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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夜

        01

        我被噩梦惊醒,发现额前不知何时渗出一层冷汗。我拭去汗珠,抬头看看窗帘上已是一片光明,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刚准备下床,忽然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

        “谁?”我虽然已经醒来,但意识还残留在尚未消失的余梦之中,只是轻轻问道。

        屋外没有人回答,仍旧是有节奏地“嗒-嗒嗒-嗒”敲了四声门。

        “here?(谁在那里?)”我意识到什么,换用英语大声喊问道。令人奇怪的是,那神秘的敲门声忽然倏地消失了。我警觉地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猛地将门打开。

        门外传来一声尖叫,一位棕色头发,身材高挑的外国女生站在走廊的对面目瞪口呆地瞪着我,厉声叫个不停。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白色平脚内裤,一时间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不听使唤地用英语问她是不是刚才敲我房间门了。

        “不,我刚起床开门。”她用英语答道,“你是凯若的中国朋友么?”

        “是,我叫言,你好……”我应付一句,慌慌忙忙地准备退进屋里。

        “我是莉维亚。”她看到我惊悸不已的样子不禁失声笑了。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急匆匆紧跑回屋里,顺便把她那句“早上好”的问候“砰”地关在门外。

        我退回屋里,犹自窘得手足无措,正在这时手机解围一样响了,我看一眼,是凯若打来的电话。

        “哈啰,言,醒了没有,该吃早饭了。对了,早上谢默斯带着那只犀牛角到了,晚上我们就可以乘船去长江上照怪物了。你正好下来,人员都到齐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好的。对了,凯若,你刚才没有来敲我的门吧?”

        “没有啊,我一直都在二楼,起床后还从来没有去过三楼呢。是不是又有人敲错门了?”

        “经常有人敲错门么?”

        “难免,你看看自己的房间号就知道了。这栋楼的房间号都用中国的甲乙丙丁排列的,这些个老外对方块字总识别不清嘛!我吃饭时可以帮你问问是哪个文盲又敲错门了。我们在一楼西走廊尽头的餐厅吃饭,你快点下来吧。”

        “原来是这样。好的,我马上下去。”我挂掉电话,急忙穿上衣服,匆匆洗漱完毕,拉开房门就往外走。没想到的是,当我开门的那一刹那,一张纸片忽然从门上微小的缝隙中飘落下来。

        我惊异地将它捡起来,这是一张从复印纸上裁下的小条,纸上打印着几行英文诗,翻译过来就是:

        “七宗死罪,罪不可逃。汝为见证,报在今宵。”

        我举起这张纸条仔细审度着——一张平淡无奇的复印纸,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打印的字体是加粗的泰晤士新罗马,看上去是喷墨打印机的作品,除了那首阴森的恐吓诗外,一切似乎都平淡无奇。

        可是,这张纸条又是什么时候塞到门沿上方的呢?刚才听到怪异敲门声的时候我曾经猛地拉开门,照这个力度,如果那时有纸条的话,它应该立刻被晃地飘飞下来。所以,放置纸条的时间,只能是我退回到屋里之后。但放纸条的人和前面的敲门声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边思索边走出屋子。

        走廊很窄,所有的八个房间都分两行排列在楼梯左侧。我看看自己的门牌,上面写着“三乙”两个汉字,我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三丙”和“三甲”,“三丙”的左侧是“三丁”。甲乙丙丁房间分别对应着戊己庚辛四个屋子,刚才我忽然开门吓到的莉维亚,就是住在我对面的“三己”房里。看来要查明偷偷敲我的门和放上纸条的人,还要首先弄清每个人居住的房间才行。

        但是,那纸条上写的恐吓诗句,究竟是恶作剧,还是谋杀启事呢?这里真有什么狂热的宗教极端分子么?

        我沉思着往楼下走去,忽然手机有短信响声,掏出一看,竟然是妻子发过来的:“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有信号镇子,你在家做什么呢?没有私自同别人女人外出吧?给我老实点!”

        我诚惶诚恐,赶紧回过去:“别闹了,我在家胡吃胡睡,眼看都变成猪了。”

        妻子没有回过来,我猜她那边手机信号估计又断了。我从三楼下到底层,忽然发现一个皮肤白皙,眉毛细挑,长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和两个若隐若现小酒涡的女孩站在一层大厅里。她正咬着右手的拇指,皱着眉头,看样子是在做什么决定。

        我想到凯若说的他们团中有华裔的事情,心想这必然是其中之一,于是忙用英语问候。那女孩却不回答,直愣愣看着我,半晌才说了句:“你会说中国话么?”

        “你是中国人?”我讶异地问道。

        “对啊!这座楼是我们家开的私人旅馆,那个赵姨就是我妈妈。你是谁?也是中国人?”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座气派的中式楼阁原来是一处别出心裁的旅馆,连忙点头说:“我是那个美国旅游团里凯若的朋友,她邀请我来的。放心,我是中国人,会讲汉语的哈哈。”

        “啊,是那个长得像汉族人的凯若么?没意思,都看不出她是外国人来。”

        “这个有什么区别么?”听她用不屑的语气说我的朋友,我明显有些不悦。

        “外国人多有气派啊!”她嘴里一副崇拜的语气,“对了,我想问问你,用英语说‘无论你怎样想都没关系,我永远在等你’该怎么说?能把发音用汉字给我写在这张纸上么?”

        她嘻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套纸笔来递给我,我无奈地帮她写了出来,递给她问:“对了,这个旅馆里是不是有喷墨打印机呢?”

        “有啊!紧挨餐厅就有一间商务室,有一台电脑可以免费提供上网和打印的——只要你不是打印长篇小说。”

        “原来如此!”我长吁一口气说。

        “言,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家都在等你呢!”凯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西侧餐厅的门口,朝我这边大声喊道。

        我赶紧应声跑了过去,凯若看着我呵呵笑道:“又在搭讪小姑娘?”

        “哪里有!”我满脸通红地抗议道。

        02

        餐厅是把一楼西侧的两个房间连同走廊打通连接起来的,加上只有我们几个人吃饭,因此显得异常空旷。我随凯若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坐在那里的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

        “大家好!这是我的朋友言。”凯若有点兴奋地把我拉到餐座旁边介绍着,“言,这就是罗科,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他也是一个大型网络社区的策划主管,深具设计活动的能力。”

        正如凯若之前所说,罗科是一个有着褐色皮肤的精力充沛的人,他礼貌地跟我握握手,说了句“欢迎来到我们这个团队”,然后带着笑容坐下。

        “这位是谢默斯,他的外公是华人,所以家里有着不少中国来的珍宝。这次活动所用的犀牛角也是他捐助的,他刚刚从美国赶来。”

        谢默斯长着东方人的黑眼睛和五官,但头发又黄又细,几乎像绒毛一阳敷在脑袋上,他身材瘦长,再加上还没有倒过时差,所以站起来摇摇摆摆,简直就像一根在寒风中晃动的小枯树。

        “言,你好!哦,恕我无礼,我太累了!该死的航班在东京转机被暴雨耽搁了,我到北京后又看不懂汉字。一切都混乱不已,我就像一条跑进斑马群里的狗似的乱窜!哦,原谅我,我话太多了!我想吃完饭后好好睡上一觉。”

        谢默斯有气无力地跟我握握手坐下,看样子上眼皮都要砸到地上去了。换作是我,早一个人躲房间里呼呼大睡,才不管什么早餐呢。

        “泰威思,你好!这位是我的朋友言桄。——言,这是泰威思,我们团的勇士。泰威思以前在海军服役,现在是棒球教练。”

        泰威思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的白人,他浑身凸着大大小小的肌肉块。肉块布满着全身,仿佛都要长到嘴唇上去了一样。他伸出自己长毛的巨型“熊掌”跟我握了一下,干巴巴说了句“早上好”,然后冷冷地坐下。

        我有些尴尬地随凯若走到下一个座位旁边,那里坐着一位我今天早上刚认识的年轻女孩。

        “莉薇娅,这是……”

        莉薇娅大方地朝我点点头微笑着说:“我和言早已经认识了。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有中国血统,我是医生。”

        凯若用“够快的啊”的眼光调侃着看我一眼,我满脸通红地冲莉薇娅点点头。

        莉薇娅旁边坐着一个神经兮兮、蓬松头发的老女人,自从我走进屋里后她就一直似乎在翻着自己的手袋找东西。当然,当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也依然如故。

        “珐珐拉,你好!什么东西又不见了么?言,这是珐珐拉,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东亚史教授,也是我们探险团队的灵魂人物。”

        “哦,你好,言!你看,我的记忆估计真的不行了,现在找个东西比探究失踪的北京人头盖骨还难!原谅我总是这么慌慌张张的样子。可是,凯若,我昨天明明把一把瑞士小刀放在这里了,我还要用它的!哎呀,我的蔻丹油也不见了!天啊,怎么一切都乱糟糟的,像四世纪初的晋朝!”珐珐拉果然是东亚史教授,我万万没想到她汉语居然能说这么好。

        我们离开了寻寻觅觅中的晋代的女英雄,转到了餐桌旁边凯若的座位上,那里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老头正叼着雪茄,用眼角的余光斜乜着我。

        “言,这是贾斯廷。也是我们此行的赞助者,他是艾奥瓦州大名鼎鼎的律师。”

        “你好!”我伸出手去。

        贾斯廷艰难摇晃着他肥的能溢出脂肪的身体,然后伸手把自己厚厚的眼镜摘下来看了一眼放回去。他然后咬住雪茄,伸出右手的食指冲我晃晃说:“我来过中国很多次了。可惜啊,这个国家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人的方便。”

        “因为她们和你的母亲同价。”我毫不客气地回他一句,径直走到餐桌上空着的座位上坐好。

        03

        贾斯廷的话令我愤懑不已,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问问究竟是谁敲错了我的房门,是谁把那张恐吓纸条放到了我房门上。

        趁着刚吃完东西喝咖啡的时候,我终于把那张纸条放在了桌上,将自己的问题提了出来。

        贾斯廷傲慢地点燃一根雪茄说:“这种纸条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收到过,肯定前来这里探险,却发现毫无趣味,大概是组织者为了活跃气氛搞得恶作剧吧?你说呢,罗科?”

        罗科耸耸肩笑着说:“我每天都去附近的城镇游逛,询问一些传说,忙着记笔录,回来还得整理,不会有时间搞恶作剧来取悦你们的。言,至于你说听到敲门声的事情,我想只有除你之外三楼的唯一住户或许能够看到那个人吧?”

        我想想自己早晨撞见莉薇娅的事情,心想看来除我之外三楼就只有她了。果然,在大家的目光汇聚之下,莉薇娅无奈地摇摇头说:“抱歉,我确实看到过言惊讶地开门探望,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言,你拉开门之前那一瞬间,门还在响么?”泰威思忽然问。

        “没有,它是有节奏地敲响,不是连续的,大概每连敲两下停顿两秒种的样子。”

        “两秒种?莉薇娅,你看到言开门探望之前,是不是也出来了?”

        “他开门的时候我刚刚出来,当时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吓我一跳。”莉薇娅看着我咯咯笑了。

        “那就是说,从你开门出来,到言猛然开门探望不过两秒种时间,但这短短的两秒种,敲门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你们听到任何奔跑的声音了么?”

        我同莉薇娅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哦,天啊!一会儿是匿名信,一会儿是神秘敲门声!真有种中世纪的神秘感!”珐珐拉神经质地尖叫起来。

        “但是我困了,亲爱的朋友们,我实在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恕我不能再陪你们探讨什么中世纪问题了,晚上还需要一起探险呢!”谢默斯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朝我们点点头,径直走出餐厅。

        “你们都住在哪个房间?”我想起来什么,赶紧问道。

        凯若笑着说:“你又有什么想法?这座楼房间的命名顺序你也看到了,是以每楼的中间走廊为界,先南后北,先东后西。还有,你要注意,这座楼是梯形建造的,越下面的楼层面积越大,但是楼梯是从上至下贯通的,所以三楼有八个房间,都分布在楼梯西侧,走廊南侧从东到西依次是甲乙丙丁四个房间,北侧从东到西则是戊己庚辛;二楼则有十二个房间,其中楼梯东侧有两个房间,西侧有十个房间,南北两侧由东到西依次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至于一楼,由于最东侧是餐厅,中间还有大厅,除这些外还有十个房间,东侧餐厅和楼梯之间是一甲和一己,大厅西侧分别是乙丙丁戊和庚辛壬癸。

        “至于我们所住的位置,我在二甲房间,谢默斯现在住我对门,是二庚,珐珐拉在二乙,罗科在她的斜对门二壬,罗科西侧隔壁的隔壁是泰威思,二子房间,贾斯廷住在二楼最西侧走廊尽头南面的二己房间,至于你跟莉薇娅这两个三楼人士,我就不用解释了。还有,一乙紧挨大门,是赵姨的门房,一甲是商务室,一己是赵小姐的房间。”

        “什么狗屎的甲乙丙丁,我看那些方块字都长得一样!”贾斯廷不屑地喊叫着。

        “哦,贾斯廷,你不了解这种方形字体的魅力,它们已经使用了4000年了,是四大文明中唯一存活的文字。”

        “是化石么?那更应该送进古董店,而不是让他们继续像活着木乃伊一样四处奔走……”

        凯若看到我又要发怒,轻轻用手拍拍我,用汉语说:“别理那个老疯子。”

        我强忍着怒火,瞥一眼贾斯廷说:“既然世界上有贾斯廷这样好坏不分的眼睛,有人把我的房间号看错了,敲错了门有很大可能。”

        “可是,在座的各位,有人去过三楼么?”凯若又问。

        餐桌上所有的人都摇着头,包括那个目空一切的贾斯廷。

        我皱皱眉头说:“既然这样,我就去休息了,昨晚一直没睡好,晚上不是还有活动么?”

        “是啊,犀牛角也有了,我们晚上就要正式去长江上面点燃它照怪异世界了,嘿嘿。”珐珐拉干巴巴地笑着,那笑声就像从牙膏里面挤出来一样让人窘迫不已。

        04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群看似乌合的人却在探险方面有着严格的规矩。根据他们了解到的东方文化知识,他们严格制定了午夜十二点作为正式点燃犀角的时间。于是我们中午议定晚上十一点在牛渚河码头集合,那里有他们花钱从当地人手里租来的一条半大不小的渔船。

        凯若领我最先到了那里,夜幕中的翠螺山如同巨大的怪兽一般踞卧在长江边。与滔滔流动的江水不同,牛渚河这条小汊显得平静许多,河水静静在我们堤岸下面淌着,岸边的石柱上拴着一条六米来长,三米来宽的无篷柴油机船。

        “你相信会看到奇异的东西么?”我有些讽刺似的问凯若,“即使看到,你就不怕落个像温峤一样的下场?”

        “我不怕,言,其实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更加可怕,比如说我们收到的匿名纸条,如果那不是恶作剧的话,那肯定有某种阴谋在滋长。”

        我点点头,沉默不语。如果妻子也在这里的话,她一定能为我解开神秘敲门声和匿名纸条之谜吧?

        贾斯廷在我们之后来到了码头上,他依旧叼着一支雪茄,毫不顾忌地抢先跑到船上找了个好座位。

        “狗屎!这个地方居然是湿的,我的裤子!”他尖叫着站了起来,小船一阵摇晃,他赶紧抓住船舷蹲了下去。我和凯若在岸上哈哈大笑。

        探险小组的成员和船夫陆续来到,船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他虽然不懂英语,但显然小组人员已经跟他有了详细沟通,他一声不吭地上了船,坐到了驾驶的位置上。我们八个人围成一圈坐在船仓的木帮上,罗科挨个点了名字,尤其是确认谢默斯把那只犀角呆在身上后,这才让船夫开动马达,小船晃了一晃,便推开水面向长江上疾驶而去。

        我虽然深信此次探险必定以失败而告终,因为我明白即使是正史中记载的某些奇异之事,也难免以讹传讹,早已真假莫辨。况且这滔滔扬子江上,自古以来船帆不绝,如果水下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怎么千古已降,只会有温峤一个人才能瞻其真容呢?

        不过想归这样想,当小船甫一驶到江心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寒气夹杂着江水的腥味忽然扑面而来。古时候曾经把南京以西,鄱阳以东的这段江面叫做西江,李白诗中也有“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的名句。采石江面自古江流湍急,小船驶在上面真有“一叶扁舟”的感觉。在漆黑的夜里,这叶孤舟更似将自己的运命都交给了深不可测,阔不可望的昏黑世界。我们几个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除了清脆的马达声,整个世界都陷进了无尽洪流的哗哗声中。

        船夫慢慢掉转船头逆着江流,船夫将船碇抛进水中,马达也慢慢减速调整到和迎面而来的滔滔江水速度抵消的状态。他望一眼仿佛黑色巨兽般的采石矶说:“应该就是这里了,这江心正对着山上的燃犀亭,就是古人照水怪的地方。”

        我抬头望去,漆黑一片的采石矶将自己庞大的身影投入江水之中,此处的江面显得越发阴沉逼仄,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其他几个人大概也怀着同样的敬畏,他们纷纷抬头仰望着巨大的采石矶,想必心中早已经惊惧不已。半晌我才听到罗科开口说:“好了,时间到了。谢默斯,你的犀牛角准备好了么?”

        谢默斯的声音仿佛有些发颤,他颤抖着双手从带来的一个盒子里掏出件东西来,然后按亮手电筒,照着它仔细看看说:“没错,可以用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手中拿着的东西,那竟然是一件长约尺余的用犀牛角雕刻成的美人觚!而且在谢默斯拿着它摆弄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觚底镌刻着“鲍天成制”四个字。

        “等等!”我的喊声在这诡异的江夜中显得分外骇人,他们都把头转向我。我对谢默斯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件文物么?”

        “当然知道。但这是我家祖传的财产,我不喜欢旧的东西,我也有权处置它,嘿嘿。”谢默斯朝我白痴似的地笑着说。

        “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犀牛角早禁止买卖了,我们要完成这个试验,就必须要犀牛角,我们应该感谢谢默斯的大公无私。”

        我气愤地想冲过去夺下那件犀刻作品来,但是贾斯廷却一把将我按住。

        “老实点,你有你的原则,我们探险小组也有我们的原则”

        罗科似乎也对我的激烈反应有些不满,为了不让我影响他们的计划,他快速地从口里掏出一些油脂抹在那件宝贵的犀角美人觚上,然后拿起一个大个儿放风打火机将它点燃。

        我心痛地看着这件宝贝像火炬一样燃烧起来,罗科从双手战栗的谢默斯手中接过“火炬”,然后庄重地举向漆黑的江面。

        漆黑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一点跳动的火焰,使得夜里的气氛更加奇谲紧张,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那一片被照亮的水面。犀角燃烧着,发出“啪啪”的声响,散出难闻的气味,但是长江的水流涌动如初,大概千年变改,即使这里曾经有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也该迁移挪位了吧?

        正当犀角即将燃尽,人们有些失望的时候,莉薇娅忽然手指江面,发出一阵尖厉的叫声。我们赶紧快速移到她手指的船舷一侧,竟然看见照亮的江面下忽然浮现出黄紫绿蓝色的五彩魅影!我难以分辨那些魅影的位置,它们似在江面,又似在江底,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好像用肆意延展着自己的生命来嘲笑我们一般。

        “那是什么?!”正当我们为这些诡异的魅影颤抖惊异不已时,珐珐拉忽然从后面伸手指着远处的江面,她的声音被恐惧扭曲得异常可怕。

        我们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水面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不可能!不可能!谁能站在这水上那么高!”凯若大叫道。

        我忽然又听到那种似羊似鸟的叫声,而在那个“人”似乎已经发现我们注意到他,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消失在幽深可怕的夜色之中!

        就在这时,水面下忽然传来“嘶嘶”的响声,气泡一阵阵滚涌上来,仿佛有什么怪物正在水底潜游,随时准备跃出水面袭击吞噬我们一般。船上的女人们顿时尖叫阵阵,船夫此时同我们一样被吓得脸色煞白,他大喊一声:“走不走!别惹了水怪!”

        但是他已经喊晚了,漆黑的水底忽然魅影消亡,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水下慢慢浮了上来。我们早被吓得呆若木鸡,幸亏罗科还算镇静一些,他筛糠似的把几乎烧光的犀牛角扔到水里,从身下拿起手电筒就朝那个黑色物体照去!

        船上此刻已不再是女人们尖叫了,男人们也都恐惧地失声大喊起来,小船在众人的慌乱中剧烈晃动着。我紧紧抱住扑到我身上的莉薇娅,她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颤抖,而她的手指却如同冻僵了般直直指着那个江面上浮起来的东西。

        那真的是一个人,或者毋宁说是一具尸体,一具我们能辨认出容貌的尸体!

        她就是刚才还在船上同我们一起因恐惧而叫喊的珐珐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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