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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时光之轮08·匕首之路第九章 混乱

第九章 混乱

        像平时一样,佩林在第一缕曙光出现之前就醒了。也像平时一样,菲儿已经起身出去了,如果她愿意,她能让自己发出的声音比一只老鼠更小。佩林怀疑即使自己在躺下一个小时之后就醒来,菲儿还是会比他更早起床。帐篷帘已经挂起,帐篷帷幕的底边也略微卷起,一阵阵上升气流从帐篷的天窗吹走,足以造成一种凉爽的假相。佩林在找衬衫和马裤的时候真的打了个哆嗦,现在应该还是冬天,即使天气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佩林在黑暗中穿好衣服,用盐刷了牙。他不需要灯光,当他蹬上靴子,离开帐篷的时候,看见菲儿的新仆人们已经奉菲儿的命令,在稀微的灰色晨光中开始收拾东西了,有些人提着点亮的油灯。领主的女儿需要仆人。佩林觉得自己应该早安排这件事。在凯姆林,菲儿训练了一些两河人。但为了保密的需要,不能让这些人跟着他们。吉尔师傅肯定想尽快回家,蓝格威和布琳肯定要跟着吉尔师傅,但也许麦玎和莉妮会留下。

        盘腿坐在帐篷旁边的亚蓝站起身,静静地等待着佩林。如果佩林没有阻止他,亚蓝就会睡在帐篷门前。今天早晨,他穿着红白色条纹的上衣,只是白色显得有一点脏。即使在这里,他的狼头柄佩剑仍然竖在肩后。佩林将斧子留在帐篷里,并且很高兴能摆脱掉它。塔兰沃仍然佩着剑,但吉尔师傅和另外两个人都已经把剑搁起来了。

        菲儿一定在注意着佩林,佩林刚一走出帐篷,她便向帐篷一挥手,清晰地下达了命令。麦玎和布琳提着油灯,飞快地从佩林和亚蓝身边走过。她们的下巴紧绷着,身上散发出决绝的气味,她们都没有对佩林行屈膝礼,这对佩林而言是一个惊喜。莉妮行了屈膝礼,她将膝盖稍稍一弯,就向前面那两个女人追了过去,一边还低声嘀咕着:“应该知道自己的位置。”佩林怀疑莉妮属于那种认为自己的“位置”应该是管理者的人,不过,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想的。看样子,不止是在两河,全世界都通行这个道理。

        塔兰沃和蓝格威紧跟在那些女人身后,蓝格威像塔兰沃一样向佩林严肃地鞠了一躬,塔兰沃的脸色几乎是铁青的。佩林叹了口气,鞠躬向他们回礼,他们全都愣住了,张大了嘴瞪着佩林。直到莉妮向他们喊了一声,他们才跑进帐篷。

        菲儿向佩林抛来一个笑容,然后就向大车队走去。贝瑟·吉尔和塞班·巴尔沃分别走在菲儿的两侧,不停地和她交谈着。两个男人各提着一盏油灯,为菲儿照路,当然,还有十来个笨蛋一直跟在菲儿身旁,菲儿的说话声只要稍一提高他们就能听见。他们抚弄着剑柄,盯着周围昏暗的树影,像是在提防着,或者说是盼望着敌人的伏击。佩林挠了挠下巴上的短须。菲儿总是能找到大量的工作填满自己的时间,没有人能把这些工作从她的手里接过来,没有人敢。

        第一抹阳光刚刚显露在地平线的时候,凯瑞安人已经在大车周围开始忙碌了。菲儿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速度明显加快;当菲儿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几乎已经是跑起来了,手中的油灯在昏暗的晨霾中不停地晃动。习惯农场生活的两河人已经开始做早餐。一些人围绕着篝火笑闹嬉戏,一些人还在半睡半醒中恹恹地咕哝着。不过大多数人都在工作了,还有几个还想懒在毯子里的也被踹了起来。格莱迪和尼尔德也起来了,他们总是远离他人,穿着黑色的外衣,藏在树林中的阴影里。佩林从没有见过他们脱下那身外衣的样子,而且他们永远都是将钮扣一直系到领口。无论在日落时那身衣服是什么样子,等到日出的时候,它们永远都是一尘不染、平整如镜。现在那两名殉道使正在以整齐划一的步伐练剑,这是他们每个早晨必做的功课,这总比他们在晚上进行的修炼要好。当他们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头,盯着远处的某个地方时,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们在干什么,但营地中所有的人都会尽量远离他们,即使是枪姬众也不会在那种时候踏进他们的视野。

        少了某件事,佩林带着惊讶的心情意识到这一点。每天早晨,佩林走出帐篷遇到的第一个人都会端给他一碗稠燕麦粥作为早餐,不过今早菲儿似乎是太忙了,忘记了这件事。佩林心情愉悦地向篝火走去,希望这次他至少能自己盛一碗燕麦粥。这真是个小小的希望。

        佛仑·巴斯特是个下巴上有一个凹痕的瘦子,他在半路上拦住佩林,将一个雕花碗塞进佩林的手中。佛仑来自于靠近望山的农场,佩林跟他并不是很熟识,不过他们曾经一起打过一两次猎。有一次佩林帮助他从水林的泥沼中救出他父亲的一头母牛。“菲儿女士请我把这个给你,佩林,”佛仑担忧地说,“你不会告诉她我忘记了吧?是不是?你不会说的?我找到了一些蜜,我在这里面放了好大一块呢。”佩林竭力不让自己叹气,至少佛仑还记得他的名字,也许佩林没办法为自己做一点哪怕是最简单的事,但他要为在这片树林中吃饭的人们负责。如果没有他,他们现在会和家人在一起,准备一天的农场工作,挤牛奶、劈柴,而不是担心在日落之前是否会被杀死,或者不得不去杀人。佩林几口吞下加了蜂蜜的燕麦粥,回头吩咐亚蓝去吃早餐,但亚蓝立刻显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让佩林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命令。于是亚蓝就跟着他开始环绕营地的巡行。这并不是佩林喜欢的工作。

        当佩林走近的时候,人们都放下碗,甚至会站起来,直到他走过去。每当有和他一起长大,或者更糟糕——曾经将他当作小孩呼来喝去的人,向他高喊“佩林领主”的时候,佩林都会咬咬牙。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做,但实在太多了,现在佩林已不再阻止他们,因为这只会把他弄得疲惫不堪。而对于佩林的制止,他们的回答总是:“哦!随你说什么吧,佩林领主。”让佩林恨不得大声咆哮一番!

        尽管如此,佩林还是对每一个人都说上一两句话。不过,他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眼睛和鼻子上。他们都很清楚要随时修理自己的弓,将箭羽和箭尖保持在最好的状态,但有些人却不注意自己靴底和裤子臀部的破洞,或者任由脚上的水泡溃烂,他们完全没有心思处理这种事情。有几个人从不会放过任何白兰地,其中有两三个在喝过酒之后就把脑子完全丢了。在他们到达贝萨的前一天经过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子里竟然有不少于三家的酒馆。以前当卢汉大妈或者佩林的母亲教训佩林要换一双新靴子,或者裤子上有破洞要补的时候,佩林总是羞愧得要命。他相信,无论是谁这样教训他,他都会同样困窘。但奇怪的是,从头发斑白的乔丁·巴兰以下,两河人对于他的告诫只是回答:“是啊,你说得对,佩林领主,我立刻就去做。”或者诸如此类的话。佩林走开的时候,看见他们之中有些人彼此相视而笑,他们竟然是高兴的!当佩林将一个盛满了梨子白兰地的陶土瓶从乔锐·康加的鞍囊里揪出来的时候(这个瘦得皮包骨的家伙,每顿饭都要吃掉别人两倍的食物,又总是一副一个星期都没有吃过一口饭的样子。乔锐是一名优秀的弓箭手,但只要有机会就会大喝特喝,直到再也站不住,而且,他还喜欢小偷小摸一下),乔锐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佩林,摊开双手,像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只瓶子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佩林将整瓶的白兰地都倒在地上,乔锐笑着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佩林领主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有时候,佩林觉得他是这里唯一还有理智的人。他注意到另一件事,现在这里的人显然都对他没说的事非常感兴趣,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偷瞥着那两面偶尔会随风飘扬的旗帜——红狼头旗和红鹰旗。他们看看旗子,又看看他,等待着他的命令,他经常会下达的命令。自从进入海丹以后,他更是每一次都要下达这样的命令了,但昨天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今天他也还没有说。佩林从人们的脸上看到了各种臆测。最后,他丢下一边瞥着旗子、一边窥看着他的那些人,径自走掉了。那些人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佩林竭力不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如果他错了该怎么办,如果白袍众或者埃尔隆王认为,他们可以暂时将注意力从霄辰人身上移开,转向这支弱小的叛乱队伍,那时他又该怎么做?他们是他的责任,而他已经让他们太多人死于非命了。

        太阳已经在地平线露出了脸,伸展出刺目的光芒。当佩林结束巡行,回到帐篷的时候,塔兰沃和蓝格威正在莉妮的指挥下从帐篷里拖出一口口箱子。麦玎和布琳在一片枯草地上分类整理各种物品,其中主要是毯子和亚麻织物,还有颜色鲜艳的长幅绸缎,它们是那张大床的床帷。菲儿一定在帐篷里,因为那帮白痴都蹲在距离帐篷不远的地方。他们不做任何工作,就像谷仓里的老鼠一样没用。

        佩林想去看看毅力和快步,但是他刚刚透过树林瞥了一眼,就被发现了。有三名以上的蹄铁匠焦急地走了过来,看着他,他们都是身材矮壮的男人,穿着皮围裙,就像同一个篮子里的鸡蛋。其中,法奥同的头发里刚出现丝丝缕缕的白线;埃明的头发正在变成灰色;杰瑞西德还不到中年。佩林皱起眉看了他们一眼。如果佩林将一只手放在马身上,他们一定会立刻忙碌起来。如果他抬起一只马蹄,他们的眼睛都会瞪得像铃铛一样大。佩林曾经想要为毅力换下一只磨损的蹄铁,六名蹄铁匠全都冲过去,抢在佩林之前拿走了所有工具,拼命要给毅力换上蹄铁,几乎把那匹枣红马撞倒在地上。

        “他们害怕你不信任他们。”亚蓝突然说道。佩林惊讶地看着亚蓝,亚蓝却只是耸耸肩:“我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聊过,他们认为如果一位领主照顾自己的马匹,那一定是因为他不信任他们。你可以将他们遣散,虽然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回家。”亚蓝的语气说明,他也认为这种想法很傻,但他不安地瞥了佩林一眼,又耸耸肩:“我想他们也很难堪,如果你不像他们所认为的领主那样去做事,他们自然就会产生那样的想法。”

        “光明啊!”佩林嘟囔着。菲儿也说过同样的话,告诫过佩林不要让底下的人太难做事。但佩林那时以为这只是一名领主女儿的看法,菲儿是在仆人的环绕中长大的,一名贵族怎么可能知道为了挣面包而工作的人们的想法?佩林向拴马栏那边皱皱眉。现在已经有五名蹄铁匠在看着他了。他们害怕佩林想要照顾自己的马,担心佩林不让他们为他扫净路面,铺上羊毛地毯。“你认为我应该像那些穿丝绸紧身裤的傻瓜们一样?”佩林问。亚蓝眨眨眼,开始研究自己的靴子。“光明啊!”佩林暗自咆哮着。

        这时佩林看见贝瑟·吉尔从大车队的方向跑了过来,便迎着他走了过去。昨天他和贝瑟的交谈显然没有能让这位旅店老板安下心来。这个身材矮胖的人自顾自地嘟囔着,不停地用手绢抹着光额头,用揉皱的深灰色外衣擦去脸上的汗水,白天的炎热已经开始了。贝瑟几乎一直走到佩林面前才看见他,在大吃一惊之余,急忙将手绢揣进上衣的口袋里,向佩林鞠了一躬,样子就像是在忙着准备一场节日盛宴。

        “哦,佩林领主,菲儿女士要我赶一辆大车去贝萨城。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要为你找一些两河烟草,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两河烟草一直都很珍贵,而现在贸易线路都中断了。”

        “她派你去买烟草?”佩林又皱起了眉头。现在他们的行踪在某个程度上已经暴露了,如果太招摇的话不是好事。“我在前面的两个村子里买了三桶烟草,足够每一个人抽了。”

        吉尔坚定地摇摇头:“那些不是两河烟草,菲儿女士说那才是你最喜欢的,海丹烟叶只适合给你的部下使用。我将是你的沙巴扬——这是菲儿女士给我的称号,我的工作就是筹备你和她的日常所需。说实话,这和我经营王后之祝福旅店没什么区别。”这种相似之处似乎让贝瑟觉得很有趣,他无声地笑着,就连肚皮也颤动了几下。“我列了一张很长的单子,不过我说不准能找到其中多少东西。好酒,烟草,水果,蜡烛和灯油,油布和蜡,纸张和墨水,针,钉子……哦,各种东西。塔兰沃和蓝格威会跟我一起去,还有一些菲儿女士的其他扈从。”菲儿女士的其他扈从。塔兰沃和蓝格威正在从帐篷里拖出另一口箱子,以供女人们进行分拣。那群年轻的傻瓜就在旁边蹲着,却从来也不帮帮忙,在他们眼前忙碌工作的人似乎完全无法进入他们的视线。

        “你注意盯着要跟你们进城的人,”佩林对贝瑟说,“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惹麻烦——即使只是表现出要惹麻烦的样子,你就让蓝格威打破他的头。”如果要惹麻烦的是他们之中的女孩子呢?那些女孩子就跟男孩子一样,甚至比男孩子气焰更高。佩林不禁哼了一声。菲儿的“扈从”已经在他的肠子上打了个结。如果菲儿对吉尔师傅和麦玎还不满意,那就太糟糕了。“你没有提到巴尔沃,他要单独行动吗?”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向佩林的鼻腔里吹进了巴尔沃的气味,那种充满警觉的气味,和那个老头干瘪的外表极不相称。

        虽然巴尔沃是个瘦小的人,但他走过铺满枯叶的地面时,仍然安静得令人惊讶。他穿着一件雀灰色的外衣,走到佩林面前时,他快捷地一鞠躬,那种点头的动作让他更像是一只鸟。“我会留下,领主。”他小心地说道——或者也许他与任何人说话都是这种态度,“我将成为夫人的秘书。如果领主愿意,我也会成为你的秘书。”他向佩林靠近一步,那种样子就像是向前一跳。“我对这工作很擅长,领主,我拥有良好的记忆力和优美的笔迹。领主可以相信,无论你将什么事情告诉我,它都不会从我的嘴唇流入其他人的耳朵,保守秘密的能力是秘书的基本能力。吉尔师傅,夫人不是有工作要你去做吗?”

        吉尔皱眉看了一眼巴尔沃,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然后他就转过身,向帐篷跑去了。

        片刻间,巴尔沃只是看着贝瑟的背影。然后他侧过头,若有所思地嘬了一下嘴唇。“我还可以提供其他服务,领主,”他说道,“信息,我听到了一些领主部下的交谈,所以我知道领主和圣光之子之间有一些……矛盾。一名秘书要知道许多事情,而我对圣光之子有着很多了解。”

        “如果幸运的话,我希望能避开白袍众,”佩林对他说,“如果你知道先知在哪里就更好了,还有霄辰人。”当然,佩林并没有期待巴尔沃能告诉他什么,但巴尔沃令他大吃了一惊。

        “我不是很确定,不过,我想霄辰人还没有扩展到距离阿玛多很远的地方。从谣传中拣选出事实是很困难的事,领主,但我一直在注意倾听。当然,霄辰人的行动确实有出乎意料的突然性,他们是个危险的族群,而且他们还掌握着大量塔拉朋士兵。吉尔师傅告诉我的事情,让我相信领主对霄辰人有相当的了解,但我在阿玛多仔细地观察过他们,我所看到的都可以供领主利用。至于先知,关于他的谣言像关于霄辰人的一样多如牛毛,但我相信有可靠的消息证实他最近在阿比拉,那是一座大型城镇,在南方,距离这里大约四十里格。”巴尔沃的脸上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短暂笑容,那是自得的微笑。

        “你怎能如此确定?”佩林缓缓地问道。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领主,我一直在注意倾听。最近有讯息说,先知关闭了一些酒馆和客栈,并拆毁了其中他认为过于伤风败俗的一些酒馆。那些讯息中恰巧还提到了几家酒馆的名字,而我刚好知道阿比拉有叫这些名字的酒馆。我想,另一座城镇拥有这些同名酒馆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他的脸上又闪过一丝微笑,气味中也流露出愉悦的情绪。

        佩林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胡子。这个人刚好记得一些被马希玛拆毁的酒馆在什么地方,如果马希玛实际上并不在那里呢?这些日子里,谣言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茂盛。听起来,巴尔沃似乎想要增加自己的重要性。“感谢你,巴尔沃师傅,我会记住这些事的。如果你还听到了什么讯息,请一定告诉我。”当佩林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巴尔沃抓住了他的袖子,但他又立刻将那些瘦骨嶙峋的手指抽开,像被烫到了一样。他揉搓着双手,又像鸟一样鞠了一躬:“请原谅,领主,我不知道是否该这样说,但请不要太过轻视白袍众。避免遇上他们是正确的,但这也许是不可能的,比起霄辰人,他们和我们的距离要近得多。艾阿蒙·瓦达是新的领袖指挥官。在阿玛多陷落之前,他率领他的大部分部下向阿玛迪西亚北部进军了。他也在猎捕先知,领主。瓦达是一个危险的人,但与大判决者拉丹姆·埃桑瓦相比,他能算是一个和善的人。请原谅我,恐怕他们两个人对领主都不会有任何好感。”他再次鞠躬,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请容我这样说,领主竖起曼埃瑟兰的旗帜是一个很聪明的办法,这样瓦达和埃桑瓦就无法与领主相比了。还请领主要小心为上。”看着他鞠躬后转身走开,佩林觉得现在他对巴尔沃有一点了解了。很显然,巴尔沃曾经和白袍众有过冲突,而且绝不仅是在街上挡了白袍众的路,或者是不小心对白袍众皱过眉头而已。看样子,巴尔沃似乎对白袍众有着很深的嫉恨,他也是一个思维锐利的人,能够看出红鹰旗的优劣之处。对于吉尔师傅,他显然非常不客气。

        吉尔正跪在麦玎旁边,虽然莉妮在竭力让他安静,但他还是在快速地和麦玎说着话。麦玎的目光正跟随着快步穿过树林,向大车队走去的巴尔沃,但不时也会瞥一眼佩林。麦玎其余的同伴都聚集在她身边,像麦玎一样,目光在巴尔沃和佩林之间来回逡巡着。佩林知道,他们都在担心刚才巴尔沃和他之间的交谈,但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害怕?巴尔沃知道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也许他们只是害怕巴尔沃会诽谤他们,也许只是一些莫须有的怨恨或罪行,待在一起的人们总是会彼此吹毛求疵。如果是这样,佩林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谨慎行事,注意阻止一些可能的流血行为。塔兰沃又在摩挲他的剑柄了!菲儿到底要这些家伙干什么?

        “亚蓝,我想让你去和塔兰沃,还有其他那些人聊聊,告诉他们巴尔沃都对我说了什么。只能在闲聊的时候透露给他们,但一定要把所有事都说清楚。”这应能安抚他们紧张的情绪,菲儿说过,需要让仆人有在家里的感觉。“如果你做得到,就和他们交朋友,亚蓝。但如果你决定向他们之中的一个女人献殷勤,那就选莉妮吧,另外两个都已经有主了。”

        亚蓝对于任何漂亮女人都会有一番温存甜蜜,但听到佩林的话,他还是装出一副惊讶和受伤害的表情。“如你所愿,佩林领主,”他郁闷地嘟囔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要去见艾伊尔人。”

        亚蓝眨眨眼:“啊,是的,嗯,我也许要在那里多待一会儿,毕竟我要和他们交朋友嘛。不过我看他们不是很想要朋友的样子。”实际上,亚蓝自己也总是陪在佩林身边,对于菲儿以外任何靠近佩林的人都会投以怀疑的目光,对于不穿裙子的人从来没有半点笑容。

        不过,亚蓝还是走过去,蹲到能够和那些人聊天的地方。即使在远处观望的佩林,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些人冷淡的表情。他们还在继续工作,只是偶尔会和亚蓝说一两句话。在看着亚蓝的同时,他们也在不停彼此交换着眼神,样子像极了在夏天里看着狐狸教导幼崽狩猎的绿鹌鹑,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说话了。

        佩林想知道亚蓝和艾伊尔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亚蓝似乎完全没有单独和艾伊尔人相处过!不过佩林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想多久,一切与艾伊尔人相关的严重问题通常都意味着会有人死亡——非艾伊尔人的死亡。实际上,佩林自己也不是那么想去见智者。他走过山脊,但没有向山坡上爬去,而是走向梅茵人的营地。他也总是尽可能远离梅茵营地,并不只是因为贝丽兰,有时拥有太过灵敏的鼻子也不是一件好事。

        幸运的是,一阵清风带走了大部分营地中的臭气,虽然这对于炎热的天气没有丝毫改变。汗水从骑马的红甲卫兵脸上滚落,看到佩林,他们都在马鞍上坐得更直了。这让佩林想起,两河人无论何时骑在马背上总像是要去田里一样。马背上的梅茵人则总是如同一尊尊雕像一般。梅茵人很能打仗,但光明保佑,希望他们不会有这需要。

        佩林还没有通过哨兵队列的时候,海芬·努瑞勒便向佩林跑过来,他的两只手还在系着外衣的钮扣。努瑞勒身后跟随着另外十几名军官,他们全都边跑边整理着衣服,拉紧红色胸甲的皮带,有两三个人将插着细长红色羽毛的头盔夹在手臂下面。这些面孔坚毅,脸上带着伤疤的男人大多数都比努瑞勒年长,有些人的年岁甚至是努瑞勒的两倍。只是因为努瑞勒援救兰德的功绩,才让他成为梅茵军队中仅次于加仑恩的第二号人物,梅茵人现在称他为第一副官。

        “梅茵之主还没有回来,佩林领主。”努瑞勒说着,和众人一起整齐划一地向佩林鞠了一躬。这个高瘦的男人在杜麦的井之后,看上去没有他原来那样年轻了,他的眼睛里有一道锋利的目光,那是见识过二十场以上血战的老兵才会有的目光。但不管他的面孔已经变得多么刚硬,他的气味中仍然流露出一种盼望得到佩林认可的兴趣。对于海芬·努瑞勒而言,佩林·艾巴亚是一个真正能够叱咤风云的人物。

        “早晨派出的巡逻队已经返回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旦发生状况,我会立刻报告。”

        “没什么,”佩林对他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他只是想在积聚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智者之前,四处转一转,但那名年轻的梅茵人还是紧紧跟在他身后,其他梅茵军官就跟着那名年轻人。努瑞勒始终都在焦虑地看着佩林领主,惟恐领主在翼卫队中找到任何瑕疵。每次当他们看见赤裸上身的人在摊子上玩骰子,或者躺在太阳下面打鼾的时候,努瑞勒都禁不住要打个哆嗦。其实他完全不必担心,在佩林眼里,这座营地就像是比着铅锤线和水平仪做出来的一样。每个人都用毯子铺成铺位,用马鞍做枕头。战马都在距离每个铺位不到两步的地方,用一根以齐胸高的木桩撑起来的长绳拴着。每隔二十步有一堆篝火,其间立着钢锋朝上、摆成圆锥形的长枪。整座营地呈方形围绕着五座尖顶帐篷,其中一座金蓝色的大帐篷比其他四座帐篷加在一起还要大。这里的一切,都和两河人营地中那种自由散漫的样子大相径庭。

        佩林快步走过营地,同时竭力不显出太愚蠢的样子——他不确定自己取得了多大的成功。他很想停下来看看一两匹马,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痒得要命——如果能抬起一只马蹄,又不会让别人晕倒就好了。不过佩林还是谨记亚蓝说过的话,将手牢牢地放在身体两侧。对于他的出现,所有人似乎都像努瑞勒一样惊慌失措。眼神严厉的旗手们将士兵轰起来,命令他们立正站好,只是为了迎接佩林走过,向他们点头示意。佩林身后不断地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他的耳朵听到了一些对于军官的评论,尤其是那些贵族军官,佩林很高兴努瑞勒和他的同僚们听不到这些话。最后,佩林发现自己走到了营地边缘,再往前是一片灌木丛生的山坡,上面就是智者的营地了。在那里,稀疏的树木间只能看见少少几名枪姬众和一些奉义徒。

        “佩林领主,”努瑞勒犹豫着说道,“两仪师……”他向佩林靠近一步,把声音压低成沙哑的耳语,“我知道她们向真龙陛下发过誓,不过……我发现了一些状况,佩林领主。两仪师在做营地杂役!两仪师!今天早晨,玛苏芮和森妮德竟然下山提水!昨天,你回去之后……昨天,我听见上面有……哭喊的声音。那当然不可能是两仪师。”他匆忙补上最后这句话,又笑了两声,以表明这样的想法有多么荒谬,非常沙哑的笑声。“你……你会确保……她们一切正常吧?”努瑞勒曾经率领两百枪骑兵,带头冲进四万名沙度人之中,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缩起了肩膀,双脚不停地左右动着。当然,他冲进四万名沙度人中是因为一位两仪师想要他这样做。

        “我会尽我所能。”佩林喃喃地说道。也许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现在他必须阻止情况进一步恶化,如果他有这个能力的话。其实他也宁愿去与沙度艾伊尔作战。

        努瑞勒点点头,就像佩林已经答应了他的一切要求,而且还做了更多的承诺。“好的,这样就好了。”他的声音显得很放心。他瞥了佩林一眼,显然还有别的事情要说,不过这件事应该没有两仪师那样棘手。“我听说你允许红鹰旗被竖起。”

        佩林几乎要跳了起来,他刚刚转过这座山丘,讯息也传播得太快了吧。“这样做是有意义的。”他缓缓地说道。贝丽兰必须知道事实,但如果有太多人知道了,这个事实就会在下一座村庄、下一个农场传播开去。“这里曾经是曼埃瑟兰的国土。”他又说道。努瑞勒像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似的。事实!他已经开始像两仪师一样扭曲事实了,还是对他的盟友。“这面旗帜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竖起,但以前的那些人都没有得到转生真龙的支持。”如果这还不算把种子撒下去,他就不知道该如何犁地了。

        佩林忽然意识到每一名翼卫队员都在看着他和他们的军官,毫无疑问,他们想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佩林走的这一路已经将全部梅茵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就连那个被加仑恩叫做他的老狗的瘦削的秃头老兵,以及贝丽兰的两名女仆——两个身材丰满、相貌普通的女人,穿着和她们女主人的帐篷相同材质的衣服——也走出帐篷来看着他。佩林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在意他,但他知道,他必须对他们说一些赞扬的话。

        佩林提高声音说道:“如果我们再遭遇另一个杜麦的井,翼卫队也将再一次证明梅茵的荣耀。”这是佩林首先想到的话,但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佩林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令佩林震惊的是,欢呼声立刻随着他的话在士兵群中腾起。“金眼佩林!”“梅茵人为金眼而战!”“金眼和曼埃瑟兰!”人们雀跃舞蹈,有些人抓起长枪,将它们高高挥舞,让红色的飘带在风中飞扬。头发斑白的旗手们将双臂抱在胸前,看着这些后辈,赞许地点着头。努瑞勒的眼睛里焕发着光彩。头发中有灰丝、脸上有伤疤的军官们都笑得像是在课堂上受到表扬的孩子。光明啊,佩林又一次觉得自己是唯一还保有理智的人了!他只能祈祷再不要遇到另一场战斗!

        佩林一边思忖着这样做是否会给贝丽兰造成什么麻烦,一边向努瑞勒和其他梅茵人道别,踩着不到腰际高的枯干灌木走上山坡,黄褐色的细枝不停地在他的靴子下断裂。喊声仍然充满了梅茵营地,即使梅茵之主知道实际情况,她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士兵这样为他而欢呼。当然,这也是一件好事,也许贝丽兰会因此而气愤得不再来逗弄他。

        在靠近山顶的地方,佩林停住脚步,听着欢呼声最终平息下去。这里不会有人向他欢呼了。所有智者们的灰褐色帐篷侧面的布帘都被拉下,将智者们遮蔽在里面。现在帐篷外能看见的只有几名枪姬众。她们轻松地蹲在一株仍然有一些绿色的羽叶木下,好奇地看着佩林,同时飞快晃动着双手,用手语交谈着。过了一会儿,苏琳站起身,一边整理着腰带上沉重的匕首,一边向佩林走了过来。她是一名肌肉结实的高瘦女子,在古铜色的下巴上有一道粉色的伤疤。她向佩林身后望了一眼,确认过只有佩林一个人以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艾伊尔人的表情是很难解读的。

        “这样很好,佩林·艾巴亚。”她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要求智者们去见你,她们不会高兴的,只有傻瓜才会让智者们不高兴,我不认为你是傻瓜。”

        佩林挠了挠自己的胡子,他一直都竭力避开智者们(还有两仪师们),但他从没有想过要让她们去见他。委婉地说,在她们身边会让佩林感到很不舒服。“我现在要见伊达拉,”他对苏琳说,“是关于两仪师的事。”

        “也许我终究还是错了,”苏琳干巴巴地说,“不过我会转告她的。”她转过身,又停住脚步,“给我解释一下,特锐·文特和弗伦·奥哈莱、森妮德·台韩的关系很近——就像首兄弟和首姊妹一样。森妮德·台韩并不把男人当作男人那样喜欢,但为什么他们要代替她接受惩罚?他们怎么能如此羞辱她?”

        佩林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两名奉义徒出现在营地对面的山坡上,每个人都牵着两头艾伊尔骡子。这些穿白袍的男人走过佩林身边,向山下的溪流走去。佩林觉得他们都是沙度艾伊尔。他们温驯地低垂着眼,只是看着脚下的路。他们有许多机会可以逃走,却仍然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做着各种杂役。真是个奇特的民族。

        “我知道你也很惊讶,”苏琳说,“我本来希望你可以向我解释。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伊达拉。”当她向帐篷走去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们湿地人非常奇特,佩林·艾巴亚。”

        佩林朝苏琳的背影皱起眉头。当苏琳消失在一顶帐篷里的时候,他又转眼望向那两名牵着骡子取水的奉义徒,眉头仍然紧皱着。湿地人是奇特的?光明啊!那么努瑞勒说得没有错了,现在再去插手智者和两仪师之间的纠葛已经太晚了,他应该更早行动的。但佩林希望自己不是将手插进了马蜂窝里。

        苏琳似乎过了很久才出来,但佩林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好转。苏琳替他掀起了帐篷帘,当他弯腰走进帐篷的时候,这名枪姬众伸出一根手指,轻蔑地弹了一下他腰间的匕首。“为了这场舞会,你应该武装得更好一些,佩林·艾巴亚。”她说道。

        在帐篷里,佩林惊讶地发现六位智者全都盘腿坐在缀着各色流苏的软垫上,她们将披巾围在腰间,将裙摆仔细地在身边的地毯上摆成扇形。佩林本来希望只见伊达拉就可以。这些智者看上去至多也只是比佩林年长四五岁,有人甚至并不比佩林年长,但她们总是让佩林觉得自己像是在对付妇议团中最老的那些成员——长年累月的经验让她们鼻子一吸就能嗅出你都隐藏了什么。在这里要分辨出每一位智者的气味是不可能的,但佩林几乎不需如此。六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从简宁娜苍蓝色的眼睛到玛琳妮泛着紫光的眼睛,更不要说奈瓦琳犀利的绿色眼睛,每一双眼睛都好像是刺入佩林神经的锥子。

        伊达拉挥手示意佩林坐在一个垫子上,佩林很高兴自己不必再躬着身子,但这样他就陷在了六位智者半圆形的包围圈中。也许这些帐篷正是智者们设计的,男人站在这样的帐篷里,就不得不低下头。奇怪的是,这个昏暗的空间比外面要凉快一些,但佩林仍然感觉到自己在流汗。他没办法一一分辨这些智者的气味,但这些女人闻起来都像是狼在审视一只被拴住的羊。一名体重足足超过佩林一半的方脸奉义徒跪着奉上一个雕花银托盘,托盘上有一个盛着深色酒浆的金杯。智者们都拿着形式不一的银杯,佩林不知道自己被奉上金杯是什么意思——也许没有任何用意,但谁又能明白艾伊尔人?他谨慎地拿起酒杯,酒杯中散发出梅子的气味。伊达拉一拍手,那名奉义徒恭顺弯下身子,后退着出了帐篷,他脸上半愈合的伤口说明了他也经历过杜麦的井。

        “你来了,”奉义徒退出帐篷,放下帘子以后,伊达拉说道,“我们会再向你解释一次,为什么你必须杀死那个叫马希玛·达加的人。”

        “我们不应该再解释了。”狄罗拉插口道。她的头发和眼睛颜色几乎和麦玎完全一样,但没有人认为她那张瘦长的脸有多么漂亮,她现在就像一块刺骨的寒冰。“那个马希玛·达加对卡亚肯是危险的,他一定要死。”

        “梦行者已经告诉了我们,佩林·艾巴亚。”凯丽勒是个美人,虽然她火红色的头发和犀利的目光让她看上去像是个性格暴躁的人,但她实际上对待任何人都很温和。当然,作为智者,她绝对不会有任何软弱。“她们已经解读了那个梦,那个人必须死。”

        佩林啜一口梅子酒,好为自己赢得一点时间。调味酒很凉,智者们的调味酒总是凉的。曾经有一次,佩林告诉这些智者,兰德从没有说过梦行者们给过他什么警告。那次,智者们立刻开始怀疑佩林不相信她们的话,结果就连凯丽勒的眼睛里也喷出了火舌。佩林并不认为她们会说谎——她们应该不会说谎,佩林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证据。但她们所要的未来,和兰德所要的(兰德自己想要的)也许完全不同。也许隐瞒秘密的是兰德。“也许你们可以给我一些解释,让我明白这其中的危险是什么,”最后,佩林说道,“光明知道,马希玛是个疯子,但他是拥戴兰德的。如果我能够避免杀害我们一方的人,那应该是一件好事,这样肯定有助于让人们追随兰德。”

        讽刺或者挖苦对于这些智者没有起任何作用,她们只是注视着佩林,眼睛眨也不眨。“那个人必须死,”伊达拉最后说道,“三位梦行者已经这样说了,这就足够了。现在是六名智者同时在告诉你这件事。”一切都像前几次一样,也许她们并不比佩林知道得更多,佩林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提出自己要讨论的话题了。

        “我想要谈谈森妮德和玛苏芮。”佩林说。六张面孔立刻蒙上了一层寒霜。光明啊,这些女人简直能瞪碎石头!佩林将酒杯放在身边,顽强地向她们倾过身子。“我想让人们看到,两仪师已经向兰德宣誓效忠,”实际上,他是想让马希玛看到,但现在说明这一点似乎并不合适,“如果你们一直鞭打她们,她们不会愿意合作的!光明啊!她们是两仪师!你们为什么要让她们提水?而不是向她们学习技艺?她们一定知道各种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太晚了,佩林用力咬住舌头。不过这些艾伊尔女人似乎并没有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至少她们没有表现出来。

        “她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事,”狄罗拉刚硬地对佩林说,“我们也知道一些她们不知道的。”她的语气如同刺入肋骨的矛锋一样刚硬。

        “我们正在学习我们该学习的,佩林·艾巴亚。”玛琳妮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几乎是黑色的头发,她是佩林见过的极少数有如此黑发的艾伊尔人之一,她经常会玩弄头发。“我们也在教育她们。”

        “不管怎样,”简宁娜说,“这与你无关,男人不应该干预智者和学徒们的事。”佩林的愚蠢让她不禁摇了摇头。

        “不要在外面偷听了,进来吧,森妮德·台韩。”伊达拉突然说道。佩林惊讶地眨眨眼,而那些智者们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帐篷里沉寂了片刻,然后,帐篷帘被拨到一旁,森妮德走了进来,迅速地跪倒在小地毯上。那种两仪师的高傲冷静在她的脸上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了,她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细线,眼睛里流露出紧张的神情,面颊发红,愤怒、挫败和十几种其他情绪飞快地围绕她旋转着,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我能对他说话吗?”她用僵硬的声音问道。

        “小心说话。”伊达拉对她说。那位智者吮了一口酒,从杯沿上面看着森妮德。一位教师在盯着自己的学生?一头鹰在盯着一只老鼠?佩林无法确定,但伊达拉必然是非常确定她和森妮德之间的关系,森妮德也是。但佩林不知道。

        森妮德跪着转过身,看着佩林,目光中散发着热力,愤怒正在她的气味中膨胀起来。“无论你知道什么,”她气愤地说,“无论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都要彻底忘掉!”现在这位两仪师身上已经再无一丝一毫的冷静了。“智者和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站到一边去,移开你的眼睛,闭上你的嘴!”

        佩林惊愕地用手指捋着头发。“光明啊,你的不安是因为我知道你挨了鞭子?”他难以置信地说。是的,如果有人鞭打了佩林,佩林也会困扰,但他不会害怕别人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人会眼睛不眨一下就割断你的喉咙、把你扔到路边去!我曾经向自己许诺,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喜欢你们,但我承诺过要保护你们,阻止智者、殉道使,或者是兰德本人伤害你们。所以,不要再对我摆什么高姿态!”佩林意识到自己在高声喊叫,他尴尬地深吸了一口气,坐回到垫子上,拿起酒杯,长长地喝了一口酒。

        森妮德的表情在愤懑中变得愈发僵硬,没有等佩林说完,她已经弯起了嘴唇。“你许诺?”她冷笑一声,“你以为两仪师需要你的保护?你……”

        “够了。”伊达拉平静地说道。森妮德立刻闭上了嘴,但她紧攥住裙摆的双拳在指节处变得煞白。

        “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们会杀死她,佩林·艾巴亚?”简宁娜好奇地问道。艾伊尔人很少会表现出任何情绪,但这些智者们都对佩林皱起眉头,甚至明白地表现出怀疑。

        “我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佩林缓缓地答道,“自从我在杜麦的井看到你们和两仪师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佩林并不想解释自己嗅到了智者和两仪师之间相互的憎恨和轻蔑,没有人能长期包藏这种怒火而不爆发。现在他没有嗅到这种气味,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之间的敌意消失了,那种敌意只是被埋得更深,深到骨髓里。

        狄罗拉哼了一声,那声音就像亚麻布被撕裂:“之前你说我们必须溺爱她们,因为你需要她们;现在又因为她们是两仪师,你承诺过要保护她们。哪一个是真的?佩林·艾巴亚?”

        “都是真的。”佩林迎向狄罗拉严厉的目光,与她对视良久,又依序望向其他智者。“两者都是真的,都是我的本意。”

        智者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眼睛中的每一丝闪烁,似乎都表达着上百句男人无法理解的话语。最后,在一阵调整项链和系紧披巾的动作中,她们似乎是达成了共识。“我们不会杀死学徒,佩林·艾巴亚。”奈瓦琳说。听语气,她对这个想法感到相当震惊。“当兰德·亚瑟要求我们收她们为学徒的时候,也许他以为那只是让她们服从我们。但我们从不说空话,她们现在是学徒了。”

        “她们一直都会是学徒,直到五名智者同意她们已经具有了足够的能力,”玛琳妮一边将长发捋过肩头,一边说道,“她们所受的待遇不会和其他人有任何区别。”

        伊达拉端起酒杯,点点头:“告诉佩林,你对于马希玛有何建议,森妮德·台韩。”

        当奈瓦琳和玛琳妮说话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两仪师竟然显露出激动的神情,佩林觉得她几乎要把自己的丝绸裙摆撕裂了。但伊达拉刚一下达命令,她立刻就遵从了。“智者们是正确的,无论她们有怎样的理由。我这样说并不是指她们要杀死马希玛·达加是出于她们的私心,”她挺起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复下来,但她的声音里仍然带着一丝火气,“我在见到兰德·亚瑟之前,就见到了那些所谓真龙信众的所作所为。无目的的死亡和破坏。即使是一头忠实的猎狗,当它的嘴里已喷出白沫的时候,也要将它处理掉。”

        “该死的!”佩林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能让你和那个人见面?你向兰德发誓效忠。你知道那不是兰德想要的!‘如果你失败了,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我该怎样向兰德交代?”光明啊,如果玛苏芮也有同样的想法,那么他一直以来对两仪师和智者们的容忍就全都没有意义!不,更糟,他还不得不为了保护马希玛,而与这些女人对抗!

        于是佩林询问玛苏芮的看法。森妮德答道:“玛苏芮和我一样,知道马希玛是一头疯狗。”这位两仪师的一切镇定仪态都恢复了,她的面容清冷,表情难以解读,而她的气味显得警觉并且专注。佩林现在只能用自己的鼻子探察这位两仪师。他觉得森妮德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硕大、黑暗,如同无底深渊。“我发誓效忠转生真龙,而现在我能尽到的最大忠心,就是为他挡开那头疯兽。诸国的当权者们知道马希玛是拥戴转生真龙的,这已经很糟糕了。如果他们看见转生真龙拥抱了这个人,那局势只会更加恶化。如果你失败了,成千上万人会死掉,你的失败就是没有能接近马希玛并杀死他。”

        佩林觉得有些头晕,两仪师又在玩弄辞藻、混淆黑白了。这时,智者们又开始施加压力了。

        “玛苏芮·索柯瓦,”奈瓦琳镇定地说道,“她相信那头疯狗能够被拴住,被安全地使用。”

        刹那间,佩林觉得森妮德像他一样感到惊讶,但森妮德很快就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她的气味中增添了更多的戒心,仿佛她突然感觉到有一个陷阱出现在她不曾预料到的地方。

        “她也想给你戴上缰绳,佩林·艾巴亚,”凯丽勒用更加随意的语气说道,“她认为你同样需要足够的束缚,才能确保安全。”她生满雀斑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是否同意这种见解。

        伊达拉向森妮德抬起一只手:“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要继续在外面偷听,不过你可以再问一次加莱丁是否可以为他医治脸上的伤口。记住,如果他仍然拒绝,你必须接受他的要求。他是奉义徒,不是你们湿地人的仆役。”智者说出最后这个词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轻蔑。

        森妮德盯着佩林,目光如同冰冻的锥子,然后她又转头望着智者们,嘴唇颤动着,仿佛是想要说话。但到最后,她所做的只是竭力以最优雅的姿势走出帐篷。从外表上看,她是一位任何女王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两仪师,但她留下的气味中只有如刀锋一般锋利的挫败感。

        森妮德的身影一消失,六位智者的注意力便重新集中到佩林身上。

        “现在,”伊达拉说,“你可以向我们解释,为什么你要把一头疯狗放在卡亚肯身边了。”

        “如果一个人发布命令要把自己推下悬崖,只有傻瓜才会服从这样的命令,”奈瓦琳说道。

        “你不会听我们的,”简宁娜说,“所以我们要听听你会说什么。说吧,佩林·艾巴亚。”

        佩林考虑了一下是否应该掀起帐篷帘溜走,但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就会将一位也许能对他有帮助的两仪师丢给这六位智者,还有另一位两仪师也要被丢下。虽然那位两仪师和这些智者一样,要毁掉他必须实现的目标。他再一次将酒杯放下,用双手按住膝盖。如果要让这些女人们知道他不是一头被拴住的山羊,他就要有一副清醒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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