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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万华镜:日本推理小说诸面观

        可以肯定,日本推理小说在普及程度上不亚于中国的乒乓球,几乎所有接受相关访谈的日本国民都会提及,孩提时代接触过哪些推理作品,进入社会后在通勤路上阅读哪些作家的作品来杀时间,诸如此类。而很多纯文学作家,如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都有过试笔推理小说的经历,更有一座城池因某位推理作家而成了推理之乡:据说在仙台的书店里,伊坂幸太郎的作品都是成垛摆放的,位置也比其他非本地作家靠前,尤其关键的是,只有那里才能买到“特供版”的伊坂作品,这些书在装帧、排版等方面是不同于“通贩版”的。

        酒劲浓烈,并将葡萄酒文化升华到高远意境的人气漫画《神之雫》(神の雫)所带给读者的感受是空前醇美的,尽管从本格的角度讲,《神之雫》等美食漫画无关推理,但这些作品大受追捧的热潮倒是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推理作家们踏足“料理推理”的潜能。此前的推理作品多半将目光停留在“毒杀诡计”的层面,几乎鲜见将美食文化纳入推理中的先例,难得的例子是嵯峨岛昭于20世纪80年代发表的《超美味杀人事件》(デリシャス殺人事件——酒島警視の食道楽犯罪簿)、《美食俱乐部》(美食倶楽部——グルメ殺人事件)、《美食刑警》(グルメ刑事——美味めぐり殺人事件)三部曲,和小鹰信光于1990年编选的《美食推理杰作选》(美食ミステリー傑作選)、《美酒推理杰作选》(美酒ミステリー傑作選)。因此,像近藤史惠那样专门创作了《塔坦蛋挞之梦》(タルト·タタンの夢)、《给你萨瓦热酒》(ヴァン·ショーをあなたに)这两本十分正统的法式料理短篇推理连作集的行为,还真是令人赞赏不已。可惜的是,该系列已有5年未有新作问世,大概因为法式料理太过高档、难以普及吧。

        在推理界,“覆面作家”始终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议题,因为“覆面”(假面,不露面)本身所带来的神秘感正是推理小说的独特魅力之一。“覆面作家”常常连性别、年龄等最基本的信息都没有,读者往往会通过作品的行文特点来猜测作者本人,给阅读过程带来了别样的趣味。比如北村薰在未“露面”前,因为拥有女性化的笔名,且文笔温婉细腻,一度被读者和书评人疑为年轻女作家。当他的作品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本人在颁奖仪式上现身时,其真身——年近中年的大叔——让人大跌眼镜。他甚至还著有“覆面作家新妻千秋系列”,向众多覆面行为致敬。

        日本作家们很好地传承了大和民族“美与暴烈”这对矛盾体的文化特质,总能带给读者完全不同的阅读感受。在推理文坛,乙一是最有名的“写作分裂症”患者:他一面是温暖治愈系的“白乙一”,疗救着世间孤独无助者的内心;一面是冷酷暗黑系的“黑乙一”,释放着看似弱小无援者的暴力。乙一的两面目前已经发展成各自独立的人格,白的叫中田永一,黑的叫山白朝子。无独有偶,地下钱庄和赌场老板出身的新堂冬树也是被明确分成黑、白两色的推理作家,“白新堂”专写纯情青春小说,“黑新堂”专写冷硬暗黑小说。此外,宫部美雪、凑佳苗等作家也有这样的创作倾向。

        在日本,推理已逐渐成为继动漫、AV之后的日本第三大文化产业。其繁盛图景大体可以从以下5个方面来说明。

        日本每年出版刊行的推理小说、推理论著,仅以初版的单行本新书计算,就有千余部之多。若加上各种文库版、复刻版和难以统计的推理漫画,以及于报刊上连载且未完结的作品,则有数千近万之数。

        

作品篇



        日的文化产业总能够透出一股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绵劲儿,并从中迸发出彰显民族自豪感的精神,比如动漫方面,从《足球小将》《灌篮高手》《棋魂》《网球王子》一路看下来,不是大和民族传统的体育项目,也快成了全民皆可为的代表运动了。这一点,日系推理也做得相当出彩,“体育推理”即为其证。

        不管是推理杂志还是推理出版社,在日本都形成了较大的规模。以出版社来看,不但有整理日本、欧美早期作家和小众作家的绝版作品,并将其结集成书的论创社这样的专业推理出版商,也有像讲谈社、东京创元社、角川书店、早川书房、光文社这样的有着数十年出版经验、各流派多点开花、执推理出版业界牛耳的老牌书商。即便是小学馆、集英社、文艺春秋、中央公论社、主妇之友社这种有一定出版倾向、读者类型相对固定的出版社,每年也会推出几十至百余部影响力不低的推理作品。

        日本所创设的推理奖项和对时下、近期推理作品予以评判、排名的推理榜单数量,就算是世界推理发祥地的美国和老牌推理圣地的英国也难望其项背。而且除了资格甚老、影响甚巨的“三大奖”(江户川乱步奖、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直木奖)、“三大榜”(周刊文春杰作推理BESt10、“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本格推理小说BESt10)和一大批创办数年的奖项、榜单外,每年日本还会新增一两个比较大的奖项、榜单,如翻译推理大奖、山田风太郎奖、阿加莎·克里斯蒂奖、“黄金的本格”书单、“这本推理小说真想看!”排行榜等等。

        日本的推理小说包罗万象,几乎虚实万物、人间百味皆可引为推理材料,纳入到推理书写体系当中,换句通俗的话讲就是——没有推理小说不能写的!这就使得日本的推理小说始终充满新意和包容性。作家们纷纷在作品最后附上“参考文献”“素材说明”,而这竟然成了日系推理的一大特色,在本格推理方面表现尤甚,让人不由得叹服其拿来主义的精神。

        日本有很多通过发表校园推理小说而出道的推理作家,如法月纶太郎、有栖川有栖、多岐川恭、鸟羽亮、辻村深月等。东野圭吾受小峰元的校园推理杰作《阿基米德借刀杀人》(アルキメデスは手を汚さない)的影响,最初的几部推理作品皆以校园为舞台,以学生为角色,如《学生街的杀人》(学生街の殺人)等。

        

日本推理的五面相



        此处的长盛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是长销不衰。这部分作家的作品数量是固定的,但仍然不停地推出新版新印。这多半是由其至关重要的历史地位决定的,以所谓的“国民作家”居多,代表作家有江户川乱步、松本清张、横沟正史等。乱步在世时就出过好几个选集,逝后更不必说;而清张则更加“恐怖”——不停有现在的大师级作家依照各自的喜好遴选出专属的清张作品选集,根据读者反馈的结果,目前还是宫部美雪的选本最好。二是长出不止。一些作家的作品风格是固定的,而且多成系列,不停地推陈出新。这多半是由其数十年来积攒的人气所致,以量产型作家居多,代表作家有内田康夫、赤川次郎、西村京太郎等。这几位是日本作家纳税榜单中的大户,各旅游场所皆以能被其用作故事舞台而自豪,其文库版作品在书店中都是成排放置甚至成柜放置。

        当然,日本也存在一些打破“穿越”常规的设定,实现数量(多次)、性质(双向)等方面突破的“乱入”作品,如西泽保彦(七回死んだ男)中的渊上久太郎拥有“在同一天发生的事,总会重复上好几次”的特质;高畑京一郎《时空移动》(タイム·リープあしたはきのう)中的鹿岛翔香在被袭击后变得能够在不同时空间移动。此外,还有一些作品的“穿越”与众不同,比如筒井康隆的《梦侦探》(パプリカ)讲的是穿越到别人的梦中,通过对梦境的考察来治疗做梦者的精神疾病或解除其困惑,只是到后来“梦侦探”自身由于过多接触梦境的关系,变得很难分清虚实,有被梦吞噬的危险;再比如有栖川有栖的《幽灵刑警》中,主人公被杀后以幽灵的身份回到人世,在能感应其存在的同事的协助下解决了密室杀人谜案,揪出了杀死自己的凶手,是一部创意奇巧、设定严谨、思路清晰、人情深刻的杰作。

        日本著名的夫妻档推理作家主要有以下四对:绫辻行人和小野不由美、贯井德郎和加纳朋子、藤田宜永和小池真理子、折原一和新津清美。值得强调的是,夫妻档作家的写作风格不尽相同,有的甚至完全相左,如藤田的冷硬派对小池的情欲派,这就令他们几乎没有合作完成的推理小说问世。当然,也有夫妻档作家是合作写书的,如石井龙生和井原真奈美,两人合著了至少三部作品,其中《阿兰布拉宫的回忆》(アルハンブラの想い出)获得了第15届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消灭回头美人》(見返り美人を消せ)获得第5届横沟正史奖。

        在右倾思潮甚嚣尘上的日本当下,几乎已经无人记得石原慎太郎是曾经的冷硬推理的代表作家了。石原的文学才华很早就为人所知,他在一桥大学就读时的学生时代就凭借包含大量露骨、反伦理描写的《太阳的季节》(太陽の季節)而摘得芥川奖(当时创下史上最年少获奖纪录),该作因引起多位名作家参与论争并形成明确的支持、反对、中间三派而备受关注,最终导致了在年轻人中出现了“太阳族”。嗣后,他的纯文学作品延续了风俗化的倾向,同时开始了冷硬推理的创作,风格上汲取了自身所擅长的暴力、情色描写。在投身政治圈之后,石原逐渐暂停了大众文学创作。另一面,带有左翼色彩的代表作家是多次造访中国的森村诚一,其作品多处刻画了战争的阴影对人性的影响,表现出明显的反战、回归传统的意味,他创作的纪实文学则揭露和抨击了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恶行。

        王朝推理方面堪称巨擘的是以写中国历史小说著称的华裔作家陈舜臣。被日本评论家誉为“中国题材推理第一人”的他,于1962年发表了横跨多个国家、朝代的本格推理小说集,还写有一系列以中日两国为舞台、以料理店“桃源亭”主人陶展文为侦探角色的作品。此后,中国科幻读者所熟知的田中芳树创下了此类作品的又一高峰,收录了其处女作《寒泉亭杀人事件》(寒泉亭の殺人)的王朝推理惊悚小说集,从魏晋南北朝一路写到明朝,涉及宫闱秘闻、名人野史、民间志怪等,予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进入21世纪后,秋梨惟乔、狮子宫敏彦等年轻作家逐渐成为此中佼佼,前者在王朝推理作品中融合了武侠、仙侠小说的写作特点,著有水浒题材的短篇集《唐土银侠传》(もろこし銀侠伝)及其姊妹篇《唐土红游录》(もろこし紅游録);后者的《神国崩坏——侦探府与四大奇谭》(神国崩壊探偵府と四つの綺譚)则以清朝为背景进行架空创作,讲述神秘机构“侦探府”探查四部“禁书”的故事。海外冒险方面,逢坂刚摘得“三冠”的《卡迪斯红星》(カディスの赤い星)和“冈坂神策系列”代表作《遥远的斜影之国》(斜影はるかな国),展示出其对西班牙历史文化的熟稔;船户与一以拉美为舞台,撰写了数十部冷硬冒险作品,重要作品有《山猫之夏》(山猫の夏)、《没有传说之地》(伝説なき地)、《沙之年代记》(砂のクロニクル)等;有栖川有栖的作品虽不以海外冒险为主,但(マレー鉄道の謎)写了发生在马来西亚的密室犯罪事件,《幻想运河》则以亦真亦幻的文字将阿姆斯特丹的“水城”和荷兰的“毒品次文化”演绎得淋漓尽致。

        

作家篇



        在推理文坛,由两人以上的作家共用一个笔名的情况也不少见,这在日本被称为“复数作家”。一般情况下,推理创作方面的合作,依照由松到紧的程度分为三种情况:一是由出版媒体确定一个专题(如柯南·道尔、江户川乱步等大师级作家的诞辰周年纪念)或主题(如密室推理题材),再邀请多位人气作家进行竞作表演。由于限定条件不多,这样的作品大多不具整体性,结构松散。二是所确定的专题或主题有比较明确且顾及开放性的基础设定(尤其是舞台、角色等方面,类似于中国的“九州幻想”小说),这样的作品在剧情、人物上都有不错的看点,尽管是多名作家参与的创作,却具备一定的整体性,代表作有已出版两部的连作短篇集《虾蟆仓市事件》和长篇《堕天使杀人事件》。三是特征近似于埃勒里·奎因,由“复数作家”创作的整体性和完成度都很高的小说,参与其中的作家各有分工,共同或分别完成数部长、中、短篇推理作,这方面的代表有冈嶋二人(由井上泉与德山谆一组成)、越前魔太郎(由乙一、舞城王太郎、入间人间、秋田祯信等近十位作家组成)。

        多岛斗志之是有名的跨界作家,在本格推理小说、海洋冒险小说、心理分析小说、纯爱言情小说等领域均有杰作问世。他在发表最后一部作品《黑百合》并登上“三大榜”前10名后的2009年12月于京都失踪。由于他右眼早已失明且“神隐”前多次表示左眼“也不行了”,因此对其失踪原因的普遍猜测为双目失明、无法创作导致的心理异常。他的家人虽发出寻人启事,却至今未果。

        日本文坛有不少稍纵即逝的“一作人”,他们往往在凭借处女作获奖后即销声匿迹,但又因获奖作表现超逸特出而迄今声名不堕。比如摘得第17届梅菲斯特奖的古泉迦十,他的获奖作《火蛾》因拥有非凡的伊斯兰世界观架构和独特的神秘主义文体而受到多个推理榜单的好评,至今仍不时有人在2ch等网络社区的推理版探寻其近况。

        日本少数作家在推理创作之余,也会搞些千奇百怪的“副产”,予人“10项全能”之感。比如,京极夏彦的强项还有图书设计、插画、游戏设定、广告文案、妖怪学研究等;绫辻行人拿到过全国麻将名人的头衔;东野圭吾、鸟羽亮、初野晴则分别是射箭、剑道、柔道高手。另一方面,受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家庭分工制影响,日本的女性在走上职业作家道路之前,拥有相比男性更多的观察世情和日常写作的时间,这使得栗本薰、宫部美雪、恩田陆等人都成为了公认的优秀“跨界作家”,她们在科幻、奇幻、恐怖、言情、动漫、游戏小说方面均有一定的建树。即便出道没几年的“主妇型作家”新秀代表凑佳苗,也在影视编剧方面进行了颇受好评的尝试。

        民俗学是以科学的态度,对传统与当下的民间风俗进行调查、整理、分析和论证,有助于人们认识历史文化、观照现实生活。民俗学的研究手段在推理小说中也有类似的使用,只不过侦探的行为是针对杀人事件或离奇现象,而非民俗事象罢了。另一方面,民俗事象中的鬼神信仰、禁忌文化、旧时习俗及现代都市传说等内容,则为推理创作提供了十分丰富的素材,民俗事象所具备的神秘感和非现实性正好契合从爱伦·坡发端的本格传统,推理作家要做的只是给这种事象注入推理元素。这方面,三津田信三以(首無の如き祟るもの)为代表的“刀城言耶系列”很好地继承了由冈本绮堂(《半七捕物帐》)、横沟正史[《恶魔的手球歌》(悪魔の手毬唄)]等人打下的良好基础,充分挖掘民俗事象为本格推理所用,以步步逼近的惊悚、酣畅淋漓的解谜带给读者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

        被誉为“日本推理之神”、拥有世界声誉的岛田庄司至今保持着一项无人能及的尴尬纪录,即除了获得具备终身成就意义的“日本推理文学大奖”(2009年)外,从以(占星術殺人事件)应征乱步奖被井泽元彦的《猿丸幻视行》(猿丸幻視行)击败开始,其作品没有拿到过其他任何大众文学奖项,因此岛田就有了推理界“无冠之帝王”的称号。

        “巴嘎推理”直接颠倒了情节和诡计的主次关系,将推理小说的“剧情为解谜服务”“以剧情的推进凸显谜团”等特点彻底改变,将推理小说的娱乐功能发挥到极致,解谜方面则被弱化、成为附庸。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会因浪费笔墨的“注水”描写而无聊到打瞌睡,所关心的也不再是诡计的魅力,而是剧情发展究竟会到何种“蠢境”,人物对话究竟会“脱线”到何种地步,满世界的“无厘头”和“违和感”会嚣张到哪里,谁会“躺着也中枪”,谁又会成为下一个“吐槽对象”等等。有时候,小说人物会突然跳出剧情,与作者或读者产生互动,并提出“无理要求”;又或者突然将读者、作者硬生生拉入小说场景,进而对剧情产生影响。这种消解了“读者>作者>人物”逻辑结构的手法为“巴嘎推理”所惯用。此外,在看似完全无序的状态中陡然打出一个有序的包袱,同样是“馬鹿推理”的常用手段。除了东川笃哉深谙此道,西泽保彦的“匠千晓系列”、东野圭吾的《名侦探的守则》(名探偵の掟)与“X笑小说系列”、东山彰良的《兔子强尼》(ジョニー·ザ·ラビット)等作品亦不遑多让。值得一提的是,福田雄一的《33分钟侦探》、杜琪峰的《盲探》等影剧差不多也可划入这一范畴,端看我们如何理解“巴嘎推理”了。

        求知欲强、容易对离奇事件产生好奇心的学生,放学后老老实实回家的并不是很多,如果是在放学后的校园里或归家途中展开一些推理故事,便十分契合经历过或正处于学生时代的人们的心理。

        万花筒,在日文中写作“万華鏡”,利用平面镜的成像原理制作,通过光的折射产生影像。万花筒的最大特性是,它在每一次转动时所呈的像都有所不同,一旦错过某个瞬间,就要转动几个世纪后才能出现同样的组合,因此每一瞬都值得欣赏,每一秒都值得珍惜。日本的推理小说就像一个和风十足的万花筒,经过各个推理作家手中妙笔的几番折射之后,呈现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幻视效果,每一面都予以读者不同的美感,并从中透露出日本文化底蕴之魅。

        尽管有如许之多的校园推理,但读者却从未厌烦,这主要是因为各位作家的创作意旨不一:有的着眼于将校园作为一个封闭场所,并以其中的怪谈为基础,制造一出恐怖气氛浓郁的本格推理剧;有的着眼于日趋严重的校园暴力问题,通过凸显学生、老师相互之间的紧张关系,达到批判社会现实的目的;有的着眼于青春这一咏叹调,通过抒写毕业前的离愁别绪和男男女女的懵懂情感,追叙终将逝去的忧伤又美好的瞬间……

        作为神话系谱非常庞大和怪谈文学十分盛行的国度,日本推理界也有许多匪夷所思的“非人”事件,其中以作家的“神隐现象”最为典型,表现为没有任何迹象地突然失踪,仿佛被鬼神带走了一样。其代表有藤本泉和多岛斗志之。

        谈到日本的推理作家、推理作品,很容易陷入推理流派、风格的分类之中,但通过笔者的研究,日本的推理已经远远超越了那几个固有的流派和分类,在此笔者把推理分为作家和作品,以“非主流”的分类法来介绍,相信会十分有意思。

        这就难怪东野圭吾、仓知淳、东川笃哉这三位推理作家会不约而同地将“放学后”直接用作各自小说的标题了,三部作品分别为(放課後)、(ほうかご探偵隊)和《推理要在放学后》(放課後はミステリーとともに)。“放学后”所指向的正是日系推理中赫赫有名、可能也是数量最多的校园推理小说。以《名侦探柯南》(名探偵コナン)为代表的“少年推理”亦属此类。

        此外,“覆面作家”还存在另一种情况,即成名作家专门用来写推理小说的笔名,这方面欧美有约翰·班维尔、J.K.罗琳,日本则有加田伶太郎(“纯文学”作家福永武彦的笔名)、嵯峨岛昭(官能小说家宇能鸿一郎的另名)等。

        他们在作家生涯之初无一例外地选择“放学后”作为原点是有原因的:一来他们大多初入社会未久,人生阅历较少,对社会各种现象认识较浅,对这方面知识要求很高的社会派小说显然不是他们能够轻易驾驭的;二来他们大多刚从学校毕业,校园生活和学生生涯带给他们的感受尚未褪尽,创作起来比其他舞台更加得心应手,况且校园推理也是大学生、社会新鲜人、家庭主妇这些推理迷主力最为中意的两大题材之一(另一是旅情推理)。

        目前比较知名的“覆面作家”还有舞城王太郎、鲸统一郎、坂木司、冰川透等。其中,舞城拿到过梅菲斯特奖、三岛由纪夫奖和大学读书人大奖,并四次入围芥川奖决选,是读者最期待“露面”的作家。

        日本是世界上存续和开创推理流派最多的国度,除了历史最为悠久、但在当今欧美推理文坛已然式微、几近湮灭的“本格派”,和由松本清张开启、至今气势不堕的“社会派”之外,冷硬小说、间谍小说、犯罪小说、法律小说、警察小说等欧美各国常见的推理类型和派别,在日本都有其阵地和旗帜作家。更何况日本在走上推理独立发展道路的过程中还陆续产生了民俗推理、“日常之谜”等独有流派。

        2012年,根据伊坂幸太郎的中篇改编、由中村义洋执导的电影《洋芋片》(ポテチ)在日本公映,剧情围绕棒球手展开,虽波澜不惊且并非出人意表,但故事中各个角色从消沉、低落到自信、高亢的过程中的青春励志基调,在击出关键一球的那一刹那升至顶点,令人不免想起他的作品(重力ピエロ)中的经典语句——“春从二楼一跃而下”。“春”手里攥着的不就是棒球棒吗?严格意义上讲,大量的“体育推理”并非充满逻辑趣味的解谜小说,但其中所刻写的竞技精神和热血情绪却是难能可贵的。棒球作为日本的国民运动之一,被引为素材放进推理小说中是比较常见的,东野圭吾的、岛田庄司的(最後の一球)等作品的旨趣虽不讴歌“青春”却都有所关涉,棒球的强大魅力足以使解谜的乐趣退居次席。当然,其他运动项目如剑道、自行车、射箭、游泳、相扑、棋类、滑雪、登山等,亦常被推理作家们拿来试笔,这方面的重要作品有近藤史惠的(サクリファイス)、(エデン)两部曲,以及鸟羽亮的《剑道杀人事件》、小森健太朗的《大相扑杀人事件》、斋藤荣的《棋谱血案》(殺人の棋譜)、横山秀夫的(クライマーズ·ハイ)等。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近藤的和,两部作品皆以自行车运动为题材,车手的热情与理想随着故事进展跃然纸上,但暗藏在团队合作精神背后的人性之挣扎才是作者真正的着力点,她深刻地写出了生命的重量与友情的代价。

        当然,即便是非校园推理出身的作家,笔下也不乏这一题材的佳构,如凑佳苗的(告白)、绫辻行人的(Another)、贵志佑介的(悪の教典)、宫部美雪的《所罗门的伪证》(ソロモンの偽証)等作品都一度引起广泛热议。

        在这方面,写出著名的“石动戏作系列”争议作品的殊能将之可谓登峰造极,除了其作品唯一的出版商讲谈社公布的出生地、就学和工作简历外,找不到其他任何关于他的个人信息,因此他也被誉为“谜一般的推理作家”。他只出版了7部作品,除了已有中译本的两本非系列作《剪刀男》(ハサミ男)和(子どもの王様)外,其余5部皆为毁誉参半的系列作,读者很难从中窥测其真身之一二。根据文学评论家大森望从与其时有联系的编辑那里得到的最新消息,殊能将之已于今年2月11日去世,年仅49岁。而且极其吊诡的是,其死因至今不明,连最终公布其死讯的杂志所使用的死亡现场照片都是专门找模特还原的,还真是难以超越的极致“覆面”啊!

        作为一种大众文学类型,推理小说一旦融入艺术题材,将有种忽然高雅深沉起来的感觉。虽然没有人专门统计过,但想想也知道,包含流行音乐的音乐艺术会是此类推理作品涉及最多的。栗本薰的《无可救药的青春》(ぼくらの時代)和初野晴的“吹奏乐部系列”堪称此中翘楚。在美术方面,由筒井康隆的《洛特雷克庄事件》(ロートレック荘事件)打头阵,近年来则由深水黎一郎领衔,以《花窗玻璃》(花窗玻璃シャガールの黙示)为首的几部本格推理作品充满着浓重的西洋艺术气息,加上十分注重结构技巧,文学观赏性较高,因此受到岛田庄司、二阶堂黎人等人的盛赞。深水还专门写了一篇探讨“艺术推理”魅力的书评,发表在推理杂志上。除此之外,如建筑(筱田真由美的“建筑侦探樱井京介事件簿系列”)、魔术[泡坂妻夫《魔术侦探曾我佳城全集》(奇術探偵·曾我佳城全集)]、茶道(东野圭吾的)、书道(松本清张的《书道教授》)、舞蹈[东野圭吾的(眠りの森)]、花道(北森鸿的“花师和绘画修复师佐月恭壱系列”)等,也常出现于推理小说。阅读此类作品往往能在获得解谜乐趣的同时增长见识,陶冶性情。

        日本推理界有所谓的“全满贯”,其中最基本的就是拿到此前提到的“三大奖”而成就“三冠王”伟业。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完成这一任务的人实在稀见,只有陈舜臣、高桥克彦、桐野夏生、东野圭吾等寥寥几人而已。形成此景的原因,一是日本如今针对推理新人的奖项很多,乱步奖的地位和价值早已不如以前稳固,出产的名作家越来越少,像伊坂幸太郎、道尾秀介等知名作家都非乱步奖出身;二是推协奖选择了最广义的推理小说定义,将具备极少推理元素的一些科幻、恐怖、言情小说也纳入评选范畴,使得此奖的权威性和独立性颇受质疑,一定程度上沦为“直木落选者”的安慰奖所或“直木获奖者”的前哨站;三是直木奖并非完全“公平”,例如与主办方日本文学振兴会渊源颇深的文艺春秋社出版的作品获奖概率相对较高,东野圭吾的(容疑者Xの献身)的获奖即是一例,所以产生了部分作者针对评审委员的喜好进行创作的“选考对策”等问题。但反过来讲,即便不是“三冠王”,能横扫其他大奖也是小概率事件,像宫部美雪这种拿遍除乱步奖以外的所有知名奖项的作家就如熊猫般珍贵了。

        近年来,日本的推理作品越来越显著地显露出以下几种趋势:一是古典的式微,如今想看一部富含传统本格元素且诡计不俗的作品已经很难了;二是行文的轻质,受轻小说大行其道的影响,推理作品的轻质化愈加严重,朴实易懂、明达晓畅的内容已淡出视线,扎实深刻、一笔入魂的文字已鲜见纸面;三是青春的逆袭,现在几乎各个流派的作品中都不乏青春励志的精神书写,要么怀旧致敬,要么风华正茂,老派侦探不再唱主角;四是两极分化,作品的主色调很少芜杂不清,把现实写得罪孽深重的暗黑系和将幻想写得温柔可人的治愈系分庭抗礼,前者引人关注弊病,后者实现心灵救赎,都各有其流行的原因。虽不尽然,但至少人们已比较少用本格派、社会派等比较“过气”的大类分法去划归某个具体作家和某部具体作品了。属于怎样的风格,只有看完作品才能真正明了,于是就有了以下这些有趣的词条。

        日本有不少推理作品仅从书名看就很奇怪、搞笑,比如东川笃哉的“乌贼川市系列”代表作(ここに死体を捨てないでください!)。本作以本格推理中十分经典的“处理尸体问题”为主题,从标题开始直到故事结尾都和我们此前接触到的作品大相径庭,尤其是全篇满载一股“蠢萌”况味,还真是让人对严谨有礼的日本人刮目相看。这样的作品在日本有一个专有名词——“巴嘎推理”(日文为“馬鹿推理”,可直译为“蠢推理”或意译为“另类推理”“鬼马推理”)。这里的“巴嘎”,除了指此类推理作品爱搞怪、耍宝之外,还有引人发出“哪有这样的”“原来还可以这样”等感叹的意思。村上春树、山田风太郎、岛田庄司、北村薰、京极夏彦、鸟饲否宇、仓阪鬼一郎、霞流一等名宿都曾创作过这类的作品。

        藤本泉有多部作品以日本东北原始部落的社会形态为蓝本,是在架空国家背景之下的异域冒险推理小说。1986年,藤本移居西德的科隆,1989年2月给儿子的信中说自己正在法国旅游后便音信全无。有人说,她在东欧发生剧变时的某次采访中被拘捕、处刑,也有人说,她已回到国内在东京生活且已去世(享年75岁),但都是不确定的消息。据说,筱田节子的名作《圣域》就是以其人其事为原型的。

        日本推理界还有一小撮人将民俗学知识融入推理故事进行创作,他们的作品常被冠以“民俗推理”的名号,代表作家有三津田信三(“三津田信三系列、刀城言耶系列”)、京极夏彦(“百鬼夜行系列”)、道尾秀介(“真备庄介系列”)、高田崇史(“QED系列”)、藤木禀(“盲人侦探朱雀十五系列”)、北森鸿(“民俗学者莲丈那智系列”)等,而漫画方面则由《民俗学者八云树》(ミステリー民俗学者·八雲樹)挑大梁。

        日本的官能小说(色情文学)最早可追溯到江户时代的风俗绘本。虽然不知现代意义上的官能小说何时与推理正式结成孽缘,但至少战前的本格、变格推理作品都时有冲击力不小的官能描写。而在AV产业如此发达的日本,推理小说想与官能完全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一方面,官能小说的出版商们为了拔高作品的身价、地位,往往会冠以“新世代超悬疑官能小说”等名号进行宣传;另一方面,推理作家们(其中也不乏女作家)出于不同目的,也会将官能描写引入推理创作,比如东野圭吾的(ダイイング·アイ)等作品中就有不少性描写。更有趣的是,京极夏彦、桐野夏生、贯井德郎、我孙子武丸、山田正纪等数位知名推理作家竟然试笔官能创作,还正式结集出版,题为“ERotica——名作家官能小说集”(エロチカ)。因此,“官能推理”也是其来有自。这方面的代表作有我孙子武丸的《杀戮之病》(殺戮にいたる病)、爱川晶的(六月六日生まれの天使)、奥田英朗的《六宅一生》(ララピポ)、鸟饲否宇的《官能的》等。

        值得一提的“料理推理”重要作品尚有恩田陆的《星期四组曲》(木曜組曲)、拓未司的《禁断的熊猫》(禁断のパンダ)和《蜜蜂的甜点》(蜜蜂のデザート)、北森鸿的“香菜里屋系列”等。其他可以勉强归为此类作品的有米泽穗信的“小市民系列”和坂木司的《青空之卵》(青空の卵),然而这些作品的重点是青春、友情与日常之谜,而非美食。此外,宫部美雪的(初ものがたり)在书写江户时代的世态人情和谜样故事的同时,也屡屡提及当时的诸般美食,是部风味独特的作品。

        在日本,如果觉得以本国的历史、社会、文化为背景来写推理很可能与其他作品发生“撞车事件”,那么可以考虑走以下两条“不寻常路”:一是本格派系的王朝推理小说,二是社会派系的海外冒险小说。前者是“时代推理”(即历史推理小说)与架空小说的结合体,只不过舞台背景变成了其他国家的历史王朝(一般以近古的中国朝代为主);后者多以欧洲、拉美、阿拉伯地区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社会结构、奇闻逸事为依托,讲述令本国读者颇感新鲜的冒险故事。这两条路的最大看点就是异国情调,既避免了读者审美疲劳之厄,又彰显了作者驾驭文本之能。

        “穿越”是近年来在各国流行文化中用到泛滥的主题,连推理小说也不能“免俗”,虽然很多时候“穿越推理”是作为涉及“时空悖论”课题的“SF推理”的次生品存在的,但因为没有“硬科幻”的技术含量的底气,使得穿越更像是一种利用主角来转变作品走向的媒介,完全不必解释其原因。而从读者的角度来讲,只希望这种转变能让剧情更加精彩。

        传统意义上的穿越都在现实的人类世界进行,如东野圭吾的、贯井德郎的《不要说永别》(さよならの代わりに)等作品就是“未来→现在”的设定,但其重点在对人情羁绊的抒写而非解决什么不可能犯罪的案件,更不会花大量篇幅来解决穿越的技术难题。相比而言,虽使用了接近“轻小说”的文风,田代裕彦的《重来一次》(シナオシ)还是显得更加正统,因为其双线叙述的故事架构牵涉到“穿越悖论”问题:主人公“我”生前犯了不该犯的罪,当满负懊悔的“我”重生返回“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后,却失去了作为“我”的大部分记忆,在自称“向导”的家伙的帮助下,“重生的我”终于想起重生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阻止过去的“我”犯下罪行,但在罪行受到阻止所引发的时空变化中,“我”和“重生的我”共存的世界会怎样呢?而运用“现在→过去”设定的最著名的作品大概要数井泽元彦的《猿丸幻视行》了,主人公并非全身“生穿”,而是眼睛具有“幻视”的特异功能,在此状态下他能经由过去某人之眼来观察当时的社会,从而解决一些历史谜团,因此该作本质上属于“时代推理”范畴。

        此外,以体育场所为舞台的推理作品亦可入目,按照本格派、社会派的风格不同主要有两种倾向:一是发生在体育馆、球场、健身房、游泳池等地的杀人事件,多以“不可能犯罪”诡计为主旨,比如青崎有吾的《杀人体育馆》(体育館の殺人);二是发生在奥运会、世锦赛等大型体育活动进行时的恐怖主义活动,主要以警匪斗智斗勇的紧张过程和对社会问题的批判为着力点,比如奥田英朗的《奥林匹克的赎金》(オリンピックの身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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