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后,冯欣然从肿瘤医院取回医护人员以及与范强生同病房病人梁家哲的证词。
今天是曲州市中级法院对桑利华和李长城伤人致死一案,进行二审终审的日子。当苏采萱在南湖公园的好望湖岸边剥离冰层中的尸体时,法院宣判,桑利华和李长城殴打杨利致死,案情清楚,证据确凿,依法分别判处两人三年和五年有期徒刑。
作过现场勘查,如何取出冰里的尸体让李观澜有些为难。尸体周边的冰里可能封存着有效证据,不能随意破冰取尸。李观澜考虑半分钟后,致电消防队求援。
苏采萱把正弓着腰在河岸边寻找作案痕迹的常青叫过来,说:“我有急事要先离开,你独立完成接下来的检验工作。”
李观澜问张五福说:“你每天都来南湖公园晨练吗?”
时值年底,正是抢劫犯罪的高发期。苏采萱的分析让李观澜联想起市内近期发生的几起抢劫案,其中一起抢劫杀人案就是受害人被劫匪用硬物击中后脑身亡,与范强生的死亡原因非常相像。难道范强生是在南湖公园里遭遇劫匪,遭击打致死,然后被弃尸在湖水里?
对于范强生来说,楚君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砝码,那就是她时任市人事局教育处处长的父亲。范强生的家庭成分是富农,而李玉洁更是被打倒的资本家的后代,两人如果坚持在一起,能分配到县城教书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李玉洁颇有为爱情宁肯粉身碎骨的气魄,甘愿随着范强生漂泊到天涯海角。但范强生却在面临人生的重大转折时选择了向名利、命运和权贵妥协,抛弃李玉洁,投身楚君的怀抱。
常青时年二十四岁,戴一副近视眼镜,消瘦而苍白,一望而知是个书生。他一听要独立尸检,感觉责任重大,有点底气不足地说:“苏姐,我成吗?”
李观澜知道是死者的家人到了,就低声吩咐冯欣然说:“你过去应付一下,看看死者家里来了几个人,把他们分开,单独调查取证,如果死者的妻子来了,把她带到我这来。”
常青第一次在案情报告会上接受诘问,非常紧张。此时室外天气寒冷,北风呼啸,刑警队为节省能源,室内温度也仅保持在十度左右,但常青在回答问题时,满头大汗,脸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双腿也不争气地打战。
苏采萱把常青做的尸检报告通读两遍,指出三处细节上的不足,又赞赏说:“我对这份报告没有异议,可以说,在格式、用词和专业技术等环节上,这都是一份能够打九十分的优秀报告。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法医来说,尤其难能可贵。”
李观澜反应敏捷,手一缩,避过楚君的抢夺,声音低沉却威严地说:“这是证物,你不能动。”
楚君回忆一会儿说:“一点也没有,他这段时间经常表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少说话。”
张五福说:“我是主管后勤和财务的副校长,老范报销医疗费都要我签字,这些事哪能瞒过我。”
李观澜取出死者手中握着的那块碧玉,亮在楚君眼前,说:“你认得这块玉吗?”
这时围观者中有人辨认出死者,惊惧地说:“是老范。”立刻有人附和说:“没错,就是老范。”
松江省公安厅将二次尸检工作委托给苏采萱。
李观澜闻讯赶到时,好望湖派出所的警员已经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把围观的群众都拦在外围。为了保护现场痕迹,派出所警员对冰里的尸体并未触动。
李观澜不解地说:“苏采萱正在办案子,这会儿离不开,金局你有什么事找她?”
苏采萱一向怕冷,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把头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铁锤和凿子,细细地把尸体周围的冰一块块敲下来,装在一个大塑胶袋里,直至尸体完全暴露在外面。
据调查,梁家哲昨天才住进医院,此前和范强生素昧平生,绝没有瓜葛,他的证词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只剩下三个月生命的癌症晚期患者遇害,自杀?他杀?尸体脸上为何露出苦笑?李观澜和苏采萱走麦城?
苏采萱说:“行,我一定注意态度。不过这具尸体怎么办?”
范强生婚后并不幸福,而楚君的性格过于粗犷和强势,使得范强生对李玉洁的思念、爱慕、歉疚等情愫与日俱增。
毕竟,对于一个退休的、患有晚期癌症的老人,被情杀、仇杀的可能性都非常小,而遭遇抢劫杀人则是一个合理的侦破思路。
但俗话说得好,“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任你翻手云覆手雨,谎言终有被揭穿的一天。杨利的堂姐杨洁是偏远贫瘠的小村庄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大学毕业后应聘到《松江晚报》做法制记者。在得知杨利的悲惨境遇后,她认为云顶县公安局作为当事的一方,却自己充任仲裁者,得出的结论一定有失公允。杨洁代表杨利父母,向省公安厅提出申诉,要求上级机关对杨利的尸体重新进行检验。
想不到的是,这起案子,由于苏采萱在验尸时外界横生枝节,使得她心烦意乱,忽视了一个细微而关键的环节;而接手她工作的法医常青囿于经验不足,并受到苏采萱先入为主的影响,未能深入分析,盲从了苏采萱的结论;再加上凶手智力过人,犯罪过程冷静,策划周密,手法隐蔽,刻意模仿作案以误导警方,各种不利因素综合在一起,使得李观澜和苏采萱都做出错误判断,成为他们职业生涯中的最大败笔。如果不是又有重要线索出现,这两名在各自专业领域中出类拔萃的干警,就会在这一役中走麦城,而凶手将永远逍遥法外。
省肿瘤医院距离这里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范强生是晚期癌症患者,怎么会离开医院,出现在南湖公园里呢?
李观澜打量那块玉,是一块纯净的蓝田玉,打磨得非常精致,玉身正中央刻着一个隶书体的“洁”字。
死者缘何苦笑?
金水接到这些电话后雷霆震怒,立刻要把苏采萱叫回来,虽然怎么处置她尚未想好,但首先要采取措施平息众怒,必要时不惜牺牲苏采萱以封住外界的悠悠之口。
就在这时,李观澜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局长金水气急败坏的声音:“苏采萱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让她马上给我回来。”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李长城的性格极端莽撞且执拗,在宣判后,法警押送他回看守所,他趁法警不备,纵身从法院大楼七楼的窗户跃下,当时就骨骼碎裂、七窍流血而死。
依仗楚君父亲的权势,范强生成功地留校工作,成为“城里人”。而李玉洁则带着伤痕累累的心去了一个偏远的山乡,在乡政府任会计。李玉洁临走前把范强生送给她作为定情物的一块碧玉还给他,而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生离死别的地点,就在南湖公园的内湖边。一年后,李玉洁在乡长意图对她施暴时奋起反抗,为保住冰清玉洁的身体,纵身跳下悬崖。那是在范强生与楚君举行婚礼的前一天。
苏采萱才走,人群外就乱哄哄地闹起来,有人又哭又叫:“老范啊,是哪个天杀的害了你啊?!”“爸呀,你咋这么狠心就抛下我们走了?!”
张五福摇摇头说:“他不来,老范身体不好。”又凑到李观澜耳边说,“他上个月才查出癌症,肝癌晚期,据说最多还能活两个多月了。”
李观澜耳聪目明,当即捕捉到这两个声音,从人群中把说话的人辨别出来,走过去,招招手说:“你们两个认识死者吗?”
这天早晨,天气骤变,昨日还是秋风清秋月明,落木萧萧而下,今晨却雪花飞舞,天寒地冻,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路上的行人大多低着头,双手拢在袖子里,步履匆匆地赶往要去的地方。
常青得到队长的安慰和鼓励,情绪放松了一些,说:“关于尸体脸上苦笑的表情,我做过分析,但由于这个分析属于技术和理论范畴,不足以作为实质证据,所以没有写进报告。根据法医理论,人在受冻死亡时,会经历兴奋增强期、兴奋减弱期、抑制期和完全麻痹期。在低温下,人体会发生应激反应,出现血管扩张、麻痹、血流缓慢直至停止。被冻死人的面部表情似笑非笑,称为苦笑面容。范强生的尸体出现苦笑表情,也和他的肺部微量积水体征互相印证。范强生遭遇击打后被丢进水中,当时气温骤降,他的身体出现被冻死的一些应激反应,是符合受害人的状态的。”
苏采萱在对杨利的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右肾和脾脏均有多处破裂,右肾且有贯通伤,可确认是外力殴打所致。此外,死者腹腔内有积液,腰椎神经有严重损伤,而心肌无肥大或萎缩迹象。苏采萱做出的结论是,杨利无心脏病史,尸体的心脏亦无发病症状,致死原因为外力打击造成肾破裂、内出血,肾脏在短时间内急剧衰竭,导致杨利猝死。
这消息有些出乎李观澜意料,他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楚君嘶哑着嗓子问:“这块玉是哪里来的?”
苏采萱在听到李长城坠楼身亡的消息后脑海里一片空白,就遵从李观澜的建议说:“那好,常青来局里快一年了,独立办过几次案子,虽然没办过命案,但凡事都有第一次,这次就让他放手去干吧。”
苏采萱正在检验范强生的尸体,闻言双手一颤,咧着嘴说:“死了吗?”
松江大学副校长张五福戴一副树脂框近视眼镜,穿一身意大利品牌的浅灰色运动服,沿着好望湖湖边慢跑。晨跑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天气怎样恶劣,从不间断。他也从这项运动中获益良多,近五十岁的年纪,却保持着匀称的体形,动作利落敏捷,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借着天边清冷的微光,张五福隐约看见湖中央上有一个隆起的物体,冰面沿着那物体的曲线冻结,勾勒出一个人体的形状。
李观澜在电话里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到了金水的意图,就挂断电话,低声对苏采萱说:“是云顶县的那件事,当事警察跳楼自杀了。”
裹在冰块里的尸体搬上岸后,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甚至有十几岁的孩子吓得失声哭了出来,却又期待着更多新鲜场景,不舍得调头离去。
李观澜在获悉关于死者的这一段往事后,案情的脉络似乎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范强生自知活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昨晚从医院中溜出来,来到和初恋情人分手的湖边,手持定情物,缅怀生命中那一段短暂的夭折的美丽时光。未料到这时遭遇歹徒,从背后击中他的后脑,劫掠他的财物,再把尸体丢进湖水里。
发现尸体的十二小时后,常青做出了一份完整的尸检报告。
胡晓薇用力点点头说:“能确定,我俩都是松江大学的退休职工,和老范在一个大院里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有二三十年了,没想到他咋死在这儿了呢?”说着,胡晓薇的眼圈有些泛红。
金水暴躁地喊着,刺耳的声音冲击着李观澜的耳膜:“她干的好事,那个警察跳楼了。”
众人都被这不期然的叫声吓一跳。李观澜向尸体的脸上看去,果然见他的五官扭曲,眼角下垂,嘴角上扬,露出青白色的牙齿,看上去像是在苦笑。这奇诡的笑容让李观澜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李观澜见这位老太太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容呈现青灰色,流露出悲痛和疲倦之意,但精神还不算萎靡,就先自我介绍两句,然后问:“你最后一次见到范强生是在什么时候?”
李观澜说:“是在死者的手心里发现的。”
站在警戒线外围第一排的观众中有眼尖的人失声叫出来:“他在笑呢。”
“是一块玉。”苏采萱说,把碧玉装进证物袋,以保护上面可能留存的痕迹,然后递给李观澜。
杨利的父母年事已高,既无文化,也无权势,虽然伤心儿子之死,但面对这样一个设计严密,信息又严重不对称的骗局,只能在极度哀痛中无奈地接受了县公安局得出的结论。
这时报案人张五福走过来说:“这人确实是老范,以前我们还共事过,他家里人已经收到消息了,正在往这儿赶,他家就住在松江大学校园里,离这里走路只要十分钟。”
散会后,李观澜叫住常青说:“眼下苏采萱被金局责令停职反省,可能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上班。不过你最好还是找合适时间私下里向她请教,把范强生的尸检报告给她看看。毕竟她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法医,经手的命案数以百计。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怎么谨慎也不算过分,可不是对你不信任,你能理解吗?”
冯欣然听过常青分析,向他点点头,以示赞同。李观澜见状鼓励冯欣然说:“小冯,说说你对案情的分析。”
张五福放缓脚步,靠近湖边向那东西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像是一个人,难道是有人失足落水被冻在冰里面了?张五福急忙报警求助。
李观澜说:“死了。金水的语气不善,急着叫你回去。不过你在这件事上秉公执法、依科学办事,没有半点责任,他要栽赃也不容易,你注意点态度就行,别让他在不相干的细节上抓住把柄。”
增援的消防队员们用切割机将包裹着尸体的冰块切割开来,足有三米长、两米宽。因天气乍冷,冻得并不太厚,但包裹着尸体的巨大冰块搬运起来也颇耗费力气。
苏采萱的结论为检察机关所接受。两个月后,云顶县检察院向县法院提出依法起诉刑警桑利华和李长城。但由于两名刑警在县城里的势力很大,此案迟迟得不到审理,而两名刑警也依然照常上班,行使职权。在杨洁的多方奔走下,终于争取到案件异地审理。
死者身上没有发现钱包或证件等随身物品——如果死者在生前遭遇抢劫,自然已经被洗劫一空。
楚君一见到那块玉,神色顿时起了变化,又擦擦眼睛,看清碧玉上刻的“洁”字,皮肤粗糙的脸膛涨得通红,突然间劈手就来抢夺。
还有两个多月生命的晚期肝癌患者居然横死在公园的湖里——李观澜琢磨着,这事儿有些蹊跷。
一切证物以及尸检结果都在指向这个结论。这是否就是范强生遇害的真相?
在案发第二天上午的案情碰头会上,常青当众宣读了这份尸检报告。与会刑警听过后交头接耳地议论,没有人率先表态。几分钟后,冯欣然提问说:“在破冰取出尸体时,围观人群中有人说看到死者在苦笑。事实上,死者的脸上确实有类似苦笑的表情,你在报告里好像没有提到这个细节,是不是认为该细节没有参考和检验价值?”
常青为人谦虚,态度非常端正,听了李观澜的建议,当天晚上就去到苏采萱家里,请她复核尸检报告。
“你就职以来办过的几件案子都不错,要对自己有信心。这具尸体我已检验了大半,后脑的裂痕是体表唯一的外伤,解剖后只要确认尸体肺部没有积水,就能断定死者是先遇害然后被抛尸到河里的。”苏采萱顿了顿又补充说,“死者生前患有晚期肝癌,对你的检验可能有导向作用。”
透过冰层可以辨认出那具尸体是男性,穿着蓝色上衣,灰色长裤,是一位老年男性,看年纪至少在六十五岁以上。他四肢摊开,在冰块里形成一个舒展的“大”字。
李观澜说:“常青可以接着完成剩下的检验工作,你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交代给他。”
省公安厅、曲州市公安局和云顶县公安局都有许多人对苏采萱做出的“胳膊肘朝外拐”的法医鉴定极度不满,李长城跳楼身亡,遂了他们的心意,也授他们以口实,一个个阴阳怪气的告状电话打进金水的办公室。
看得出常青很用心,尸检报告的格式中规中矩,遣词造句一丝不苟。报告里说:可确认受害人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前的十小时,误差在一小时之内。死者后脑骨开裂,系由重物击打所致,为尸身体表的唯一外伤。死者胃部有少量食物,计有猪肉、菠菜、米饭及少许苹果,化验后未发现有毒物质。死者肺部及支气管内有微量积水。法医分析,受害人在遭到击打后,并未立即停止呼吸,随后被凶手丢到水里,受害人在挣扎两分钟后死亡。由此可判断受害人致死原因为击打和溺水。
冯欣然的分析与大多数与会刑警的想法不谋而合,话音未落,已得到许多人的赞同。
李观澜说:“昨天他有没有流露出想回家的意思?”
曲州市南湖公园里仍有三三两两不畏严寒的人在晨练。南湖公园东北角的好望湖,面积约有三平方公里,是巨流河的一条支流流经形成,东侧紧邻一个山坡。由于天气突变,清澈的湖水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晶莹剔透,仿佛一块巨大的水晶。
抢劫杀人?
张五福说:“除去出差或身体不舒服,每天都来。”
唯一的证据是杨利身上的伤势。不过桑、李二人此前也作过充分准备,在打人前把一本厚厚的电话簿垫在杨利身上,然后用铁锤连续击打电话簿,使得杨利受伤虽重,体表却没“见红”。两人在事发后买通县城的法医,出具了杨利因心脏病突发猝死的证明。
冯欣然被队长点到名字,就清了清喉咙,说:“这起案件中受害人有一个显著特征,他身患晚期肝癌,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寿命,所以情杀、仇杀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遇害人生前的活动范围,以及他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等特征,我认为这是一起临时起意的抢劫杀人案,凶手与遇害人并不相识。范强生知道自己命不久长,瞒过肿瘤医院的医护人员,独自在夜晚时分来到与初恋情人分手的伤心地,手持定情信物缅怀初恋,谁知竟会被凶手盯上惨遭不测。我们知道,一个多月前发生在东湖公园的抢劫杀人案,遇害人身上的致命伤与范强生的外伤极其相似,遇害时间、地点都有共同之处。目前东湖公园抢劫案已经进入收口阶段,犯罪嫌疑人已是瓮中之鳖,乐观一点,这两起命案可以并案侦查,很可能会随着东湖公园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人落网而一起告破。”
调查至此,案件的脉络走向清晰,没有出现任何引人质疑的枝枝杈杈。
楚君的一双儿女都有三十来岁,儿子名叫范非统,女儿叫范非茗,都继承父业,在松江大学工作。他们陪着母亲来现场认尸,这时见她情绪失控,当着众人面哭诉家庭的丑事,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就走上前去连拉带拽地把母亲哄起来。
那两个人也是在公园里晨练的,都是六十岁出头的年纪,男的名叫马佳,女的叫胡晓薇。见李观澜向他们问话,马佳回答说:“认识,死的这人是松江大学基建处的退休会计范强生。”
李观澜也俯下身低声说:“能确认死因吗?”
桑利华和李长城在大打出手前已将聆讯室里的摄像头关闭,现场也没有第四个人在,当时的真相只能靠他们的两张嘴来解说,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一会儿,冯欣然带过来一位六十岁出头的老太太,略胖,满头花白的短发,戴一副厚厚的玻璃片眼镜,看面相即知是个在官场中打过滚儿的老太太。冯欣然向李观澜介绍她说:“这是范强生的妻子楚君,她有些情况要向你反映。”
坐在他身旁的李观澜见多了新人紧张时的各种反应,但见到常青的过度反应,心里却也按捺不住地感到好笑,用手轻拍常青的后背,说:“放轻松,大胆回答,说错了也没关系,这里所有人都为案子负责,尸体检验是你的工作,却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
梁家哲也是一名癌症患者,据他证实,范强生在昨晚七点半左右离开病房,跟他打了招呼,但是没通知护士,原因是担心护士知道后会阻拦他。范强生没说出去做什么,只说拿不准回不回来过夜,不用给他留门。
苏采萱说:“尸体后颅骨上有一道裂缝,很可能是重物打击造成的,其他部位未发现外伤。如果解剖后发现死者肺部没有积水,就基本可以确认后脑处的伤痕为致命伤。”
李观澜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弄清楚这块玉的来历。范强生出身农村,在上大学期间有一个情意甚笃的女友李玉洁,两人均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坠入情网,爱得昏天黑地。后来楚君介入两人的恋情,苦追范强生,但她的容貌气质比李玉洁相差太远,范强生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毕业前夕,范强生面临现实的压力,才开始认真考虑楚君。
死者的左手摊开,右手却紧紧地握着拳头,似乎在保护什么东西。苏采萱小心翼翼地把他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一个直径约五厘米、清新碧绿的圆形物体出现在他掌心。
桑利华打人是家常便饭,没料到杨利看上去虽身高体壮,却经不住打,桑利华和李长城才使出七成功夫,杨利就口吐白沫,失去知觉,身上渐渐发冷,半个小时后,彻底停止呼吸。
苏采萱在2010年初冬遭遇了她从警以来最大的挫折。
李观澜说:“能确定吗?”
常青是去年分配来局里的法医,现在处于跟着苏采萱锻炼学习积累经验的阶段。
苏采萱低声对李观澜说:“肝部像是真有肿块,直径在十到十五厘米之间。”
在电话里纠缠了半晌,李观澜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洁——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吗?或者另有寓意?这块刻有“洁”字的碧玉,是否和死者有什么密切联系?
苏采萱听到张五福所说的话,看了看眼前的这具尸体,巨瘦,高耸的颧骨,尖尖的下颌,显然死前的健康状况不佳。苏采萱用力按按尸体的右腹部,虽然尸体已僵硬,却仍可以感觉到右腹部的一个坚硬突出的肿块。
楚君的情绪在瞬间崩溃,顾不得天寒地冻,突然坐倒在地,双手捶胸双足跺地,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哭天抢地:“范强生你个没良心的,到死你也忘不了那个小婊子,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辛辛苦苦地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和你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也挽不回你的心哪……”
半年前,曲州市下辖的云顶县出了一桩案子,当事双方是云顶县公安局和当地的一名男性农村青年。这青年名叫杨利,未婚,因在盖房子时与邻居发生纠纷,将邻居打致轻伤。哪知道他邻居的表姐夫桑利华在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做事,且官居副大队长。桑利华为给亲戚出气,带领刑警李长城以故意伤人的名义将杨利抓到县公安局,在聆讯室里对他大打出手。
常青稍微增加了点信心,说:“那好吧,我一定努力做好。”
李观澜被他说得直犯迷糊:“金局你别急,慢慢说,哪个警察跳楼了?”
李观澜也倾向于冯欣然的想法。不过他作为案件的主要侦办人,表态即是定性,会直接影响到其他刑警的办案思路、热情和斗志,没有十二分把握,不能随意表达想法。李观澜说:“既然大家对小冯的分析没有异议,眼下的工作重点是抓捕东湖公园抢劫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我们已经掌握他的行踪,正在全面布控,引蛇出洞,预计凶手在一两天内就会归案。”
苏采萱鼓励他几句,就急匆匆地赶回局里去见金水。
楚君在几个月前获知丈夫患晚期肝癌时已经遭遇一次打击,做好了丈夫随时死亡的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死得这样悲惨凄凉。范强生临死前没有亲人守在身边,也未能留下一句话,而且尸体被冷冻在冰层中,这些都让她感到痛苦万分。但她在松江大学学生处副处长的职位上退休,在长期与顽劣学生的艰苦卓绝的斗争中磨炼出了坚强的意志,这时虽猝遇打击,尚且能够扛得住。她回答李观澜的问题说:“老范从上周三起就在省肿瘤医院住院,我和两个孩子轮流去医院里照顾,昨天晚上七点钟我从医院离开时,老范还躺在床上,状态看上去还可以,谁能想到今天他就……”楚君的声音哽咽在嗓子里,说不出话来。
李观澜说:“死者范强生呢,也和你们一起晨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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