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郭天亮,尽管是煤城的风云人物,可好多人并没有真正见过他。
当他跨入五星级龙天大酒店的时候,所有大堂的人员,特别是那些服务生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关注起这个传奇人物的到来。这个传奇人物昨天做出了一个传奇性的决定:出资十一亿元买下龙天大酒店的全部股份。
龙天大酒店原来是省投资公司投资的全省最豪华的大酒店,它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
每年中央和省里的头面人物到这个城市来,都要安排在这里下榻;省市权贵的孩子结婚,这里是首选的婚宴场所;大酒店的商务楼里,每天出入办公的,都是这个城市最富有的人物,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煤老板;在这个城市的百姓中,只要谁在公开场合炫耀一下在龙天吃过饭,周围人都会投来羡慕的眼光;最让大家眼红的是,这个城市只要投资上亿的项目,十有八九,合作双方都要在这里觥筹交错,庆贺成功……
很多在龙天工作的服务生早就听说,这个城市的两大煤炭富豪郭天亮和赵国忠,都想把大酒店盘到自己的手里,为此明争暗斗了好多年。
后来,郭天亮出了大事,身陷囹圄。大家都以为龙天成了赵国忠的囊中之物。谁知,恰恰在那段时间,龙天事件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了下文。
近来,随着郭天亮重获自由,龙天之争突然变得明朗起来,甚至在这个周六,就变成了龙天大酒店产权交接的日子。
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龙天大酒店产权交接仪式变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城市的首富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庆贺自己重获自由。
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许多人来参加郭天亮的宴请,自然少了很多顾虑。
市里的许多头面人物都出席了,省里的许多头面人物都送了花篮和牌匾,中央还有一些人发来了贺信和贺电。
对于龙天大酒店的许多服务生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郭天亮:他个子并不高,四十多岁,体形很瘦,穿着非常普通,如果在大街上碰到,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果仔细观察的话,郭天亮毕竟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他的眼睛,很小很细,但不时放出一种奇异的光亮,这种眼睛,星宿学家叫做“狼眼”。他的嘴不大,声音不高,但说话的时候,人们会发现他的舌头很大,有时还露出来一部分雪白的舌苔,这种嘴形,星宿学家叫做“狼嘴”。
有了狼眼和狼嘴,人们会慢慢把眼前的这个人和狼的某些性格联系起来,比如凶狠;比如刚硬;比如善于捕捉时机;比如孤身战斗力极强……能想到这一切,自然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畏惧,产生了害怕,产生了防范。胆小的,甚至看到他的背影,都有些恐惧!
对他毫无戒备之心、毫无恐惧之心的人,不是他的亲信,就是他患难与共的朋友。这其中,就包括前来主持产权交接仪式的前任市长张国军!
当张国军郭天亮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宴会大厅的时候,不知是有人故意引导,还是无意间自然迸发,大厅里突然响起了掌声,掌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在和他俩关系很深的朋友看来,这掌声代表了自己对两人的敬意和感谢;在和他俩有段距离的中间人看来,这掌声代表了他们的势力和影响;在那些对手看来,这掌声传递出来一种信息:张国军和郭天亮,这对政商组合的势力重新复活了。这个城市,今后少不了两人的身影,无论是当面的,还是背后的……
最具戏剧性的是,参加今天仪式并且送了最大礼物的人,竟然是郭天亮的老对手——儒雅斯文的煤老板赵国忠!
赵国忠送的礼物,所有的人一进门就看到了——一扇根据酒店大堂量身定做的东阳紫檀大屏风,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八仙过海。这件礼物的身价,自然是个不小的数字。
所有了解两人过去的朋友,看到这个屏风,第一佩服赵国忠胸襟博大,气量超常;第二感觉到东山再起的郭天亮,人气如虹,势力非凡!
宴会主持人、前任市长张国军,在很多人看来是个病秧子,主持政府工作的时候,输液住院是家常便饭,为了工作方便,市政府办公厅在医院住院部大楼专门占用了一个房间,用来协助市长处理紧急公务。
就是这么一个病秧子,今天突然变得精神焕发起来,他讲起话来,不用准备好的文稿,声音洪亮,思路清晰:“同志们,朋友们,今天大家看到我,都像以前一样叫我张市长,我给大家纠正一下,我已经不是市长了。现在的市长,是省委最近派来的李立林同志。这个城市,属于张国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眼下进入了李立林时代……
“大家无论出于尊重也好,无论出于怀念也好,难免还叫我张市长,这种叫法,说句实话,我并不高兴,什么原因呢?原因很简单,我退休了,实实在在不是市长了,你们再这么叫,对正在岗的立林同志不尊重,为了配合立林的工作,我希望大家不要再叫我市长了。大家可以直接叫我老张,或者称呼我的新职务:张会长……
“经过上级民政部门批准,我们城市新成立了一个民间社团——煤炭文化促进会,我就是这个协会首任会长。这个协会办公地址设在龙天大酒店,这就是我们的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郭天亮同志!”
张国军通过拉家常式的演说,把龙天大酒店的新主人推了出来。
郭天亮也是个公共场合的社交老手:“咱们的老市长退休了。我跟他说过,老市长为我们这个城市奋斗了一辈子,到了该自己享受的时候了。正好我买下来这个酒店,老市长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原来我打算聘任他做酒店的名誉董事长……
“我觉得,只要他有个活干,身体就永远不老。可老市长说什么也不干,非要当一个老年志愿者,服务咱们的煤炭文化建设。作为他的老部下,只好顺从他。希望今后煤炭文化促进会的工作得到大家的支持……”
一老一少开始举杯庆贺——
坐在下面的赵国忠恍然大悟,对旁边的区委书记张巨海说:“高手!高手!”
张巨海没有做声。副区长王文献有些发愣:“谁是高手啊?”
赵国忠:“两人都是,两人都是!”
王文献还是不明白:“哪两人呢?”
张巨海不耐烦:“台上的两人呗!”
王文献反应过来:“那当然,如果不是高手,他们一个能当市长,一个能混成首富!”
张巨海鄙视他:“你脑子还是不开窍,赵总说的不是过去,是眼下,是现在!懂了吗?”
王文献更不明白了:“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呢?”
赵国忠把脸凑过来:“我们在说一桩交易。我以前弄不明白为什么龙天大酒店会落在郭天亮的手里。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帮他运作到手的人是张国军。作为回报,郭天亮出资、出人、出地方,帮助张国军运作了一个新机构。”
女人杨娟不以为然:“一个破协会能有什么用!”
张巨海火了:“你他妈笨蛋一个!冲你这番话,就知道你平常不学习、不思考。在国外,非政府组织比政府组织还牛。中国正和世界接轨,有权有势的人都在利用协会发挥作用,明白了吗?”
杨娟在训斥中,明白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非政府组织比政府组织厉害,退下来的比台上的牛!
煤老板赵国忠赶紧岔开话,转移张巨海的注意力,避免杨娟尴尬:“张书记,说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郭天亮,嘴里装的都是假牙!”
张巨海吃了一惊,猛然使劲盯着正在台上说话的郭天亮:“这么说,他的真牙在狱里掉光了?审他的家伙出手好重啊!”
“要不说郭天亮是铁嘴英雄呢!”赵国忠有些敬畏。
张巨海感慨:“他这一切,也不容易,都是拿命换来的,企业家要都像郭天亮一样,政府官员就能大胆支持了。”
赵国忠:“那是,那是。”
坐在一旁的王文献、杨娟,尽管没有插嘴,但他们体会出来,两人在悄悄议论郭天亮在监狱里受过的酷刑。
……
每个五星级大酒店都有总统套间,可每个五星级大酒店的总统套间,未必都是用来招待总统的。日常招待的,无非都是酒店或者客户心目中最尊贵的客人。在他们眼里,这些尊贵的客人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总统。
对龙天大酒店的新主人郭天亮来说,他心目中的“总统”,就是刚刚退休的市长张国军。
宴会结束后,郭天亮就带着张国军参观龙天大酒店的总统房:这套总统房位于大酒店的最高处,几乎占了酒店满满一层。有大大小小三十多套房子,主人室、夫人室、警卫室、秘书室、司机室、机要室、会客室、理发室、按摩室、健身房、游泳池……
特别是游泳池,上面覆盖的都是一体化的透明玻璃,借用自然光来照明,节能环保。游泳池里的水,颜色淡蓝淡蓝的,池边还摆放着许多椰子树。置身这里,仿佛到了海南的三亚,而忘了自己是在一个北方污染最严重的煤炭城市。
老市长张国军,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转了一圈,还是吃惊不小,尤其是那些家具摆设,让他震撼不已。几乎每个房间里的家具,都是量身定做的,风格款式是当下最流行的新古典主义,而材质都是贵比黄金的紫檀或者黄花梨,光这些家具的材料费,就是一笔让人想象不到的天文数字。
更震撼人的是,房间里的摆设,无论瓷器还是字画,一看就知道,那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一件件透着古朴的气息,一幅幅流露出前朝的风韵。这些数不清的古老玩意儿,隐藏着富可敌国的身价。
最后,两人坐到了古色古香的会客厅里。
老市长、现任煤炭文化促进会会长的张国军端起一个精致的茶碗,边端详茶碗外的图案边品味淡淡的茶香:“以前经常来龙天开会,从来没有到过总统房,没有鉴赏过这里的宝贝,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坐在侧面的郭天亮,环顾一眼四周的名人字画和高档家具:“市长,不,说错了,是张会长,我就是冲着这些字画和家具,才决定购买龙天大酒店的全部股份的。说实话,现在只要有钱,哪里都能建五星级大酒店;只要有钱,哪里都能找到豪华享受。可这些家具,特别是这些传世字画,那是花钱买不来的。这些玩意儿的价钱,比这个五星级大酒店贵多了。”
“过去,我认为你和赵国忠之间,你比他钱多,可人家比你有文化。所以,官员们愿意和他接触,包括咱们的段书记,不愿意和你来往。现在看来,你也提高了不少,将来人气不在他之下。”张国军一边说,一边想起另外一个煤老板。
郭天亮微微一笑:“我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向别人学习。这不,下一步就跟着你搞些煤炭文化研究嘛。”
张国军哈哈一笑,用手指着他:“你小子!好,好,我没有看错你。说实话,我从内心对那些煤老板不感兴趣,手里有了钱,就知道找女人,搞赌博,把山西人的名声都败坏了。上次,我到广东开会,人家告诉我,澳门赌场大玩家,很多都是山西的煤老板,一出手就是几千万,一夜能玩十几个洋小姐,我脸上都挂不住。不过,我最欣赏你,虽然有钱,难免也爱玩个女人,但有头脑,有节制,特别是有骨头,我最欣赏你这一点!”
张会长说到“有骨头”的时候,言语间透露出感激之情。
郭天亮把水果盘端过来,亲自给张会长削苹果:“不管怎样,我还是辜负了你的信任。上次,你签发文件,让商业银行给我贷款,无论从手续、担保、用途等等方方面面都没有违法的地方。坏就坏在苏行长那个儿子身上,要不是他,我也不会给老领导惹来那么大的麻烦!”
想起过去的事,张会长一声叹息:“唉,老苏那么精明、那么正派的人,怎么会有那么个逆子呢!”
郭天亮也很惋惜:“其实,我帮苏行长摆平那事,实在出于万不得已。不管怎么说,十几亿的贷款,他是实际操作人。如果他不尽心,办起来就很困难,甚至还可能打水漂。所以,我才帮他……”
“这个我能体谅,我最痛恨的是老苏那个儿子。家里不缺钱,干吗要去杀人呢!”张会长接过郭天亮递过来的苹果,“还有老苏,那么聪明的人,脑子到了关键时候就失常了。反正儿子已经杀了人了,我还为那事作了批示,政法部门不管怎么样,都会看我的面子照顾他的,为什么还要给办案的人送钱呢?!这下倒好,别人一举报,儿子也没了,自己也身陷囹圄,糊涂啊!”
“张会长,我们不说过去的了。说说眼下的事。咱们促进会就在这里办公怎么样?”郭天亮转移了话题。
“太奢侈了吧?容易产生不好的影响。”前任市长尽管内心喜欢,但还是有些顾虑。
郭天亮给他打气:“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呢!反正你也退休了,没有个正经地方,人家会说你台上干了几年,没有点影响,一下台就销声匿迹了。让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看看,你张市长即使退下来,也不比在台上差。这样,你找他们办事,他们就不敢推诿。”
“看来,你想得不少啊。”张会长说这句话意味深长。
郭天亮嘿嘿一笑,露出细小的狼牙:“我是替你着想嘛!”
“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事了,再说也没用。”张会长摆摆手,脸上突然露出来一股不易察觉的担忧,“市里出了大事,我担心……”
郭天亮一听就明白了,当机立断:“那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你要知道,中央对省里处理这事不放心,专门派调查组过来了。”张会长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你要沾染上,和上次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进去就永远出不来了。我可是知道,你的一个矿就在出事的那里,和人家是同一条矿脉!”
郭天亮语气十分坚决:“请老领导放心,我和赵国忠都有一个矿在水峪沟,他们出事,把我们也吓个半死。后来一调查,我们都没事,虚惊一场。如果有麻烦,我就不敢买下这个大酒店,也不敢搞这么大的声势。”
“你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应该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既然招这么大的风,首先自己要有底气,要有防风抗风的能力。”张会长一颗心放下来,“不过,这件事尽管和你没关系,但也要积极介入。”
“介入?什么意思?”郭天亮不明白,“这种烂事躲都躲不过来,为什么还要介入?张会长,你要知道,那些在西山一带挖煤却没有靠山的人,听说水峪沟发生矿难,都到海南、澳门等地逍遥自在去了,生怕惹祸上身。我们就是因为有你,才没有出去。干吗要往旋涡里钻呢?”
张会长没有正面回答,反问:“赵国忠是什么态度?”
郭天亮似乎做过了解:“出事的时候,他在北京。担心有牵连,马上飞回来了。刚才还看见他的影子,可能下午就返回北京。你知道,那家伙成天在北京玩,山西的企业都交给手下人管理,不出大事不会露面的。”
张会长疑惑:“他就没有介入的意思?”
郭天亮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了吗?好事人人抢,坏事个个躲嘛。”
张会长深思熟虑了好长时间:“这怎么能是坏事呢!年轻人目光短浅。”
“要是放远看,这事的最后结果,就是李立林等一帮大官被免职处理。”郭天亮明白,现在搞责任追究,出了这么大的矿难,肯定要处理一批人,否则没有办法交代。
张会长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能想到李市长被免职处理,难道就想不到你面临的好机会到了吗?”
“你是说李市长被免职以后,我能当市长,这可能吗?!”郭天亮“狼眼”睁得大大的。
张会长把杯子“咚”的一声放在桌上:“说你糊涂吧,你还想对了一半;说你聪明吧,下一步就想歪了。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呢?”
郭天亮越发弄不明白老头说的是什么,但感觉出老头不是脑子出了岔,而是自己出了岔:“张会长,我天性愚钝,你当面指点指点,不要再绕弯子了。”
老市长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郭天亮随着他的步伐看来看去,张会长最后终于说:“我下台了,没有权了。”
郭天亮一下子泄了气:“我当然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张会长边踱步边摆手,“郭天亮,你能从一个穷小子奋斗到今天,是过去我这个当市长的在支持你。今后,你还想保持这个状态,光有我支持还不够,还需要现在的市长的支持!”
郭天亮立刻提醒:“李立林马上就下台了!”
张会长回头反问:“如果他不下呢?”
郭天亮陷入了迷惑:“他不下台,矿难责任谁承担?”
“有人承担!出事的水峪沟矿,从管理权限上来讲,是省属矿务局的托管煤矿。省里应当承担完全责任,为什么偏偏要市里承担责任呢?”
郭天亮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把责任往省里推,李市长就保住了!……可是,怎么推呢?历来都是上级往下级身上推责任,哪有下级往上级身上推责任的?况且,我一个煤老板,怎么能办成这种大事呢?”
“这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好了办法。如果省里能承担责任,李市长不就解套了吗?他要解套了,最终知道是你帮他解脱的,你们之间,不就成了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了嘛!”张会长不愧是江湖老手。
郭天亮明白了一半还糊涂一半:“是啊,好办法。李市长不爱财、不喜欢女人,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我拿不下他。如果,我帮他解个死套,那就等于这个市长位子,是我帮他重新‘要回来’的,这比送钱、送女人高明多了!可是,真要帮他解套,我还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介入。老领导,这里就咱们两人,你明说吧,说完我去办事。你到海南度假去,我一定安排好!”
“那我就直说了……”张会长老谋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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