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轮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时光之轮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气流扫过狭长的山谷,弥漫在空中的晨雾将一切都染成了蓝色。山坡上,有些地方被苍郁的常绿乔木所覆盖,有些地方还只是裸露的泥土,但野草和野花很快就会在那上头萌芽、绽放。风从被掩埋了一半的废墟和破碎的纪念碑旁边呼啸而过,所有这些难以朽坏的东西,都已经随着它们的建筑者一起被人遗忘。风在升腾,在吼叫,它掠过永远不会融化的雪岭,在巉岩上难以记数的刻痕中留下了自己的一道印记。风过碧空,厚重的积云被卷起重重白浪,和皑皑雪山融合在一起。
平地的冬天或者正在消退,或者已然离开,但在高原峻岭上,它还会逗留一段时日。山腰间,大片的白雪仍然清晰可见,只有常绿乔木还保留着它们的针叶或绿叶。其余的草木就算还活着,也都是光秃秃的样子,成片的棕色和灰色之间偶尔会露出几块不生植被的岩石。除了山风吹过雪堆和石块时发出的窸窣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大地仿佛正在等待,等待某种东西的爆发。
佩林·艾巴亚骑在马背上,停在茂密的羽叶木和松木林间,打着哆嗦将身上的毛皮领斗篷又拉紧了些。他已经尽量将斗篷拉紧了,但另一只手上的长弓和腰间的大斧却无法让斗篷密实地裹住身体。这是一把冷钢铸的好斧头,卢汉师傅打造它的时候,佩林还在为他吹风箱。冷风掀起他的斗篷,将兜帽不断地从他满是卷发的头上向下拉扯,又一次次钻进衣服的缝隙中。佩林活动着靴子里的脚趾,在高尾马鞍上挺了挺腰。他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四周的寒冷上,而是将目光落在五名同伴身上,暗自寻思,他们是不是和他一样有所察觉——不是他们被派到这里来的目的,而是别的东西。
快步——这是佩林为自己的坐骑取的名字——它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烦躁与懊恼,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我已经厌倦了所有这些等待,所有这些无能为力的忍耐,只能眼看着沐瑞像钳子一样紧紧夹住我们。烧死那些两仪师吧!这一切要到何时才会结束?
他在无意中闻了闻拂过身边的风,几乎全是马匹的气味,其中还搀杂着人类的味道和汗味。一只兔子在不久前刚刚跑过这片树林,恐惧让它全力狂奔,不过一直在追踪它的狐狸并没有在这里猎杀它。佩林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急忙停止了探索。我应该让别人认为,对于这些风,我的鼻子和他们的一样迟钝。实际上,他宁愿有那样一个迟钝的鼻子。我不会让沐瑞在我的鼻子上打什么主意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思想的另一面。佩林拒绝去思考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向他的同伴们提到过这种感觉。
其他的五个人骑在马上,手里紧握着短马弓,眼睛同时搜寻着头顶的天空和身边的山坡疏林。山风吹起他们的斗篷,仿佛飞扬的旗帜,但他们看来对此毫不在意。双手大剑的剑柄穿出斗篷上缘的缝隙,突出在每个人的肩膀上。看着他们剃光了头发只余一束发髻的头顶,佩林觉得更加寒冷。对于这些同伴来说,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春天了。这些人身上所有的软弱经过捶打淬炼,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锻炼他们的,是佩林见过的最为苛烈的熔炉。他们是夏纳人,防御整个妖境的边境国住民。在那个地方,兽魔人每一夜都有可能朝他们发动袭击。即使是普通的商人和农夫,身上也都随时佩戴着弓与剑。而这些人不是农夫,他们几乎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以战斗为全部生活的战士。
佩林有时会感到奇怪,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服从他,并一心追随他的领导。似乎他们认为,他拥有特殊的能力,能通晓他们所不知道的知识。或者,是因为我那些朋友们的关系?佩林觉得有点讽刺。这些人个子都没他高,体格也没他壮硕;那段铁匠学徒的岁月给了他超过一般人强壮两倍的肩膀和手臂。不过,他现在每天都会刮刮胡子,以免这些人笑他太年轻。当然,这只是一些友善的玩笑。不过,佩林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可不想让他们轻视自己的意见。
寒风让佩林打了个冷颤,也让他想起自己的任务是保持警惕,监视四周。他检查了一下搭在长弓上的箭,抬起头,沿着向西延伸的山谷朝远方望去。山谷在远处逐渐变宽,宽阔的白雪带一路蜿蜒,显示出冬天留恋的脚步。稀疏分散在各处的树木,大多数还朝着天空伸展着赤裸的枝条。不过,山坡和谷底也分布着不少常绿乔木,像是松树、羽叶木、冷杉、高山冬青,甚至还有几处高耸笔直的绿林。了解它们的人,能够借助它们做许多事情,但除非是有特殊目的,否则很少有人会到这个地方来。山中的矿脉在南方很远之处,而北方矿脉的距离则更加遥远。人们都相信,迷雾山脉中暗藏着各种厄运,走进去的人绝对躲不掉。佩林打量着四周,眼睛熠熠生辉,仿佛两团燃烧的黄金。
那种刺激愈来愈强烈。不!
他强行压制那种刺激,但那股欲望永远也无法消失。佩林觉得自己仿佛走在悬崖边缘,身子不停地摇晃,身边的每样东西,也随着他一同摇晃着。他一直都在怀疑,他们周围的群山中是不是有一些人们不愿意遭遇到的事情。也许,他有办法知道。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总会有狼群出没。这个念头一出现,佩林立刻便将它碾个粉碎,就算带着满心疑惑,也比那么做好些。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但他们已派出斥候。如果这里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们会发现的。这是我的熔炉,我会自己照料;而它们,就去照料它们自己的吧!
和其他人相比,佩林能看见更加遥远的地方,所以,他是第一个看见了来自塔拉朋方向的骑手。但即使以他的眼力来看,那名骑在马上、在树林中来回穿梭的人也只是个时隐时现、颜色鲜亮的斑点罢了。一匹花斑马,他想道,和以前不一样!那应该是一名女子,以前的每个骑手都是女子。佩林张开嘴,想要朝她喊话,但这时,马希玛嘟囔了一声:“乌鸦!”恼恨的语气似乎在咒骂什么。
佩林猛地抬起头,一只黑色的大鸟正立在不到百步之外的树梢上。它可能只是在搜寻雪地中的腐肉和死去的动物尸体,但佩林不能就这样放过它。它可能还没注意到他们,但那名正赶过来的骑手很快就会进入它的视野。他的目光向乌鸦聚焦,长弓抬起,弓弦拉开,箭羽擦过面颊、耳廓,咻地窜了出去。佩林隐隐地感觉到弓弦在脸侧带起的气流,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黑鸟身上。
突然,一簇如夜色般幽黑的羽毛从半空中洒下,佩林的箭射中了目标,乌鸦翻滚着落下树梢。另外两枝箭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穿过了它刚刚站立的地方。其他夏纳人都半撑弓弦,仔细搜索天空中是否还有它的同伙。
“它会去通风报信吗?”佩林喃喃自语,“或者……他……能够直接看见它所见到的东西?”他并没有打算让别人听到自己的话。不过,夏纳士兵中最年轻且比佩林年长不到十岁的拉冈,一边在自己的短弓上架好另一支箭,一边回答了他的问题。
“通常它会去向半人报告。”边境国有许多乌鸦,那里从没有人敢将乌鸦当成普通的鸟看待,“光明啊,如果被创心者看见了这些乌鸦所看到的情形,我们在进入山区之前就会没命了。”拉冈带着与话语内容不甚协调的轻松语气说道,因为这样的事对夏纳士兵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佩林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而是他似乎听见脑后传来一声决死的嚎叫。他立刻从腰间的箭袋里抽出另一枝阔头箭。创心者,在不同的地方,他有着不同的名字——断魂者、心牙、坟墓之王、黄昏之王,而一般流传各地较为人熟知的名字则是谎言之父和暗帝。没有人敢于直呼他的真名,因为那样会引起他的注意。暗帝经常会利用乌鸦当作他的眼线,在城市里,他则用老鼠来打探消息。
“你的弓粗笨得像根棒子一样,”拉冈看了佩林的弓一眼,带着敬意说道,“没想到它能射得这么准。我可不想看见它射向披甲战士的样子。”这名夏纳人现在只是在外衣下穿着轻甲,但若是在战场上,他们和战马全身都会披挂重甲。
“在马背上用这个实在是太长了点。”马希玛冷笑着说。他脸上的三角形伤疤让他的笑容更显轻蔑,“一副好战甲能挡住许多箭矢,除非你是在近距离发箭,要不,可没什么机会伤到对方。而且到那个时候,你只要失误一次,敌人就会把你的肠子挖出来。”
“这就是了,马希玛。”拉冈看到天空一片空旷,终于放松了一些。那只乌鸦应该是单独行动的。
“用这种两河弓,我打赌你无法接近那名骑士。”马希玛又张开嘴打算说下去。
“你们两个最好管住你们该死的舌头!”乌诺低吼一声。一道伤疤直贯他的左颊,他左眼的眼珠也已经没有了,这让他的面孔显得相当凶悍,即使在夏纳人之中,也极为少见。而且自从入秋以来,他还戴上了一副画了一只充满怒意的火红眼睛的眼罩,让他看起来更显凶狠。“如果你们不能把你们该死的心思放在这个该死的任务上,我就要看看今晚有什么火烧的额外岗哨让你们去站。”拉冈和马希玛在他严厉的目光下都止不住地向后退缩。乌诺瞪了他们一眼后,便转头望向佩林,“有没有看见什么?”也许只有夏纳国王任命的指挥官,或是法达拉领主站在乌诺面前的时候,他的声音才会比现在更轻柔一些。而且,看他的样子,无论佩林下达什么命令,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这些夏纳人知道佩林超凡的眼力,不过他们都把这件事当成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佩林那双黄色的眼睛一样。他们对佩林所知不多,对于现在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但他们完全接受了佩林。他们说,这个世界正在改变,每件事情都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而变化,所以就算是一个人眼睛的颜色与众不同,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来了,”佩林说,“你们应该能看见她了,就在那里。”他手指前方。乌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用力地眯起他惟一还能视物的右眼,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疑地点点头,“确实有个该死的东西正在靠近。”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低声嘟囔着。乌诺看了他们一眼,又将警惕的目光重新转回蓝天和群山之间。
突然间,佩林认出远方骑手身上明亮的颜色为何了,那是一条鲜绿色的裙子和一件艳红色的衬衫。“她是一名旅族。”佩林为自己的判断感到惊讶。不过,不会有其他人穿戴如此色彩鲜艳、样式奇特的服饰了,除非那个人别有用心。
他们在这片深山中遇到的那些为他们指路的女子可谓各种各样:有在暴风雪中徒步挣扎的衣着褴褛的女乞丐;有独自引领一队载满货物的驮马的女商人;还有身穿丝绸与毛皮的女贵族,小马配着金饰鞍和红缨缰绳。乞丐在离去时带着一包银币,数量之巨让佩林无法相信他们这些人会这么有钱。而那位贵族离去时,带着更大的一包金币。这些女子全都独自一人,来自塔拉朋、海丹,甚至是阿玛迪西亚,但佩林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一名图亚桑人。
“一个该死的匠民?”乌诺问道。其他人也表现出和他相同的惊讶。
拉冈头顶的束发随着他摇头的动作不停地来回摇晃:“匠民不会跟这些事搅和在一起的,也许她不是匠民,也许她是个我们不该见到的人。”
“匠民,”马希玛嘟囔着,“没用的懦夫。”
乌诺眯起的眼睛仿佛是铁砧上细长的砧孔,再搭配画在眼罩上的那只红眼睛,样子显得很是凶恶。“懦夫?马希玛?”他低声说道,“如果你是一名女子,你能不能有这种火烧的胆量,敢在没有任何火烧的武装下,一个人骑马到这里来?”毫无疑问,如果她是图亚桑人,她就不会有任何武装。马希玛闭上嘴,但他脸上的伤疤此刻变得苍白而紧绷。
“烧了我吧,我做不到。”拉冈说,“马希玛,你也做不到的。”马希玛拉了拉斗篷,带着夸张的神情望向天空。
乌诺哼了一声,喃喃地说道:“是光明让那火烧的吃腐肉的家伙有勇气敢一个人过来。”
那匹白棕色的长毛母马慢慢地从两道宽阔的雪堤中间走来,离众人愈来愈近。鲜衣女子停下来,凝神观察地面上的某个东西,随后戴上兜帽,催马缓缓走来。是那只乌鸦,佩林心想,不要再看那只鸟了,过来吧!也许你带着能让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的消息。如果沐瑞能让我们在春天之前离开的话。烧了她吧!这一刻,佩林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这个“她”指的是那名两仪师,还是这个看起来丝毫不着急的匠民。
如果她继续以这样的步伐前进,她还要三十步才会到达佩林他们藏身的灌木丛。她的眼睛现在正盯着白棕色母马走过的地方,佩林看出她并没有注意到躲在树丛中的他们。
佩林用脚跟轻踢坐骑的腹侧,褐色的骏马飞跃向前,雪沫在马蹄下飞溅。在他身后,乌诺低声下达命令:“前进!”
直到他们快要靠近那名女子身边时,她才发现他们。她猛地拉住母马的缰绳,停下脚步。她望着这些以半圆形围住她的人。红色的斗篷上绣着被称为提尔迷舞的蓝色眼形图案,让她的衣服显得更加绚丽。她已经不年轻了,兜帽外露出些许灰发,但除了因为看到几个男人手中的兵器而紧皱起的眉头之外,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皱纹。作为一位在深山中被几名武装男子包围的女子,她这样的表情算得上是超乎寻常的镇定,她的手轻松地扶在稍有磨损却仍然保养良好的鞍桥上,气息里丝毫闻不出恐惧的成分。
不要再闻了!佩林这么告诫自己。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以免吓到她:“我叫佩林,女士,如果您需要帮助,我会尽力提供;如果不是,愿光明常伴您身边。但您已经远离了您的车队,这与图亚桑的作风不符。”
她端详了他们许久,才开口说话,在她的黑眸中洋溢着亲切的光彩,这对于旅族来说并不奇怪,“我在寻找一位……一位女子。”
她言语间的停顿非常短暂,但并没能有逃出众人的耳朵。她要寻找的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一名两仪师。“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女士。”佩林继续问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被问到过许多次这样的问题,但这一次,对这名图亚桑女子的关心却打乱了他本该一成不变的思绪。
“她的名字……有时候,她被称作沐瑞,我的名字是莉雅。”
佩林点点头:“我们会带您去见她,莉雅女士,我们燃起了温暖的营火,还有热食可吃。”他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刻拉起缰绳出发。“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这个问题他以前也会问。每一次沐瑞都会为他们指定一个地方,让他们前去等待一名即将到来的女子。虽然每次问的问题都一样,但佩林还是不得不问。
莉雅耸耸肩,有些迟疑地回答:“我……只知道,如果我从这条路骑过来,就会有人找到我,并带我去见她。我……只……知道这些,而我有消息要带给她。”
佩林没有问那是什么消息,因为这名女子只会把它告诉沐瑞本人。
而那名两仪师会告诉我们她的决定,他心想,两仪师从不说谎,但人们都说,两仪师告诉你的事实永远和你想象的不一样。现在才为这件事担心,有点太迟了,不是吗?
“请这边走,莉雅女士。”他说着,朝山里指了指。夏纳人在乌诺的率领下,尾随在佩林和莉雅身后,一步步向山上攀登。这些边境人仍然在不停地搜寻地面和天空,最后的两个人则负责监视他们背后的动静。
有那么一段时间,除了马蹄声之外,一行人完全陷入了沉静。有时,地面上会传来马蹄踏碎雪片的噼啪声;有时,还会响起一连串碎石滑落的声音。莉雅不时会端详佩林一眼,看看他的弓,他的斧头,他的脸庞,但她一直没有再说话。佩林在她的注视下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并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他总是竭力不让这些陌生人有机会看清他的眼睛。
最后,佩林终于开口说道:“看到一位旅族,想到您的信仰,让我感到很惊讶。”
“想要同时对抗邪恶而又得避免暴力,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声音清晰直接,正是一个人陈述一件明显事实的声音。
佩林有些尖酸地嘟囔了两句,随即又喃喃地向她道歉:“您说的没错,莉雅女士。”
“暴力对施行者与承受者造成同样的伤害,”莉雅平静地说,“所以我们只是从伤害我们的人那儿逃开,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也是为了避免让他们伤害到自己。如果我们用暴力来对抗邪恶,很快的,我们就会变得和我们所对抗的东西一样。我们的力量来自于我们的信仰,我们用这种力量与暗影作战。”
佩林不禁哼了一声:“女士,我希望您永远也不会带着您所信仰的力量去面对兽魔人,它们刀剑的力量会把您当场劈成两半。”
“死亡也好过——”莉雅刚刚开口,但愤怒让佩林的声音盖过了她的话语,那是她所无法理解的愤怒。佩林知道,无论对方有多么邪恶,她真的会宁死也不伤害任何人,所以,佩林觉得特别生气。
“如果你逃跑,它们就会追赶你并杀掉你,然后吃光你的尸体。或者它们根本等不及你变成尸体,就把你活吞掉!不管怎样,你只有死路一条,邪恶会获得胜利。人类之中也有同样残忍的,像暗黑之友,还有其他种种。我在一年前还绝不相信会有如此多的邪恶之人,更不要说那些白袍众了,他们认定你们匠民与光明无缘。我倒想知道,你们那些信仰的力量怎么保护你们的性命。”
莉雅用清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也不喜欢带着这些武器啊!”
她怎么知道?佩林烦躁地摇了摇头,一头卷发也随之来回摇摆。“是造物主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低声说道,“不是我,我必须尽全力去适应这个世界。”
“如此年轻,却如此忧伤,”她轻声说,“为什么如此忧伤?”
“我应该认真看路,而不是和您聊天。”佩林敷衍地说,“如果我让您迷了路,您是不会感谢我的。”他用脚跟踢了一下快步,超到莉雅的马前,不再与她交谈,但他能感觉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忧伤?我并不忧伤,我只是……光明啊,我不知道。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应该会有的。那种欲望又开始拨弄他的心弦,佩林强迫自己将这股欲望和莉雅的目光全都抛在脑后。
越过山脊,一行人开始向下走去。他们进入一片山谷林地,马匹趟进一条齐膝深的宽阔溪流,溪水冰冷彻骨。远处的一座山壁上,雕刻着两尊巨像。佩林觉得那像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过风雨的侵蚀早已模糊了它们原来的样子。就连沐瑞也无法确定他们是谁,或这两座花岗岩雕像是何时被雕成的。
刺背鲫和小鲑鱼纷纷从马蹄旁逃开,在清水中仿佛一道道银光。一只正在溪边吃草的鹿抬起头,望着涉水而过的队伍,显出犹疑的样子,随后便飞快地蹿入树丛中。不远处的岩坡上,一只身上布满了灰黑斑纹的大山猫似乎是从岩地里凭空跃出的一般。它露出一副颓丧的模样,看了那些马匹一眼,然后甩甩尾巴,随着鹿消失了。这里的生物相当稀少,只有不多的只鸟雀栖息在枝头,或者在雪融的地面上来回啄食。几周之后,将会有更多的生命回到这里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随后的一路上,他们再没有见到乌鸦出现。
当佩林带领他们走进两道陡峭的山坡之间时,太阳已经向西方缓缓落下。在终年被白云笼罩的雪峰下,一道清澈的小溪奔涌而下,沿路拍打着灰色的石壁,形成一连串的小瀑布。一只鸟在枝头鸣唱,另一只则在前方出声响应。
佩林微微笑了一下。那是一种边境国的鸟儿,蓝雀的歌声。经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无处躲藏。他揉了揉鼻子,没有抬头去看那第一只鸟所栖身的树梢。
脚下的道路逐渐变窄,路两侧出现了茂密的羽叶木和几株满是节瘤的橡树。原来与溪流并行、宽阔到足以奔马的山路,现在只比马身稍宽一些。而个子高一点的人,只要一步就能跨过那道溪流。
佩林听见身后的莉雅正在喃喃自语地说些什么。他回头望去,发现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两侧的山壁。零散的树木生长在他们上方,给人一种不安的虚幻感,但还不至于会倒落下来。夏纳人轻松地骑着马,他们已经放松了一直绷紧着的神经。
很突兀地,前方的山路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洼谷。山坡虽然还是很陡峭,但已经比方才路上的山壁和缓多了。溪流向上攀升,结束在远方的发源处。佩林敏锐的眼睛立刻在他左侧的一株橡树横枝上找到了一名头顶束发的夏纳人。红翼松鸦的叫声取代了蓝雀的鸣唱。他一直都不是孤单的,而进入山中的道路也并非表面上那么容易。只要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就能阻挡一支军队进入山中。不过,如果真的有一支军队踏上这条路,能阻止他们的,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在环绕谷地的树丛中,隐藏着一些原木搭建而成的小屋。它们不太容易被发现,所以,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很可能会以为那些围聚在谷底营火旁的人会就地露宿。此刻,进入佩林视野的差不多有十来个人,他知道,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不在这里。他们几乎都因为马蹄发出的声音而望向佩林这里,其中有些人还挥了挥手,表示问候。谷地里充满了男人、马匹、烹饪和木柴燃烧的气味。一面长条状的白色旗帜低垂在众人身边的一根长杆顶端。一个身影正坐在一根原木上看书,身影足有其他人的一倍半大,普通的书本在他手里也显得小了许多。这个身影的注意力并没有因为佩林一行人的到来而有所转移,看上去,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另一个惟一没有束发的人正高喊着:“你找到她了,是吧?我以为你这次要在外面熬过这一夜呢!”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但声音的主人却穿着一套男孩子的衣裤,还把头发削得很短。
一阵疾风吹过谷地,吹起了众人身上的斗篷,也让那面长旗完全飘扬起来。片刻之间,旗上所绘的生物似乎正御风而行。它四足驰张,身上覆盖着金红色的鳞片,金色的鬃毛有如狮鬃,每条腿的末端都伸展出五只金色的爪子。这是一面传说中的旗帜,一面大多数人即使看见了,也不会知道的旗帜。但如果他们知道了这面旗帜的名字,他们心中将只剩下恐惧。
佩林率先走进谷地,同时朝身后挥了挥手:“欢迎来到转生真龙的营地,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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