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给雪梅买的房子,是在北京郊区。尽管距离市中心很远,可是很方便、很热闹。
出门不到一百米就是全北京最大的一座温泉度假酒店,里面餐厅、电影院、按摩中心、医疗中心、游艺中心等等应有尽有;特别是这里的温泉设施最为齐全,有仿海南的蓝天碧水泳池、有土耳其的水疗、有水上飘满气球的儿童水疗、有俄罗斯式的黄金盐床,还有日式的天然室外温泉……
可能是从小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缘故,雪梅最爱泡日本那种天然室外温泉,汤池的温度,在摄氏五十度左右,人下到里面,觉得浑身发烫、热汗淋漓。而水面外的温度却是零下几度,如果遇上下雪,空气中的温度就降到了十度以下,天空中雪花飘舞,滴水成冰;水汤里热气腾,火气逼人。那种一半是火气、一半是冰雪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
温泉酒店的西边,是一处三十六洞的高尔夫球场,经常有那些开着豪华车的红男绿女到那里打球。可大黑也好,雪梅也好,对那些富人的运动不是很感兴趣,也从来没有玩过一次。大黑和雪梅当初选中在这里买房子,一方面考虑这里是远郊,饲养藏獒方便;另一方面,主要是特别喜欢那个温泉宾馆,在北方这个特别缺水的地方,有这么一处天然的温泉,有这么一座设施齐备的豪华酒店,与其比邻,难道不是人生一大享受吗?
温泉酒店旁边的别墅,当初买的时候不过一百万一栋,两年过后,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而别墅却涨到了三百万一栋。大黑在的时候,经常说这样一句话:人如果长着后眼,当初一出手就买五栋,闲置两年后出手,光这一项的收入,就把花在雪梅身上的钱全赚回来了。外地人老说,山西那地方出暴发户,而真正大批生产暴发户的地方是北京。随意一个偶然的机会,就能让一个身价几十万的人变成几千万的富翁。
大黑精明,比起自己那当村长的父亲精明得多。同样是当村长,自己那个在东北老家当村长的父亲,除了种粮养狗,什么都不会干。大黑不一样,种庄稼不陌生,开煤矿有经验,特别是山西不让开小煤窑以后,很多煤老板都转行了,而大黑仍然混在煤炭圈子里,重点搞起了煤炭买卖,这一项每年的收入就不下几千万……
大黑厚道,比起糟蹋过自己的那个男人来厚道得多。糟蹋过自己的那个男人,也是自己的姐夫,不光想着霸占自己的身子,还想霸占自己微不足道的那点收入。大黑不一样,给了她房子,还给了她几百万的存款。最感动她的是,大黑把自己一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大概不下两千万,都毫无保留地让她代管。说明厚道的大黑,对她无比信任,也无意中透露出来一个最重要的信息:不管大黑有几个女人,最终他还是把自己这里当成了最可靠的归宿,那几千万的存款就说明了一切。
大黑最重情义,比起自己的亲生姐姐来,大黑还要重情义。父母就生了自己和姐姐两个孩子,按村里人的说法,姐姐是东施,丑得要命;自己是西施,俊得要命。可丑陋的东施,从小就是自己的守护神,只要谁敢欺负自己,姐姐一个女孩子就要和人家打个一塌糊涂,非把人家制服不可。
不过,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姐夫当初糟蹋了自己,自己到现在不敢告诉姐姐,其中的原因,首先自己丢不起那个人,另外也怕姐姐接受不了。按照她的火暴脾气,非把那个男人阉割了不可。事情真要闹到那一步,坏人当然得到了惩罚,自己心中的仇恨也没了。可姐姐呢?必然是身死家灭。姐姐,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心满意足,无非有两样东西是她的支撑:一个是天仙一样的妹妹;另一个是家犬一样效忠的丈夫。自己,毫无疑问,是她真正的信仰;而另一个毫无疑问是假的,即使是假的,只要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自己没有必要付出血的代价来揭穿他。
这个道理,自己以前也懵懵懂懂考虑过,可真正让她下定决心、毫无疑问接受这个事实的人,就是大黑!大黑曾经讲过这一个道理:煤炭和感情,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回事。就拿煤炭来说,现在是最值钱的东西,可我们村地下的煤炭,不让我们自己去挖,别人仗着有权有势,披着合理合法的外衣,想怎么挖就怎么挖,想怎么偷就怎么偷,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能因为别人挖我们祖宗留下的东西,我们就不惜一切代价去拼命吧,那样不值。话又说回来,感情也一样,你最珍惜和你姐姐的感情,可你姐夫不择手段去糟蹋她,你姐夫的行为尽管不道德,可是合理合法,你犯得着鱼死网破吗?!自己觉得大黑最重情义,就是因为他能从内心深处,帮助揭开自己无法绕过的人生死结。
还有,大黑也是个特别细心、特别体贴的人。他从饲养的藏獒中发现了一只小藏獒,对主人心情温顺、对陌生人凶狠眼黑,大黑专门给它取名叫“小黑”。把它从饲养场拉回家里来,专门和她做伴。
说来也怪,小黑在大黑的训练下,学会了一项最令人惊奇的生活技能:大小便能够自理!藏獒小黑,一般经常活动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在房间里,另一个是在后院里。只要在房间里,小黑从来不拉屎撒尿,都是跑到后院的“厕所”里解决一切。有一次,女主人出门在外两天,不小心把小黑关在屋里出不去,等女主人回来,发现小黑憋得摇头晃脑,而地上根本没有一丝的粪便。女主人马上打开后门,小黑箭一样射出去,直奔“厕所”。
从那以后,只要女主人出门,首先想到的是把后门打开,不然时间长了,小黑受不了。最近,大黑每次回来,又在教小黑一项新的本领:只要主人嘴里发出“呼呼呼”睡觉似的声响,小黑不管在哪里,都要悄悄卧到主人的房间里,承担守卫的责任;只要主人嘴里连续干咳三下,小黑就爆发出野狼似的凶残,扑向陌生的目标……
每次大黑训练小黑的时候,站在大黑旁边的自己,总要从内心涌起一股温泉般的暖流。
又到过年下雪的时候了,说起来很怪,今天天气特别反常,入冬以来的北京,竟然没有下过一场雪,自己住在温泉宾馆旁边,除了每天泡日式温泉、感觉到水蒸气凝结成的雪花外,其他地方没有一丝雪花。从小在东北长大,如果过年看不到下雪,对自己来说,就少了很多瑞气,缺了很多乐趣,而平添了一些烦恼和不安……
都到了大年初一晚上了,还联系不上大黑,雪梅心里很落寞,只好紧紧搂着小黑。
去年的大年初二,大黑一早就进了家门,把从山西带来的酱肉、火腿、野兔、野鸡、大葱、韭菜等等一大堆东西,摆到桌子上,开始吆喝雪梅一起包饺子、做大菜。可是,今年呢,眼看就中午了,给大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联系不上,雪梅心里越来越着急。
是不是煤矿出了事了?上次,大黑来北京,兴奋地说起来,尽管政府出台了十五万吨以下煤矿必须关闭的禁令,可老家搞起了地道战,家家户户都出煤,男女老少都有钱花,大黑高兴得不得了。是不是煤矿出事了?不可能啊!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不管哪有个大事小情,早就捅出来了。
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也不可能,家里出了事,他不至于关掉手机啊。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已经整整三天了,联系不上他。即使家里出点事,大黑绝对能摆平。上次在北京吃饭,桌上的客人,既有市委书记,也有区委书记。从吃饭的气氛就能感觉出来,大黑和他们关系不一般,席间,他们还频频向大黑敬酒,说明他们正有事求助于大黑呢。如果,家里真有个三长两短,大黑摆平他们没有问题……
是不是飞机出事了?长时间不开手机,如果排除主人的因素,那只有一个原因:飞机出事了!雪梅想到这里,顺手拨通了机场的咨询电话。结果人家告诉她: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飞机运营完全正常,特别是从山西到北京的飞机,大多数正点到达,很少有晚点的……
是不是……
雪梅把一切可能都想到了,可是,最后又一个一个把所有的可能都排除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蜷缩在她身边的小黑,都替主人着急得流下泪来。
中午,一个人没有心情吃饭,雪梅糊里糊涂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听到小黑“汪汪汪”狂叫起来,雪梅在梦里听到狗叫,猛地感觉到希望降临了,她迅速睁开眼睛,笑嘻嘻前去开门,迎接大黑的到来。
谁知门刚打开,迎进来的不是她朝思慕想的大黑,而是今生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姐夫。当然,身后还跟着那个最疼她、也最让她绕不过去的姐姐,就是村里人常说的东施。
“怎么?妹子,不欢迎啊,大姐可是三年没见你了,想你啊!”大姐手提着一大堆山货。
“这骡子咋这高呢!这骡子眼睛咋这凶呢!”猴精猴精的姐夫,突然看到雪梅身后跟着一头前蹄很短、后蹄很长的大黑骡子。
“进来吧,进来吧。”不管怎么样,人家大老远过来,不给猴精一个面子,也得给可怜的姐姐一个面子,雪梅努力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这不是骡子,它叫藏獒,是猎狗中的猎狗。没有我的同意,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不然会遭到它的袭击。”
“路上,你姐夫还一再唠叨,你一个人呆在北京,不安全。这下,看到这么凶狠的藏獒,我啥都放心了!”姐姐长得膀大腰圆,心肠一向很好。心肠好的人,一般做人坦坦荡荡,对凶狠的动物不怎么害怕,她提着东西,大摇大摆进了客厅。
“妹子,看在你姐姐的分上,千万看住藏獒,别让它动手啊!”猴精一样的姐夫,用手高高举着包裹,挡住自己的脸,生怕藏獒电一样的火光射过来。他一边走,腿肚子不停地哆嗦,连雪梅都觉得好笑。
三人进屋。姐姐、姐夫看到雪梅这么好的生活环境,一人真心夸赞,一人酸溜溜的,这些都在雪梅预料之中,她不厌其烦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并且偶尔问问家乡的事、家乡的父母。
躺在他们身边的藏獒小黑,不仅嗅觉灵敏,而且智商也不低,自从一男一女到来,它发现,那个胖女人不怎么关注它,小黑自然没心思关注女人。而那个猴精猴精的男人,贼一样不停地打量它,它专门把乌黑的电光和喘出来热乎乎的气流,都对准“贼猴子”。后来,“贼猴子”吓得都不敢和它对视……
“和有钱的山西煤老板过在一起,真是幸福。”在厨房里做饭,姐姐一边炒菜一边羡慕,“我要是有你那个俊模样,也傍一个大款,才不找那个穷猴子呢!”
“你俩不是挺好的吗?”雪梅从表面来看,姐夫是大学生,姐姐尽管是村长的女儿,可毕竟是农村户口,两人差距这么大,能安稳多年,说明夫妻之间还过得去。
“好什么呀好!”好多年不见面,姐姐看到亲近的妹妹,一时口无遮拦,兜出一个天大的秘密,“穷猴子一肚子坏水,从搞对象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为了报复他,我在村里还有一相好,整天给他戴绿帽子!”
雪梅一听,心都凉了半截。怪不得那小子处心积虑勾引自己,原来是……
“你咋啦?不舒服?”姐姐看她脸色苍白。
“没有。”洗菜的雪梅有气无力地说。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姐姐眨巴眼睛,想了半天,“嗷,我明白了。那个不回家的煤老板把你折腾的!妹子,别在意,反正你有了这么多钱了,就是他抛弃了你,也算值了。有了钱就是富婆,那富婆的日子多滋润啊!”
“怎么滋润呢?”雪梅对她胡乱猜测很不满,但仍然努力克制自己。
“养个小白脸呗!”姐姐肆无忌惮,“有钱男人能包二奶,有钱的女人当然能养小白脸!”
“说什么呢!”雪梅有些不高兴了,“我们家大黑说不定今晚就回来了!”
直到天黑,雪梅苦苦盼望的大黑也没回来。肥胖的姐姐最后支撑不住了,倒在客厅边上的卧室打起了呼噜。而猴精猴精的姐夫,却精神头十足,一边看电视,一边瞅瞅雪梅,如果不是顾忌旁边流着口水、射着电光的小黑,说不定早动手了。
“这么多年没见面,既然是一家人,你不想和我多聊聊吗?”看到雪梅想上楼休息,“猴子”终于克制不住了。
“聊什么?”雪梅没有好气。
“聊委屈啊!”“猴子”一副无赖的神情,“你觉得自己委屈,我难道就不委屈吗?”
“你委屈什么?!”雪梅尽管火冒三丈,可尽量克制声音,生怕吵醒睡觉的人。
“你别担心,她要睡着,天塌下来都听不见。”精明的“猴子”几乎在用怨恨的眼光对着她,“我和她在一起,你说我哪一点不委屈?论长相,我是人见人爱的灵猴,她是人见人烦的蠢猪;论学历,我是大学生,她连初中都没毕业;论才干,我是全区的教育能手,她除了打麻将,什么都不会。就是这个破女人,还整天给我戴绿帽子。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用不着在我面前唠叨!”雪梅毫不客气。
“我是想……”“猴子”一副可怜的样子。
“想什么?”雪梅把脸扭过去。
“想从你身上找到我当年那种春风得意的感觉!”“猴子”厚颜无耻地说,“妹子,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你!只有你,才般配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没有任何委屈!”
“你再胡说,我就让小黑扒了你的皮!”说完,雪梅咚咚上了楼。
而一直默不做声的小黑,却从门口爬到了楼梯口,最后卧在那里一动不动。电光闪得越来越凶,热气吐得遍地都是沫子……
看到这一切,猴精猴精的姐夫,绝望地回了自己睡觉的房间。
后半夜,熟睡中的雪梅突然被尖厉的狗叫声和男人绝望的呼喊声惊醒,她来不及换衣服,穿着睡衣来就到了楼梯口,迅速打开吊灯,往下一看,眼前的惨象令人毛骨悚然:猴精的姐夫,趴在地上捂着脑袋,大声咆哮;小黑厚厚的爪子搭在他的背上,长长的舌头舔着姐夫的脖子;红红的鲜血,从楼梯中间一直滴洒到客厅里……
“小黑,住手!”雪梅本能地惊叫。
“老公,你能叫喊就说明你活着。”睡得死沉沉的姐姐最后赶过来,“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跑出来干什么?”
“我……我……我找厕所!”小黑听到主人呼叫,躲到了屋角,安静地躺下来。从地上爬起来的“猴子”,不由分说,立刻为自己辩解。
不知姐姐明白没有,雪梅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你们进门的时候,我就说过,未经允许,不要乱动,否则会遭到小黑突然袭击的。”
“你小子肯定是起了贪心,半夜偷人家的宝贝,才让藏獒收拾你的,活该!”姐姐往屋里一瞅,里面就有厕所,她开始有意无意骂起自己的男人来。
“是……是……是!”“猴子”一边擦身上的血,一边胡乱应承,“这么富丽堂皇的家,肯定有不少值钱的宝贝,我不是偷,只是想见识见识!”
雪梅听了好笑:“你刚才不是自己说半夜出来找厕所的吗?!怎么又变了?”
这句话,不光让姐夫面子抹不开,也让姐姐开始难堪,毕竟是夫妻,“东施”主动出来解围:“哪是找厕所?房间里就有厕所,根本用不着找。他肯定是老毛病犯了。”
“是、是、是。”“猴子”惊慌失措,“小时候,我经常半夜偷人东西,这个毛病,只有你姐姐知道。”
“今后还偷不偷了?”雪梅感到特别滑稽。
“不偷了,不偷了!”“猴子”不是害怕雪梅,而是害怕躲在屋角里的小黑。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都偷到自己家来了!”“啪”的一声,姐姐重重给了“猴子”一耳光,自己抽手回来,发现手掌里满是鲜血。
“你怎么打人?”“猴子”捂着脸连声喊疼。
“刚才小黑打得不够,我再补上一巴掌。”姐姐越说越气。
“姐,你这是何必呢?”雪梅感到姐姐下不了台,连忙走下来阻止她。
“我就是想让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记住:别人家的东西,想怎么‘偷’我不管;自己家的东西,坚决不能‘偷’,否则,我就打死他!”姐姐义愤填膺。
“好了,好了,别闹了,咱们各自睡吧。”雪梅万般无奈,只好劝姐姐回到自己房间。
“这屋里有鬼,我们明天就回东北!”“猴子”看着屋角里的小黑,大声咆哮。
“快回吧,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姐姐冲他叫喊,“你他妈神经病!来,是你哭着要来;走,也是你狂吼着要走!什么时候,你这个王八羔子神经就正常了。”
“只要我回到东北,就一切正常了!”看着小黑平静下来,姐夫凶狠地大喊大叫。
次日一早,也就是大年初三,雪梅最不想见到的两人,终于卷起铺盖回了老家。经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孤孤单单的雪梅更加盼望大黑尽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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