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成功者一定抓住了什么诀窍，不是吗？”

        “有西点的感觉呢！主题为何？如果是上生果子的话，都会有个具体的主题，不是吗？”

        “因为这件事比较敏感，最好有个证人在场，以免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是的。”

        “所以是上生果子让你们结缘罗？”

        “明明是《万叶集》的时代，这首和歌描写的意境却好像科幻电影场景。”

        我立刻打电话到“路易”，决定约在离市区有段距离的某家饭店。本来颇担心三好先生的荷包会大失血，还好不是约在顶楼的高级餐廉，而是位于中间楼层的平价酒吧。

        三好先生用力点头。“我明白了，我愿意接受这条件。”

        就三好先生的立场来说，当然希望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月人壮士”能受到青睐。其实只要其他作品稍微偷工减料，就能突显“月人壮士”的好，成功诱导长峰主厨的评断，不是吗？

        “就是不见得会亲切地给些建议，毕竟大多数人只会故意说些反话，设法影响对手的买气。”

        “这个作品的名称也取自这首和歌，叫‘月人’。”

        “既然是比赛就不能太依赖长峰主厨，起码要以自己的创意决胜负，之所以想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是为了下一次的创作。”

        美奈问：“盒子里有两个……所以一个是给我的罗？”

        “好，我会请他尽量配合您的时间，但今天恐怕来不及做试吃品……”

        “他们没说什么，只希望我们用心做出好作品，不辜负客人的期待。”

        “他会带来试作品，请绚部小姐也品尝一下。如果能得到你的认可，也许能帮忙引见长峰主厨。”

        三好先生走进客厅，原来是个身形削瘦的青年，一身牛仔裤搭配黑底白色印花t恤，留着平头，加上一双大眼，看起来像高中生。

        看美奈应门的样子，就知道是三好先生来了。

        “人麻吕似乎很喜欢‘月人壮士’这个题材，以这个为题做了好几首和歌。另外，也有以‘月人壮士’为题材，但是作者不详的和歌。”

        “还有一个条件，我听绚部小姐说，试作品已经完成，但我不想仅凭此来评断，我希望你能做出包括已经完成的试作品，一共二十种，我再从中挑选自己最满意的一件作品。”

        不久，长峰主厨也到了。一如之前在“金翅雀”偶遇时一般，是休闲风外套搭配休闲裤一只是今天的衣料是凉爽的麻质。明明都是高个子的人，但长峰主厨和同样也是休闲装扮的三好先生站在一起，却像大人与小孩。

        吃完之后，两人也聊开了。美奈不仅说出喜欢与否，还坦白道出这个不错、那个不太合自己的口味，深深抓住三好先生的心。于是，三好先生眼中“可爱的女孩”成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至于想见长峰主厨一事，是他们假日出游时聊到的。

        “那橘色部分呢？”

        我从旁插嘴：“三好先生，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哦！真的没问题吗？你每天还要上班耶！”

        “我可以补充说明吗？”长峰主厨又补上一刀：“这方式可能会出现三好先生最得意的作品跟我最满意的作品不一样的状况，到时究竟是信任我的价值观，还是相信自己的感性与才能，端看你自己决定。”

        冲本先生光顾福樱堂的次数也变多了，当然是帮长峰主厨跑腿，因为买的数量不少，所以我都会特别注意年糕红豆汤和羊羹有没有现货。本来以为是分送其他师傅一没想到是长峰主厨自己独享，看来他比我想像中更喜欢重口味和果子。

        “对于和果子，我是个门外汉，只能依个人喜好评断，能给的建议有限。这样也可以吗？”

        在我说明来意后，长峰主厨并未立即回应，只是用他那别具骨感的指尖拨弄钢笔。

        店里得和果子的数量可经过严格控管，就算“只拿一个”也不是件小事。当然做坏的不算，但身为专业师傅，拿不良品给别人吃，绝对是自尊心不容许的行为，想必是三好先生自掏腰包请美奈品尝。

        三好先生的个性比我想像中来得更认真，看来应该可以放心引见……

        “是要得到你的信赖，还是辜负你的期望……心情真是复杂啊！”

        “我可不是什么销售专家……”

        “能不能卖这件事，无关和果子本身的好坏，如果得不到长峰主厨的认可，那你打算怎么办？所以你是打算请教他怎么让和果子变得更有卖相的方法吗？”

        美奈说：“喝茶还是要配些糕点，是吧？”

        “有件事想拜托你。”美奈说。

        “是的，麻烦您了。”

        “为什么想见长峰主厨呢？”

        三好先生微笑地说：“当然。”

        “是啊！而且我不讨厌和果子，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因为我不在厨房里工作，所以不太可能认识里头所有人。我想不起这个人的模样，也不晓得是否真的有这号人物。我坦白告诉美奈，她说：“因为他想见见‘路易’的主厨，所以想请绚部小姐帮忙牵线。”

        “是的。”

        “哦？什么样的新品啊？”

        “没错。球代表满月，银饰代表星星，将寒天分好几次灌入，做出星星错落其间的效果。”

        “咦？”

        “总师父和小老板说了什么吗？希望大家研发能大卖的和果子吗？”

        “我是很有兴趣。照绚部小姐所言，他的确是个很有实力的人，毕竟是福樱堂的师傅。那这样吧！今天能安排我们见面吗？要是今天不行的话，只能说我们无缘了。”

        “长峰先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我想他看到你做的和果子，一定很感兴趣。但不保证他一定会给意见，毕竟我和长峰先生也没那么熟。”

        我们挑了离柜台最远的座位坐下，我点了一杯玛格丽特，三好先生点的是生啤酒，长峰主厨则是格兰菲迪纯威士忌。待饮料都送来之后，长峰主厨率先开口：“我想确认一件事。”

        “想请他看一下设计。”

        三好先生沉默不语，露出“正因为自己热爱和果子才想请教前辈”的表情。

        我深怕打坏了他的心情，只能静待回应，要是人家不太愿意的话，也只好摸摸鼻子打退堂鼓。

        “是的。”

        “嗯，他说会做好糕点带过来，我想应该快到了吧！”

        “真正好的作品……不该只有这样，”三好先生的眼底闪着寂寞的光：“这作品到底有没有卖相……我想请长峰主厨评监。”

        我边舔着杯口边的盐，边提心吊胆地听着，总觉得这种问法太直率。我明白三好先生的个性耿直，但如此直率的问法对于初次见面的资深前辈，实在有些失礼。莫非我当初答应牵线的决定是错的……

        划着船桨，航向大海之月人壮士

        “去美奈家？”

        “古人做的和歌真优美，给人雄壮辽阔的感觉。”

        我说：“好吧！我跟长峰先生说一声。”

        我对长峰主厨打声招呼，坐了下来，他随即将摆在桌旁的小盘子挪到我面前。“请用，我马上叫人送茶过来。”

        “还在保密阶段，敬请期待开卖的那天罗！”

        “就是啊！他想让你尝尝新品也是基于这理由，希望能听听别人的意见。”

        “丝毫不怀疑我会随口胡讅吗？”

        步出饭店、与长峰主厨道别复，我和三好先生一起走到车站。我再次问他“真的没问题吗？”“放心，真的没问题，”三好先生回道：“我在创作‘月人壮士’时，也尝试过其他想法，从中发想各种变化，加上平常有笔记的习惯，所以这项挑战不是从零开始，我想应该没问题。”

        “但有个条件。”

        云海翻滚天海间，月船隐没星之林

        “不是我的事……你知道有个叫三好的师傅吗？”

        我问三好先生：“可以品尝一下吗？”

        “我想也是，可是三好先生他坚持……”

        “这颗球也是泡雪做的吗？”

        “也就是说，比起和果子的精致度，你更希望我着眼有没有卖相？”

        三好先生坐直身子。“请说。”

        “是船，横渡夜空的船。”

        “巧克力虽然会停卖，不过咖啡座除了国定假日之外，仍旧照常营业。咖啡厅的巧克力圣代很受欢迎，准备推出新品。”

        掀开盒盖，出现两个寒天造型的上生果子。以看起来十分美味的浅绿长方形的泡雪（泡雪：口感绵密，有如豆腐一般入口即化的一种和果子。）为底，放上透明的寒天。寒天里头浮着蛋黄色的球，四周镶嵌着如星星般的银色颗粒，还有一艘船首指向我们的细长橘色小船，与泡雪的质感截然不同，大概是用砂糖做的吧。船身洗练的外观加深整体印象。是个巧妙利用称为“锦玉”的寒天透明性，做出任何角度均十分赏心悦目的设计。

        三好先生高中毕业后就进入工坊工作，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店里让如此年轻的师傅也能有表现机会，看来福樱堂相当重视这次的比赛。

        看来美奈和三好先生的交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但是只听美奈的说词有点不得要领，直接问三好先生应该比较清楚，但见面三分情，恐怕会更拗不过对方的请托。

        “这种事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也不用经营得那么辛苦了。”

        “可是我和长峰主厨没那么熟啊！”

        回到福樱堂，我瞧了一眼厨房，瞥见三好先生正和其他师傅处理一些后场的事。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出来。转达长峰主厨的意思，三好先生马上回道：“没问题，今天比较没那么忙，准备一下就能赴约。”有别于岁末年初的繁忙时节，平常似乎比较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处理后场的事。

        “你好，敝姓三好。”

        玄关传来门铃声。

        “算是一种双重表现手法，希望营造更华丽的印象，也就是月人壮士操舟。”

        这件事的确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和果子师傅为什么希望得到长峰主厨的认可？他想做什么样的上生果子？也许具有福樱堂糕点从未有过的特点，如果是如此，我还真想吃吃看，或许能以工作人员身分给点建议，也是自诩甜点爱好者的我，不容错过的机会。

        几天后上班时，美奈悄声对我说：“听说我们店里也会推出夏新品呢！师傅那边正在进行比赛，得到第一名的能在这里与京都总店贩售，而且总店的总师傅也会参与评选。”

        虽然店里会定期推出新品，但师傅们举办比赛还是头一遭。就某种意味来说，也是让年轻师傅有大显身手的机会，毕竟这部分一直是由资深师傅负责。福樱堂竟然会想加入年轻人的想法，看来说不在意是骗人的，果然还是很在意“路易”的蓬勃发展。

        盘子上堆着染成水蓝色、桃色、黄色的干琥珀。干琥珀是用砂糖包覆寒天表面的小和果子，表皮口感扎实，内馅则是入口即化的绵密感，本来是夏天才会推出的和果子，但因为造型美丽小巧，于是成了一年四季都买得到的商品。长峰主厨吃的是刻着正方形、星形与波浪图案的扁平椭圆造形礼盒，看样子应该是一款七夕的应景商品。

        为了让甜点的口感保持最新鲜的状态，三好先生打算早起在家里做好再带过来，我满心期待他的到来。

        长峰主厨继续说：“不过，如果只是帮忙品评一下，当然没问题。我对福樱堂师傅做的新品非常感兴趣，应该很美味才是。”

        问题是，像长峰主厨这样经验老道的甜点师傅，不可能不知道这战略，一旦察觉三好先生有任何心存烧幸，别说品评了，肯定当场严斥。我不经意地道出心中想法，只见三好先生微笑地说他当然会认真对待所有作品。

        “没关系，我想先和他聊一下，届时麻烦绚部小姐也出席。”

        “你和三好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听我这么问，美奈露出害羞的笑容：“那是我来这家店才三个月左右的时候吧！我拿邮件去厨房时，他突然找我聊天，问我：‘青山小姐，吃过我们店里的上生果子吗？’”

        我将和果子分成四等分，吃了一口。含着清澄甜味的锦玉与泡雪的滑顺口感在舌上化开，银饰成了适度的剌激，美味又饶富趣意。带着一点香香的柑橘类与薄荷的组合，更是爽口新鲜。

        “我也要在场吗？”

        约好碰面的当天早上，我来到美奈住的地方。为了不影响试吃品质，决定先吃三好做的和果子，再用午餐。

        “我是参考《万叶集》的〈七夕之歌〉。”二好先生将便条纸递向我。

        过了一会儿，回到酒吧时，瞥见三好先生已经到了。和昨天一样，一身轻便装扮。他问我：这身装扮应该不会失礼吧？我回说自己也没有穿得很正式。

        “啊？”

        “请说。”

        “就是司掌夜晚的神，传说月亮是夜神的交通工具。”

        “我是绚部，你好。”

        “我不清楚三好先生身为专业师傅的实力与经历，”长峰主厨说：“所以不想随便说出不负责任的建议。参考样品当然越多越好，本来考虑至少做三十种，考量状况才减为二十种，要是无法接受这些条件，恕我无法答应。”

        下班后，我马上前往那家饭店。酒吧入口处摆着菜单，果然是一处高贵不贵，适合密谈的地方。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具有全力以赴的价值。”

        “这样不是很好吗？身为专业师傅的你们，不需要为了一件商品能不能大卖而操心，可以尽情施展才华。”

        “就算听取他的意见，我也不打算改变原本的设计。”

        “不是，是关于和果子的设计……”

        “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吧？接触新工作时难免会这样，其实心情放轻松一点，反而能想到更好的点子也说不一定。”

        “你们夏天也会停卖巧克力、像一些小店一样暂时歇业吗？”

        “为何如此断定？”

        “他也做西点吗？”

        “好比竹取物语是讲月亮公主的故事，也许日本人自远古就对月亮抱有特别的幻想，相传月人壮士是牛郎，横渡夜空与织女相会。”

        月船浮于天海，摇着桂树桨的月人壮士（作者不详）

        美奈踩着雀跃的脚步走到厨房，拿来两个小盘子，将和果子放在盘子上，三好先生拿出放在盒子里的乌樟牙签，放在我们面前。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只能拜托绚部小姐了。”

        工作人员端来绿茶、小盘子与牙签。我道谢后，拿了三块放在自己的盘子上。

        因为时间还早，我决定先去饭店一楼购物中心的速食店，吃点东西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长峰主厨停手，端起茶，啜了一口说：“你认为这位三好先生找我商量，我会坦白回应，是吧？”

        “可是你们确实经营得很成功，人潮总是络绎不绝。”

        “月人壮士？”

        “要是被总师傅知道，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我再次看向三好先生。“这作品很不错呢！我看没必要再给长峰主厨评监吧！”

        “因为‘路易巧克力工房’是人气店家，”三好先生的说法还真是直接：“我想人气店家的主厨，一眼就能判断作品有没有卖相。”

        “可是新品还没正式推出，就让别家店的主厨看到……”

        我倒抽了口气。“离比赛只剩两个礼拜，就算手脚再怎么快，也不太可能吧！”

        “可是绚部小姐；福樱堂神户分店就这样下去也无所谓吗？”

        “谢谢。”

        “请他看一下新品的设计，提供一些建议。”

        我的嗓门忍不住拉高：“新品的设计？是指这次我们师傅比赛上生果子设计一事吗？”

        “下次休假日能来我家一趟，和他见面吗？”

        “原来如此，所以是象征七夕的和果子罗！”

        “如果没兴趣的话，就直接拒绝没关系，请别放在心上。”

        “就是呀！三好先生还没来吗？”

        翌日傍晚，我怀着不太好意思的心情，去了一趟“路易”。瞄了一眼空荡荡的咖啡厅，长峰主厨一如往常坐在靠墙的位子，今天依旧是色铅笔散放一桌，边翻阅以森林为题的写真集，边用钢笔在笔记本上抄写东西。从缠绕在树上的花朵、色彩鲜艳的青蛙图片看来，应该是关于热带雨林的图片集。色彩丰富有趣的图片可能有助于发想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没问题！”

        时序进入六月，听冲本先生说：“日本的夏天不适合做巧克力。”因为日本的夏天比欧洲湿热，调温巧克力一接触到空气中的湿气，色泽就变差。因此，依店铺设备与规模的不同一有些个人经营的小店甚至在夏天会停止贩售手工巧克力。总之，这部分交由主厨定夺。

        “什么事？”

        美奈说：“三好先生是个认真的人，脑子里不时浮现新品的点子，可惜无法落实。明明有很棒的想法，却老是做不出想要的感觉，所以有些沮丧。”

        “作者是柿本人麻吕。以月为舟，是首将夜空比喻成大海的和歌。”

        “随口胡诌？”

        “这提议不错吧？反正我一个人住，没什么不方便罗！”

        “银色颗粒是用西点常用的银饰（argent）？”

        “没关系，只要能跟他聊聊就行了。”

        “原来如此，所以和果子中有艘船。”

        我们不但互相关照，还会交换制作甜点的心得。

        “请用，本来就是为你准备。”

        “倒也不是说不重视精致度，只是想知道商品到达一定水准时，能否畅销的基准究竟是什么？”

        长峰主厨的嘴角浮现一抹笑，说道：“我这个人啊，真的非常喜欢做巧克力和蛋糕，为了做出世上最好吃的甜点，立志成为甜点师傅，希望做出自己满意的商品，只是偶然得到掌店的机会罢了。根本没有什么秘诀或是促销绝招可以传授。”

        小瓷偶事件以来，我经常光顾“路易”，但不是每次都能遇到长峰主厨，因为我通常买完东西后就离去，有时遇到也会打招呼。

        美奈子插嘴：“这样就可以拿给长峰主厨评监吧？”

        “关于和果子的事，请教资深和果子师傅不是比较好吗？为什么想听我的意见？这点我不太明白。”

        “问我理由，我也答不上来，只知道如果长峰先生是这种人，也不会来找你商量这种事。我想三好先生也是透过别人知道这一点，才拜托我的。”

        “你们不是见过好几次面了吗？我们店里也只有绚部小姐认识长峰主厨。”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不认为长峰先生是这种人。”

        三好在美奈的催促下落座，将一盒东西放在桌上。

        美奈住的地方不大，屋内摆着一张矮桌，三好先生还没来的样子。

        “您愿意帮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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