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从车坡的车屋回到姐妹屋时,天已全黑,出现点点星眼。返家路上,阿初与出外赏夜樱的人们擦身而过,独自沉浸在思绪中,因此掀帘对嫂嫂阿好与加吉等伙计说“我回来喽”时,一样也是心不在焉。
傍晚时分到半夜,姐妹屋化身为小酒馆,忙得与晨间不相上下。若在平时,从外头一进门,阿初便会系上围裙、绑起袖子,到店里帮忙。然而,这天她着实累坏,待在后面房内的长火盆旁,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六藏似乎不在,多半是去追査那支箭的出处,但愿能有成果。
此时,伴随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拉门打开,阿好探进头。
“你回来啦。”嫂嫂的语气十分担心,“怎么一脸失魂落魄?”
“大概是有点疲惫。”阿初双肘靠在长火盆边缘,抬头望着嫂嫂。“我歇一下就到店里。”
“今天就别忙了,安心休息。要吃饭吗?”
“待会儿和嫂嫂你们一起吃就好。对了,右京之介大人有没有消息?”
阿好摇摇头。“没有。”
“这样啊……”阿初应声点点头。跟踪仓田主水,此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想必要花上右京之介几天的工夫。
“哥哥呢?”
“一早出门就不见人影,跟出膛的枪子儿一样。”
店里传来呼唤声,阿好应着“来啦”,边向阿初交代:“茶水间里有客人送的羊羹,你先吃点甜的,振作振作精神。”
嫂嫂一走,阿初便伸展四肢,躺在榻榻米上。她仰望天花板,回想今天在车屋听到的内容。
(我似乎遭到附身。)
阿秋害怕地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占据她的躯体,让她讲出平日不会讲的话,做出她不会做的举动。
不过,阿初思索着,那“东西”应该是女人。冲着性情好但确实称不上美女的美代叫丑八怪,那种坏心眼是女人才会有的。
这一想,自然与中之桥见到的观音菩萨连结起来。那指着阿初感叹“多美啊”的观音菩萨,也是女人的嗓音。
(窃用观音菩萨的宝相现身的妖怪……)
这种妖怪附身年轻姑娘,并操纵魔风掳走她们。阿秋与阿律的神隐,应属于这样一桩案子。
那么,妖怪的原形是甚么?为何要掳走年轻姑娘?又是怎样附在她们身上的?
蓦地,一道亮光如远处的闪电,闪进阿初的脑海。在中之桥上,那尊观音曾说:
(但是,你不行。)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无法附在阿初身上、无法掳走阿初吗?抑或指阿初还不够格?
阿初使劲伸展手脚,打了个大呵欠,顺便“嘿”地喊一声,想赶跑积在心头的乱糟糟情绪。
“啊啊,真没趣,到底是怎么啦!”
安静的房里,清楚响起阿初扯开嗓门的叫喊。这一叫,多少爽快些。阿初嘿咻一声,猛地坐起,一双腿露出扯乱的衣摆。
此时,不知打哪传来一句:
“好没规矩的女孩。”
阿初吓一跳,心臓差点没蹦出胸口。她连忙整理衣摆坐正,环视四周。
接着,同样的声音揶愉般笑道:“哎,难得养养眼,一下就没得看。”
阿初一阵光火,“你是谁?在哪里?”
“你来找啊。”
话声像从头顶落下,是天花板上吗?
“卑鄙的东西,快现身。”
阿初迅速站起,打开唐纸门。隔壁没点灯,但确定空无一人,因为这是六藏与阿好起居的房间,不会有别人进去。
阿初双手插腰,耸肩大喊:“是谁?文哥吗?敢捉弄我,瞧我饶不饶你。”
“噢,真恐怖。”高处再度响起话声,“你能拿我怎样?”
阿初奔出房间,打开走廊尽头的储物室,一把抓起挂在门后的扫帚,又冲回来。
“哎哟,那是要干嘛?”
戏谑声纷落,阿初立刻拿帚柄用力顶向天花板。帚柄撞击木板,发出啪哐一声。
不料却惹来一阵笑,“不在那里,你做啥啊。”
阿初瞄准别处,往另一块木板顶。笑声再次响起:
“就告诉你不是了。”
阿初脸颊发热。这也是那妖怪搞的鬼吗?
“有胆就现身,卑鄙的家伙!”
阿初扬声怒骂,那“声音”突然静默。她竖耳倾听,并悄悄抓过扫帚,准备捅向下回发出话声的地方。:
“多吓人,快把那种东西收起来。”声音发自另一处。不是天花板上,似乎是屋顶。
阿初奔到窗畔,喀啦一声打开窗户,探头往上看。只见星眼四布的夜空,及突出的屋檐。
“好啦,别一脸凶巴巴的。”那声音含笑对阿初说,“我要从你那边下去,你让个位子,不然我会落到你头上。”
阿初没关窗,直接往后跳离窗旁。她紧握扫帚,屈膝摆出防御架势,以便闪避任何飞进房内的东西,接着大大吸口气。
“真是个活力十足的小姐。”
那声音调侃般扔下一句。不久,一道黑影迅速掠过窗户上方,某样小小圆圆的物体自屋檐跃上窗槛,弹也似地滚进房里。
阿初赶忙拿帚柄往前捅。那黑黑圆圆的物体在旁边转呀转,像松开的线球“咚”一声着地。
阿初顿时哑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娇小的虎斑猫,“喵”地对着她叫。
“你……是猫?”
握着扫帚,姿势滑稽的阿初颤声问。猫又以一声“喵”回应。
“刚刚是你在说话?不会吧?”
那妖怪不仅盗用观音菩萨的宝相,还能化身为猫?
没想到,虎斑猫竟开口:“喵,喵,喵。假如你懂我们的语言,就省事许多。”
半晌,阿初仍愣在原地,盯着虎斑猫猛眨眼。
“我脸皮沾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吗?”虎斑猫问。
阿初总算出声:“你就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猫一屁股坐下,提起后脚搔耳背。“喔喔,好痒。和尙窝里的跳蚤真够多的。”
“你身上有跳蚤?”
“有一点。”阿初又举起扫帚,“那你给我出去,我们可是卖吃的。”
虎斑猫继续搔抓耳背,仰望阿初。“你还有闲情逸致赶我?你以为我干嘛到这里?”
眼前突然出现会说话的猫,甚至问起知不知它为何而来,想必无人答得出。阿初没尖叫逃走已是万幸,这只虎斑猫看似明白,其实半点都不明白。
阿初愕然呆立,喃喃低语:“我若不是在做梦……”
“这不是梦啦。”猫搔起另一侧耳背。
阿初不理它。“御前大人提过,在人群中生活十年年,猫就能懂人话。”
虎斑猫张大嘴打个呵欠,“要花十年,未免太笨。”
阿初闭上眼,继续自言自语:“唔,是哪个故事来着?”
这样一定能驱散内心的迷惘。下次睁开眼,这只猫的幻影一定奋失。
“记得是寺里养的猫。对对对,那只猫想抓鸽子,和尙却出声吓跑鸽子,猫不甘心地抱怨‘唉,差一点’。”
虎斑猫应道:“那家伙动作太慢。不过,鸽子又不好吃。”
阿初益发紧闭双眼。“和尙讶异地质问:‘你会讲话?’于是猫回答:‘活上十年,每只猫都会讲话。’‘可是,你还不到十岁。’‘混有狐狸血的猫,用不着十年也会讲话。’”
小虎斑猫伸舌舔舔鼻头,“那我体内大概流着狐狸血吧。”
阿初睁开眼,大喊:“啊啊,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虎斑猫像受到惊吓,往后一弹,抗议道:“别突然大吼。”
阿初直瞪着猫。她进前一步,猫便退后一步。这么一步、一步走下去,终于将猫逼到房间死角。
“不管怎么看,你都是猫。”
虎斑猫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我本来就是猫啊。糟糕,好像被和尙传染风寒。”
阿初换手拿扫帚,猫的视线追着扫帚跑,仿佛十分感兴趣。于是阿初又换一次手,只见猫的目光也跟着移动。
“你喜欢扫帚?”
“小时候有人拿那个跟我玩,真怀念。”
“你现在明明也还小。”
那是只娇小的猫,恐怕连阿初都能单手轻松举起。
虎斑猫似乎不太高兴,眯起眼“喵”地叫一声。
“我早就长大了。”
“你几岁?”:
“不清楚。”它偏着头回答,“从生出到现在已下过三次雪。”
那么,以人类来说便是三岁。但光听这副狂妄的语气,实在不像三岁。要不就和阿初差不多,要不就比阿初小两、三岁吧。
发觉自己竟认真细数猫的年龄,阿初感到有些荒谬,不由得噗哧一笑。虎斑猫发出呼噜呼噜声走近,以惊人的轻巧与弹力,跃上阿初右肩。
“欸,你干什么!”阿初挥动双臂,想把猫赶下去。猫大声喵喵叫。
“别乱动,阿初。你先坐好嘛。”
“你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铃铃告诉我的。”
“铃铃?”阿初停住挥舞的手。“该不会是脖子上挂着铃铛的三花猫?”
“答对了。”
“是白天抢走我篦子的猫。”
“那是和尙的吩咐。”虎斑猫灵巧地坐在阿初肩头,“和尙说,只要看到你带在身上的东西,大概就能得知你是怎样的姑娘。”
阿初将扫帚靠墙放好,席地而坐。虎斑猫见状也老大不客气跳下,终于与阿初面对面。“这究竟是什么情形?你从头解释,不然我根本莫名其妙。”
虎斑猫直盯着阿初,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才又伸舌舔舔鼻头。
“你长得挺标致的。”
“那不相干吧。你怎会来这里?你口中的和尙,是哪座寺里的和尙吗?叫铃铃的三花猫是你的朋友?”
“连珠炮啊。”虎斑猫语带讥嘲。它稍稍抬头,鼻尖微微抽动,难不成在偷笑?
“你在笑吗?”
“看得出来吗?”
“那样子很滑稽。”
“不要你管。”
阿初拎着猫的后颈,提到眼前。“瞧,你这么小一只,要把你扔出窗外简单得很。所以麻烦你,别东拉西扯,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虎斑猫被阿初拎在半空中,四脚乱踩乱蹬。“放我下来!”
“你叫啥名字?你总有名字吧?”
“我叫阿铁。”
“阿铁?”阿初皱起眉头,“似乎还有谁同名。”
对方是跟随木屐铺政吉干活的工匠,舍吉唤他“铁师兄”。
一听这话,虎斑猫阿铁回应:“我知道,他是山本町木屐铺的年轻师傅。”
阿初大吃一惊,“你知道?”
“当然。”阿铁灵巧扭动身子,逃离阿初的掌握。一落地便“呼”一声,倒竖起背上的毛,埋怨道:“你那样抓很难受的。”
“你怎么晓得山本町的阿铁?”
“因为铃铃受那户人家的小姐照顾。”
“阿秋是吧?”
“对。她不是遇到神隐吗?”
阿铁又爬上阿初膝头。
“阿初,你在找那个叫阿秋的姑娘吧?还有蔬果铺的阿律。”
阿初睁大眼睛,“你连阿律的事都知道?”
“我们的一个伙伴在那边遇害。”
听着阿铁的话,阿初不禁想起魔风吹落的那具无头猫尸。
“你说的没错……蔬果铺长野屋,有只猫被杀。”阿初喃喃低语。“那么,你是要为同伴报仇?”
阿铁像人类般点点头。“对,所以我们在寻找天狗。”
“天狗?”
阿初忍不住提高音量,阿铁耳朵抽动,在她腿上倒退一步。
“都要你别这么大声了。”
“可是……你提起天狗。晓得天狗是什么吗?它长着翅膀,鼻子髙髙的,打扮得跟修行者一样。不仅拥有神通力,会使很多法术,还会在空中飞,平常住在深山里……”
阿铁啧啧啧地,咋了好几次舌头。
“我指的不是这样的天狗,那是人们编出来的故事。”
“编出来的故事?”
“没错,毕竟谁都没见过那种东西。我们一族生活的地方比人群远得多、广得多,人烟不及的深山我们也都能去,却从未遇见阿初描述的‘天狗大人’。我们没类似的传说,再怎么想,都像编造的。”
这番话倒是颇具说服力,阿初不由得附和:“嗯,这样啊。”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称那阵狂风为‘天狗’?”
“那阵狂风带走年轻姑娘的情景,和刚刚阿初形容的、人们口耳相传的‘天狗’行事一模一样。长久在市井生活,人类的传说我们都知道。所以,若要比喻那阵狂风,说是‘啊啊,天狗又来袭,天狗风卷走姑娘’,最容易明白。”
原来如此,阿初也同意。确实,在天狗大人的传闻中,鼓风掳走乡里百姓的故事相当多。
“那么,你们也不清楚那阵狂风的原形喽?”
阿铁抽了抽胡子。对比人类的动作,约莫是思索时摸下巴的模样吧。
“和尙晓得那阵狂风的真面目。”阿铁道。“因为和尙一族较普通人长寿,他的话不会错。”
依阿铁的说法,它嘴里的“和尙”也不是人。
“和尙是你们的同伴?”
“嗯,算是我们的首领”
首领啊。阿初双手捂住脸,觉得脑中乱成一团。
“那么,和尙认为那阵狂风的真面目是什么?”
阿铁的喉咙深处发出低鸣。他小小的脑袋里,或许正浮现遭魔风剥夺性命的同伴。
“和尙说,那家伙的原形是女人的妄念。”
“女人的妄念?”
这不是该从小猫嘴里吐出的话。
“你懂意思吗?”
“就是死掉的女人残留在世上的意念吧?”
“怎样的意念?”
阿铁歪着头道:“这个嘛,我猜是想活久一点,多吃美味的食物,多穿华美的衣服,让别人捧得高髙的。”
阿初苦笑,“好没出息的意念。”
阿铁目光发亮,仰望阿初。
“阿初能这样笑着说,代表你还年轻。”
“我?”
“对。当姑娘的时候,大伙自然会将你捧得高上天。等旁人不再这么做,女人便会觉得自己很悲惨。”
阿初收起笑容,“并非所有女人皆如此。”
“我猜也是。”阿铁若有所思地缓缓道:“不过,依和尙的论调,必定有某些女人认为这是唯一的乐趣,才会死后仍留下执念,一心只想多享受人世。”
阿初又想起那窃用观音菩萨宝相的妖魔渴求的语气。
(多美呀。瞧,这头发,这肌肤。)
“我明白你的意思?”阿初低喃。
阿铁定定注视着阿初。
“那阵魔风——妖魔,也就是你口中能操纵大狗风的天狗,不时会变化为观音菩萨,你知道吗?”
阿铁点头,“铃铃也见过。”
“阿秋疼爱的猫?它何时看到的?”
“阿秋消失前常做恶梦。一到半夜,她脚边就会幽幽升起极似观音菩萨的幻影。铃铃吼着赶走那东西,却徒劳无功。”
从脚边幽幽升起……阿初想像那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铃铃是想保护阿秋吧?”
“嗯。可是,单靠一只猫是办不到的,得通力合作才行。”
阿初一把抱起膝上的猫,举到眼前。
“欸,小铁。”
“叫我阿铁,”猫发出呼噜呼噜声,“不然我会害羞。阿初的手好暖。”
“别害羞了,我可是认真的。”
“好好好。”
“你们为什么要追天狗?”
“替同伴报仇。”
“只有这样吗?当然,我相信报仇是原因之一,但从你的话——你转述和尚的话,听来像是你们猫族和那天狗,打一开始就是仇家,对不对?”
阿铁喵一声。“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一出生,就知道天狗是敌人。如同我们知道老鼠、麻雀、鸽子可以吃,而狗是宿敌。即使没人教,我们也知道天狗很危险,只要那家伙一出现,便非得驱逐他不可。”
阿初应了一声,陷入沉思。这只小猫和他的同伴栖息世间,不仅能看出女人的妄念异变的妖魔,且具有赶走妖魔的力量……这究竟是出谁的安排?
“放我下来,好痒。”
阿铁浑身发软地抗议,于是阿初将它放在膝上。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阿初问,“你是来找我的吧?目的呢?”
“当然是……”阿铁刚想回答,门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似乎是阿好。
阿初压低嗓音,匆匆吩附阿铁:“听仔细,那是我嫂嫂,别像方才那样突然开口吓坏她。你的事情,我会看情形告诉她。在此之前,你要乖乖当只普通的猫,明白吗?”
阿铁还不及回应,阿好便扬声道:
“阿初,我进来喽。”
拉门随即打开。阿初端坐在房里,腿上仍伏着阿铁,转头望向嫂嫂。
阿好立刻提高语调:“哎呀,怎么有只猫?”
“从屋檐掉下的。”阿初说,“似乎是迷路了。”
见阿好脸上浮现喜色,阿初暗想:原来嫂嫂喜欢猫啊。
“哇,真可爱。”阿好把拉门一关,立即凑近。“还是只小猫呢。”
她从阿初腿上抱起阿铁,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阿铁仿佛早习以为常,一被阿好抱住,便大肆发出呼噜呼噜声。得寸进尺的家伙,阿初心想。
“你和妈妈走散啦?还是不晓得家在哪里?”
阿好望着阿铁,哄婴孩般地对它讲话。阿铁则呼噜有声。
“它年纪没那么小。”阿初说。于是阿铁回过头,对她“喵”一声。
“是迷路闯进来的?还是原本就待在房内?”
“我靠在火盆旁,它突然从屋檐掉下。”
“今天加吉叔烤鳍鱼,”阿好摸着阿铁的头,“会不会是被香味吸引?你饿不饿呀?”
阿铁“喵喵喵”地回应。
“我帮你做猫食吧。”阿好心情极佳。
“嫂嫂,家里能养猫吗?”
“那当然,不要放进店里就是。”
“可是以前都没养过。”
“毕竟是卖吃食的,用不着特地寻来养。不过,可能不能赶走这只猫。”阿好单手抱起阿铁,空着的另一手则抓起阿铁的尾巴。“喏,你瞧,尾端成钩状吧?”
果真,阿铁的尾巴弯折出一个角。
“家中有这种尾巴的猫,小偷就不会上门。既然是闯进来的,便不能赶它出去。”
“哦……我都不晓得,只听说养金眼的黑猫生意兴隆。”
“还有,你看。”阿好抬起阿铁的身体,让阿初看四只脚的前端。“它的脚尖是白的。像这种虎斑猫,就称为‘穿着白袜套’,也是会招福的标记。”
哎呀呀,阿初心想,原来嫂嫂不止喜欢猫,是非常爱猫。
“你是招福带财的小宝贝呢。”阿好说,阿铁则频频呼噜呼噜叫。
“我们得好好照顾它。”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家里的人都不讨厌猫吗?”
“加吉叔很喜欢猫的。”
“文哥也没问题。”阿初补上一句。文吉的情人与车屋的美代同名,非常爱吃醋,她也养了一只猫。据文吉说,那只猫——
“经常跟在我后头。像不像替美代监视我,看我有没有在外面乱来?”
“哥哥不讨厌猫,但也不怎么喜欢。可能会嫌猫挡路,一脚把猫踢开。”
“我才不会让他那么做。”
阿好已完全迷上阿铁。的确,阿铁长得十分可爱。
“对了,嫂嫂,你有什么事?”
若非要紧,阿好不会在店里正忙时特地进房。阿初一问,阿好才一副赫然回神的模样。
“哎呀,我真是的。右京之介大人刚到。”
“是嘛?”
阿初立刻起身。他去探仓田主水的动静,有什么消息吗?
“要不要请他上楼?我让他先在下面用饭。他一整天没吃东西,方才进门时都快站不稳。”
“很有右京之介大人的作风。”
阿好连摸阿铁的头几下,依依不舍地放回阿初膝上,快步离去。
“呼。”阿铁抖抖头,“你嫂嫂真多情。”
阿初往阿铁头上狠狠一敲,“少讲这种人小鬼大的话。”
“不过,她确实是个不错的女人。”
“你呀……”阿初直觉吃不消,“明明是只猫,却这么好色。”
“有啥关系。何况,阿好嫂似乎很喜欢我。”
阿初把阿铁赶到榻榻米上。“你乖乖待在这里,别捣乱。我去找右京之介大人。”
阿铁轻轻巧巧落地,抬头看阿初。“右京之介是谁?”
“和我一起寻觅天狗的人,所以也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是阿初的相好吗?”
“你不要开口闭口都是这种疯话。”
阿初离开房间,跑过走廊,从加吉干活的地方进到店里,梭巡右京之介的身影。不久,在拥挤的店内,蒸气与香烟的烟形成的雾幕后,瞧见他略显疲惫的脸。
右京之介也抬眼看到阿初,微微一笑,摇摇头。看样子,事情并不顺利。
“听说右京之介大人一整天没吃饭?”
两人一同走向房间时,阿初问道。右京之介苦笑。
“阿初姑娘离去后,仓田主水很快就上门,像进自己家一样,旁若无人。他尖酸刻薄地质问舍弟,有没有想起能帮得上官府的事。那孩子真了不起,一直独力应付。”
“仓田主水就一个人来?”
“阿初姑娘上次看到的浅井屋老板娘,今天并未同行。但是,有个眼神不善的矮小男子紧跟在后,多半是追随仓田大爷的冈引吧。我们似乎猜对了。为让阿秋遭到杀害弃尸的事定案,仓田大爷逼问木屐铺的人,要他们认罪。”
阿初打开拉门,阿铁迫不及待地“喵”一声。这一叫,原本在她身旁的右京之介突然不见。
阿初不禁愣住。回头一瞧,右京之介已退到走廊尽头,紧贴着墙。
“右京之介大人?”
“刚才那是什么的叫声?”
“啊?”
“不是传出一声‘喵’吗?”
阿初看看走廊尽头的右京之介,又看看好整以暇坐在房里的阿铁。
“是猫……”
右京之介端正的脸一阵抽搐。“猫?阿初姑娘,你何时养的猫?”
“刚刚跑进我家的。”阿初感到有些好笑,“那个……你不喜欢猫吗?”
右京之介双手抱头,“对我而言,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就属我父亲和猫。”
右京之介的父亲古泽左卫门确实不易对付,但与右京之介好歹算达成和解。那么,如今他最害怕的,便是猫了。
阿初进房抱起阿铁。
“他有什么毛病?”阿铁问。
“嘘,不要讲话。”
喝止阿铁后,阿初对右京之介说:
“右京之介大人,我已抓住猫,先请进吧。”
右京之介虚弱地开口:“方便把猫放出去吗?”
阿初十分为难。“右京之介大人,这只猫和此次的事有关。”
只见右京之介一副胆颤心惊的神情,一步、一步小心发伸长脚,从拉门后探出头。怕也不是这种怕法吧!
“它会不会再发出叫声?”
刚问完,阿铁就喵一声右京之介再度飞也似地逃走。阿初低骂阿铁:
“不准戏弄人!”
阿鐡大笑。“真胆小,那家伙不是武士吗?”
“阿初姑娘,”右京之介喊道,“能不能拜托你,先收拾好只猫再说?”
“收拾?”阿铁满脸不悦,“我又不是棉被或火盆。”
“右京之介大人,方才也提过,这只猫能帮忙探査阿秋她们的事。它不会害人,请别躲了。”
右京之介不情不愿地露脸,他头一次如此不相信阿初的话。
“是野猫吗?”右京之介怯怯靠近。
“大概吧。不过,这只猫……”
阿初正要告诉他这只猫会说话,阿铁便喵喵叫两声。右京之介像遭火箸戳刺般弹起。
“阿铁,别再学猫,好好讲。”阿初喝斥。
然而,阿铁仍长长叫着“喵——”。
“还装傻。别胡闹,向右至介大人打招呼。”
“阿初姑娘?”右京之介偏着头注视阿初,“你在和猫交谈吗?”
阿初一阵光火,“这只猫名唤阿铁,会说人话,但从刚刚就一直在装猫。”
右京之介忧心地望着阿初。“猫就是猫,装成猫也没什么不对吧。”
“怎么?这没胆的男人爱上阿初啦?”
阿铁一开口就没好话,阿初却松口气,十分开心。
“喏,右京之介大人,听见了吧?这只猫会说话。”
右京之介直盯着阿初。
“阿初姑娘。”
“是。”
“刚才,这只猫只是喵喵叫而已。”
这回,换阿初愣愣看着右京之介。
“什么?”
“这只猫只是叫而已。”右京之介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它没说话。阿初姑娘,你不要紧吧?”
阿初望着右京之介,又低头觑怀里的阿铁。
“你说句话。”她命令阿铁。
“我肚子饿。”阿铁回答。
“瞧,”右京之介开口,“它发出一声喵。”
再一次,阿初感觉脑筋像扭糖般纠结在一起。
“右京之介大人,请稍等。”
阿初紧紧抱住阿铁,背向右京之介。
“哦,让阿初抱着真舒服。”
阿铁眯着眼睛,阿初急促地悄声问:“阿铁,听懂你的话的,只有我一个?”
“那倒不见得。”
“可是……”
“有人听得懂,也有人听不懂。喏,阿初刚刚自言自语时,不是提过寺里里和尙的事吗?”
“你是指,我从御前大人那里听到的传闻?”
“嗯。那和尙就是听得懂的人吧。不过,大部分的和尙都听得懂,除非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酒肉和尙。”
“那么,右京之介大人听不懂喽?”
“看样子没错。”
“阿好嫂嫂呢?”
“应该也听不懂。”阿铁轻松答道。“刚才被抱在她怀里时,我问‘大姐,有没有老公’,但她没回话。”
阿初单手掩面,“真头痛……”
“为啥?”
“我该怎么向右京之介大人解释你的事?”
“阿初帮忙当通译就行啦。”
“不晓得他信不信……”
虽然右京之介知道阿初拥有不寻常的神奇能力,但这是两回事吧?尽管可通灵,和猫亲密交谈,未免太……
即便如此,也没别的办法。阿初下定决心,转过身。
“右京之介大人。”
一瞧见阿铁,右京之介又坐立难安。“什、什么?”
“这东西真的会讲话。不过,现下似乎只有我听得懂。”
“这东西?”阿铁埋怨,“都说我不是火盆了。”
阿铁的牢骚听在右京之介耳里净是猫叫声。只见他步步后退,那模样还真有些窝囊。
“原来右京之介大人这么讨厌猫。”
由于右京之介实在怕得太厉害,阿初有点看不下去。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小时候根本没被猫咬过。”
右京之介宛如走在剑山上,足尖一沾上榻榻米便跳起,再一沾又往旁边退。当然,这都要怪阿铁故意捉弄他。他往哪去,阿铁的视线便紧追在后。
“别闹了。”阿初朝阿铁头上一敲,斥责道。阿铁“喵”一声。
“阿初姑娘,这样使劲打小动物不太好。”
随时准备逃命的右京之介出言缓颊。怕归怕,心地依旧善良。
“总之,先坐下吧。这般干炒豆子似地跳来跳去,压根没办法谈事情……对了,请等等我。”
阿初抱紧阿铁,一头栽进打开的壁柜。成堆的客用坐垫旁,收着阿好整理小箱笼。阿初从中取出一条捆好的绵绳,俐落地套在阿铁脖子上,然后将绵绳的另一端绑在窗槛上。
“好,这样就安心了吧。”
绵绳长不过三寸,所以阿铁无法离开窗畔,也无法靠近右京之介。
右京之介似乎恢复鎭定,不再慌得团团转,双脚平稳落在榻榻米上。
“那么,我坐这里。”不过,右京之介仍选择离窗最远的门旁坐下。
阿铁大感不满,“这算啥?”
“有什么关系,还是能讲话。”
“人家好心要帮忙阿初,这样岂不是像戏班子里的熊!”
“怎么会,挺可爱的。叫一声来听听。”
“罗嗦。”
右京之介一副撞见满月下凡在井边洗脸的表情。
“阿初姑娘,你真的在和这只猫交谈?”
“嗯。”阿初抓抓脖子。
“这只猫聪明吗?”
阿铁立刻插嘴:“至少比你有胆量。”
“闭嘴。”阿初凶阿铁。
“这只猫说什么?”
“它狂妄得很,抱怨这样像戏班子里的熊,心里不大舒服。”
“噢。”
“虽然嘴巴坏又好色,不过脑筋似乎不差。”
“猫会好色?”右京之介的表情,恍若瞧见满月拿着手巾穿过澡堂的布帘。
“哎,这也没啥不对。”阿初温言宽慰,然后转述阿铁先前的话。或许还惊魂未定,右京之介不时偷觑阿铁,但仍确实听进阿初的一言一句。
“天狗啊。”右京之介深深点头,“魔风掳走年轻姑娘的情景,与传说中长着翅膀、穿高木屐的妖怪确实有相似之处。”
语毕,他不禁对阿铁另眼相看。
“阿初姑娘,记得进出道埸的国学大师也曾说,在海的另一端,疆土远较我国广阔、早已文明开化的清国,也认为天狗这种妖怪的原形是魔女之灵。”
“魔女之灵——那么,模样也和我们以为的天狗不同?”
“是的。天狗挥扇扇风,在空中飞翔,是我国独创的故事。但与狂风一同降临,掳人作恶的另一种妖怪,则自古便广为流传。不知何时,原本无关的两种神怪竟合而为一。”
阿铁“喵”一声,随口问阿初:“这家伙是谁?和阿初在干什么?”
阿初对右京之介微微一笑,“我能将案发至今的前因后果告诉阿铁吗?”
“当然。”右京之介用力点头。“倘若这只猫目的和我们相同。”
阿初将一切的开端——透过御前大人识得柏木,着手调查阿秋神隐一案,乃至于目前调査的进展,依序讲给阿铁听。
阿铁发出类似“唔”地一声。“原来如此,我们这边最先注意到阿初的是铃铃。阿初第一次进木屐铺时,铃铃就在屋檐下偷看。”
“我听到外面有叮铃铃的声响,还以为是风铃。”
“铃铃也很吃惊,直称赞你是了不起的姑娘。受天狗威胁,遇上那么恐怖的情况,居然不认输。”
“那么,铃铃也目击我和阿秋的习字本大战的那一段?”
“嗯,不止这样。待阿初离开木屐铺,铃铃亦尾随在后,査出姐妹屋的地点。听阿初和哥哥谈起长野屋阿律被掳一案,马上向我与和尙通风报信。”
“那么,你……”
“嗯,我跟在阿初后面。昨晚野屋的事,我也躲在一旁全程目睹。”
“因此,你知道阿律失踪及长野屋有猫被杀害。”
“是的。”
阿初不停将与阿铁的对话转告右之介,相当忙碌。不晓得是半信半疑,还是兴味盎然,右京之介双手拢在怀里。
“所以,小铁才想来找我。”
“对。”阿铁发出呼噜声。“被人家叫小铁真不赖。”
阿初对右京之介说:“白天不是有只猫抢走我头上的篦子吗?”
“嗯,那就是铃铃吧?”
“没错。那是和尙吩附的,因为看过我随身携带的东西,就能明白我大概是怎样的人。”
右京之介微微一笑。“偶尔,阿初姑娘不也会从穿戴的衣物找出线索?”
阿初不禁莞尔。“和尙是不是告诉小铁,接近我也不要紧?”
阿铁昂起鼻头,频频抽动。“和尙说,能和天狗正面对峙的人,一个不小心也容易成为天狗。不过,阿初的篦子上没传出可怕的妖气,与阿初来往应该无妨。但我要拜托你,即使将来被男人抛弃,又气又恨,也千万别变成天狗。”
还没转译这段话,阿初便先敲阿铁一记。
“它讲啥?”右京之介问。
“没什么。”
“噢,好痛。”阿铁皱起脸,“别老动手打人。”
“那么,在我们没出现前,你们怎么找天狗?”
“和尙年岁很大,几乎无法离开栖身的寺里。而我就在城里到处走,打听别地方有没有发生与木屐铺阿秋类似的事,找寻蛛丝马迹。”
“你是指在猫群间打探吗?”
“对。我们看到、听到的事情很多,消息颇灵通。”
“其他还有像这阵魔风引发的神隐?”
“目前还没有,就只有阿秋和阿律这两件。”
听完转述后,右京之介问阿铁:“我们该如何联手?”
阿铁抬头看右京之介,然后对阿初说:“铃铃拿走阿初的篦子时,你们在商量去监视仓田主水的情况?因为他把木屐铺的工匠藏至别处?”
阿初转达阿铁的话,右京之介立刻靠近阿铁一步。
“嗯,正是。”
“结果顺利吗?”阿铁问。
右京之介遗憾地摇头,对阿初说:“我原要告诉你,今天没什么收获。仓田主水去过御番所、梳发铺,和跟随他的冈引家,对了,他还去过船屋……”
说到这里,右京之介为难地垂下眉。
“他也去了柳桥的‘新月’。”
阿初“哦”一声,睁有眼睛。阿铁立刻喵喵叫起来。
“干嘛?那家‘新月’又怎样?新月我也知道,就是两个人背着旁人,卿卿我我地在河上划船……”
阿初正想往阿铁头上敲,阿铁已被敲出心得,闪身避开。
“刚刚提过,此事是在屋形船上听御前大人说的。我们就是从‘新月’搭船,只是这样而已。”
右京之介干咳一声。
“仓田主水进‘新月’后,我等候一会儿,经过半个时辰左右,他单独走出。至少在我看守的期间,没别人出入。若不是他约会的对象没来,便是比他早到。”
鲜少批评人的右京之介有些难以启齿。
“据御番所内的传闻,仓田主水在女色方面似乎行止不端……”
“或许‘新月’便是为这缘故去的。”阿初推测。
“仓田主水离开‘新月’后,便直接回八丁堀的住处。我听见极其开朗的女子话声,想必是他的妻女吧。八丁堀的同心住处一带,如今我出现虽不会引人非议,但委实不自在……”
右京之介苦笑道。自辞退见习与力以来,他便离家住在算学道场。
“我等了一顿饭的畤间,看仓田生水没有离家的迹象,便去探望舍吉,接着就过来这里。”
仓田主水究竟是和谁见面?阿初思索着。不过,他真是怪人。既是御番所的能员,以强硬作风拘捕凶手,又好女色……
“阿初姑娘应该晓得,定町回同心身边都有个御番所指派的随行中间。你也看过吧?”
“嗯。”六藏效力的定町回同心石部,由一名叫蓑助的中间伺候。蓑助已年近五十,身形瘦小,连浅葱色的贴腿裤穿在他身上都松垮垮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然而,石部始终不愿换掉蓑助。
定町回同心的中间不光着小腿,而是绑上黑色绑腿,是为确保行动方便,以便事有万一时可随时逮人。然而蓑助那模样,遇到那“万一”时实在不怎么可靠。
阿初为此感到十分纳闷,曾问六藏为何石部大爷对上了年纪的蓑助伯如此倚重。
六藏这么回答:“若是逮人,大可由我和我的手下帮忙。但蓑助伯是部活字典,江户市井里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凡发生过的事,无论大小他都记得。所以石部大爷这般看重蓑助伯,不肯放人。”
“中间是以各种不同的形式,为町方役人大爷做事吧。”阿初对右京之介说。
“是的。但正因如此,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时,跟在身边反倒不便。”
阿铁“呼啥”地打了个呵欠。阿初心想,这些它听得懂吗?
“中间拿的是御番所的薪俸,算是定町回同心正式的部下。”右京之介继续道。“不过,仓田主水从不用指派给他的中间。上次阿初姑娘看见他和浅井屋的老板娘同行,而今日我跟踪时,随他到半路是冈引打扮的町人。”
阿初点点头。
“今早和六藏头子谈话时,我也提过,无论立下多少劳绩,町方役人都无法出人头地,所以只能追求眼前的利益。比如,出了事却无法破案,偏偏有些人难以心服,有些人因而蒙受重大损害,那他们该如何是好?首先便想到依靠官府,但官府总是很忙碌,总不能一直办同一件案子,这么一来……”
“就得靠冈引。”阿初接着道。
“嗯。这类事情大都托给冈引,仓田主水才会与冈引交好吧。他们的关系,与六藏头子和石部大人是截然不同的。”
“有好处对分?”
“多半没错。”右京之介颔首。果真如此,阿初内心仍有个疙瘩,那就是辰三头子的看法。
“辰三头子认为仓田主水是了不起的大爷。他说这话不像是应付我,而是由衷赞赏……”
“辰三头子平常很少和仓田大人来往吧?”
“嗯,不过之前曾帮他忙。”
“或许是尙未摸透他的本性,否则就是不清楚他的素行。”
是这样吗?经验老道的冈引辰三,竟无法一眼看穿?
“即使如此,辰三头子也不会轻易称赞对方是‘了不起的大爷’。这一点,总觉得不太对劲,我再去找辰三头子谈谈吧。”
阿初不禁喃喃自语。右京之介微笑道:
“我们不可能一次完成所有的事。当务之急是监视仓田主水的动静,找出木屐铺的工匠。若能直接询问他们,也许能获得阿秋神隐的线索。”
“说的也是。”阿初重振精神,此时阿铁又故意打了个大呵欠,困倦地发牢騒:
“我无聊好久了。”
阿初笑道:“也对,小铁想必对御番所大爷的事兴趣缺缺。”
阿铁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不懂啊。我一开始不就讲过我的目的?”
“来和我们联手的,不是吗?”
“对,我想先告诉你们木屐铺的工匠在哪里。”
这真是教人大吃一惊。
“你怎么不早讲?”
右京之介连忙问:“阿铁说什么?”
“它晓得木屐铺的阿铁和伊左身在何处。”
“什么!”右京之介也瞠大双眼,“真的吗?”
阿铁得意地哼了哼。“当然。所以我才会来这里,也才会问你跟踪仓田主水顺不颗。”
“现下两人在哪里?”
“浅井屋。”阿铁简洁地回答。“是料理铺吧?铺子很大,北侧有座土石盖起的冰库,这时节空着,阿铁和伊左就关在那边。”
“果然是浅井屋的老閲娘和仓田主水共谋……”
“不光老板娘,老板伊兵卫、和阿秋订亲的儿子也凑在一块叽叽咕咕地商量。工匠的吃食由儿子松次郎负责,还有一个女侍帮忙。不晓得他们对那女佉编造何种理由,但反正下人嘛,店里吩咐什么就是什么。”
松次郎……那是阿秋写在习字本上的名字,原要与阿秋结褵的未婚夫。可是,直到此刻,柏木或舍吉都未曾谈及他因担心阿秋而采取行动。
右京之介似乎也有同感。
“松次郎……这还是头一次提到他。本来,不管是阿秋的失踪,还是之后政吉的招供和自杀,最伤心都应该是他。”
“更何况,这椿亲事其实是松次郎对阿秋一见钟情才促成的。”
“那么,最近政吉对女儿嫁进浅井屋开始面有难色,想必让松次郎没啥好感。然后,政吉又招认杀害女儿,要他不恨政吉也难。约莫是因此,他才积极说服两名工匠,好定下政吉的罪名。”
“两位工匠不晓得情况如何?”
听到阿初这句话,小猫阿铁懒洋洋地说:
“别光在这里东想西想,快把他俩救出来。这些事当面问清楚不就得了?”
确实有理。阿初转述阿铁的意见,右京之介苦笑道:
“阿铁说的对,但我们必须格外谨慎。浅井屋那边若别有用心,定会对严加戒备,不让两人有机会逃脱。”
“那就交给我吧。”阿铁打包票。
“你有把握?”
“有那么一点。”
“外头有人看守吗?他们被绑住还是……”
“去就知道啦。嗯,是有人看守没错,不过也不算什么,吓一吓就腿软了。”
阿铁一派轻松。
“阿初,出门前能不能喂我一点东西?我跟铃铃它们不同,真的没人养,常有一餐没一餐的,尤其这阵子都没正经吃过饭。等塡饱肚子,夜也渐深,时刻恰恰好。”
于是,阿铁拿阿好为它准备的猫食饱餐一顿,顺便啃光客人剩下的鳍鱼骨头,接着说还有时间,甚至打起盹。这当中,阿初也迅速用完晚餐,右京之介则换上一般百姓的衣装,一来是方便行动,再者也不致引人注目。
阿初凝望一旁酣眠的阿铁,心中感到万分不可思议。不管怎么瞧,它就是一只小小的橘红虎斑猫。
“要是将阿铁介绍给御前大人,大人想必会非常吃惊。”
“大概会在《耳袋》里记上一笔。”右京之介也表示同意。“搞不好,还会派阿铁当间谍。”
半夜九刻(午夜零时)的钟声响起,阿铁伸个懒腰,说是差不多该出发了。
为以防万一,右京之介怀里藏着一把匕首。阿初好奇那是从哪弄到的,原来是经上次的屋形船一会,右京之介认为或有必要,便悄悄买妥。
“但愿不必用上这东西。”
不擅长动武的右京之介一脸忧心。阿初则在袖里放几个装七味辣椒粉的小袋子,若遭追赶,可往追兵眼里撒。
阿铁见状,又抽了抽鼻子,笑道:
“用不着担心,你们负责让工匠逃走就行。”
这种时辰行经木户,肯定会被问起去处。两人打算回答接到亲戚急病的通知,要前往探望。阿初提着写有“伊势屋”商号的灯笼,同行的右京之介则充当佣工。
“我走屋顶。”阿铁自窗槛跳上屋檐,“在浅井屋后门会合,到时我从上面叫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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