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妈妈聪子一边将换洗衣物塞进床头柜的架子里,一边发着牢骚。从进到病房的那一瞬间起,聪子并没有说任何安慰女儿的话,只是一味地发着牢骚。
要是在平常,聪子的抱怨或牢骚只会刮搔着妙子的神经,但是今天不一样。聪子的一字一句都轻飘飘地穿过妙子的身体。妙子将手放在腹部,被幸治猛踢之前明确感受到的暖流不见了。好不容易孕育出来的生命,就这样被凄惨地夺走了;原本以为实现的梦想,被无情粉碎了。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空虚,妙子心想——我被掏空了。
“只是受伤的话倒还好,竟然还流产……要是爸爸知道了,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妙子住在医院里倒还好,妈妈可是怕得不得了呢!”
聪子还是不停地发着牢骚,浓浓的怯色开始出现在有着明显皱纹的侧脸上。妙子倒是能理解。位于川口的家,形同一座由暴君支配的地狱。聪子和妙子老是得活在父亲孝昭那恐怖的视线当中。孝昭出身鹿儿岛,高中之前一直在学柔道。一有不顺眼的事情,就会用他那还不见衰老的粗壮手臂痛殴聪子和妙子。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孝昭还不至于把她们打得鼻青脸肿,但是每次腹部被他一打,那种痛苦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你倒还好——妙子在心中默默嘟哝道。要是在以前就不一样了,不过最近聪子已经鲜少被打了。每次被孝昭一吼,聪子就吓得缩成一团,但也仅止于此。这几年来,孝昭施暴的对象往往都是妙子。成绩不好要被打,便服太裸露也要被揍。孝昭美其名说是教养,可是那根本是胡说八道。记得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妙子星期六晚上跟朋友到池袋去,一个不小心误了回家的规定时间,看到张开两腿怒气冲冲地站在玄关的孝昭时,她差一点就吓得晕过去。
所谓气得火冒三丈,形容的应该就是当时孝昭的模样吧?孝昭不发一语,一把将妙子拉过来,让妙子的身体弯成两半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卷起她的裙子、褪下她的内裤,开始狠狠地打着妙子的屁股。
那时妙子正好来潮,感到耻辱远胜于疼痛,于是大声地求饶、不断哭喊哀求着,甚至哭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孝昭还是不肯罢休。直到最后疼痛变成了麻痹,再来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尽管如此,孝昭还是不停地打着妙子的屁股。妙子知道再怎么做都是徒然的,只好放弃挣扎。在孝昭的怒气平息之前,她只有乖乖挨打的份。她放松全身的力道,只求能够轻松一点,于是她发现……
孝昭两腿之间变硬了。她敢确定。在褪下亲生女儿的内裤,让她露出屁股用力殴打的同时,孝昭竟然兴奋起来了。
她厌恶待在那个家,确实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之前她畏惧孝昭的暴力,努力地让自已做一个好孩子,然而胸窝一带所感觉到的那个坚硬凸起物,改变了一切。她不理会聪子的恳求和孝昭的暴怒,开始夜夜冶游。不管在外头被打得有多惨都无所谓,总比待在家里要好得多。
她用打工赚来的钱买流行服饰,周末则跑到池袋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晃。累了就坐在路边打盹儿,不久后就开始在前来搭讪的男人车上睡觉,甚至已经记不清楚失去贞操时的状况了。她任由陌生男人玩弄自己的身体,夜里到处闲晃,星期一回家就遭孝昭殴打。可是,她绝对不再让孝昭打她的屁股。一旦孝昭表现出那种态势,她就舞动手脚,疯狂似的挣扎着。
孝昭恨恨地抓住妙子的头发,一掌打进她的腹部,然后回到起居室去。他明知道自己那肤浅的欲望被女儿发现了,却仍然不以为耻,反而更增添了怒气。妙子有这种感觉。
和在池袋一带冶游的坏孩子们混在一起后,妙子学会了各种对抗孝昭的手段。怒骂脏话自不待言,或抓或咬,时而还会像个男孩子一样,把脚往孝昭身上踢。
从那个时候起,孝昭开始酗酒,一旦喝醉酒就不把妙子的反抗当一回事。他全力发挥清醒时极力控制的力道,将妙子打得落花流水,也曾经将妙子高高扛起用力一甩,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昏死过去。泼辣如妙子,也没办法与忘了该控制力道的大人相抗衡。
烂醉如泥的孝昭不只是不再控制自己的力道,甚至连之前极力掩饰的欲望也一并爆发出来。他常带着情欲的眼神,明目张胆地看着妙子的胸口和大腿之间,用颤抖的声音执拗地追问妙子跟什么样的男人做爱?怎么做爱?即使捣着耳朵逃回自己房间,妙子仍然可以听到喝醉了酒,失去自制力的孝昭,大声叫嚣的嗓音。她怒吼、吶喊、哭叫、哀求,却始终没办法让孝昭静下来。
“我也知道,当爸爸生气的时候根本拉都拉不住。吃亏受罪的老是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聪子只会发牢骚,她活着好像就只是为了发牢骚一样。孝昭是个废物,而聪子则是低微的人。不管孝昭做什么或说什么,她都抱着不看不听的态度,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妙子——自己的亲生女儿——受到多严重的伤害,她却从来没有伸出援手。不但如此,有时候她还会做出看似嫉妒妙子挑起丈夫性欲的行为。妙子恨孝昭,对于聪子,则是轻蔑。
没有亲情之爱,只是任暴力和自我无限蔓延的家人。每次听到朋友提到家人时,她就深深了解到,自己处于多么悲哀的处境当中。她不禁想吶喊:为什么要生下我!
她觉得就算真的有地狱,也比这个家好。她想逃离这个家,要和孝昭及聪子彻底斩断关系,建立一个正常、普通的家庭。妻子和丈夫相爱、互相扶持。如果有了孩子,将会以比任何一个家庭都浓烈的爱来呵护、爱怜孩子。
如果有孩子……抵在腹部的手掌,感觉不到任何气息。本来应该被爱、被小心培育的婴儿不见了。
泪水满溢而出。心空荡荡的,本来应该没有任何感觉的,然而泪却不停地涌上来。妙子压抑着声音,不停地哭着。聪子的牢骚也仍然没有停歇。
明天上午会再来看你——聪子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看来她还是在担心该怎么把妙子的事情告诉孝昭,该怎么让自己从孝昭的暴力下全身而退?
妙子不想看到聪子的脸,不想再看到了。一股强烈的思绪,涌上已经变得空虚的心头。等天一亮,聪子还会再来。永远也不会停止的牢骚,又会不断地穿过耳膜。不想再听那些牢骚了,再也受不了了。
被迫吃下难吃的晚餐,吃过药后,产生浓浓的睡意。深深睡去,醒来之后,对聪子感到厌恶的强烈意念,仍然没有消退。妙子从病床上溜下来,脱掉睡衣,换上外出服,放在病床旁边的液晶时钟指着晚上十点。
她下定决心,溜出病房。夜里医院的走廊上一片死寂,只有护理站传来护士们的气息,让人感受到人气。她从走廊的转角处探出头,窥探着护理站的状况。从妙子的角度,看不到护士的身影,也许是在后面处理什么工作。她快步地走过护理站前面,搭着电梯下到一楼。
灯光晦暗的等候室里,笼罩着像葬礼般阴暗而沉重的空气。穿过等候室时,也没有人叫住妙子。
她无处可去、没有值得信赖的朋友。去找彩乃或万里,只怕她们的父母也会担心地问东问西,就算想办法瞒天过海,顶多也只能待个一、两天。打开皮包,里面只剩两千块。决定离家出走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身上这么一点钱,根本租不起公寓。就算去打工,也要等一阵子才能领到薪水。
看来只有走援交一途了。先找几个男人睡觉,赚些钱勉强度过这一段时间,然后再开始找正经的工作做,这么一来,应该可以赚到一个人生活所需的费用吧?之前她也做过几次援交。当时她好想要买一样东西,于是便听彩乃她们的建议,走上了这条路。虽然不喜欢这么做,但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还在出血,应该会有男人只靠口交就可以获得满足的吧?如果想要赚到足够的钱,也许她也得接受一些援交客的变态行为了。
她拿出手机,联机到邂逅网站。
募集愿意帮助十万火急的人。有人能在池袋附近跟我碰面吗?我对自己年轻的肌肤相当有自信。
她并没有打上援交或女高中生几个字。想了又想,把讯息发了出去,等了一会儿,有几封邮件传了进来。她从当中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正经的男人回了信。
我在池袋的西口公园等你。你能立刻过来吗?
二十分钟后到。对方这样回复。
妙子关上手机,走向池袋。
对方是一个和孝昭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妙子强忍住厌恶的感觉,把自己交给了男人。男人舔遍她全身,相对的也要求妙子舔他。口交当中,喉咙深处被用力地一顶,妙子不停地咳着,然后妙子的皮包里多了三张一万圆的钞票,现在姑且可以去投宿简易旅馆了。
她从宾馆街上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一些烂醉的男人问价码,妙子不予理会,快步走过。她花了很多时间冲澡,将身体的每个细部都彻底地洗过,但是那种厌恶的感觉,依然潜伏在皮肤底下。之后她低垂着眼睛转过巷子的弯角,差一点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撞个正着,妙子赶紧停下脚步。
太危险了,小心一点嘛!妙子差一点叫出来,随即把话硬生生吞了下去。一对战战兢兢的小眼睛凝视着妙子,就好像害怕即将要挨一顿打一样。妙子彷佛看到了对孝昭感到极度畏惧、以前的自己。
“别怕,我不会生气的。”
妙子弯下膝盖,把眼睛降到和男孩子视线等高的高度。她刻意露出笑容,但是恐惧的色彩,依然没有从男孩的眼中消退。大概还没有上小学吧?男孩长得纤细痩小,身上穿着长袖的运动服和牛仔裤,肌肤白得很透明,手脚又细又长,就好像白人小孩似的。
妙子环视四周。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不在宾馆街上,但四周毕竟还是闹街的一区。记倘地方的气息,跟眼前男孩似乎不怎么搭调。可是,妙子并没有看到可能和男孩在一起的人人。
“你跟爸爸或妈妈一起来的吗?”妙子以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问道。浮在男孩眼中的怯色渐渐地消退了,但他对妙子的问题并没有反应。
“怎么了?你是跟妈妈或爸爸一起的吧?”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再度问道,男孩只是默默凝视着妙子。
“你耳朵听不到吗?”
男孩轻轻地摇了摇头。从他的动作无法确定他到底是否定或肯定。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对妙子的话有了回应。应该不是耳聋吧?
“爸爸跟妈妈都不在吗?”
这一次,男孩很明确地摇了摇头。
“或者哥哥、姐姐?还是叔叔或阿姨?”
妙子一连串的问题得到的回答,只是男孩不断地摇着头。男孩的言行有点奇怪,妙子本以为他在精神发育方面有些迟缓,然而栖息在男孩眼中那道取代原先畏怯的强烈光芒,却否定了这个疑问。也许他不是耳朵有问题,而是不会说话。
“你不会说话吗?”
男孩又用力地摇着头。
“那你说几句话让我听听。”
妙子窥探着男孩的眼睛,男孩疑惑地歪着头,随即低下头去。看起来是如此地没有防备且脆弱。他的每个动作,都教旁观者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迷路了?”男孩又开始摇着头。
不是迷路,可是附近又看不到像是他家人的人。那么,是逃家吗?这么小的孩子?
妙子站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路上只剩下醉汉和皮条客,似乎没有人可以帮助妙子,教她该怎么做。
突然,男孩用力抓住妙子的迷你裙裙摆,似乎很害怕妙子就这样弃他而去。
“别怕,姐姐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妙子轻抚着男孩的头,柔软的头发缠卷在她的手掌上,妙子的下腹部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一股炙热的感觉,流进她那失去孩子而变得空洞的缺口。
也许是神明带这个孩子来给我,用来代替我那失去的孩子——妙子突然有这种感觉。她又蹲了下去,定定地直视着男孩的眼睛说:“要跟姐姐一起走吗?”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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