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浦莹在杰斯汀餐厅的包厢中隔桌对坐,摇曳的烛影映照着桌上闪亮的刀叉、考究的盘具以及高脚杯中荡漾着的木桐堡干红,再配上娓娓放出的法国情歌天后helene Segara唱的Encore une fois(《前缘重续》),即便刚才大餐有些肥腻,我的心也被她营造出来的细腻气氛一下子攫住,不由自主地飘飞回学生时代和她在一起短暂的日子。
她的眼神依然像以前一样冷峻和傲气凌人。而我也如过去一样,每次看到她寒冽的表情时,总是浑身不得自在。就这样,我俩在吃饭时始终不咸不淡地讲着话,而我也不免频频猜度她约我出来的目的——虽然好久没有见面,但她是我们每次同学会上必谈的话题,我也知道她开办的演艺经纪公司正蒸蒸日上,而以她的性格,决不会无事生非约我出来相见的。
“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气,一切事务,尽在我把握之中,能有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想见见,不可以?听说你老婆够厉害嘛,把老奸巨滑的闻廷绪同学也抓进监狱了?”
“你可千万别委托她帮忙啊!”我赶紧苦口婆心地劝诫道,“最近我们遇上的几个委托人,不是自作聪明被捕,就是牵连出妻子儿女的案子,搞得人家都总结出规律了,说凡是我们的委托人,肯定多多少少有犯罪的嫌疑。”
她哈哈大笑,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饮尽,旁边的gar(法语:男孩,法式餐厅对男侍者的称呼)赶紧风度翩翩地给她斟上,她拿起餐巾拭拭嘴角说:“喂,还记得我的名言?”
“怎么会忘?咱俩分手时你说过的,‘我相信上帝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只偏爱我一个人’,对不对?”
“不是这句。”她自负地瞟着我。
“‘除我之外,世界上的一切人物皆是渣滓。’”我想了想,又复述道。
“没错,你的脑子还算好使。”她笑了。
“这么令人反胃的话,终生难忘啊——现在依然这么认为?”我也笑了。
“依然这么认为。”她把杯中的酒再次饮尽,淡淡说道,“除我,都是渣滓,也包括你。”
“你呀,臭脾气真是亘古不变。不过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头脑,大学时候把英语八级、日语一级、法语四级、德语六级居然过了个遍,简直是神一般的人物,我确实完全配不上你。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坏脾气应该改改了,跟我这么说无所谓,跟别人难免引来忌恨。”
“去他的忌恨,别忘了,世界因我而转。来,为这个为我转动的大个儿地球,干一杯。”
我也举起杯子,杯与杯相碰,发出清脆的碎裂般声音,我看她把酒喝完,也一饮而尽。
“快说吧,找我出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再次问道。
“我和你老婆相比,究竟谁聪明?”她也再次岔开话题。
“不的风格,你是用强力控制事物,她是能深入人心,引导你不自觉按照她的思路走。”
“所以闻廷绪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活该有此下场!真想有机会同你老婆一决高下!其实我这次找你,不是想让你老婆帮忙,而是想让你。我早说过,除我之外,尽是渣滓。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利用我的聪明才智控制利用了许多渣滓作为垫脚石,这才一路飞升。”她的脸红彤彤的,显然带着一丝醉意说,“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么多loser(失败者),我才有今天的地位和身份,但是你们这些家伙被我抛弃后总会不服我的天资聪颖,会嫉妒我、怨恨我,甚至竟然想报复我——不错,最近这些日子,我遭遇了好几次意外,我明白是有人想谋害我……
“两周前的一晚我心情不爽,就和几个朋友去泡吧,因为喝得有些多,就想打车回家。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当我在路边等车时,猛然间一辆黑色汽车连前灯都没打就朝我直冲过来,幸亏我身手矫捷跳到了一边。那辆车呼啸着从我身边飞驰过去,我那时酒劲被惊得醒了一半,赶紧借着路灯光看了一下那辆车,居然发现后面的车牌被遮上了!
“这件事情刚过去没两天,我一天晚上忽然被噩梦惊醒——说实话这真是上帝对我一人的恩佑,你们这些个渣滓享受不到的——然后在宁静的夜里就嗅到一股淡淡的煤气味。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厨房里,果然听到嘶嘶的煤气声。我急忙打开窗子,叫醒一楼的保姆朱姨和助手贝丽,她们赶紧关掉煤气总阀,然后报了警。警方检查一遍,发现煤气表附近被人装了一个小的装置,它会在一定时间之后自动打开,泄漏煤气。我询问朱姨,她说白天我在外面的时候,有两个人说是煤气公司检修管道的人进来过,在厨房鼓捣一番就走了。我大骂她一顿,她真是猪脑子!然后呢,那些笨蛋警察在我家守了两天就走了,每次打电话他们都说正在调查情况,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他们的脑容量真是比你的还少……”
“喂喂,”我究竟有些不舒服地打断她的话说,“不用跟我相比吧?”
“你少打断我的话好不好?上学时候就这种坏毛病!”她凶巴巴地瞪着我继续说,“大前天,我和五个朋友——其实是什么狗屁朋友,都是败在我手下的一群loser罢了——我们一起聚会,席间我打开了一瓶Evian的矿泉水,嗅了一下就觉得气味不对——你也知道我天生就有世界上最敏锐的鼻子——我于是就把那瓶水放到了包里,然后整整一顿饭借口胃疼,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回家之后,我叫朱姨抓来了一只猫咪,然后喂它喝了那水,谁知道到了今天,那只猫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大吃一惊,问朱姨要剩下的水,想送去检验一下,谁知道生着猪一般头脑的她居然把它当垃圾扔掉了!
“这件事情让我彻底警觉起来,回想以前的两次遭遇,我才发现它们发生的时间也都是在同这五个人相聚之后——泡吧的那晚是和这几个人一起去的,而冒充煤气检修的那天白天,也是这几个人约我出去打桥牌!今天白天又和他们聚了一次,幸好至今还没有出什么事故。我忽然觉得不踏实,就想到了你。因为后天这五人中的一人要举行一个假惺惺的慈善晚宴,我们其他人都在受邀之列,所以为了规避风险,我想让你陪我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让我最放心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你都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我尽量申请一下吧,还不知道老婆同不同意。”
“别装了,我早打听到你老婆外出办案,和警局的几个人出差了,一星期都回不来,所以今天才约你的。我早说过,一切都在我把握之中。”
“好吧,就帮你这个忙。”
“不是帮我忙,我也不会认为这是你对我的恩惠,我只是在利用你,明白么?”她高兴地咧嘴笑了。
“明白,但是拜托,你什么时候说话嘴能不臭?”我也报以微笑,“能跟我简单说说那几个人的情况么?你为什么认为他们要置你于死地?”
“废话,因为他们都是被我踩过的渣滓嘛!”浦莹依旧不改她盛气凌人的语气,“既然你问了,就给你稍微归纳一下。总体来说,他们大致分为三男两女,别觉得我用‘大致’这个词奇怪,你也知道,演艺圈总有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们。第一个是我原来的助手,叫米眉,听这个名字别以为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其实他是一个女里女气的男人,说话动不动就翘个兰花指什么的,恶心得要命。当时请他做助理是因为看好他的人脉关系,后来将他手里的资源搞到之后,我立刻就找个借口把他解雇了,搞得他现在都无人起用,连狗都不如。这个人一向口蜜腹剑,虽然还装作是我跟屁虫的样子,但心底肯定恨透了我。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路子也广,最擅长搞些个阴谋诡计,跟你没法比……”
“别又跟我比好不好……”
“辛茜睿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新出道不久,我们公司捧红的歌星,这小妮子脾气火爆得很,纯粹一个男人婆。她刚红了没几天,就想跟我谈条件,上半年被我打入冷宫,还处于封杀阶段呢。她走投无路,这些日子又拼命巴结我,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垃圾!我呢,是看不惯这种渣滓的,所以既然她得罪了我,就必死无疑,狗急了难免跳墙,要说想反咬我一口同归于尽嘛,也有可能的。
“关莎莎也是大名鼎鼎,众所周知的演员吧?咱们上大学的时候,她就红了。谁知道这家伙倚老卖老,去年居然敢当面批评我。结果呢,哈哈,不错,网上流传的有关她的种种劣迹就是我授意透露的。现在这个人声名狼藉,对我卑-躬-屈-膝,你说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家伙,沦落到如今的田地,她对我能不恨之入骨么?
“还有一个老家伙,就是我以前工作过公司的老总王宝宝,这个名字是不是听起来令人反胃?没错,那家伙真是人如其名,活宝一个!我从他公司带走了一大批资源和人脉,现在他们已经被我压得几乎没有活路了。最近他经常跑到我这边来摇尾乞怜,我都懒得正眼瞧他。作为他来讲,看到以前的部下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绝对不会风平浪静吧,哈哈!
“李康,我公司原来的副总,这家伙最奸猾,背着我吃里爬外。他收了王宝宝的好处,替他们公司通风报信,我发现后找了个别的借口开除了他,然后将他在外面的劣行故意走漏给他妻子,现在他家每天鸡犬不宁。还有,我基本上已经堵上了他投靠别的公司的路子,王宝宝也背信弃义抛弃了他这个卧底。所以他只好天天来求我,祈求我能施舍给他一点嗟来之食……”
我愤愤然打断她的话说:“你果然树敌无数,我倒是惊讶你怎么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
浦莹傲慢地笑了:“因为我是上帝的宠儿,更何况我拥有渣滓们没有的独一无二的头脑。”
“得得。”我说。
她招手结了帐,甩手给了gar一大笔小费。我陪她走出门外,到了停车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一辆“别克”车里赶紧钻出来朝我们打招呼。
“这就是贝丽,我的私人助理。她虽然叫贝丽,但是长得一点都不美丽哈哈……”
我抬头看看贝丽,她果真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不过举止平稳谦恭,和浦莹的张狂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不得不慨叹浦莹确实知人善任,找这样一个助手,果然能够取人之长补己之短。
贝丽皱着眉头看看浦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才对自己的羞辱,只是关心地说:“浦总,我看你喝了不少酒,还是坐我的车送你回家吧,这几天本来就出了不少事儿,要多当心别人。”
浦莹朝她脸“呸”了一声,将手中的车钥匙砸到她身上骂道:“就不该小心你?我还说你不可靠想害我呢!自己开车滚蛋!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的朋友?告诉你,他是我最放心的人!”
我看到贝丽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水,她小心翼翼提防似的看我一眼,然后不声不响地把那串落在地上的车钥匙捡起来递给浦莹,自己钻进那辆“别克”,大声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你想跟我示还是怎么的?回去再教训你!”浦莹在她的车后面大声骂喊一番,然后回头对我说,“没事,她跟你一样,习惯被我骂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可没有习惯你骂人,况且我也不敢坐你的车,酒后驾车啊!”我笑着说。
“竟然敢不相信我?!喂,你知道我的酒量吧?这点红酒算什么?没事,来吧,说实在话,这些日子别人开车我都不敢坐,不放心啊!喂,你坐我后面座位上,出车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放心好了!”
我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笑着说:“别说些个不吉利的话,你以为我是怕死鬼么?没事,在这里陪你聊聊天。”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认为你是渣滓。”她笑着发动自己的红色“宝马”跑车,车又稳又快地向前开去。
“那个贝丽人不错,你以后少那样骂人家。”我提醒她说。
“哟,心疼了?要不送给你算了?哈哈,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已经习惯我这种风格了,放心。这个孩子当初是个孤儿,我资助她上的大学,毕业后不好找工作,我就让她跟我。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别看我骂她,其实拿她当亲妹妹一样。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她不爽了敢给我脸色看,你也瞧见了,她刚才气势汹汹开车而去的样子,分明是跟我赌气嘛。”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她以前迷恋过李康那个混蛋,他骗说要离婚和她结婚,其实就是想利用她来获取我的情报。结果她发现李康还跟许多女人混在一起,一怒之下就和他分手,还把他吃里爬外的事情告诉了我,这样我才把李康搞成现在猪狗不如的样子。但是,唉,感情啊,女人终究要为感情所累,这件事对她打击巨大,脾气也变坏了,以前哪里有这种被我骂两句就愤然而去的情况呢!”
“你呀,有时候也要注意个方式方法……”我叹口气道。
我看到她回头刚想反驳我的话,忽然感到车身一震向前跃去,只见她脸色大变,脚不断踩着下面的刹车和制动装置,手僵硬地一扭方向盘,车飞快朝路边冲去。
“糟糕!这汽车被人做过手脚了!制动系统根本不听使唤,方向盘也似乎不好使了!”
“怎么办?”我急忙喊。
“放心!我死也不会伤着你的!”她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车以飞快的速度朝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冲去,她用尽全力一拧方向盘,硬生生将自己驾驶座位对准树干撞去。
我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推搡得要腾空飞起,但又被安全带使劲抻拽回到座位上。前窗玻璃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在我面前哗啦一下变成了一幅错乱编织的网纹,我胃里的食物被挤压出来,“哇”地喷在这幅罗网上面。
车终于停了下来,发动机也已熄灭。借着外面微弱的路灯光线,我看到旁边的浦莹歪倒在座位上,人事不省,满头鲜血。
我强忍着疼痛,掏出自己的手机,它还坚强地闪着亮光。我先打通急救,叫了救护车,又拨通了林瑛的电话。
“喂,林瑛么?我出事了,你快过来……还有,不要告诉沈谕……”
林瑛推门走进病房,看我正躺在床上,露出两腿让护士敷药,便拍拍我头说:“放心,刚才问过大夫了,你那个朋友只是有些轻度脑震荡,加上撞到了鼻子。所以虽然血流满面的样子很唬人,但身体没有大碍。”
“那就好。”我腿上的擦伤被护士抹的药水刺激得生疼,不禁吸了口凉气。
“我说,你小子行啊!趁着沈谕刚出差就私会老情人,出个车祸除了蹭破点儿皮,其它都毫发无损,说实话我都有点怀疑是你策划的谋杀呢。”
“少拿我逗闷子!不过千万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啊,被沈谕知道我肯定得脱层皮——但是,有人想对浦莹下手看来真是确有其事,情况我那会儿也跟你详细说了,是不是该对她有点保护措施呢?她那个人我了解,自傲得很,如今居然来求我帮忙,情况必然严峻了。”
“还敢当我面说了解人家!当心我向沈谕告密,看看谁的情况更严峻!不过,刚才接到事故鉴定中心的电话,他们仔细检查了一下制动系统,发现有一个齿轮的螺丝和另一个零件不知去向了。根据你说的情况,他们判定是这两个小部件半路脱落,导致了制动瘫痪。而这两个零件恰好是特殊加固的部位,所以有很大可能是人为因素。针对浦莹目前的状况,我已经派警员装扮成护士,对她的病房进行监护了。对了,她的助手叫贝丽的也来了,在病房外面守了半宿了,那个人可靠么?”
“从我现在知道的情况看,应该是个可靠的人。”
“那就好,反正已经安排警员监控了。况且浦莹现在虽然已经逐渐清醒,但仍需要进一步观察,而且为她的健康着想,目前也不能接触外人。”
“事态肯定更严重,我总这么感觉,因为她傲慢无礼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叹口气说。
林瑛开车送我到了楼下。我拖着被药水涂抹得花花绿绿的两条腿,冒着寒风钻进楼里,打开家门,沉甸甸躺到床上,这夜的疲累使我不暇回想,头刚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昨晚连窗帘都忘记拉上。初冬清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透过窗子,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拿起电话,里面立刻传来妻子严厉的责问:“快说!昨晚去哪了?半夜打电话都没人接!”
“林瑛那边有案子嘛!叫我过去看了看,你也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你可以问她……”我支支吾吾搪塞道。
“叫你去和她查案子,她脑子进水了?早就怀疑你俩关系不正常!哼!等着的,我给她电话好好教训她一顿!”妻子装作气呼呼的样子,“啪”地挂断电话。
我的心被吓得怦怦直跳,心想反正回笼觉也肯定睡不成了,不如再去医院看看浦莹那边情况如何。
一走进住院部昏暗的走廊,我就看到贝丽正在裹着大衣坐在浦莹病房对面的塑钢长椅上打盹儿。我透过病房门上的窗子向里面看去,只见警局的余以清戴着眼镜,穿着护士服坐在里面守着尚在沉睡的浦莹。小余抬头看到我,调皮地做个鬼脸,摆出一个“嘘”的手势,意思让我不要暴露她的身份。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退回到对面,坐在贝丽一旁的座椅上。
“你是警局的人?”贝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忽然开口问我。
“这……还不是,只是和警察都是朋友而已……”
“经常听浦总提起你,说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走吧,一起去吃点东西吧,她基本没有大碍了,刚才还开口说话了。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我俩刚要起身,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从楼道里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叽叽喳喳地拿着鲜花和礼品往这边走来。一看到贝丽,有个个头不高,岁数不小,但动作中尽含娇媚的男人便大声喊道:“哎哟,找对了!贝小姐就在这儿呢!”
贝丽极其厌恶地皱皱眉头,我看了看这几个探望的客人,那个娇柔摇摆的男人毋庸置疑便是浦莹说过的米眉了。此外,关莎莎和辛茜睿虽然保持着明星那种遮遮掩掩的做派,戴着墨镜,竖起高领,压低帽沿,但我也能一一辨出。另一个白白净净,油光粉面,头发半秃的矮个儿中年人,想必就是正陷入绝境的演艺公司的老总王宝宝。而剩下的那个高大成熟,面貌端正但眼神飘忽的男人,贝丽根本不瞧他一眼,所以肯定是和她有过情感纠葛的李康无疑。
我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见到了这五个人,而他们似乎完全无视这是在需要安静的医院里,依旧是自说自嚷。尤其那个米眉,唠唠叨叨嘴里从不闲着,真是抵得上五百只鸭子。
贝丽简单跟他们说了下浦莹的情况,当听到她性命无碍时,几个人都“哦”地促顿一声,不知道究竟是宽慰还是失望。这时值班的护士和病房中的小余开门出来,警告他们不要喧哗,没有什么事情早些回去。小余还对贝丽说,浦莹想喝朱姨熬的银耳莲子羹,叫她打电话给家里做好了带来。贝丽点点头便去给朱姨打电话,几个客人见场景不尴不尬,便纷纷告辞而去。
我和贝丽坐在离医院不远的“永和豆浆”里,虽然肚子在咕咕直叫,但由于心事重重,所以面对眼前热乎乎的食物居然没有胃口。我们胡乱往嘴里塞了些东西,然后便如同太古的原野一样,无声无息地对坐,默默低头喝着热饮。
“其实有时候,我都真想杀了她!”她忽然咬牙切齿地说。
我吓了一跳:“你是说浦莹?”
“对!那个人的言行举止伤害着所有的人!她太傲慢了,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对人或利用或戏弄,极尽羞辱之能事。而但凡惹过她的人,必要置人于死地。难道她没有一点感情么?”
“她不是没有感情,她是太自大狂了。从小就恃才傲物,加上人生历程过于一帆风顺,所以谁都看不起,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无谦恭之心。用她的话就是,除她外别人都是渣滓。”
“她好在尚没有自认为神灵的地步。”贝丽嘲讽地笑了一下,“她说话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也是个有自尊的女孩子啊,我也有骄傲的资格啊!”
“那五个人怎么样?”我为缓解气氛,岔开话题问道,“就是那几个刚刚来探望她的朋友?”
贝丽冷笑一声:“朋友?或许凶手就在那几个人中间!王宝宝,就是那个秃顶男人,他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像和蔼的老太太?但他的心可没有表面那么善良。关莎莎不用说你也认出来了吧?她可真没有辱没演员这两个字,纯粹变色龙一样,什么样的环境便演出什么样的角色来,背后丑事一堆一堆的。浦总就是靠揭露了一些内幕才整倒她的,其实还不止如此,比如说,她为了前途,曾经无情抛弃了自己的一个私生女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吧?”
我惊讶地摇摇头:“你们找到那个女孩了?”
“没有,我们确实找来着,只是毫无踪影,那个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多狠心的伟大的母亲!真是连垃圾都不如!”
我忽然想起她是在孤儿院中长大的事情,赶紧缄口不语。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米眉那个涂脂抹粉,女里女气的家伙,看一眼就让人浑身不舒服。李康,这个伪君子,我不想评价他。除了辛小姐,她也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所以我特理解她的内心,她外表的傲慢强硬其实都是为了掩饰自卑的心灵……”
我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看了一眼是林瑛,便急忙接了起来。
“喂!在哪呢?刚才沈谕跟我兴师问罪了!你小子,居然说昨晚一直同我一起,你想让她回来把我大卸八块啊?我左说右说她还是怒气冲冲的,我这个黑锅背得冤枉啊……”
我赶紧向她千恩万谢,林瑛笑着说:“喂,说正事,根据浦莹几次遇险的情况,我们对那五个人做了一个针对性的了解,发现李康是个汽车迷,王宝宝本来就是机械专业出身,米眉确实和社会上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频繁,至于辛茜睿,我们发现她以前是学护理的,有一定的药物学基础……”
“关莎莎呢?”
“她在这些方面似乎没有什么疑点,本来就是戏剧学院毕业的,不过我们也在调查……你在哪里……什么?在医院?太好了,我也马上就到,住院部门口等我!”
我和贝丽会合了林瑛,三个人到了病房前,敲敲门,小余赶紧出来说:“病人还在睡觉,她家的保姆用保温桶送来了莲子羹,刚走。”
林瑛纳闷地问:“我们怎么没遇到她?”
“哦,是从那边的楼梯下去的。”小余一指说。
我们点点头,刚要进去看看,忽听贝丽惊讶地“啊”了一声,我们循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楼道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朝我们走来。
“朱姨!”贝丽急忙跑上去问道,“你刚才不是把羹送来了么?”
“没有啊?”朱姨一脸莫名惊诧的样子,“我刚到这里,这不还找病房呢……”
“不好!”林瑛“啪”地推开门,一个箭步冲进病房里去。
假朱姨送来的那桶莲子羹内,经化验果真含大量的三氧化二砷成分。所幸的是假朱姨前脚刚走,真朱姨后脚便到,而正在睡觉的浦莹还没有用餐,因此又逃过一劫。不过尽管如此。身为警官的林瑛还是异常恼火,狠狠训斥了看守病房的余以清一顿。余以清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说她从未见过朱姨,况且本来有浦莹要吃莲子羹的事情,有人送来也顺理成章,自己根本不会多想。林瑛又问她那个假朱姨的模样,她说因为楼道里灯光暗淡,加上那个人帽子戴得很低,竖起棉服领子遮着脸,而她正好那时没戴眼镜,所以没注意到很多的细节。不过从身材的高矮胖瘦来看,那个人和朱姨很是仿佛。她来去匆匆,边说话边吸溜鼻子,嗓音沙哑,好像感冒的样子,所以余以清也没有多问。
林瑛皱着眉头说:“既然当时贝小姐给朱姨打电话要粥时,旁听的也就是那几个人,所以那个假朱姨的身份基本就可以限定在他们之中了。”
我想想说:“我见到了那五个人,从小余说的身材来看,关莎莎确实同朱姨很像,况且她本身也是演员。”
贝丽笑了一下说:“演艺圈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一些化妆装扮的技巧吧?我看王宝宝和米眉也有嫌疑,他俩的个头都和朱姨差不多,稍微打扮一下也可以装成余小姐描述的那个样子,从假朱姨沙哑的嗓音来看,男扮女装倒很有可能。”
林瑛点点头说:“下午我亲自去调查一下他们几个人当时的不在场证明——对了,言桄说过,以前浦莹还遇到过一起矿泉水下毒案,是么?”
贝丽点点头说:“那是四天前的事情,当时王宝宝约他们几个人去他的新家聚会。他们参观了一圈,回到餐桌上按位置坐好。浦总拿起她面前摆着的一瓶水,嗅了一下就皱起眉头来,然后就说自己胃不舒服,饭都没吃就告辞了。浦总到了家,就吩咐朱姨拿那水喂猫,猫那时候大概口渴,把倒出来的一小瓶水都喝得精光……”
旁边的朱姨畏畏缩缩地接过话茬说:“我当时没有多想,就把剩下的瓶子和水就当垃圾扔了。谁知道第二天,我就发现那只猫呆头呆脑的,就对贝小姐说了……”
贝丽有些怨恼地说:“我本来就对她拿小动物试毒的方法不满,那只猫咪太可怜了。朱姨说如果中毒,吃点生仙人掌能解毒。她跑到外面花园里找了些仙人掌,削了两块。我们俩抓住那只猫就喂,猫痛苦地拼命挣扎,差点抓破我手。喂了仙人掌,过了不久它就吐了一次。我们以为见了效,把毒物呕出来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一看,它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猫的尸体在哪?”林瑛继续问。
朱姨看到戴大檐帽的人,吓得慌慌张张地说:“我看它可怜,就把它埋了……”
林瑛看到她害怕的样子,笑着说:“朱姨,你别怕,我们不会针对你的,你埋的地方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就在花园里的大树下面。”
“那这样,我叫小余跟你去,把猫的尸体挖出来,我们要做一次化验。”
朱姨如释重负地急忙答应说:“好好!同志,只要能帮上忙的,您就尽管使唤我。您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怕沾上衙门里的人……”
小余领着絮絮叨叨的朱姨走了,贝丽叹口气说:“她也是个苦命人啊,虽然处事比较颟顸,但却是个手巧的人。听说以前还是劳模,后来工厂倒闭下了岗,只好在中学当清洁工,给别人当保姆。唉,人是个好人,知道我从小是孤儿,一直特别照顾我,不言不语的。就这样,她也不免天天被浦总骂得晕头转向。”
林瑛也不忿地对我说:“你那个张狂的同学啊,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也该好好收敛一点了!”
值班医生这时从病房里出来,对我们说:“哪位是言桄?病人想跟你说话。”
我推门进去,看到浦莹已经坐了起来,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还是做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喂!看到啦!我的运气是不是顶呱呱的?虽然现在头还有点疼,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刚才跟医生商量过了,我这个样子出院应该没有问题了,况且明天我还想去参加那个慈善晚宴呢!”
“你疯啦!躲避那些人都来不及呢!”我吃惊地说。
“我想好了,与其这样被动防守,还不如拿我当诱饵,把那个想谋害我的渣滓引出来,一了百了呢。反正有你和贝丽在身边,再加上警方的人,我比较自信能万无一失的。”
“这个我们不能作主吧?你等下,警局的人就在外面,我叫她进来商量一下。”
我把林瑛叫了进来,听完浦莹的要求后,她沉思一会儿,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只要那个凶手再次出招,肯定能露出马脚。我看,明晚让小余也和你们一起去,警惕性高一些,不要过于冒险。”
“可是我还有些担心。”我看了浦莹一眼说。
“放心吧,我的命自有老天照顾,别人是无能为力的!”浦莹依旧傲气地说。
我刚进家门,就听见电话铃叮铃铃响个不停,声音的急促感让我想起尾巴着火满地乱窜的耗子。
我赶紧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果然妻子正在那头气冲冲地喊:“喂!又跑哪里去了?你?!”
“和林瑛商量案情……”我心虚地说。
“又是跟她!我说呢,她找个案子把我骗到外地出差,原来是为了你俩私会啊!先找她算帐,回头再收拾你!”
电话“砰”地挂断,我感觉心脏又跳到了嗓子眼儿附近,于是赶紧找点热水猛灌两口,好把它咽回到肚子里去。
谁知道我的心神还没宁静下来,电话铃又像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我哆哆嗦嗦伸手拿起电话,和声细气地“喂”了一声。
“老大,是我!”那边传来了林瑛的声音。
“啊,”我长吁一口气说,“原来是你呀!沈谕没给你打电话?”
“没有啊?怎么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下午我跑了一圈儿,把五个人的情况都询问了一遍。假朱姨出现的那个时间里,李康宣称自己一个人在家;王宝宝不在北京,我们给他打电话,他说正在涿州影视城,那个时间自己正在高速路上;关莎莎说自己心情烦闷,开车出去兜风了;辛茜睿说自己去国贸买东西了,还给我们看了一下她的购物成果。但是……”
“但是实际上他们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对不对?连辛茜睿的购物成果也可能是冒充的,或者别人替她买来的。”我想想说。
“没错,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所以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对了,那只猫的尸体我们做了解剖,结果发现尸体里也有足以让猫致命的砷成分。”
“但是,砒霜的发作周期有两天之久么?”我纳闷地问。
“别忘了贝丽她们喂过一次仙人掌,加上猫的呕吐,可能减缓了一些毒性发作。”
“嗯,案子似乎越来越诡异了。”我顿了顿又说,“还有,你不知道沈谕的厉害,万一她给你打电话问咱俩的事儿……”
“你别自作多情了!咱俩能有什么事儿!”林瑛也“啪”地把电话使劲放下,声音之大震得我耳朵都嗡嗡作响。
“现在女人们都流行摔电话了……”我叹口气,自嘲地笑笑说。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慈善自助宴会,大厅里灯火通明,明星云集。若我是一个追星族,必定会看花了眼。但是我有任务在身,所以丝毫不敢懈怠,总之从走进这间宴会厅起,我就赶紧提起精神,擦亮眼睛,和贝丽与小余一起守候在浦莹左右,赫赫然成了她的保镖。
浦莹穿一件红缎晚礼服,再加上精致到位的化妆,显得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刚刚遭遇过车祸,从医院出来的人。我们来之前,林瑛频繁嘱咐为了安全起见,要尽量少用宴会上的自助饮食,所以朱姨特地拎了一大包饮料和点心陪在我们后面。
我们看到王宝宝、李康和关莎莎正在不远处聊天,浦莹便上前招呼。另外三个人看到她不禁大吃一惊,都假惺惺地恭喜她早日康复。王宝宝指着远处摇摇晃晃拿着酒杯到处找人喝酒的米眉,半玩笑半讥讽地说:“小米听说最近签了一家大公司做总经理助理,今天高兴地到处跟人喝酒,大家可要当心他点!”
关莎莎看到浦莹喝着自带饮料,陪着三个不离须臾的“保镖”,带着自家的保姆,不禁开玩笑揶揄道:“浦总,最近王总他们不是正计划要重拍么?我看你去扮王母娘娘算了,这气派,谁都学不来的,啧啧……”
我看到浦莹脸上有点挂不住的样子,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关莎莎的这番话强烈刺激到了她傲慢的内心。果然,她回头对我们说:“你们放心好了,反正我也不会吃这里的食物,不必这么前呼后拥的。我同王总还有些比较私人的事情要谈,你们——是不是回避一下呢?”
关莎莎见激将法有了效果,阴阳怪气地又说了几句话便晃悠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们见浦莹和王宝宝走到了大厅角落一个用枫木栏围起的平台上,坐在一张小圆桌旁,便也不好再度靠近,只好兵分两路:小余坐在浦莹对面不远处的一张摆着果筐的木桌旁,正对着她进行监控;我和贝丽则坐在平台的右侧台阶旁,从浦王二人的侧身注意着周围的举动;朱姨见我们都分别站好位置,再加上大概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所以尴尬地左停停右望望,最后晃晃荡荡地拎着那个装满饮食的大包走到了小余那边。
我和贝丽坐在那里边盯着浦王两人,边注意着大厅里的情况。此时楼上的三角钢琴上正流出柴科夫斯基《胡桃夹子》中的俄罗斯钢琴曲,优美动人,大厅中央的舞池里,已有嘉宾翩翩起舞。
贝丽指着靠近舞池附近一张桌上独身一人,形影相吊的辛茜睿,叹口气说:“辛小姐可怜得很!她出道后拼命自扮清高来掩饰自己的低贱出身,自尊心强得厉害,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在演艺界有时候要的不是实力,而是势力!你看她现在多可怜!”
“是不是因为她惹恼了浦莹,所以才会这样?最近报刊上很少看到有关她的消息了,炒作冷淡了许多。”
“其实倒也不光是浦总,她自己也有原因,谁让她要强得过火来着。浦总封杀她之后,她还到浦家大闹,结果被浦总揭了老底,骂得她抬不起头来,满脸泪水地走了。”
“老底?”
“啊,她不也跟我一样,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么?受人资助上的大学。那几年有个‘春晖行动’,听说过么?就是组织对孤儿院孩子一帮一的助学活动,我和辛小姐都是这个活动的资助人就是浦总……”
“辛小姐的资助人呢?”我问。
“她自己都说不知道,也不晓得是有意隐瞒还真是匿名资助。总之那天浦总骂她是野孩子,从小没受过教养的,把她抢白地咬着嘴唇忍住不哭,血都流出来了。说实在话,浦总那话我都听了一阵阵想哭,毕竟,也算是兔死狐悲吧……”
她忽然停住说话,目光像被什么吸引住了似的,死死盯在舞池里。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是李康,他居然在兴致盎然地拉着一个漂亮女人的手,在舞池中跳得正欢。
我呆呆地回看她的脸,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我看到小余在那边招手,示意我过去的样子。
我快步走了过去,小余皱着眉头说:“朱姨刚才吃了这张桌上的一个南果梨,觉得胃里不舒服,去洗手间了。你帮我看一下她带的饮食包,别让人趁机做了手脚。”
我从包里面摸出一罐橙汁来,笑着说:“半天滴水不进,早渴坏了。”
小余白我一眼说:“就知道吃喝,一点出息都没有。你看看人家沈谕,她可是我们人人崇拜的偶像呢!唉,一对夫妻,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她这番话气得我拿易拉罐的手一抖,橙汁被震了出来洒个满手。小余看我笨手笨脚的样子,捂着嘴直笑。这时我看到朱姨从平台右侧台阶上一路小跑赶了回来,心想这包也有人照管了,还是赶紧去洗手间洗手要紧,于是站起身来,向还在笑的小余做出个的姿势,赶紧奔洗手间而去。
路过大厅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醉醺醺的米眉正在和关莎莎坐在一起,拉着她的手,端起酒杯非得要灌她喝酒的样子。
只听关莎莎酸溜溜地说:“小米呀,我刚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是,你今儿高兴,但你把老姐我灌醉了有什么用?你看看人家浦总,饮料都自己带,那才叫尊贵呢!你要是有本事能去跟她喝一杯,大姐陪你喝一瓶也乐意!”
“这个女人真会挑拨是非。”我厌恶地看他俩一眼,继续紧走几步,问厅里的侍者洗手间的位置。
正在手忙脚乱往自助餐区上菜的侍者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门,我赶紧推门进去。
令我惊讶的是,这个门后有两条昏暗的走廊,我有些心急,也没有顾上看指示牌,就对着正前方那条三步两步走过去。
我忽然听到前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急忙停住脚步,定睛一看,只见这里并不是洗手间的所在,而在我眼前的是拥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大概是我的脚步惊扰了他们,他们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我不禁愣住了,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贝丽和李康!
我赶紧说声“对不起”,匆匆退了回去,从另一条走廊里找到洗手间,将手上的污渍洗去,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早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我又重新回到了欢歌快舞的大厅里,远远看去,讶异地发现浦莹所在的小平台上不知怎么围了许多人。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过去一看才放了心,原来喝高了的米眉果真受了关莎莎的挑唆,举着两个多半杯的鸡尾酒,非得要敬浦莹一杯不可。
浦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别扭的扶着椅子,转过身去对着喋喋不休的米眉,脸色很是严峻,我知道她心里现在不知道有多厌恶这种场景。小余紧紧守在她的身边,隔开旁边的王宝宝、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辛茜睿,以及贝丽同李康二人。贝丽看到我,脸色一红,赶紧闪到小余后面避开我的目光。
“对不起,我自己带来了喝的——朱姨,带没带酒,给我拿一些来。”
朱姨答应一声,赶紧跑过来,怯怯地说:“浦总,没有带酒的,你刚出院,不能喝酒……”
米眉仍旧扭着身体,不依不饶地说着:“浦总,我跟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最后连一杯酒的交情难道都没有?再说了,你浦总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现在成了惊弓之鸟了?哈哈,你不就是怕有毒么?这样,我把两杯酒混合一下,再分成两杯。呶,现在兑好了,我给你喝口看看——怎样,安然无恙吧?……浦总,你的魄力可是大不如前了啊……”
浦莹冷笑一声说:“你也知道,我喝鸡尾酒从来都是兑纯柠檬汁的。所以,还是对不起。”
米眉忽然指着对面果筐木桌说:“哈哈,天助我也!那桌沿上黄黄的是什么?不正是一个柠檬么,你等着!”
他把两杯酒放下,跑到果物桌前,把那个柠檬拿过来,用手撕开一点皮,然后使劲攥攥,把挤出来的柠檬水分别滴到两个酒杯里,举起来,对浦莹说:“浦总,这下你如果再推托的话,那我真的无地自容了——好了,不废话了,我先干为敬!”
他把酒杯兀自递给浦莹,自己举起酒一饮而尽。
我忽然发现浦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的神色,她的目光直直地盯过去,越过翻起酒杯向大家示意“滴酒不剩”的米眉,停留在对面的果物桌上。
米眉得意洋洋、摇摇晃晃地将空空的酒杯朝大家炫耀一番后,对还举着酒发愣的浦莹笑道:“浦莹,以往总听到别人说我像个女人,今天我就让你看看男子汉的气魄,哼……”
他忽然痛苦地掐住自己脖子,使劲张张嘴,还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扑通”一声就直挺挺倒在我们面前,在地上痉挛了一下后,扭曲着面孔再也一动不动。
围在周围的女士们都不约而同地阵阵尖叫着朝后退去,浦莹手中的酒杯“啪”地落地,玻璃和酒四溅开来。
贝丽和朱姨急忙上前护住浦莹,小余一边高声喊着“大家不要慌”,保护着就碎裂酒杯中残存的酒,一边对我喊:“言桄,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和警察!”
我急忙挤出人群,附近的混乱让我打不了电话。我只好退到大门口,刚拿出手机,忽然门被砰地推开,林瑛领着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那里怎么回事?这么乱哄哄的!米眉呢?我们调阅了浦莹那晚从酒吧出来遇到汽车冲击的路口录像,查出了那辆遮掩牌照的汽车主人。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是受了米眉指使去吓唬她的!米眉呢,我们要拘捕他!”
我放下电话,有气无力地说:“恐怕不用了,他,可能已经死了……”
“喂!你怎么会把浦莹拘留起来?”我怒不可遏地冲进林瑛的办公室,大声地质问她道。
“实在找不到头绪啊!根据你们两口子的破案定律,委托人一般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所以啊,抓起来碰碰运气嘛……”林瑛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不可能!你们给她定的罪名是什么?我不都跟你说了么?米眉的死纯属他受人唆使!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分明听见关莎莎在鼓动他去找浦莹喝酒!再说了,浦莹不是也解释过么?她之所以没立刻喝那杯酒,是因为她一直对着那张果物桌而坐,因此注意到那么显眼的位置根本没有那个毒柠檬!你们不也确认使米眉丧命的氰化物来自于那个柠檬么?这也间接证明了,浦莹根本没机会走到那张桌子旁,把一个毒柠檬放在那里!”我拍着她的桌子,把上面的茶杯震得惊慌失措,前窜后跳。
“哎呀!瞧你的凶样子,这么护着她,莫非是旧情未了?其实我这真是身不由己啊,接到要逮捕她的命令了,只好遵照执行……”都这时候了,林瑛居然还向我挤眉弄眼开玩笑。
“你……你这是枉法!你这是糊涂!你这是滥竽充数!再说,你平时不是挺敢做敢当的么?又有谁的命令你能放在眼里呢?”我继续奋力敲打她的桌子,那只茶杯早被吓得战战兢兢,一个劲儿“嗒嗒”作响。
“是我的命令——我的命令,难道你敢不放在眼里么?”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我回头一看,妻子居然站在眼前!
我登时像那只杯子一样凄凄惶惶,汗出如浆。回头看看林瑛,只见她坏笑着说:“可别怪我啊!谁叫你老说跟我每天在一起,我被你们家这口子一天打八十个电话怒骂,早就不想背这黑锅了。何况这个案子没想到如此扑朔迷离,早想请高手出山了。”
妻子踱进来,坐在椅子上用犀利的目光狠狠打量着我。我赶紧跑过去,边给她捶背边说:“你看你不打招呼就回来,要不我怎么着也得去车站接你吧……”
妻子白我一眼道:“可不敢劳你大驾——估计把我逮起来你也不会这么急吧?放心,我让林瑛把她拘留起来只是为了保护她,防止凶手再度出招。”
“林瑛要敢抓你,我把他们局子点了!”我赶紧辩白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就回来了,没敢回家,怕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情。”妻子说到这里忍不住都笑了,“今天去了趟辛茜睿出身的孤儿院,搞到了一份资助清单。没错,她收到的确实是匿名捐助,‘春晖行动’是通过孤儿院把款项转给受资助者的。你们看看这个清单,里面大有文章呢!”
林瑛拿起来,仔细瞧了瞧说:“是啊,按照常规辛茜睿应该每个月收到500元捐助的,可前年的7月份到11月份,每个月只有300元,直到12月份才恢复正常。这说明……”
“说明资助人在这几个月内,肯定出现了窘迫的经济状况。还有,孤儿院的负责人告诉我,其实辛茜睿不只是上大学如此,她从很小开始就一直受到匿名捐助,有钱,有衣物,甚至玩具之类的。”
“我有些懂了。”林瑛点点头说。
我们把浦莹送回家的时候已是正午,推开家门,果然看见受邀而来的王宝宝、李康、关莎莎、辛茜睿都坐在客厅里。朱姨准备了清香的茶和点心,他们几个人正和贝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其实一路上浦莹都试图同妻子攀谈,但妻子却总是不理不睬——若是有看不惯的人,她可从来不管什么礼节世故。
于是浦莹的尴尬直到踏进自家大门才得以消除,屋里等候的人无不站起来,热情地或者装作热情地欢迎她清清白白地解除拘禁回来。宾主寒暄一番,纷纷落座,林瑛对关莎莎说:“大明星,有关于你的一个好消息,我们盘问了一下相关人员,他们证明米眉出事前后那段时间,你一直没有接近过那张桌子。”
“那我就放心了!”关莎莎长出一口气说。
“但是你为什么要怂恿他去找浦莹敬酒呢?”妻子忽然发难问道。
“这……”关莎莎看一眼浦莹,满眼羞红地说,“我那天多喝了几杯,脑子秀逗了。小米当时老缠着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支开而已……浦总,您千万不要误会……”
浦莹冷冰冰地转过头去。妻子笑了一下,终于对浦莹开口了:“你喝鸡尾酒必加鲜柠檬水么?”
“不错。”浦莹显然还有些不习惯她的问话。
“奇怪的习惯,不过,什么样的人都有嘛!还想问一句,你这个怪里怪气的习惯,都有谁知道?”
“只要不伤天害理,我有什么样的习惯轮不到沈小姐指责吧?”浦莹终于开始反驳,“我想,在座的诸位都知道吧?经常和你们一起参加宴会来着。”
客厅里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那就是说,你们这些人,都有可能见浦莹快要被劝酒劝动的时候,把一个毒柠檬放到米眉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好顺利下毒喽?”
“可是,我当时使劲盯着这几个人,他们如果想把毒汁注射到柠檬里,再放在桌子上,我应该有所察觉啊!”旁边跟来的警员小余插嘴说。
妻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小余,这个案子的凶手,比你我想象中聪明得多,也狡猾得多。其实,真正的聪明,不是处处遮掩,处处设防,因为设计的环节越多,出问题的几率也越大,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高。真正狡猾的凶手,是用大智若愚的手段,似不回避但又能做到真正不引人怀疑。阿加莎·克里斯蒂写过,里面的那个凶手,谁又能一开始就想到呢?
“好在再狡猾的狐狸总会留下味道。我们仔细回顾一下这个案子,浦莹最初从酒吧晚上出来遇到的飞车惊魂不必说了。经事实查明,那是死去的米眉为了吓唬她找了几个‘哥们儿’所玩的伎俩。但是凶手恰恰看到了这个可以借用的机会,看到了有这么多人憎恶浦莹,厌恨浦莹——当然某些人也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做人这样失败——而凶手浑水摸鱼,一逞所快,也可以取得瞒天过海之效。所以呢,凶手迫不及待地行动了。
“首先是煤气事件。两个自称是煤气公司的人,光天化日之下,趁浦莹外出打牌的时候,骗开朱姨的门,去厨房鼓捣了一番,安上了一个简单但有效的装置,导致半夜煤气泄漏。那么,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无钱无势的人,很难找到这样精明强干的两个贼人的。所以,第一点,我们可以判定,指使者必然是有一定财产和私势的人。
“然后看看那起猫中毒事件,浦莹和你们这几个人聚会,发现桌上摆着的一瓶水气味不对——说到这里我真要佩服某些人的嗅觉,连无色无味的矿泉水中一丁点无色无味的砷化合物都能嗅出来,不去缉毒真是屈才了——于是她把矿泉水带回了家,给一只可怜的小猫喝了。两日之后,无辜的小动物暴毙,那水证明有毒,猫的尸体也检验出了可以致它死命的砒霜的成分。从这第二点可以看出,凶手必定是那天参与聚会的人之一。但基本上枉死的米眉可以被排除在外,因为他第一次吩咐那个‘哥们儿’说只是吓唬她一下,以他的胆量,不可能第二三次就痛下杀手的。所以,范围就缩小到了你们四个在座者:李康、王宝宝、关莎莎、辛茜睿。
“下面再说假朱姨送粥的事件,当贝丽打电话给朱姨要粥时,你们四个全部在场。然后装扮成朱姨的人来到医院时,你们四个人提供的不在场说明,只有王宝宝的有效。我们已经派人去涿州调查了,当时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摄像头确实录下了他缴费的镜头。根据时间推算,他不可能假扮成朱姨再去医院。所以,范围圈便缩小到了你们三个人。
“宴会上米眉中毒的事情,不用说大家也明白这是冲着谁去的。而关莎莎,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她整个宴会一直都同别人在一起,所以范围圈只剩下了两个人:李康和辛茜睿——贝小姐,麻烦你告诉我们一下,李康为什么不可能下毒吧?”
贝丽红着脸说:“其实,自从言先生走后,我就去找李康,质问他为什么要当我面和别人女人那么兴高采烈地跳舞。他说这是故意演给我看刺激我的,然后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言先生也撞见过我俩在一起——嗯,我可以证明,之后我俩一直在一起,虽然站在浦总身边,但他根本没有接近过那张桌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辛茜睿的身上。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辛茜睿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大声辩道。
“不要做无谓的辩了。”妻子笑着说,“辛小姐,你虽然没有在柠檬上留下痕迹,但你却在那张果物桌上的柠檬旁边留下了指纹!反过头来再说浦莹车祸那件事,那辆车又是在你们几人之后出的事情,而经过我们对你的调查,你从小在孤儿院就收集了许多汽车模型之类的玩具!你也是一个汽车迷!”
“你们都在胡说!你们在诬陷人!你们都是无能的东西!”辛茜睿愤怒地着。
“辛小姐,证据确凿,谅你也无法申辩。跟我们走一趟吧,省些力气录口供时候再说吧。”林瑛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亮出了明晃晃的手铐。
“站住!”忽然一个声音厉声喝道。
我们都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朱姨坚毅地从厨房出来,站在了大家面前。
“放开她,米眉是我误杀的,你上面指控的种种未遂的谋杀,也是我亲手设计的,一切都跟这个女孩子无关。我恨这个女人,”她指着浦莹,不动声色地说,“这个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女人,她有什么权利用那么恶毒的语言对待一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自尊心强烈的孩子?谋杀虽然是我一手操作的,但是我想,杀掉这个骄傲的女人,也可以说是为民除害。我没有什么后悔的,抓走我吧,放掉无辜的孩子。”
“朱姨,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讲,我们办案是需要证据的。”妻子冷冷地说。
“证据么?当然有,我可以领你们去找还没有用完的各种毒药,还有我来破坏煤气管和汽车的工具等等。”
“那好,带我们去吧。”林瑛把冰凉的手铐戴在了她的手上。
辛茜睿诧异万分地注视着她,似乎不明白这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勇敢地站出来帮助自己。
不过我发现了,她俩的眼睛和脸庞,抛开年龄和岁月风霜造成的隔膜,真得很像很像。
“这么说来,朱姨真是辛茜睿的母亲?”我抓着头发问林瑛,似乎还在陷入前几天她俩造的“迷魂阵”中不得解脱。
“当然。朱姨也承认了,辛小姐是她的私生女。那时候未婚先孕还比较难以见人,所以朱姨就把她送到了孤儿院里,后来一直偷偷送钱送物来照顾她。浦莹把她女儿封杀得事业一路千丈,还当着她面百般羞辱辛小姐,作为一个母亲,当然不能接受了。”林瑛答道。
“你怎么怀疑到朱姨的?”我又问妻子。
“两件事。第一是猫中毒事件,我本来就奇怪浦莹怎么会从无色无味的矿泉水中嗅出读物来,所以肯定是前几天的遭遇使她神经兮兮,过于敏感。而检验发现令猫致死的毒量不多也不少,那么依照常理来说,猫不会两天之后才毙命的。而且当朱姨对贝丽说猫很蔫,所以要喂仙人掌解毒说,根据贝丽的说法,猫曾经奋力挣扎过。试问一只垂危的猫能有多大力气呢?所以,猫真正中毒不是因为那瓶本来无毒的矿泉水(所以朱姨赶紧把它处置掉),而是后来才被朱姨毒杀的。她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把我们的视线引到那些嫌疑人身上去。
“第二个就是因为你啦,还记得你去卫生间是在朱姨从卫生间回来之后么?而你经过关莎莎和米眉身边,听到关莎莎怂恿米眉去找浦莹敬酒时说‘我刚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的话,那说明在你之前,朱姨从洗手间回来,路过他们的时候也必然听到关莎莎的怂恿了。而像小余说的,她在米眉劝酒时,一直注意着各个嫌疑人都未见异常。那是因为朱姨没在嫌疑人之列,还正在桌子旁边,况且她听了关莎莎的话,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即使没有劝酒的事情,她也会伺机在别处下手的。”
“那么那个‘假朱姨’也是她自己喽!她就是利用种种手段转移我们的视线的。”我恍然大悟地说。
“记得贝丽说过,朱姨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所以我去了她以前工作过的工厂和学校调查了一下,她在工厂就搞的是机械维修,后来转到机动车辆维修。而在学校当清洁工的时候,也是主管实验楼的卫生。学校一度怀疑她偷窃倒卖实验药品,所以将她找了个别的名义开除了。而她失业的那段时间,正好是辛茜睿资助清单上捐助金额减少的那几个月。可是这些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所以我和沈谕只好利用辛小姐,让母女之情钓出真凶了。”林瑛说。
“我们把这个简单的案子复杂化了,其实仔细想想,什么装扮的煤气管道工,分明就是她自己弄的,之后找个特别简单的借口搪塞罢了。”
“就这样你那个自诩聪明剔透的前女友还上当,她呀,到最后还没有明白,事情全是她傲慢的脾性引起来的。”妻子鄙夷地说。
我突然想起那天离开浦家的时候,浦莹咬牙切齿悄悄对我说的那句话:
“我早晚要好好会会你这个聪明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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