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人的情况是复杂的。
叶成曾是胡宗南的部下,他当然希望进关向胡宗南靠拢,谋求个人前程。
马呈祥原是马步芳的部下,又是叔侄关系,他奉命入新疆后,家眷仍留在青海,现在解放大军来了,他当然想向马步芳接近。
罗恕人虽说没有后顾之忧,但他是直接受广州政府操纵的人,实际上是军统在新疆地区的负责人之一。他老奸巨猾,善于投机钻营,与马呈祥是拜把兄弟,私交很深,关系非同一般。
这三个人是和平的最大障碍,他们坚持要率部入关与共产党作战,陶峙岳只好苦口婆心做说服工作。有时他将这三人请到自己家里,推心置腹谈判。
但他们还是坚持要走,陶峙岳只好说:“没有车辆、汽油、现款怎能开动?你们坚持要进关,我不反对,但我是不能走的,还有这许多军政部属,不下十万人,我不能把他们扔在戈壁滩上。”
随着局势的变化,罗、马、叶三人对陶峙岳极为不满。
马呈祥将他们二人叫到军部开会,密谋对策。
在这座有着欧洲古典风情的办公室内,几名风月女子将奶油茶送进来,还想同往常一样,卖弄一番风情,但却被马呈祥轰走了。
马呈祥吊着脸对她们说:“现在火燃屁股门,我们哪有闲心行乐,你们通通给我退下去,如果需要我会请你们来。”
那几名女子扭着丰满的臀部,很不乐意地从他们眼前晃了出去。
马呈祥又招手将一名贴身卫兵叫到身边吩咐:“你在门口把着,任何人不得进来,我们三人要谈事。”
卫兵敬了一个很不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去。
室内寂静无声,到处都弥散着浓浓的羊奶气味。
三人不约而同,端起了奶碗。
马呈祥先开口,说:“现在局势变得快,我们怎么办?请你们出出主意吧。”
罗恕人沮丧地说:“我早就同意你带我们走,但陶司令不允许,现在晚了啊……”
马呈祥说:“我们走也确实存在困难嘛,政府不给开拔费,这么多人动弹不了,单靠我们的双腿是不行的。”
叶成接着说:“部队入关困难也不小,但我们不能坐等给共产党当俘虏。”
罗恕人挥手讲:“事到如今都是陶司令误了我们的前程,他优柔寡断,一点都不利索。”
马呈祥转身抱起水烟锅,眯缝着那对山羊眼,吸了几口,对他们说:“现在是决定我们命运的关键时候了,陶峙岳故意拖延时间,依我看他有向共军投降的意思了,你们说怎么办。”
罗恕人说:“我也觉察到了,但陶司令可能还没有下决心,我们还有办法可想,他是上级,得先拢住他才行。”
叶成没有发表意见,低头吸烟,瞅上去情绪很低落。
“叶师长有何意见?”马呈祥问。
“我同意罗兄的说法,陶司令的工作还是要做。”
“罗兄有何妙计?”马呈祥又问。
罗恕人突然站起来,讲道:“解决问题要先抓住根本,依我看陶司令的工作不难做,关键是我们要能横下心。”
马呈祥说:“请讲具体一点。”
“你们也许知道吧,陶之所以迟疑不决,是受了刘孟纯、屈武和刘泽荣的包围,他们三人的身份很特别,鼓动陶司令起义投诚,影响很大呀!”
“这三人我早就注意到了,是否设法将他们扣起来?”
“不但要先扣,而且还得找机会干掉。”
马呈祥发现叶成仍沉默不语,便回过头说:“你认为这样做怎么样?”
叶成抬起头说:“这是个办法,我是赞同的,不过得谨慎从事,他们三人都是有身份的,还是陶司令的座上客,如果我们草率抓人,恐怕陶司令不干。”
罗恕人解释说:“陶司令与我们的关系向来是很好的,我们可以事前给他打招呼,这样他就不会为难咱们了。”
马呈祥笑了。他说:“还是罗兄考虑周全,可以这样去办,叶兄去向陶司令打招呼,抓人的事由我和罗兄办。”
第二天早晨,叶成就急急忙忙地来到了陶峙岳的家里。
陶峙岳的卫兵将叶成领到客厅,陶峙岳起身与他握手说:“欢迎你来呀,请坐。”
叶成坐在对面一个沙发上,接过烟就抽。
“你想通了没有?”陶峙岳问。
“没有想通哩。”叶成很不高兴。
“你要认清形势啊!”
“陶司令,不瞒你说我刚从马军长那里来,大家对你有意见。”
“有意见可以提嘛。”
“那我问你,这几年我们的关系如何?”
“不错,你们都是我的得力干将。”
“话是这样说,你过去和我们都有感情,但近来你对罗、马就仿佛没有感情了,这都是刘孟纯、屈武、刘泽荣三人搞的,我们现在决定把他们扣起来!”
“你说什么?”
“我们准备将他们扣起来。”
“这是谁的主意?”
“是我们三个人的。”
“那么你是代表他们来了。”
“正是。”
“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叶成不再说话,静坐在那里低头抽烟。
陶峙岳转身抓起电话,要通了马呈祥,让他和罗恕人一起来见他。
叶成深感不安,汗珠顺着额头直往下淌。陶峙岳又给他递去一支烟,然后很生气地讲:“你这个叶大头啊,没有主见,马、罗二人的话不一定都正确,你不能不为自己将来的出路考虑。”
这时马呈祥和罗恕人走了进来。
室内的气氛有点紧张,陶峙岳指着对面的沙发让他们坐下。
马、罗二人一落坐,陶峙岳就相当生气地问:“听说你们准备扣人?”
马呈祥回答:“总司令,我们是为了你的安全啊!”
“什么安全不安全,现在的情况这么复杂,你们要抓人,第二步怎么办?”
没有人正面回答,室内寂静无声。风将窗帘布吹得鼓鼓的,微微晃动。
陶峙岳接着说:“我没有阻拦你们进关,但是我不能不为你们分析利害。你们既然决定要扣留他们,扣了以后怎么办?怎样圆场?”
马呈祥说:“陶司令,他们老在你身边活动,我们有看法。”
陶峙岳的情绪也渐渐安静下来了。
他看着他们三人,心平气和地讲:“现在是大家的生死关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我是为你们大家着想,不要收不了场。”
罗恕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问:“我们究竟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陶峙岳站起来,背着手说:“我们今天不能作楚囚对泣,唉声叹气,一定要把事情谈清楚。”
马呈祥的表现很傲慢,他也站起来说:“谈清楚也好。”
“你们说我没有感情,感情还是有的,丢开长官部属的关系不说,我们还是多年的朋友,这是大家的生死关头,怎么会没有感情?”
“那我们内心有痛苦,你为何无动于衷?”
“马军长此言差也!”
“我们每次找你,你都讲大道理,考虑过我们的处境吗?”
“我身为你们的总司令,不是不关心大家的处境,我还要关心全体官兵和全疆人民,你们知道,一个人基于感情用事,而忘却了利害是非,那是很危险的。如果你们还承认我是总司令的话,就应该让我以冷静的头脑为你们思考问题,还用大家长吁短叹,甚至与你们相对而泣呢?”
“那你说怎么行动?”
“今天的事情可以从爱憎、是非和利害三方面看,爱憎和是非不必说了,但是利害不能不谈。你们既要进关,我从来没有阻拦过你们,而且愿意尽可能筹措车辆、汽油和现款,但是人还这么多,连军政人员不下十万,你们想,我怎能把他们扔在戈壁滩上不管?我怎能忍心!”
“马长官让我回去哩。”
“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这里了,但我还得劝你。你们要走我怎么办?你们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但有一点,我不能跟你们走!”
“你不走可以,我们自己行动。”
“我得把话说在前头,仗是不能打的,一定要和三区妥协,我只能生死置之度外,以性命担保大家,绝不是我有什么政治作用!”
他们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没人说话。
又是沉默。
马呈祥突然抬头问:“你是不是想拿我们做政治资本?”
陶峙岳解释说:“关于个人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了,我所想的是全疆官兵及人民的安危。”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了。
从此,马呈祥没有再提带部队入关的事。
但是这三人的关系仍很密切。一致反对部队起义。陶峙岳思前想后,觉着马呈祥和罗恕人顽固不化,是和平的最大障碍,叶成还是可以争取的,于是他又单独找他谈话:
“你要想清楚了,马军长是青海人,本乡本土,到时化整为零,也许能打一阵游击,你又不是青海人,你现在和马的感情虽好,到那时候就不是个人感情所能维系的,应该很好地考虑。”
叶成流着泪说:“我还是怕共产党啊……”
经过数十天的风波之后,局面仍不乐观。
有一天,马呈祥突然接到他父亲来电,说家已平安到了香港,这时马呈祥才松了一口气。国民党大势已去,特别是马步芳逃跑时截走了马呈祥骑5军的几个月军费,颇使马呈祥伤心。
他对罗恕人说:“现在到了这个地步,马长官一点情面都不讲,将我们丢在这里不管了,我也没有心思在部队里呆了。”
马呈祥已明显地开始动摇了。
这时罗、叶二人也没有主意。
原来当时在迪化一带的部队就是马呈祥的两个骑兵旅和罗恕人的步兵旅,马已动摇,叶无主见,罗如能打通,问题就可以解决。
陶峙岳分析完情况,认为警察局长刘汉东和罗、马关系密切,就让他出面再做罗、马的工作。
这一招果然见效。刘汉东回来后对陶峙岳说:“马呈祥想把军队交出来,自己愿意走。”
“罗的意思?”
“罗恕人也大致同意了。”
“很好,你转告他们,要走我同意,希望好来好去,把一切事情安排好吧。”
就在这时,胡宗南却突然分别给马、叶、罗来电,说据报,兄已率河西新疆部队投降共匪,真太胡涂!究竟情形如何?应速来电报告!并指示他们将部队撤到南疆去,并说以后可以空援接济。
叶、罗接电后犹豫不定,去问马呈祥:“我们应该怎么办?”
马呈祥说:“大势已去,我对此不感兴趣,打算去香港了,你们自己决定吧。”
在这种情况下,马呈祥、罗恕人和叶成交出部队后,先后离开了迪化,经南疆去巴基斯坦。
就这样,在陶峙岳等人的努力下,才把新疆和平起义的障碍除去了。
于是,陶峙岳于9月25日领衔宣布起义。
26日上午,包尔汉主席通过省府紧急会议,也立即发表了起义的通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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