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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谁是叛徒

        就是在这个时候,黑虎镇地下党组织突然被彻底摧毁。罗长虎及他的二十六名兄弟在三天之内一一被捕入狱。

        罗长虎是在黑虎镇开往林口的火车上被捕的。上车后,他现有两个便衣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中途,他去了一趟厕所,把怀里的那份要塞草图撕碎用水冲掉。然后,打开厕所窗准备跳下去。就在这时,两个便衣一脚踢开门,把他摁倒在地。实际上,罗长虎在进火车站时就被宪兵便衣盯上了,敌人之所以要在火车上动手,是为了避开黑虎镇人的耳目,免得打草惊蛇。

        罗长虎被押进了黑虎镇西山岗监狱,宪兵队对他进行了突击审问和严刑拷打。日本人非人的酷刑能用的都用上了,可他宁死不屈,只字未告诉敌人任何秘密。但机敏的他,从敌人的审问中推断出,他的许多同志也落入了敌人的魔掌。

        罗长虎想,不可能是刘立秋告发了他。因为刘立秋绝对不知道黑虎镇地下党组织的情况。他若告发,只能告发他罗长虎一人而其它人不可能一一被捕。也不可能是那工程师告发了,他出不了那个仙人洞。即使他逃出告发了他,日军也只能抓捕他一人。

        因此,罗长虎断定,他的组织内部出了叛徒,不然他的同志不会几乎被一网打尽。

        罗长虎一度想把那工程师还在仙人洞里的况告诉日本人,让他们去救他。一阵又一阵刑后伤痛袭来,他就打消了这一念头:日本人给我上了这么多严刑,往死里整我。日本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让那工程师死在洞里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罗长虎在刑后长时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面对宪兵又一轮的拷问,他打消了“以牙还牙”的想法。他说,前些时候,他碰到一个日本人到绝命崖为孩子采药,被困在了崖下四十多米的仙人洞里。他曾搭救过那人,可没有成功,但给留下了干粮和水。现在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快派人去救吧。

        罗长虎说这话时,应是那工程师吃完洞里干粮的第六七天了。以那工程师的生命极限能不能坚持到现在,日本人能否搭救成功,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听天由命吧。

        罗长虎也听天由命了。他死也不交代抗联地下组织的任何问题。死就死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训练有素的罗丽娅,在罗长虎两天两夜未归后感到情况不妙。第二天,她借到镇里几家送棉花,去观察动静。直觉告诉她,罗长虎及他的组织出事了。回到家,她立即拆除了弹棉花机的电机、树皮色天线,连同电台放在洞内,连夜用土砖泥水封死了洞口。

        罗丽娅知道自己没有把柄在敌人手里,也知道日本人对苏联侨民还碍于一层遮羞布没撕掉,不敢轻举妄动,怕侨民日后给他们同苏联的关系添什么麻烦。

        宪兵队把罗丽娅叫过去,询问了一番,见她确实不知道罗长虎等人的情况,就放她回了家。凭罗丽娅的素质,应对鬼子一次例行的询问,还是有把握不出什么问题的。

        罗长虎被捕后,芭拉来过罗家一次,也只坐了一会儿。她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想到你家长虎是抗联的人,弄得我家立秋也受了审查,差一点丢了队长的官帽。看在长虎救过立秋的分儿上,我们也就不和罗家计较了,以后我也不能常来看你了。不过,我俩还是同族人,以后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还可以找我。多保重吧,罗丽娅。”说完就走了。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罗丽娅关了门。

        在罗长虎被捕一个月后,罗丽娅通过一个在黑虎镇很有名望的侨民找到宪兵队,提出要同丈夫见一面,送些衣物进去。几天后,日本人同意了她探监的要求,但提出见面时不能说俄语。

        罗长虎是被两名宪兵拖着进来的,脚下戴着沉重的镣铐,眉毛、胡子都没有了。但他见到罗丽娅时的眼神是坚毅的,神态上显示着刚强与不屈。她把衣物送上去,泪水滴在了他瘦骨突暴的手背上。一个宪兵过来,抢过包袱,进行了严格的检查。他刚问了几句孩子的况,她只嘱咐了两句“要挺得住,你是无罪的”,就被敌人分开了。

        临了,罗长虎讲了一句俄语。宪兵听不懂俄语,气急败坏地打了他两个耳光。

        走出监狱,罗长虎用俄语说的那句话还在罗丽娅的耳边回荡:“如果你对我还有些感情的话,那就替我报仇,是叛徒出卖了我和我的同志们。那件大事,要想办法完成。娘家和婆家都急等着哪。”

        一句话,一个郑重的嘱托,深深地刻在了罗丽娅的头脑中。罗长虎说的那件大事,就是要弄到东黑虎山要塞方面的情报。

        这一天,罗丽娅到镇上去送棉,碰到了蓬头垢面的疯子王小二。在她的印象中,王小二与罗长虎曾有过秘不告人的某种关系。也就是说王小二可能也是罗长虎地下组织成员之一。他现在却还在镇上像往常一样乞讨,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还没有暴露;二是他就是叛徒,仍在以叫花子的身份继续寻找过去的同党,以出卖给日伪特工。

        这时,王力、二正在路边泥水中疯走,溅了她一身泥水。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了一句:“混账东西,不长眼呀你。家里有狗,一条咬自家人的狗。你,这条该死的狗。”她这一脚踢得非常重,王小二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听到罗丽娅的骂声,他却笑嘻嘻地疯说:“老毛子娘们踢我就是亲我,我晚上钻你被窝。”罗丽娅急匆匆前走,王小二穷追不舍,说:“好女人,再踢我一脚,亲我一下。”

        罗丽娅骂王小二的那句话是别有用意的。如果王小二不是叛徒,他得到的信息是:家里有一条咬自己人的狗,组织内部出了叛徒。如果他就是那叛徒,他就会领悟到,她在骂他是条该死的狗。

        罗丽娅不担心自己会在他面前暴露。因为她与黑虎镇罗长虎的组织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知道她内情的罗长虎也绝不会把她的情况告诉任何人。王小二自然也不详她的内情。

        这个王小二确实是罗长虎组织的地下秘密联络员,负责接转同抗联部队之间往来的情报和物品,直接与河西道观黄老道士接头。平时他常以“疯花子”的身份,借到日军司令部“拣残羹剩饭”之机看动静。罗长虎一直和“疯花子”用暗语接头。河西庙中关羽神像底下,有一个机关,是“疯花子”专门存放交通员转接的情报和物品的地方。关帝庙香火不断,前来进香朝拜的善男信女中有中国人、日本人、朝鲜人还有俄国侨民,但谁也没有现关公神像底座下的秘密机关。罗长虎用的电台,就是由这条通道转递进来的。

        这次,王小二是罗长虎被捕事件中的漏网之鱼。他不是叛徒,也确实不知道罗丽娅的真实身份,但他能推断出她肯定知道罗长虎的身份和一些情况。他仔细琢磨罗丽娅踢他时的那句话,再联想到与他平时接头的人相继消失,就猜到她可能在告诉他,罗长虎身边出了叛徒,进一步印证了他们的组织出了大事。其实,这一感觉早在事件发生后不久他就有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暴露,按常理他应该尽快隐蔽起来,以保自己安全。但他没有那样做,自己既然没有被敌人盯上,就应该继续坚持工作,搜集一些罗长虎他们被捕的情况。这段时日,地下组织已不能开展任何活动。他变得更“疯”了,衣不遮体地不分白天黑夜地在黑虎镇一带“疯”跑,意在观察了解黑虎镇局势。

        不久,宪兵队经请示批准,决定把罗长虎等二十七人拉到西山岗进行处决。

        这天下午,二十七名犯人全都被押到了车上。汽车开到山脚下不能继续前行,犯人即被拖下车步行前走。这些人在监狱里被无数次折磨得死去活来,身体损害极大,敌人并没有给他们戴上手铐脚镣。即使这样,这些人腿脚行动仍然非常艰难。

        在附近山上山下干活的群众,有胆大的便过来围观。这几年,这个刑场从未冷清过,常有人到这里看枪决犯人。

        疯子王小二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已经连续数日到这里等待了。他早已推断出,敌人可能就要对罗长虎等人实施极刑了。

        王小二看到,他曾经相依为命、共同奋斗的弟兄们相互搀扶着在夕阳下走向刑场。走在最前面的是李万玉等三两人。李万玉一脸宁死不屈的神情,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向前走着,不时用愤怒的目光扫视着人们。他的脸上伤痕斑斑,消瘦得几乎脱了相,但王小二还是能辨认出他来。王小二没有同李万玉打过交道,按规定他与他不能直接联系。王小二只是曾远远见到过他与罗长虎在一起。他知道李万玉是他们这个组织的负责人之一。

        也许是罗长虎忽略了王小二,或者是有意为之,他没把王小二的情况告诉过李万玉,李万玉也就没有掌握王小二的底细,以为王小二就是一个十足的疯花子。因此,当王小二坐在路边的臭水沟旁,把玩着臭泥傻看他时,李万玉并没有在意这个经常在镇上疯跑的叫花子,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一个宪兵过来赶疯花子走开。王小二一下子滚进臭水沟,扑腾得臭气连天。他抓起臭泥巴往嘴里塞,用手捧起黑水吸食得“呼呼”有声,叫道:“黑馍好吃,黑酒好喝。”边叫边向几个宪兵扔泥巴:“老总也吃,老总也吃。”宪兵走到他这儿都跳开躲得远远的。

        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疯人王小二跳将起来,两手抓着泥巴,喊着“都来吃黑馍了”,冲进了犯人的队伍,一下子将走在队伍中间的罗长虎扑倒在地,队伍顿时乱成一团。王小二悄声对大家说了一句“快掩护我”。队伍当中,有些人是知道王小二真实身份的。当看到他在臭泥沟里把玩时,这些人就猜测到王小二要搞什么名堂。这时,大家便很自然地把他团团围在中间,一边大骂“臭疯子”,一边用脚踢打他。

        一片混乱中,队伍停止了前进。

        王小二在人群中疯闹一阵后,才有宪兵上来驱赶队伍。这时,疯子已被人们踢打到路边不能动弹。透湿的衣服散着臭气,他趴在那里呻吟不止。

        李万玉几个人远远地走在前面,刚才后面的一阵骚乱没有影响他们走路。他们依然昂挺胸地走着,两眼死死盯着夕阳,似乎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把这太阳落山的美景尽收眼底。

        当远处传来处决犯人的枪声时,疯子已滚到路边的杂草丛中,踉跄地顺山沟东去了。要死的犯人,行刑的敌人,看热闹的群众,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刑场上,没人注意到被抛落在后边的这个疯子的去向。

        行刑后,围观的群众被驱走,宪兵们开始掩埋犯人的尸体。

        远去了的疯子向刑场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使敌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疯子已经不是王小二了。他是真真切切的罗长虎。在通往刑场的路上,当疯子扑倒在他身上说“掩护我”时,他还没有猜透王小二的意图。等在大家的掩护下,王小二与他调换了衣服,被抛到路边后,他才明白王小二搞得是“偷梁换柱”的把戏。他爬起来想喊“不”,却叫不出声,嘴里已被王小二塞进了泥巴。已穿好他衣服的王小二,上来一脚把他踢翻在路边,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了犯人的队伍。他看到队伍中的王小二没有一丝疯人的病态,和其它犯人别无二致地踉跄前行。瞬间,他明白了英雄王小二的良苦用心。他在用自己的死,换取我罗长虎这个组织负责人的生。他知道我罗长虎掌握着大量的敌情我情,认为我活着比他更有价值。

        罗长虎几乎是一路喊着“王小二,我的好兄弟”的名字,连夜翻山越岭走到江边,偷撑小舟渡江到苏境的。一爬上江东的岸边,他便昏死过去。

        当罗长虎醒来时,已在苏军营帐中了。

        罗丽娅是在罗长虎他们被枪决的第二天从芭拉那里得到丈夫死讯的。这天一早,芭拉就敲开罗丽娅的门,小声说:“罗长虎被枪毙了,在西山岗。”说完,急匆匆地走了,生怕被人看见她来过罗家。

        罗丽娅欲哭无泪,心里有一股火难以喷出来。她扔下“哇哇”大哭的女儿,想到刑场上大哭一场。然而,她没能去成,日本人严格控制了死者家属,不许他们走动串联,出殡发丧,怕他们聚众闹事,教子报仇。

        晚上夜深人静时,罗丽娅的地窨子里传出狼嚎般的哭声。她哀鸣了整整一夜。乡亲邻里没人敢来劝慰她,都怕受到牵连。

        在罗长虎被捕后不久,敌人曾进罗丽娅家搜查过一次,却空手而归。他们没有发现地窨子里的暗洞。从这个角度讲,知道罗家有地洞的人肯定不是那个叛徒。她想到了那个曾抱她孩子时掉眼泪的李万玉。这个人曾在这个地洞里工作过,知道这里的情况。因此,可以排除他不是叛徒,可谁是那个可恶者呢?

        众乡亲都眼见着二十七名好汉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他们肯定都不是叛徒。叛徒是不会被敌人枪杀的。

        罗丽娅想到了那个疯花子王小二,乡亲们都说日本人杀人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人。难道他是叛徒,这个隐藏很深的叫花子?她转而又想,这些年,王小二在镇上过着非人的生活,什么罪都受过,什么难都遭过,他有着过人的意志。这种人不会当叛徒的。那叛徒又是谁呢?

        罗丽娅苦苦地思索着,一心想把这一事件搞明白,想透彻。一次,她对着啼哭不止的女儿大声叫道:我一定要找出那条狗,为你死去的爸爸报仇。或许是她的歇斯底里吓着了孩子,或许是母亲的强烈愿望感化了孩子,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罗丽娅已很少走出家门,除了出去弄一些必须的食物外,不再外出做任何事。她的情报活动在眼前是万万不敢搞了。敌人在死死地盯着她,也监视着所有黑虎镇上的人。

        日伪上层组织深深为边境线重镇挖出这么多抗联地下党员而震惊。他们苦心经营、下一步准备向苏联进攻的要塞腹心地带,它的伪警察署、保安大队、村公所竟然钻进了那么多内奸。敌人被激怒了,对中苏边境一带的村镇进行了彻底清查。他们抓紧“撤屯并村”,在边境线上制造了多个“集团部落”。这些部落规模大小不等,多则几百户,少则几十户。部落四周全是用漂垡垛起来的一丈多高的围墙,四个角四个岗楼,只留一个门出入。里面驻着宪兵队和自卫团,设有警察署。这里简直就是个法西斯大监狱,在警宪的严格控制下,居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住户出入全靠“居住证”。外出办事要请假,回来要报告,来客要登记。如有违背就惨遭毒打甚至被判刑、打死。

        罗丽娅和孩子也已被迫搬进“集团部落”安了家。走前,罗丽娅把地窨子口死死封住。这个时候,久居家中的母女俩生活成了问题,她精打细算,除用过去积攒下来的一些钱买点粮外,有时也申请到江边下鱼挂子打鱼、到山里套兔子,以给孩子改善一下生活。警察署严格控制她的外出次数。每次外出不让她抱着孩子去,怕跑掉不回来。她在外活动,总有人暗中监视着她。

        就是在这样极为危险、不便于开展情报传递活动的情况下,她竟然机智地完成了最后一次重大任务。她把黑虎镇地下组织被破坏后,得到的一份重要报送了出去。这份情报就是抗联和苏军情报人员千方百计想搞到的东黑虎山要塞主阵地构造布局图纸。

        这份情报得到的非常偶然和奇巧。那天,罗丽娅到街上买了块豆腐。回家的路上,本来伏在她肩头要睡着的孩子,突然闹着要下地自己走。罗丽娅就领着小诺娃慢慢往家走。这时,后面跟上来一个肩挎长枪、戴着墨镜的二鬼子。他和善地说:“这洋娃娃真漂亮呀。”说着,就蹲下逗诺娃玩,还拿出糖果给她吃。这人酒气熏天,有些醉意。罗丽娅心生厌恶,就拉诺娃走。可诺娃拿了糖果,却“咯咯”笑个不停,不肯走。那人说:“这孩子一笑更可爱了。”就抱起孩子走了一段。

        那人放下孩子走了之后,罗丽娅有些疑惑。混血的小诺娃长得招人喜欢,镇上的老少邻居,都喜欢抱抱她,亲亲她的小脸蛋。但一个挎枪的坏蛋抱孩子,这还是第一次。她好像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个坏蛋。突然想起,有一次这人在她前面走着掏烟时,丢过一卷钱,她悄悄捡起来揣进了袖口里。这一意外的收获,解决了她两个月的吃饭问题。

        罗丽娅回到家,一件更惊人的事生了。她在诺娃的衣服里现了一卷纸和一本草稿纸。打开卷纸一看,是东黑虎山要塞微缩图。她惊出一身冷汗,纸图“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片刻,又捡起来塞进了墙洞里。她不知所措。多少人牺牲生命都没得到的重要情报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了?她知道,这人不是她的上线情报员。那么,这是不是敌人的一个诡计,想以此进一步引诱出苏军安插在黑虎镇一带的情报员?

        她仔细翻看了那本草稿纸。上面写满了零乱的文字、阿拉伯数字、怪异的符号和一些工笔图画。根据她做情报工作的经验判断,这似乎是一本记着某种秘密的自编密码本。里面一组一组的阿拉伯数字显然是加密电文,却不符合编码规则,她无法破译;那些怪异的符号和画着院落、田野、山水的草图,根本看不明白;一些中文文字大都是隐语,之外还有一些她能看懂,看懂了就吓了一跳。上面说,他亲眼看见了日本人藏在东黑虎山的地下黄金库。这是他自制的藏宝密码手册,是用他与爱人之间所发生的故事来编写的。密钥是他与爱人共同经历过的不为人所知的经典事例编制的。这是一种特殊的“一报一密”密码,除了他和爱人之外,无人可以破译它。也就是说,日本人把建造地下金库的中国劳工都杀掉了,现在中国人只有他知道这一秘密。如果他在战乱中死掉,那么以后能见到这本密码手册的爱人就是唯一的知情人。因此,他恳求罗丽娅要保护好这本手册。如果以后有一天一个女人来索取,希望她能转交给她。

        罗丽娅对这本手册及上面的故事产生了怀疑,但她还是把它藏了起来。

        这之后,罗丽娅又连续几天每天都到街上买块豆腐,却再也没有碰上过那个挎长枪的人,也没有现有人跟踪她。她决定采取行动。不管这里面是否有诈,不管军事要塞图是真是假,也都应该把它送出去。那边会鉴别出图纸真伪的。她告诉自己,在一万种可能中,只要有一种可能是真的,也要不惜性命把这图送出去,完成罗长虎临终交办的这件“娘家和婆家”都急需的大事。

        罗丽娅没想把那本荒唐的藏宝手册传送给苏方。

        这天下午,黄色的天空投下了稀疏的光亮。申请到江边挂鱼的罗丽娅抓紧做手里的活。在起鱼挂子时,她突然感到肚子痛,急急弯下腰,按着肚子呻吟不止,然后,提着裤子跑到了两棵树后,急火火地解衣蹲下。解衣之间,顺手把情报塞进了一兔窝里,一泡屎拉下盖住了窝口。无粮填肚的日子,为这泡屎,她足足等了三天。

        这时,一只无忧无虑蹦蹦跳跳的野兔,在她前方沿着跑惯了的小道跑过去,正中她下了一个下午的套子。她起身系好裤带,走过去,抓起暖暖的兔耳朵,笑眯眯地走回了河边,提起鱼挂子和几条鱼,气稳心定地往家走去。

        有人预先挖好的一个兔洞,标有暗号的两棵松树,苦心积聚下来的三天屎尿,加上她周密到位、流畅自然的系列动作,使她安全地把重要情报送了出去。她离开后,跟踪她的日伪特工,到现场查视了一遍,除现一泡臭屎和她收获野兔时留下的一串脚印之外,再别无他物。

        经验证,这是一份真实的情报,对苏联红军后来炮击摧毁东黑虎山要塞挥了重要作用。这是罗丽娅以孤注一掷的心态,采取的最后一次行动。她知道,受自己处境所限,以后不能再开展情报工作了。

        日本人加紧了对“集团部落”中群众的控制,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进行大搜捕。

        这是那场战斗来临前敌人惊恐慌乱的极端表现。1945年8月15日,苏联红军第三十五集团军起了对黑虎镇要塞的猛烈进攻。

        罗丽娅抱紧孩子,捂紧被子,在不断颤动的火炕上度过了炮声隆隆的一天一夜。自此,数天枪炮声接连不断,她与孩子在惊恐中度日。

        进入九月,她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日本人号称东方马其诺防线的黑虎镇要塞,连同要塞内1400名守备日军和部分日本开拓团成员、家属,共计二千多人,仅仅跑出来50多人,其余全部葬身在要塞的断壁残垣之中。

        黑虎镇的天空出现了异样的空气,集团部落的居民得到了自由。

        这天,罗丽娅走到镇外的山上,看到战火毁了成片成片的树林。她走进一片黑色之中,脚踏在一根光秃秃的乌黑的树干上,爆烈般地长喊了一声,烧成焦炭的一片柱子发出沉闷的回响。

        从树干与树干之间望去,她还能分辨出那些松树、桦树、山毛榉,它们都被烧得乌漆抹黑,或被浓烟熏得凋萎了。这些生命就这样死亡了。它们全完了。

        不远处,还有一片绿色,这是一群伤痕累累的生命。她走近它们,发现还有一线烟火在侵袭幸存下来的那些青翠。一阵风吹来,吹起一串串狐狸尾巴似的火苗,发出嘶嘶的响声,嗖嗖地流淌前行。

        斑驳的树皮发出烧焦的气息,刺激她心中燃起了一堆熊熊篝火。她冲将上去,用树枝扑打那线闪亮的魔怪,直至把它们消灭干净。

        太阳投下金黄的影子,使那片翠绿更加夺目。她出神地望着它们,又想起了另一个被杀戮了的生命。活生生的罗长虎去了,在她心里刚刚根植下他时,就永远地去了。

        这个一脸炭黑的女人,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在脸上冲出了两行白沟。就在这时,一位将军模样的苏联军官来到罗丽娅的身边。这位一身戎装的军官给她敬了个军礼,感谢她为祖国也为中国人民做出的贡献,并问苏联红军即将凯旋回师,她是否随部队回国?

        这个问题,罗丽娅似乎从没有考虑过,或者早已考虑成熟。她果断地说:“我现在不能同你们回国。这里,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做完。我要找出那个可耻的叛徒。这里,还有我的爱人需要我陪伴。我要守他一段日子,静静心再回去。”

        年轻军官无语地望着她。

        她沉思一会儿,又说:“战争结束了,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该退役了。那年,我参军做这项工作、接受这个特殊任务时,我就和组织上谈好了。打败日本人后,就去过我的平民生活。当时,我与组织是立了字据的。况且,那边已经没有了我的亲人,而这里却还有我的女儿和爱人。”

        年轻军官又给她敬了礼,说:“对于你的去留,组织上有交代,主要听你本人的意见。罗丽娅,我明白了,同不少苏联侨民一样,你的根已经扎在中国的黑土地上了。”

        罗丽娅神色激动,说:“不,我考虑的并不是根的问题。你看到远处那片没有被烧毁的森林了吗?你看它们,耸立的树木一棵挨着一棵,显得安静、友好,那么和睦相处。可这些树木的底下呢?底下的那些东西就叫根。它们一丛丛互相绞咬着,乱糟糟地你缠住我,我缠住你,每时每刻都想你绞死我,我绞死你,阴险得像毒蛇一样,都想独占这一方水土的养分。你再看我们周围这片横七竖八躺着树木残骸的土地,把上面一层焦土掀掉,你就会发现,我们站在了树根的汪洋大海上,纵横几百里。它们在一起呼喊,在齐声叫啸,在舔着自己的血呻吟。它们不再互相厮咬,它们在共同声讨战火的制造者。我们现在站在盘根错节的焦土之上,是否还想起你躺在茂盛的森林里,阳光照在你身上,嫩芽的气息熏得你沉醉,松鼠在枝头上跳跃,绿鸟在林中翻飞。但是,这一片焦土上,这片缩萎的根,不知哪年哪月才会再生出这迷人的景象。所以,我的走与留,与根无关。你明白吗?年轻的军官。”

        那军官似懂非懂地摇头笑笑,不想再对这个怪异的女人说什么,放下部分钱物就走。

        这时,罗丽娅突然惊叫了一声。她发现在一堆被击毁的树木的遗骸旁边,散落着横七竖八的电话线。她说:“用这些电话线制作捕兽的罗网真是太好了。”说着,就手忙脚乱地收拾那些电线。年轻军官无奈地摇摇头说:“罗丽娅,战争使你成了一个能讲得深奥道理的思想家,也使你变成了黑虎镇上最会过日子的农妇了。再见了,可爱的农妇思想家。”

        这是罗丽娅最后一次见到苏联军官。这之后,中国经历了解放战争和建立新中国。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她的祖国,也许她压根就没想再回去。

        多年之后,罗丽娅回想起她与那年轻军官的对话,感到自己当时有些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她想不明白,那会儿为什么那样回答要带她回国的年轻军官。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这位坚强的俄罗斯女性,每到12月25日“巴斯克”节,都会一整天不吃不喝,暗自垂泪饮泣。她知道自己这是怀念祖国,更是怀念长眠西山岗下的罗长虎。每年的这一天,她总是流着泪,用中国政府给她的侨民补贴买一块布,为罗诺娃做一身新衣裳。

        每年给罗诺娃穿新衣时,她总是说同一句话:“记住,孩子,你的爸爸是被叛徒出卖、被日本人杀害的!”

        那本神秘的藏宝手册一直被罗丽娅隐藏着。这本手册早已被她进行了第二次加密。她凭着不错的编码功底,把能看懂的那部分中文加密改造,密钥用的是她与罗长虎之间发生的两个故事编写的。这样一来,得到这本手册的无关人,再也看不懂上面任何内容,更不可能知道这是何物。

        这是她在思念罗长虎时突奇想而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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