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心上人的身体打击以及好朋友精神打击,就算是铁人大概也得崩溃。好在庾养不是铁人,而是一个经常自我暗示“没皮没脸才是真风流”的异类,所以他挨了麹昭的打,不仅没有感到挫折或委屈,反倒觉得麹昭的意思是在提醒他:你看看宇文恺跟我姐姐发展多快,你小子的能耐哪里去了?
所以庾养挨打后,反而把宇文恺在破案上比他捷足先登的郁闷一扫而光。他笑嘻嘻瞧瞧麹昭又急又气略略泛红的脸,又端详她微悻弯蹙蛾眉下明丽的眸子,再深情凝望一下她的嘴唇……
麹昭从小长在西域,是个性子要强、心思直彻的姑娘。她方才看见姐姐和宇文恺先到一步,难免有种所托非人的感觉,因此才对庾养下手。虽然她中意庾养,但这次决没有庾养自作多情想出来的那层意思。所以当她发现庾养色迷迷地歪着脑袋盯住自己,连哈喇子都在嘴角若隐若现闪光的时候,忍不住怒火中烧,照着庾养脸上双拳一挥骂道:“还不给我麻利点查案,装什么傻?!”
庾养尚在分析麹昭嘴唇上的胭脂是苏木做的呢,还是用山榴做的时候,就觉得眼前金星一闪,两眼齐溜溜多了两个乌圈。这很强很暴力的情形把夏青君看的心惊胆战,后来她成了画家后,曾把庾养的丑态描摹到了绢布上,这绢布传了一千五百年后,被一个黄毛蓝眼的造型师发现,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一种化妆的名称——“烟熏妆”。
到王家短短的几步路,庾养是捂紧双眼,握着夏青君的手被牵过去的。他是个记吃不记打得鱼忘筌的人,早忘掉眼睛的胀痛,兀自为能摸到夏妹妹的手心醉不已。麹昭也暗恨不该下此毒手,不但没有惩忿窒欲,反而起到为渊驱鱼的效果。夏青君原本心思单纯,伸手只是为了给庾养引路而已。如果手被庾养轻捏一下硬攥一下的,不由心里直骂他流氓。三个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绕过竹林,走到王家屋前拍门唤人。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问。庾养吓了一跳,还以为屋里是个女人,于是赶紧搭腔说:“王先生在家么?我是来专门请教问题的。”
“干嘛干嘛,刚走了一个请教问题的,转眼间就又来一个,你们想干嘛呀?你们还让不让人家修道,你们还让不让人家炼丹,我很忙的……”
这一连串女里女气的声音听得庾养浑身麻栗不已,这时候夏青君看王橹还不出来,便硬着头皮喊一嗓子说:“王先生,我是城里的夏青君,这次是领一个长安来的官家查案的。”
“哎哟,原来是夏小姐!”庾养只听门吱哑一声打开,一个头顶脱发,黑奘傻粗的矮男人打着兰花指袅袅婷婷地扶住门框,脉脉含情地看他们三人一眼说:“哟,这里还有一位佳人呢……”
庾养率先觉得胃里面波浪滔天,他极力压住恶感,回头看看麹昭也一个劲儿以手覆嘴,弯下腰不停咳嗽来掩饰呕吐的动作。他这才明白,色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这样一个娘娘腔的色鬼——夏青君显然是已经领受过他的恶心,所以现在还能够撑住领着他们,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样子朝屋里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大概不用说也能揣度出来,庾养刚说明来意,问了两句,便不得不浑身乍满鸡皮疙瘩听王橹在那里一个人唱独角戏。
“哎哟哟,看你说的,我的恩师可是贞白先生陶公呢,昔日梁高祖都敬我师傅三分呢。我之所以安居此地,不上京干谒,还不是承袭师志,淡泊自守嘛。不信你看我这草庐里,还挂着恩师生前答梁高祖的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呢,我每天都要默识此诗,以不忘恩师嘱咐啊……夏小姐、麹小姐,我王某是有品位、有操守的人……”
王橹尖锐的雌声已经把庾养吵得不胜烦燥,他仔细盯着王橹下巴上那稀稀落落的几根胡须审看——没错,虽然不多,但确实是长出来的,不是沾上去的,可是这位假茅山道士怎么这样像太监呢……
王橹好不容易把他的祖宗八代,师徒千人都前后数遍,就差一步没把自己标榜成上帝的的干儿子了。好在他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口干舌燥,拿起一个小盏来喝口水后,这才转入正题:“庾公子,我跟你说——夏姑娘,你看看几天不见,你好像消瘦了不少啊,你最近擦哪家的脂粉啊?跟你说,长安城里隋家铺子要拆迁了,打折呢,可要早点下手啊——哎哟,你看看我扯到哪里去了,庾公子,我跟你说啊,其实呢,我早就看出那城里有戾气,你想想,当年夏晋之战,在这里死掉多少人?晋军可是全军覆没,庐陵王藏在草丛里只身免死——怎么扯到这里来了,总之这城附近经此大役,肯定冤魂遍野嘛。
“麹姑娘,你哥哥跟那第一任城主蒋鲸一样,就是不听我的劝告。要是早用我灵符、请我驱邪,哪能落到那个下场?麹姑娘,你可不要生气,我这是忠言逆耳啊。你哥哥自从接手思乡城后,虽然雇人把戚涌那个吝鬼挖盗的坑洞补上,但居然不找我堪舆,着实是一招错棋。我本来想上门给他晓以利害,但是他居然被苻家的那个妖女迷惑,把我拒之门外……”
夏青君终于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地冷笑道:“王先生,我怎么听说,明明是你对苻姑娘有关雎之想,被人拒了呢?”
王橹的脸霎时胀得通红,他拍着大腿说:“我怎么能对那个妖女有非分之想?麹姑娘哥哥就是被她迷住了。我跟他说要远妖修身,他却自吹说有玲珑眼,金刚身,还对我说他已经看透了城中宝藏的秘密,有机会给我们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金刚不坏之身!你说无端端讲这话,能不是被妖女迷惑嘛!当然还有范家的大小姐,也是妖女,跟她家的仆役不清不白的,总之这个地方阴气太重!妖女太多!”
麹昭早被他的污蔑之词气得肝火上升,但终被夏青君按住没有发作。夏青君继续揶揄道:“王先生是不是也被此地的妖女们迷惑的不能潜心修道,才有此感慨呢?可见先生的道品和人品还不够档次吧?否则为什么戚涌和苻老爷子老跑先生这里求助,仍然是难逃一死呢?”
夏青君的话真是字字击中王橹命门,这连一向自认言语不俗的庾养也不禁对这位温良光正的小姑娘顿时刮目相看。王橹被她嘲弄,本来尖细的声音更加走调:“哎呀呀,夏姑娘,你怎么说话呢呀?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位王先生了?我王某人怎么对不起你了?那个吝鬼戚涌倒是胆小如鼠,常来我这里买符,可都是些个驱小鬼的符呀。叫他多花两贯钱买张大符,或者干脆送我几匹绢绸,请我作作法,哪里会有遭索命惨死的下场?再说那个苻老爷子,他倒是经常来我这里跟我探讨道论,但是他还不是听自己身边那个法师的话……”
庾养猛地一怔,打断他的话说:“苻家有一个法师?”
“对啊,神不神鬼不鬼的一个家伙,苻老爷子根本不向人提及此事。我还是偶尔情形下撞见此人一次——你们说说,那个氐羌野俗中的小巫,怎能同我这陶公令徒相比?!”
“那是自然,可先生说见过此人一面,这个人究竟什么模样呢?”
“这个……我也不好说,大概是氐人的巫师总要秘修的缘故吧,苻老爷子从来不让他轻易示人,我也是偶然想起什么事情去城里,在苻老爷子修道的密室里撞见他正在用羌语传讲什么歪门邪道。苻老爷子说是特意远道请他来给自己破谶的。我一听就老大不高兴。你们评评理,我堂堂陶公弟子,怎么能同一个异族巫师相提并论呢?我一气之下就拂袖而去,后来苻老头爱怎么搞什么棺材破谶的馊把式我都不予理睬。当然既是乡亲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就帮他找苏易龉去评评理。”
庾养忽然拊掌大笑,把尚在唠叨的王橹和两位姑娘都吓了一跳,他乐不可支地问:“方才那个宇文恺,也是为氐人巫师的事情而来的吧?”
王橹被他的突笑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地说:“不是,他只是向我问了一下那个做棺木的工匠姓甚明谁,家住何处而已。”
庾养腾地起身说道:“事不宜迟,二位姑娘,咱们赶紧去苻家询问一下那个巫师的下落!”
三人急匆匆谢过王橹,迈门而去,王橹眼巴巴地盯着夏青君喊道:“哎,夏姑娘,有空儿常来坐坐,我这里有的是故事讲给你听……”
确实如后来的史书所说,宇文恺是个“博览书记有巧思”和爱好机工械器的人。十年后,他奉领旨谕,在龙首原之南修建了一座世界上煌煌赫赫的巨大都城。这便是隋朝的大兴城,入唐之后又改称“长安”,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繁华的城市。
其实那时的宇文恺常常抚弄着自己的胡子想,如果没有建德七年的那件事情,自己也许真的拗不过尚武家族的影响,从而最终像父兄那样耀威疆场。但是那个早春发生的种种事情,从小处说是扭转了他和朋友们的生命轨迹,从大处讲,却是扭转了整个南北朝的政局。
他之前虽然爱好“奇技淫巧”,一反父兄之道,不去学舞枪弄棒,武术兵法,偏偏喜欢看些个匠书逸闻之类。虽说家人看他年纪小没有说过什么,他心里却总是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安,毕竟这属于不务正业。可自从那次棺材铺查访之后,他忽然发现,一个人,绝不应该因为某些顾忌,就彻底荒废掉自己的天赋。
宇文恺和麹敏到王橹那里匆匆问过棺材铺的所在,便骋马直奔蓝田县城。
蓝田城仍旧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来自五湖四海的商旅和难民,穿着五颜六色的服饰,操着五花八门的语言,把整条大街搞得五光十色。若时光飞越一千多年之后,这种壮观景象的出现,要么就意味着国际风情狂欢节,要么就是某次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
宇文恺和麹敏进城牵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向周旁的商贩边问询着元姓木匠棺材铺,边按照王橹所说的地点走。两人穿过大街,拐进一条的巷子。跟尚处于混沌未开状态的大街相比,巷中却一番阴森肃杀景象,这和巷中店铺均是卖些个丧葬用的纸幡锞子、琀蝉玉握、棺椁冥砖之类的玩意儿有关。麹敏多少装出些害怕的样子,紧紧靠着宇文恺前行。两人再往更深更细更黑的一条巷子拐去,果然看见一个白灯笼上写着“元氏木铺”的名字,下面一面独扇黑漆木门,上面安着枚狰狞的猰貐铜头,翻唇呲牙的嘴中衔着冷冰冰的铜环,不免叫人望而生畏。恰巧此时一阵冷风嗖嗖穿过巷子,激地宇文恺汗毛直竖,急忙一手抓住麹敏的手,一手使劲乒乒乓乓地砸着铜环,喊道:“元老先生在么?”
里面传来一声似是非是的哼声,随着那扇独门带着阴郁瘆人的声音慢慢打开,一个须发黄肜凌乱,眼珠像蟾蜍一样突出的老者探出头来,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二位是来定做棺木的么?”
宇文恺觉得自己的牙齿有些战栗,还好旁边靠着麹敏,这让他心绪镇定一些。他赶紧行礼道:“元老先生,我们不是来定棺木的,而是想跟你询问一些事情……”
元木匠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冷冰冰说句“恕我无法相陪”,便退身欲关门拒客。麹敏见状不妙,赶紧一个箭步上前,倚住门框说:“元老先生莫要误会,我们绝非无事叨扰,而且想追问一下当年思乡城苻家定做棺木的事!”
方才态度强厉的元木匠听到这话,忽然怔了一下。他随即停下关门的动作,又用仿佛能穿人肌骨的毒辣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二人一遍,这才把门打开一条小缝说:“你们进来吧。”
元木匠的院里并没有像外面一样阴沉恐怖,相反倒是很家常的气息。院里面堆满整整齐齐的木料,削刨好的大大小小的板盖榫卯,还有挂在墙上亮闪闪的锤凿刀锯。宇文恺看到这些,不仅心中奇痒,都想上前摩挲耍弄一番。元木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这位公子也懂手艺?”
宇文恺点点头,惭愧地笑道:“略通一些,我看老先生做的这些榫卯方圆适宜,才是真正的高手。我看院里堆积的都是上等木料,先生不做平民棺椁么?”
元木匠抚着焦黄的胡髯呵呵笑道:“好手艺用起好木料来才顺手,这叫相得益彰。”
宇文恺又检视一遍问:“看来去年苻家用的那快沉香木,在这里还算下品。刚才老先生为什么想把我们拒之门外,最后听到苻家的事情又放进来了呢?莫非你觉得有什么蹊跷不成?”
元木匠点点头说:“正是如此。”
麹敏此时不解地问:“我看这条小巷窄仄得很,那些大的棺椁又是怎么运出去的?”
元木匠自负地说:“我元某所做的棺木从来都是把板盖和榫卯做好而已,客人要买,就运出去自己装上。榫卯板材若出现问题,我分文不收。”
宇文恺佩服道:“这足见老先生的自信和手艺之精湛,一般的工匠可不敢夸此海口。”
元木匠笑笑道:“也不尽然,当初苻家老爷子的那口棺材,可着实让我担心了许久。”
麹敏和宇文恺听了这话,不禁齐声问他缘故。元木匠皱着眉头说:“当初那苻老爷子是经王橹介绍,来我这里定做棺木的,样子还似乎很急。我看他身体壮硕如同小伙子一样,禁不住问为什么非匆匆定做棺木,这不是分明给自己增添晦气么?苻老爷子这才对我说起破谶的事情,我开始很是不屑,但毕竟人家是客人,我也不好多说,就应承了下来。
“苻老爷子这才跟我说起他的要求。第一,棺材要比平常的阔深一倍,这样躺在里面才能舒适一些;第二,不要太贵的棺木;第三,棺木要急用,所以需赶快做好。偏偏那时我没有合适的大块木料,只有一块尺寸合适的新伐沉香木,还没有去湿。但苻老爷子急着要用,再加上这块木头也便宜不少,所以他不管新旧湿腻就定下了这块木头。而且他提出为通风起见,要在棺材前壁留一个孔洞以便他在里面呼吸。
“我照他的意思把棺木做好,过了几天他便派人来将板盖卯榫一并搬走。自从这具棺木出手之后,我便一直惴惴不安……”
麹敏赶忙问道:“难道老先生也预感到什么不对不成?”
宇文恺呵呵笑道:“恐怕老先生是怕用湿木做棺,榫卯难免会干燥变形吧?”
元木匠点头首肯道:“公子所言正是。要知道那沉香木料,须要放上半年以上,才能将香味发挥出来,才能千年不腐。”
宇文恺听了元木匠的叙说,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他抱拳道:“元老先生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今天多多叨扰了,改日我再专门向元老先生讨教手艺。”他说罢便同元木匠告辞,拉了麹敏的手兴冲冲奔出门外,跑到巷口,牵上马说:“我们快点回去见见庾长生,我有话要对他说。”
麹敏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地问:“你莫非查到了什么踪迹不成?”
宇文恺卖个关子道:“那是当然,不过事情尚未确凿,不能乱讲。”
麹敏恨恨地说:“最讨厌你们这些磨磨唧唧的人,说不定庾公子把查到的事情都告诉我妹妹了。”
宇文恺笑而不答,只说:“我们快点回去,我要和庾长生仔细商量一下才好说。”麹敏索性赌气不问,两人牵马沿原路挤出大街,折到城门前,跃马出城。披着夕阳的余晖朝望南庄驰去。
两人相扶骑马,进了辋谷口,忽然看见一匹马载着两个人,如同剁了尾巴的猴子一样前后跳踉着朝他们奔来。宇文恺一看骑马的姿势便知道是王鼎,于是急忙勒马高声呼叫:“定九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鼎听到呼喊,也赶紧卯足了力气拽住自己那匹野马,那马长嘶一声,又不服气地前俯后仰了一番,只把坐在马背上的王鼎和另一位姑娘折腾地白眼直翻。宇文恺定睛看那姑娘,只见她一副清秀孱弱的模样,眼睛跟瑶池里九千年一熟的蟠桃一样鲜艳,看样子是刚刚大哭过。他再看看双手卡着人家腰比熊瞎子还要粗武的王鼎,纳闷地质问道:“王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劣行来呢?”
王鼎刚刚稳住马晃的晕厥,宇文恺这顿责问又差点没把他气得翻个白眼再昏过去。他勒紧缰绳跳下马鞍,又把被颠簸得仿佛只剩一口生气的女子也抱下马来,大声驳斥说:“安乐兄你胡扯些什么?!这位是范家的品湘小姐,今天白天他父兄向她逼婚,非要她下嫁奴才。她死活不肯,搞得满庄风雨。幸好我在她家借宿,她才好来找我,我想先把范小姐安顿好,再回庄上一拳打死那个恶奴,再把她那无良的父兄该杀的杀,该剐的剐……”
宇文恺见王鼎真的动了气,直到他的脾性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万一搞不好还真能出人命。他赶紧也跃下马来,拉住王鼎说:“王兄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一个区区奴才,你打死他恐怕还会脏了自己的手。你要是为范姑娘着想,也不好伤她父兄性命。况且你如此匆忙,要把范姑娘送到何处去?”
王鼎犹怒气满胸地说:“送到我家!”
宇文恺忙拉他过来,低声说:“范小姐毕竟还是范家的人,你若将她擅自三带到府上,倘若范家告你强抢女儿。官司输赢先放在一边,岂不是有损令尊的美誉?我看不如先将范姑娘送回庄上,你可以陪着她,无论和我一起还是和长生一起,既能有个照应,范家也说不出什么。”
王鼎向来比较佩服这个朋友说话的分寸,方才一番分析,他火气也消下许多,于是点点头说:“宇文兄言之有理,我们这就回去。”回头又安抚范品湘道:“品湘你不要怕,有我在你身边,不管什么人对你不利,我都一拳打死。”
范品湘边抹眼泪边无语点头,麹敏看她可怜楚楚的样子禁不住也心酸起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说:“范姑娘,不要哭了,有我们在这里护着你,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来来,跟我坐这匹马吧,那匹马野性难驯,叫他们男人去坐……”
宇文恺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女子骑上自己那匹好马,跟他们打声招呼后便策马而去,再瞧瞧王鼎那匹兀自东窜西跳,打着喷鼻很不服气的野马。想想方才同麹敏共乘一骑,何等和美?如今不但斯人独去,还要忍受抱着王鼎挨畜牲欺负。念到这里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王鼎那匹马本是西域好马,但是好马就像演艺界的大腕,往往脾气大不听人摆布。原来只有一人骑乘它也就罢了,方才居然上来两个人,它怎么能心情舒适。哪料到这还不算,如果又骑上了两个更重的汉子,它脾气自然越发不顺,一路上急冲急停,左摇右晃,上跃下摆,比现在坐过山车都要刺激。王鼎在前面抓紧缰绳,宇文恺在后面揪紧王鼎的袍子腰带,两人都不敢睁开眼睛,任凭这匹野马耍着性子朝前冲去。
后世有话说“困境促发思考”,宇文恺为了减轻颠簸不宁的痛苦,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其它事情上去。他忽然想到范家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奴才,究竟原因何在?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便询问王鼎。王鼎也正被马折腾得痛不欲生,巴不得有人同自己说话,便滔滔不绝地把昨晚的壮举描绘一番。宇文恺听他说完,便急忙问道:“王、王兄,你说昨晚、晚上那个恶奴王义、义、义——这该杀的死马、马——他在外面哭笑了整整一夜、夜……”
“哈、哈……是啊,他要是、是敢停住,我就出去废了他……”
“可、可是第二天范家父子就非要把范姑娘嫁给他、他么?”
“是啊,这两个、个蠢透的混蛋!”
“那就说明他们父子两个人一夜未归啊,你、你想,他们如果这么看重王义、义、义,又怎么会忍心让他在外面哭笑一夜呢呢呢……王兄,把这马宰了吧……”
“千万不要乱说,这马通人性,你、你说它、它坏话,它会发飚的……你看!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范小姐昨晚曾对我说,她父亲和哥哥好像有什么求到那个恶奴的地方,而、而且她本来就是养女……”
“王兄,马上就要到了,我们能、能不能牵马过去……再多一会儿我就要死在马背上了……”
二人下马早是精疲力竭,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但是根本没有呕吐的力气。再回头看看那匹大获全胜,趾高气扬的马,两个人恨不能立刻将它杀掉痛嚼其肉。
二人牵马进了庄子便看见一群人沸沸扬扬围拢着,不晓得这里又出了什么夭蛾子,正想上去看看,便看见庾养带着麹昭,像那匹野马一样窜跳出来,见到他们两人,二话没说伏身便吐。宇文恺急忙跳开,这才没有沾染一身污秽。那匹马见此狼狈情形,高兴地仰头长嘶。只听到庾养一边呕吐一边说道:“范家的奴才王义被杀了,脑袋被砸得稀烂,真的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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