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因位于纽约市西八十七街的公寓里,有着原木的、皮饰的家具的温暖的起居室,这里曾经有过比西曼·卡特先生更奇怪的访客,但没有人像他这么局促不安。
“真的,卡特先生,”埃勒里·奎因靠着壁炉伸长双脚并以开玩笑的口气说,“你搞错了。我根本不是一个警探。我的父亲才是!在法律上我无权去调查你说的案件。”
“可是那就是重点,奎因先生!”卡特睁大着眼急促地说,“我们不要警察。我们需要非官方的建议。我们要你,奎因先生,来帮我们秘密地弄清楚这些恶魔窃案,否则我就不会来了。歌德之家无法承受这种坏名声,我最亲爱的奎因先生。我们是一流的住宅区,适合最精英的人们——”
“嘘,卡特先生,”埃勒里抽着烟懒懒地说,“去找警察。你在五个月中发生了五件窃案,都是珠宝,失主则是住在不同楼层的房客。最近的一起窃案发生在两天前——一位行动不便的老房客玛萝伊太太卧室里的墙式保管箱内失窃了一条钻石项链……”
“玛萝伊太太!”卡特像只章鱼一样抖动着,“她是个老女人。她变得歇斯底里——一个可怕的人,奎因先生。她坚持要报警,通知保险公司……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依我看,”埃勒里说着,锐利的双眼着访客松垮垮又颤抖的脸颊,“你会陷入魔鬼所设的甜蜜陷阱之中,如果你不立刻报警的话。你会把小人物变成大英雄。”
电话铃响,奎因的佣人跑到卧室去接听。几乎是立刻他就把头伸出房门外:“找你的,埃勒里,奎因老爷在线上跳脚呢。”
等他出来后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任何调笑的意味了,他也脱下了家居服,换好了上街的打扮。
“你一定会有兴趣的,毫无疑问,”他以平板的声调说,“再一次事实又战胜了想像,卡特先生。我应邀去看一个有着惊人巧合的场景,卡特先生。你说玛萝伊太太的公寓是在哪一楼?”
西曼·卡特先生抖得像个蓄热待发的火山,两眼无神:“我的天!”他尖叫,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现在又怎么了!玛萝伊太太住的是十六楼的F室。”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好吧,卡特先生,你隐瞒事实的努力已经失败了,你可以得到我差劲的服务。只不过我们要去看的现场可比盗窃案严重多了。我父亲,奎因警官,通知我在歌德之家十六楼h室有人被杀了。也就是说,他被谋杀了。”
一架快速电梯将埃勒里和公寓管理人带到十六楼。他们由大楼的西边走廊进来。中央走廊把大厅分成两半,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东边走廊电梯的铜门。卡特肥胖的身体抖得像一管凝胶一样,他带路走向右边。他们走向一个房门,门口站了一个吹口哨的警探,门上有镀金的h标记,但门是关着的。卡特把门打开,他们一起走进去。
在一个小客厅里,他们可以从开着的门看到一间挤满人的大房间。埃勒里与一个穿制服的警官错身而过,向他的父亲点点头,随即俯视着房间中央,看着靠在一个小桌子边的扶手椅内的静止人体。
“被勒死的?”
“对,”奎因警官说,“跟你在一起的是谁,埃勒里?”
“西曼·卡特先生,大楼的总管理人。”埃勒里简单地叙述卡特来找他的用意,他的双眼四下游移。
“卡特,这名死者是谁?”奎因警官问,“这里似乎没有人知道。”
卡特笨拙地移动双腿:“是谁?”他喃喃自语,“是谁?怎么着,难道这不是罗伯特先生吗?”
一个穿着晨袍的浮华年轻人迟疑地咳了几声,大家都转身看他:“那不是罗伯特,卡特先生,”他口齿不清地说着,“虽然从后面看起来蛮像的。”他的嘴唇因为恐惧而发白。
“他又是谁?”埃勒里问道。
“福利斯,我的助理。”总管理人低声道,“老天,福利斯,你说得对。”他把扶手椅推开以便能更清楚地看着尸体。
一个脸色红润的瘦高个轻快地走进房间里,他带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卡特称呼他为乌斯提斯医生——大楼的医师。医生把袋子放在椅子边,开始检验死者。
埃勒里把奎因警官拉到一旁:“有什么线索?”他低声问道。
奎因警官吸了一大撮鼻烟:“什么都没有。一团神秘。尸体大概是一小时前意外发现的。一个住在C室的女人穿越中央走廊来这里看约翰·罗伯特,他一个人住这个双房的套房。至少她是这么说的。”他轻轻把头转向一个金色头发的女郎,泪痕已经破坏了她脸上的化妆,她独自坐在房间一隅由一位警察看着,“她是比莉·哈姆丝,罗马戏院的低级喜剧女演员。我已查知她成为罗伯特的玩伴有好几个月了,她的女仆告诉我——感谢上帝有女仆的存在——几周前她和罗伯特吵了一架。似乎是他不再帮她付租金了,我猜想可能是凯子的市场行情滑落了。”
“可爱的人们,”埃勒里说道,“还有呢?”
“她出其不意地走进这里——好像光线不是太好,只有桌上的一盏小灯——以为这家伙在睡觉,摇晃他,看出他不是罗伯特而且他已经死了……老套。她尖叫,然后很多人跑过来——邻居们,都在那边。”埃勒里看到比莉·哈姆丝的椅子旁挤了五个人,“他们都住在这层楼。那对老夫妇是住在A室的欧金斯伉俪。站在欧金斯旁边苦着脸的傻瓜是本杰明·施利,一位珠宝商,住在B室。另外两个人则是福瑞斯特夫妇,他为市政府做事,他们住在D室,紧邻比莉·哈姆丝。”
“从这些人身上问出什么来了吗?”
“啥都没有。”奎因警官咬着自己的灰白胡子,“罗伯特今早离开这里没见他回来。看来他是个享乐者,而且他很喜欢和小姐在一起。从一位女仆那里听说他也曾和福瑞斯特太太有过一手——她长得很漂亮,不是吗?不过跟其他人就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奎因警官耸耸肩,“我已经探试过了——罗伯特没有事业而且没有人知道他钱从哪里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有兴趣的不是罗伯特,虽然我们也努力在找他,由海斯负责。这里的员工都不知道死者是谁,也从未见过他,他们说。他身上的家当没有办法证明他的身份。”
乌斯提斯向奎因警官打个手势,他已经检查过尸体了,奎因父子回到椅子边。
“怎么回事,医生?”奎因警官问道。
“从后面勒死的,”医生回答,“死了一小时多一点,我能说的只这些,先生。”
“这已经有帮助了,真的。”
埃勒里走到死者椅子边的小桌子旁。死者衣服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了:一个破旧的皮夹子里有五十七元;几个硬币;一把小的自动手枪;一支钥匙;一份纽约晚报;一张揉皱的罗马戏院节目单;一张罗马戏院的票根,日期就是当天;两条脏手帕;一盒新火柴,上面印着歌德之家;一包绿包装的香烟,上方的铝箔和蓝色封口有一半撕掉了,香烟盒子里只剩四根香烟,但显然是拆封不久的新烟,因为外形非常完好。
东西很多但实在不能说明什么。
埃勒里拿起那把小钥匙:“你鉴别过这个吗?”他问奎因警官。
“是的,这是这间公寓的钥匙。”
“复制的?”
西曼·卡特先生以湿滑的手指从埃勒里手上拿过钥匙,摸索着,并与福利斯讨论后,把钥匙还给埃勒里:“这是原有的,”他颤声说道,“不是复制的。”
埃勒里把钥匙放回桌上,锐利的眼睛四下张望。他看到桌子底下有一个小型的金属制垃圾桶,便把它给拉出来。垃圾桶很干净也很空,只有一团铝箔和蓝色纸张以及揉成团的赛璐珞包装纸。埃勒里立即与那包香烟对比,他抚平纸团后发现与香烟上方被撕开的部分完全吻合。
奎因警官望着他的专注而发笑:“别太兴奋,儿子。他大约一个半小时前走进楼下大厅,在柜台买了那包香烟,当然也在那里拿到了火柴。然后他上楼来。电梯服务员让他在这层楼下的电梯,那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
“凶手除外,”埃勒里皱眉说道,“但是……你有没有检查过这包香烟,爸?”
“没有,干什么?”
“如果你有,你就会发现里面只有四支香烟。这一点,我相信,非常重要。”
他没有多说什么,开始悠哉游哉地在房间里逛。房间很大,很气派,布置得颇有雅士品味。但现在埃勒里对约翰·罗伯特的室内装潢并不感兴趣,他在找的是烟灰缸。他看到有好几个烟灰缸四处摆放着,款式和大小都不同,每一个都非常干净。他往下看看地板,又马上抬起眼来,仿佛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
“那是不是通向卧室?”他指着房间东南角的一个门问道。奎因警官点点头。埃勒里穿越房间在房门处消失了。
当埃勒里离开时又进来了一群人,包括警方摄影师,采指纹的技术人员,纽约郡的助理法医。埃勒里可以听见闪光灯的声音以及奎因警官再次询问十六楼每一个住户的声音。
埃勒里环视卧室。床铺铺着床罩,床单以丝和垂穗装饰,地板上有一张豪华的中国地毯,家具和一些俗气廉价的东西使他看得眼睛都痛了。他寻找出口,总共有三个门——一个是他刚才由起居室进来的门;他右边的另一个门,他发现是通到西边走廊的;还有一个门在他左边,他试着扭了门把,上锁了,但钥匙孔里有一把钥匙,他开了门发现那是一个空无一物的房间,与罗伯特的卧室是双拼的建筑。进一步检视后,他又发现了空的起居室和空的客厅。这样他就明白了这是G室,显然没有人住。他也立刻就发现所有通往G室的门都没有上锁。
埃勒里叹了口气,回到罗伯特的房间,锁上门,把钥匙留在钥匙孔里。转念之间,他停下来,拿出手帕把门把擦拭干净。接着他直接走向衣橱,在众多的衣服堆里逐一搜索衣服口袋。他的方式很奇特,似乎只对碎屑感兴趣。他把口袋翻过来,检查缝隙中的沉积物。
“没有烟草的碎末,”他自言自语,“有意思——但到底是什么困扰我?”
然后他小心地把口袋和衣服都放回原来的位置,并关上衣橱的门,再走到西边走廊的门。他打开门,走出去,快速通过走廊回到罗伯特套房的前门。他看到摄影师、采指纹技术人员、维利警官和又瘦又高的助理法医普鲁提医师,都站在电梯附近谈话。
向看守h室的警察——他还在吹口哨——打过招呼之后,埃勒里进了客厅,继续检查每一件挂在客厅衣橱里的衣服口袋,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又是一无所获。
起居室里响起的声音使他关上衣橱时稍微发出砰的一声。他听到他父亲说道:“你最好清醒一点,罗伯特先生。”
埃勒里赶忙回到起居室去。邻居都走了,要不就是被警察送回各自的房间去了,只有西曼·卡特和乌斯提斯医生还在。但是有一个新来的人——一个瘦小、两颊深陷的人,有着一头红黄色的头发和蓝色眼睛,他看到死者时,平滑的下颚晃动得很可笑。
“这位是谁?”埃勒里问道。
那个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看他,再转回去看尸体。
“约翰·罗伯特先生,”奎因警官说道,“这间公寓的房客,他刚被找到——海斯把他带回来,而且我们也辨识出椅子上的人了。”
埃勒里端详着约翰·罗伯特的脸:“你的亲戚吗,罗伯特先生?长得很想像。”
“是的,”罗伯特哑着声音说,渐渐有了生气,“他是——他是我弟弟。我——他今天早上才从危地马拉回到这里,他是个工程师,我们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面了。他到我的俱乐部里来找我,我有约会,所以给了他我公寓的钥匙。他说他会去看一场日场的表演,然后下午和我在这里会合,而我却看到他——”他拢起肩膀,吸了一口气,清明的神智再度返回他的蓝色眼睛之中,“我不能理解。”
“罗伯特先生,”奎因警官说道,“你的弟弟有仇人吗?”
那红黄色头发的人紧抓着桌子的边缘:“我不知道,”他无助地回答,“哈利从来没有在信中提过这类事情。”
埃勒里说:“罗伯特先生,我要你检视一下桌上的这些东西。这些是你弟弟口袋里的东西,有没有应该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
他看了一下桌子,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说道。
埃勒里碰碰他的手臂:“你确定他的香烟盒没有不见吗,罗伯特先生?”
罗伯特震惊,一抹好奇之色出现在他无神的眼中,至于奎因警官,则惊讶地僵住了。
“香烟盒?这香烟盒是怎么一回事,埃勒里?我们没有找到这种东西啊!”
罗伯特润湿了他的唇:“既然你提到了——是的,”他吃力地说着,“虽然我想不出你怎么会知道。怎么,我自己都忘了!三年前哈利要离开美国前往危地马拉时,他给我看了两个香烟盒,一模一样的。”他摸索着胸前内侧的口袋,拿出一个偏平黝黑的盒子,精细地嵌入了东方图案,外缘有一小片银已经剥落了。
埃勒里以发亮的眼神打开盒子,里面装了六根香烟。身为瘾君子,香烟盒本来就是埃勒里钟爱的物品之一。
“哈利的一个朋友,”罗伯特继续说道,“从曼谷寄了两个烟盒给他。用产自东印度、号称全世界最好木材的柚木制成。哈利给了我一个,我一直用到现在。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奎因先生,那个——”
埃勒里合上盖子并把烟盒还给罗伯特。他微笑着:“怎么知道事情是我们的事,不过我的知识可一点都不神秘。”
罗伯特小心翼翼地把烟盒收藏在胸前口袋里——好像那是个宝贝一样。这时从客厅传来一阵声音,两个穿白衣的实习医生走了进来。奎因警官点头示意,他们便展开提架,把死者从扶手椅上拖下来,轻率地把他放在帆布上,盖上毯子,像搬个刚宰杀的牛一样地抬了出去。约翰·罗伯特再次抓紧桌子边缘,脸色变得更苍白,他咕噜一声,恶心反胃,然后滑向地板。
“过来,你,乌斯提斯医生!你,普鲁提医师!快!”奎因警官一面叫喊,一面冲上前和埃勒里一起抓住要昏倒的人。乌斯提斯医生打开他的袋子,普鲁提医师则先一步冲过去。
罗伯特艰难地说道:“我想——我受不了——看他们——带走——可怜的哈利……给我一个镇静剂——一些东西——扶我起来。”
普鲁提医师哼的一声走了出去,乌斯提斯医生拿出一个瓶子塞到罗伯特的鼻孔下。鼻翼翕动,罗伯特微弱地笑了。
“来,”埃勒里说道,拿出他自己的烟盒,“抽根烟,对你的精神有帮助。”
但罗伯特摇摇头并把烟盒推开:“我——我没事了,”他喘着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很报歉。”
总管理人卡特像只盲目的犀牛站在桌旁,汗水流满脸颊。埃勒里对他说道:“请你叫打扫这间屋子的女仆上来,卡特先生,马上。”
卡特热切地点头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起居室。维利警官走进来,奎因警官厌恶地对着他吼叫。埃勒里看着他的父亲,用头点一下客厅,老奎因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罗伯特先生,我们马上就回来。”
埃勒里和奎因警官走进客厅,埃勒里轻轻地关上通往起居室的门。
“这是怎么回事?”奎因警官问道。
埃勒里笑着说道:“等一下。”他把双手反剪在背后来回走动。
一个短发、穿着黑色华丽衣服的黑女孩匆匆来到公寓门口,神色很紧张。
“啊,”埃勒里说道,“进来。你就是定期打扫这套房的女仆?”
“是的,先生。”
“你今天早上也一如往常地打扫过了?”
“是的,先生。”
“那么烟灰缸里有烟灰吗?”
“没有,先生!罗伯特先生的公寓从来都没有,除非他有客人。”
“你确定?”
“我发誓,先生!”
那女孩又匆匆离开。奎因警官说道:“我真搞不清楚了。”
埃勒里抛开了散漫的伪装,把他父亲瘦小的身体拉近一点说:“听着,那女仆的证言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精心安排的情况,完全符合我的推论。
“那包从哈利·罗伯特口袋里拿出来的香烟,从外观来看,很像新的一包,事实上他来这里前刚买了一包烟,垃圾桶里找到的铝箔和蓝色纸张也与撕痕完全吻合,赛璐珞包装纸和完整的包装外形都证明了这一点。哈利·罗伯特到这里来等他哥哥,他坐在扶手椅上背对着客厅,很显然他没有抽烟,因为到处都没有烟灰,也没有烟屁股。而既然这是一包新的香烟,我们却发现里面只有四支香烟。一包烟总共有二十支烟,其他十六支烟到哪里去了?第一个可能性是凶手拿走了,从那包烟里偷走了十六支烟。在心理学上这不成立——想象不出凶手会拿走被害人刚买的香烟。第二个可能性,罗伯特在凶手到达之前自己打开烟包,为的是要填装烟盒。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奇怪的香烟数目不见了,有许多烟盒都只能放十六支香烟。没错,我深信这十六支烟是被哈利·罗伯特放进他的烟盒里了。但烟盒在哪里?显而易见,既然它不见了,就一定是被凶手拿走了。”——奎因警官咀嚼这番话,然后点点头——“很好!那我们说到哪里了?那些香烟本身,因为是全新的,不可能是被窃取的目标,所以那烟盒就一定是盗窃的目标了!”
奎因警官抿抿嘴唇:“为什么?那个盒子里当然不可能有弹簧或是夹层,它的厚度太薄了。”
“不知道,老爸,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任何新概念,但事实如此。
“至于约翰·罗伯特,有三项心理指标……我会更具体地向你说明。女仆的证言:这房间里从来没有烟灰,除非有客人来访。不抽烟者的象征,不是吗?噢,爸爸。约翰·罗伯特差点昏倒,他要镇静剂,但拒绝了我提供他的香烟!又是不抽烟者的象征?我以为毫无疑义,人在情绪受到压力时,吸烟者习惯性地会回归烟草——那是嗜尼古丁者的神经抚慰剂。第三点,在约翰·罗伯特衣橱里的每一件衣服的口袋里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烟草!你有没有看过我的外套口袋?总是有烟草的细碎末藏在缝隙之中。约翰·罗伯特的衣服里完全没有。又一个不抽烟者的象征,是吗?你告诉我答案。”
“好吧,”奎因警官温和地说,“他不抽烟。那他为什么要带着装了香烟的烟盒呢?”
“正是如此!”埃勒里叫道,“我们已经推演出有一个烟盒可能是被凶手偷走的想法。约翰·罗伯特不吸烟却带着烟盒……你懂了吧?这几乎是有条有理的——条理分明地指出约翰给我们看的那个烟盒就是他死去的弟弟的!”
“那就是说是他杀害了哈利·罗伯特。”奎因警官喃喃自语,“但那里面没有十六支香烟,埃勒里,而且其中六支还是不同牌子的。”
“那简单。当然我们文雅的凶手朋友会丢弃他弟弟买的烟,替换的香烟不但数目不同,品牌也不一样。我不能说这就是结论了,但目前来看对他相当不利。如果真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那么两个柚木烟盒的故事就是捏造的,是当他想到万一被搜身时,他要解释为何拥有柚木烟盒而瞎编出来的。”
奎因父子听到客厅门上的敲门声立刻转过头来。但那只不过是乌斯提斯医生,他走进来,让通往起居室的门半开着。
“很报歉来打扰你们,”他粗声道着歉,“但我还得去看看其他的病人。”
“你最好随传随到,医生,”奎因警官朗声说道,“我们刚才决定要带约翰·罗伯特到总局去谈谈话,我们也会需要你的证言。”
“罗伯特?”乌斯提斯医生吓了一跳,然后耸耸肩,“嗯,我想那不关我的事,我若不在夹层的办公室内也会在桌上留话的。随传随到,警官。”他点头并走出去。
“不要吓他,”当奎因警官要往起居室走去时埃勒里提议,“我的逻辑可能比海神的胡子还要湿呢。”
当他们打开通往起居室的门时,他们发现只有维利警官一个人,坐在死人坐的椅子上,脚跷在桌子上。
“罗伯特在哪里?”埃勒里着急地问。
维利打了个哈欠,他的嘴巴像个装饰着珐琅的红山洞:“几分钟前到卧室去了,”他嘟囔着,“我看着应该没有关系。”他指着卧室门,门是关着的。
“喔,你这个大白痴!”埃勒里吼道,冲出房间。他猛地开了卧室门,里面是空的。
奎因警官冲到走廊去呼叫手下,维利警官满脸通红地跳起来……警铃响起,大家开始彻底搜寻各厅房。老欧金斯夫妇从A室探出头来,比莉·哈姆丝穿着蕾丝长衬裙奔到中央走廊里,一个老妇人自己转着轮椅从F室的前门出来,笨拙的操作撞倒了两名警探。这个场景看起来就像是把电影快放那么滑稽。
埃勒里没有时间为维利警官的愚蠢而感伤。从西边走廊的警察那儿他得知约翰·罗伯特并没有从卧室西边的门出去。埃勒里跑回东边的门,那个门通往无人住的套房。他留在钥匙孔里的钥匙不见了。他没有碰门把,但试图转动门闩。丝毫不动,门被锁住了。
“东边的走廊!”他叫着,“那边的门是开着的!”全部人马都从罗伯特的公寓里出来,过了转角通过中央走廊,经东边走廊,通过没上锁的门进入了G室的卧室里。他们跌撞在门边——然后停下来了。
约翰·罗伯特躺在地板上,没有戴帽也没穿外套,以奇怪扭曲的姿势固定在地上——罗伯特被勒死了。
埃勒里刚看见时,张大了嘴,气喘得像个即将溺毙的人。嫌犯本人被谋杀了!所以他悄悄地贴近站在卧室门边的维利警官——那个门也就是通往罗伯特卧室的门——把自己藏起来。
他的眼睛扫向那扇门然后很快眯起眼睛。他留在h室钥匙孔内的钥匙现在插在G室的钥匙孔里。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溜出房间了。
他到了中央走廊,找到指纹专家,把他带回罗伯特卧室里分隔两间套房的门边。
“看看你能从这个门把上找到什么。”他说道。专家埋首工作。埃勒里焦虑地看着。借着他的协助,有几个清晰的指纹浮现在扑了白粉的黑色门把上。摄影师过来拍下指纹照片。
他们接着来到G室的卧室里。医师已经完成了检验工作,正低声地与奎因警官讨论。埃勒里指一指约翰·罗伯特的手指头。
等指纹专家站起身来时,他已经弄好了,一张白纸印了十个指纹。他走向门边,开了锁,然后对比死者的指纹与罗伯特卧室门把上的。“没错,”他说,“这家伙的指纹在门把上。”
埃勒里叹了口气。
他跪在约翰·罗伯特的尸体旁边,此人看起来好像是在激烈的格斗中突然死亡的。接着他搜索着罗伯特上衣的前胸口袋。
埃勒里仔细地观察那个柚木烟盒:“我要向这位享乐者致以最深的歉意。确实有两个柚木烟盒,正如他所说的……因为这个不是他几分钟前给我们看的那个!”
奎因警官目瞪口呆。他们先前看的那一个在图饰的外缘有一小片银剥落了,而埃勒里手上的这个图案却是完整的。
“道理很简单,”埃勒里说道,“不管是谁杀了约翰·罗伯特,为的就是他胸前口袋里的柚木烟盒。现在所有事情都很清楚了。当凶手在这间屋子里勒死约翰·罗伯特时,他从约翰的尸体上偷走了约翰的烟盒。然后凶手把约翰烟盒里的六支不同品牌的香烟放进他偷来的哈利的烟盒,再把烟盒放回约翰的尸体里,为了要让我们相信这就是约翰的烟盒。很聪明,但还是有破绽,因为约翰的烟盒少了一块银饰片而哈利的却没少。凶手或许没注意到这一点。”
埃勒里转向其他人,他一举手大家全都安静下来了:“各位女士、先生,凶手已经自己解决了。他完了。我请大家全神贯注听我细说缘由并指出……卡特先生,请不要再抖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的忧虑都可以结束了。”
埃勒里站在死者的脚边,他瘦削的脸庞毫无表情。他们则以愚蠢的眼光望着他。门口的警察依埃勒里的手势乖乖退了出去。欧金斯夫妇、穿着睡衣的比莉·哈姆丝、苦着脸的珠宝商施利、D室的福瑞斯特夫妇,甚至连坐着轮椅的玛萝伊太太都挤在房间里。
“某些推理的方法是不可或缺的,”埃勒里以干涩的演说语调说道,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好像只是在对着约翰·罗伯特颈部的复杂血管讲话而已,“从第一个受害者的尸体处唯一被取走的东西就是柚木烟盒,这表示柚木烟盒是第一宗谋杀案的目的。而现在,第二个受害者约翰·罗伯特被谋杀了,他的柚木烟盒又被拿走了,而第一个烟盒则被放进他的尸体里。结论是能调换两个烟盒的人就是偷取第一个受害者烟盒的人——就是凶手。因此,哈利和约翰·罗伯特是被同一个人所勒死的。两宗谋杀案有一个嫌疑犯,这是最基本的推理。
“哈利·罗伯特为什么会被谋杀?纯粹只是因为凶手误以为他是约翰,直到他勒死了受害人并检查其柚木烟盒时才发现错误。烟盒不对!
“凶手犯错是可以理解的。第一个受害人是被人从后面勒死的,乍看之下哈利和他哥哥约翰长得很像,毫无疑问凶手也不知道会有两个罗伯特。换句话说,哈利被害的案子与犯罪的动机并无真正关系。”
他倾身向前:“但注意这一点,一个柚木烟盒不可能隐藏什么东西,例如夹层之类的,所以凶手要的不是烟盒而是装在里面的东西。烟盒里面装什么东西?两个烟盒里面到底有什么?只有香烟。但为什么会有人为了香烟而杀人?很明显,不是为了香烟本身。但如果香烟内藏了什么东西——如果香烟经过改装,把烟草抽出来,偷偷塞进其他东西,再用烟草填塞满……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具体的推论了。”
埃勒里挺直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就是玛萝伊太太吧?”他问坐在轮椅上的人。
“我是!”她回答。
“两天前你丢了一条钻石项链。钻石有多大?”
“像小豆子一般,”玛萝伊太太尖叫,“值两万元呢。”
“像小豆子一样。嗯。家庭主妇型的描述,玛萝伊太太。”埃勒里笑着说,“我们继续。我推测约翰·罗伯特的香烟是某种珍贵东西的藏匿之处……玛萝伊太太的昂贵小豆子,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众人议论纷纷,像谷仓里的家禽一样探头探脑的。埃勒里要大家安静:“是的,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你们的邻居约翰·罗伯特不仅是个雅士,他还是个珠宝贼!”
“罗伯特先生!”西曼·卡特以接近窒息的声音说道。
“正是。奎因警官查不出我们这位享乐者的收入来源。是舞男吗?舞男不会为女士付房租,一定另有隐情。啊哈,还有珠宝呢!这么一来就破了一件神秘案件了。”——比莉·哈姆丝伸着她白皙的脖子像个鸵鸟似地吸着鼻子——“请注意,约翰·罗伯特为了这些钻石香烟而被谋杀了,”埃勒里继续说道,“谁会知道他有这些钻石——而且是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当然是他的共犯。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找到杀害哈利和约翰·罗伯特的凶手,我们就找到了约翰·罗伯特的犯罪伙伴。”
众人短暂的放松再一次转为恐惧。没有人插嘴。玛萝伊太太充满敌意地望着约翰·罗伯特酱紫色的脸孔。埃勒里再次微笑——一抹玩笑意味十足但也颇为气恼的微笑:“现在,我们这场戏的最后一幕,第二宗谋杀案的细节。吉米,”他对总局的指纹专家说,“你的搜查报告里有些什么?”
“地板上这名死者在这扇门的另一侧留下指纹——也就是他卧室的另一边。”
“谢谢你。各位女士、先生,就在约翰·罗伯特被谋杀之前,我才亲自把他卧室里通往这间无人房的门把擦拭干净。这就表示,几分钟前约翰进入这间卧室时曾经把他的手放在门把上。也就是说他刻意开启这道门以便进入这间闲置的房里。是不是约翰·罗伯特想要逃走?不,他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这是第一点;其次,他根本不可能走远;再者就算他办到了,逃亡只会使他蒙上谋杀亲弟弟的嫌疑罢了——而他当然是清白的,因为他自己也被谋杀了。那么他到底为什么到这间空屋里来?
“几分钟前我和奎因警官在隔壁罗伯特的客厅里谈话。当时我们有理由相信是约翰杀了自己的弟弟。我亲自把通往起居室的门关上让他无法偷听。但当乌斯提斯医生出来要去看其他病人时,很不幸他把门半开着,奎因警官显然不知道门是开的,他就在那时候明确说了我们打算带约翰·罗伯特到总局‘谈一谈’——不用说是要搜查他并让他入狱,伤害就是这么发生了。维利警官,你当时和罗伯特在起居室中,你有没有听到奎因警官的话?”
“我听到了,”警官说着,鞋跟在地板上拖着,“我想他也听到了,过了一分钟他就说要到卧室里拿东西。”
“有待证明。”埃勒里说道,“罗伯特听到他要被带到警察总局去,便飞快思索着。偷来的钻石被藏在他烟盒中的香烟里,彻底搜查就会暴露出来,他必须把这些香烟从身上拿开!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到这间空屋里来了——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要把香烟藏起来,以后再来拿。当然,他打算再回来这里的。
“可是凶手怎么可能会知道约翰·罗伯特当时决定要在这间空屋里处置钻石呢?唯一的可能是凶手也听到奎因警官说要把罗伯特带到总局的话,他知道罗伯特也听到了,可以预知罗伯特马上会怎么做。”
埃勒里邪恶地微笑着,倾身向前,他长长的手指头弯成钩状,他的身躯僵直:“总共只有五个人听到奎因警官的话,”他倏然说道,“奎因警官本人、我、维利警官、死去的约翰·罗伯特和——”
比莉·哈姆丝尖叫,年老的玛萝伊太太更叫得像只受伤的鹦鹉。有一个人往东边走廊冲过去,甩开其他的人,像只疯狂的公象,像只横冲直撞的马来鸡,像个狂暴愤怒的古挪威人……维利警官重达二百五十磅的身躯冲向前,一阵激烈的扭打,警官的大拳头如雨点落下,灰飞尘扬……埃勒里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奎因警官以往看过太多次维利警官的举动,他只在一旁叹气。
“一个背叛的坏蛋加上两桩谋杀案凶手,”等维利警官把他的对手打得鼻青脸肿时,埃勒里开口说道,“他不只要把他的共犯约翰·罗伯特除掉,那是唯一知道他是贼也怀疑他是谋杀嫌疑犯的人,还想要独吞玛萝伊太太的钻石。爸,你可以在他身上,或是袋子里,或是这房间中找到钻石。这件案子,”埃勒里点了一根烟,大口地吸着,并对着呆若木鸡的观众说道,“毕竟是单纯的,不堪一击。事实本身指向地板上这个人是唯一可能的嫌犯。”
在维利警官紧箍的手臂里挣扎的人是乌斯提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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