版面下方登了书籍的广告,并排出现的作者姓名有很多都是我老早以前就知道的。
我原本已经认为自己丧失了我所有的记忆,但是看来事实不是这样子。现在情况似乎又变得更加复杂了。
(也就是说,事实上是这样的吗?从过去到现在、所有关于我人生的记忆全都消失了,但是除了这些以外被分类为“知识”的记忆还存留着。不对,等等。说不定可以再稍微分得精确些。比如说:……我喜欢的饭团口味是什么?)
就在刚刚在店里四处闲晃的时候,也曾经走过陈列有御饭团的架子。
(在便利超商卖的御饭团里我最喜欢的口味是……鲑鱼跟明太子,那接下来的是,在白饭里混合着芝麻跟海带芽之类的东西。果然没错,这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嘛!)
就算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记忆,换句话说还残留习惯方面的记忆。我遗忘的是包括个人过去经历在内所有曾发生过的事情。
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放心了。看来我头脑本身还是正常运作的样子。照着这种情况下去,只要有机会的话,一定很快就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就是这样。我还记得……嗯,我喜欢的咖啡是黑咖啡,让我着迷的咖啡豆是摩卡。我喜欢稍微带有点酸味的种类。虽然偶尔会加点砂糖,但是牛奶则是敬谢不敏。虽然也会喝酒,但是我并没有什么酒量,接下来香烟——)
(那个,客人……)
我从发呆的状态回复过来。在柜台的另一边,穿着蓝色制服的店长正直瞪着我看。
“你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我完全不晓得他的意思。
“那、那个。怎么了吗?”
“哪,旁边那里不是也有写吗?”
店长带着生气的表情,用手指着我所站位置的旁边。
“我们拒绝站着看免钱报纸的行为。”
“耶……?啊,好、好的。”
我开始全身无力起来。
“那个,对不起。一个不小心就……”
站着看免钱报纸被讨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我慌慌张张把报纸放回报架上。
老店长的嘴里仍旧不知在说些什么地抱怨着,但是我道了歉后,又再一次走进店里。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不过,我还真是脆弱啊!就算想要换个地方待,但在没有钱的情况下可以待的地方。还真是非常有限。去找找别的便利商店吧……接下来最好是像小钢珠店那种地方。也不晓得在这附近有没有。
还是说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在知道有某种程度危险的情况下。重新再回到公寓的房间里看看吧?。但是……对了,我不知道那个房间的房号。)
每个房门上都会贴着一个刻着房间号码的门牌,但是我没有确认过那个问题房间的号码。
电梯位于建筑物的左侧。我是从六楼搭下来,然后才开始行动的……所以房间大概是在比中央还要里面一点的地方。因为我发现那个公寓的房间数量并没有多到哪去。
(虽然已经大概知道从上方俯看下来的景象是如何了,但即便如此我也依然摸不着头绪。而且也不可能一边敲所有房间的门一边前进……)
当我正沉浸在思考里时,此刻靠近我左耳旁突然传来“扣扣”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玻璃另一边有个穿着怪异的人。他正敲着玻璃,并且朝着我招手。……不对,那不能说是穿着怪异。因为那是只有限定今天这一天会非常容易看到的装扮。因为朝着我招手的,是个穿着红衣服、戴着红帽子、黏上白胡子的圣诞老人。
这副景象,怎么看都不像会出现在现实里。
“爱丽丝梦游仙境”这个童话故事,此刻又再一次浮现在我脑子里。
就像是跳入洞里的爱丽丝,在地底下遇到赤郡猫、帽子师傅和三月兔等等一样,我不也是被卷入异世界里,然后遇到这里的居民吗?
藏着白色面具的怪人,隔着窗子向我招手的圣诞老人。接下来出现的,又会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呢……我认真这么想着。
站在人行道上的圣诞老人。他用戴着毛线手套的右手敲着便利商店的玻璃。急急忙忙地敲了四下之后,又朝着我招了招手。
加了白领子的红色大衣,装饰着白色边缘的红帽子正紧紧地戴在他的头上,浓密的胡子把他睑的下半部完全盖住。他脸上完全没有被盖住的地方,就只有两只眼睛。那是一双形状细长的眼睛,单靠这个是很难知道他的表情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男人,但关于他年龄之类的讯息则是完全不清楚。
绑住开口部分的白色袋子,被他背在右肩上。
(……搞什么嘛,原来是宣传啊!这是学生的打工吧!)
我拚命地寻找出合理的解释。
(那一定是,对了。背后的袋子里一定是放了很多小面纸,他想要拿一个给我。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只要我这边没有做出反应的话,他一定很快就会放弃,然后走开。虽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看来事情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因为在我直盯着他看的时候,圣诞老人的动作开始出现变化。他右手的食指对着我做出“过来”的手势,随后又叫我过去,而且他明显表现出很焦躁的样子。
(说不定他是我认识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他不拜托我。我也要找他聊聊……)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立刻下定决心走向外面。
眼见我没有动作,圣诞老人立刻把手伸向帽子,把帽子往上拉了几公分。帽子下方露出眉毛和一部分额头。那一整片白色的眉毛让人十分讶异,他的年纪好像已经很大了。我重新再端详着他的模样,他那稍微混浊的灰色眼珠,的确也给人这种印象。
因为露出了眉毛,也就容易了解对方的表情了。
男人带着生气的眼神,像是在责怪我似地直盯着我看。
他再一次高举右手,用比刚刚还要大幅度的动作朝我招手。
就算如此我依然是犹豫不决,但是突然间我警觉到,便利商店的店长正从柜台走出来,然后朝着我这个方向笔直地走过来。他大概是对我们的交谈感到奇怪吧!
这样一来,已经没有比到外面去更好的选择了。
下定决心的我,与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的店长擦身而过,走向自动门。
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就冷得让我全身缩成一团。雪几乎快要停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开始起风了。
我弯着腰,两只手臂紧抱着胸口走着。此刻对方的全身进入我的视野里。
在他的红色大衣下方,理所当然就是红色的褂子。但是,是因为太过匆忙吗?他脚上穿的却是黑色的长靴,背后的白色袋子,小小地皱缩起来,而且理所当然地没有带着驯鹿。
虽然因为衣服太过蓬松而不晓得他的体型如何,但是从身高看来,即使身为男性,他的体型也算是矮小的。
我不敢移开视线,又更加小心地往前走。
他重新把帽子戴好,我想他大概因为我走路的动作缓慢而觉得焦躁不已,这是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知道的事。
于是他走到我的身边,并且用“跟我一起过来!”的眼神催促着我,然后转过身背对我。虽然我的心里依旧很犹豫,但我还是跟在他后面走了。
便利商店的旁边是个药局,而药局旁边则是一般的住家,外面有着围墙,也有着生锈的铁门。在走过铁门之后,正准备再沿着围墙再往前走几步的同时,突然间,圣诞老人转过身来。我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住脚步。
男人像是评断我似地上下来回看着我。
“……为什么,你会这么早出来?”
沙哑的声音,从这个感觉来推断,果然是个刚进入老年的男性。
“咦?那,那个……”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似乎是认识我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地直截了当,劈头就问。
就在我保持沉默时,对方立刻又紧接着说下去。
“现在还不到三点喔!不是说至少要跟他一起待到六点之后吗?还是说,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从语气来判断他是认真这么问的,而且在这些话里面应该有什么重要的涵意,但丧失记亿的我却无法理解。另外在不了解对方身分的情形下,也没有理由告诉他我现在的困境并且请他帮忙。而且就算是我想这么做,也很难适切地加以应对。
“你一个屁都不放,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他的语气渐渐地变得粗暴起来,并且用像蛇一样的眼神瞪着我看。
“我才不是因为喜欢才穿成这样的!你别装傻了,快点好好把状况说清楚。”
(……这个男人,似乎委托了我什么事情,所以他才会想要知道现在的状况。)
我大概可以推想出这种状况。
(只是,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那大概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委托。话说回来,这个穿着这么糟糕的男人,我到底是在那里认识的?)
因为我一直没有回答,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这家伙,给我稍微有点分寸!”
撂下这句话,就伸手抓住我的左手。
“啊!你想要做什么,不要这样。”
尽管我想要阻止他,但是他并没有听到我讲的话。他扭住我的手,想把我带到其他地方去。“……救,救命啊!”
我的心被恐惧支配了。
(如果被这样带走,说不定会有什么可怕的遭遇。如果再不逃跑的话……)但是,那个男人已经拉住我的手,并且开始快速向前走了。
“喂、喂。我知道啦!我马上就老实讲了啦!”
我发出痛苦的求饶,一听到我的声音,穿着圣诞服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我没有放过这瞬间的机会,马上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个男人。
受到这出乎意料的撞击,那男人就“啊”地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瞬间抓住我手腕的力量也同时松开了。我拚命挥开他的手。开始往相反的方向全力冲刺。
“喂!你给我等一下!”背后传来男人怒吼的声音。
“你是认真的吗?你该不会是想背叛我们吧?”
虽然“背叛”这个字眼让我很在意,但是比起这个,我比较开心的是“如果被追上了之后”。
我脚上穿的布鞋很宽松,而且短裤现在也好像快要滑下去了。虽然这是一副连自己也觉得滑稽的模样,但如果不时常用左手拉住裤子还是没办法往前跑的。
可是,对方也穿着那种装扮跟长靴。就算是他丢掉手上的袋子好了,假如从近距离赛跑来看的话,胜算应该是五五波吧!
我在便利商店前面的转角转向左边跑去。
这栋大楼的二楼以上好像也是公寓的样子。上面有好几个地方的阳台都晾着衣服。
跑着跑着,虽然因为眼前出现了公寓的入口,让我考虑到应该无论如何都要先躲起来。等着时间经过,但是这栋大楼似乎是新盖好的,里面恐怕也已经装有保全设备。
我照着原来的速度经过这栋大楼,开始找起足以藏身的小路。
因此当我看到了右手有一条小路,毫不迟疑立刻就跑进去。
从外面的大马路走这条小路进来,周围的房子就开始转变成住宅区。
围墙、树丛、接下来又是围墙……
我不断奔跑着。幸运的是,路上并没有太多人。
我再一次右转之后,放慢自己的脚步,等靠在一间房子门柱的阴影处休息时,才第一次回头望向后方。
……他没有追过来。我一边喘气一边等了一阵子,不过没有听到有脚步声追过来的样子。
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追我吧!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跑这种跟马拉松没两样的距离,可是会骨折的。
放下心把呼吸调匀后,我又开始移动脚步。停止跑步之后,至今都没感觉到的那阵隆冬里的寒气马上就传递全。
(刚刚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
天气冷得让我耸起肩膀、嘴唇也开始发着抖,此时我开始思考起这个老人的事。
从他眼神锐利跟态度凶恶的程度来看,我不认为他是个好人。从最糟的角度来看,他也有可能是暴力集团的相关人士。虽然流氓跟圣诞老人的装扮真是非常的不搭,但单就今天来看,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这装扮能够完全把脸遮住,而且也不需要太担心会招来可疑的目光。男人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为什么,你会这么早出来?”
“现在还下到三点喔!不是说至少要跟他一起待到六点之后吗?”
(虽然他说出“跟他一起待到六点之后”这句话,但我到底是为什么得要跟他“在一起”呢。紧急的事情又是指……我不行了,完全没办法抓到头绪。)
就算我再次反刍刚刚的对话,也因为听到的字实在太少,而难以从这些句子中找到意义。我心里涌现出后悔的念头。如果能够让心情再稍微更有余裕一点的话。我就能跟他适当应对,这样说不定就可以得到与自己有关的情报。
但是,如果就这样子被强行拉走的话夕也不晓得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跟那种情形相比,现在这种状况还算是比较好的。我如此安慰我自己。
在一阵随意乱晃之后,我又再一次回到了原来的人行道上。
然后出现在我眼前,那栋看起来很眼熟的茶色建筑物就是……
我开始观察这栋一切关键所在的公寓。
这是一栋六层楼的房子,外墙装饰着红瓦砖,从瓦砖污损的情况推断,这栋公寓应该已经盖好十年以上了吧!
我醒过来的房间是在最顶楼。虽然我已经确定这件事,但到底我是从那个房间跑出来这件事还是需要再稍微思考一下。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每个楼层的房门数量各有八个。虽然我觉得电梯相反方向的那侧开始依序应该会是二号房、三号房,但是实际上我并不晓得是不是如此。
虽然在出来时,我一心只顾着逃跑而没有记得很清楚。但一楼大厅里应该是没有看到管理员的踪影。
(再回去那里,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啊?不过,我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尽管“戴着面具的男人是自己恋人”这个推测,是有证据可以支持的。尤其当我发现自己丧失了记忆,陷入混乱之前所感受到的那种心动感觉,实在很难想像那只是单纯的错觉。
(也许我说不定真的是太过乐观了,如果他真是我的恋人。我觉得只要看到他那没有修饰过的脸,应该就可以回复记忆了吧?而且眼前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这里跟小巷子不一样,面对着大马路这一带的风势很强。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开始下雪。
如果再穿着这种跟赤身裸体没两样的服装,我一定很快就会冻死的。
(虽然我还是很不安……但是不管我再怎么想,也没有其他的选项了。好,就这么决定了!我不再犹豫了!)
于是我朝着公寓的方向前进。
在横越马路的时候,我果然还是很害怕。自从挣扎着逃跑后,至少也已经过二十分钟以上的时间了。但是先前那个圣诞老人,还是很有可能在某个地方很有耐心地等着我。
我从大楼的角落探头出来,四周张望一下。虽然有车子经过,但是在人行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影。看样子,他应该已经死心,移动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重新看了看左右来车,小跑步穿越马路。
当我握住左右对开的玻璃门门把,正准备拉开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于是我开始找公寓的名字。在门的右边,有个黑色的长方形的牌子。用金色的字写着“东城s”。如果是地名就好了,但这大概是房东还是其他东西的名字。
我走进公寓里面。在玄关大门的左手边有个管理员室,但是里面没有人。而且也没有看到有其他保全相关设备的样子。
我搭着电梯直上六楼。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犹豫,可是此刻我心里却又开始慌张起来。但廷,现在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从电梯走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广场。墙壁上正贴着警察的犯罪防治海报。
我打开玻璃门后。开始往外面走廊移动。
为了不让别人从道路上看到我的身影,我低着头努力前进。每个房间前面,都放着像是旧报纸堆和瓦楞纸箱,还有威士忌瓶之类的废弃物。
每个房间的门都是灰色的,不管是那一扇门上半部都贴着写有房间号码的牌子。第一个房间是“六〇一”、接下来的是“六〇二”、“六〇三”、“六〇四”。
(……就是得慢慢来,是吧!)
我又吞了一口已经不知道吞了几次的口水。
我认为第一个候补目标,就是从里面算来第三间房的房间。换句话说,就是六〇六号房。
我想,总之还是先按个电铃吧!如果搞错了,被里面走出来的住户以可疑的眼光盯着看,只要说声“我搞错房间了”并且道歉的话,总是能够蒙混过去的。
我在问题关键的房间前停住。
朝着地面看去,在正面稍微偏左的地方,是我刚刚还待在里面的便利商店。在便利商店的左手边可以看到有好几家入口装饰着巨型圣诞花圈的店面。那会是卖些什么东西的店呢?
只要开始犹豫,马上又会再陷入死胡同里。心里有这种感觉的我,下定决心后就按下门铃。
发出“叮咚”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但却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有人出来开门的感觉。
(是出门了吗?从那时算起的确已经过了很久了,说不定他已经出去一阵子了。我胆子太小了!也不是说接下来要一家一家地边走边按门铃吗……)
正当我一边烦恼,一边打算放开紧握住的门把时。突然间伴随小小的声音,门锁打开了。
我倒抽一口气。我终于理解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房间的住户,在我到这里之前就一直埋伏在门口。所以,不管我怎么仔细倾听,都听不到有人来开门的气息。
(现在,门锁从里面打开了,换句话说,这扇门的另一边……)
我的嘴唇因恐惧而发抖。
灰色的门开始慢慢地朝里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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