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中午的太阳很温暖,偶尔有一阵微风吹起兰德的斗篷,他们在山丘顶上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一大片乌云从北方缓缓压来,云层下带着青烟一般的雨幕,如果雨下到这里,天气大概也会凉爽一些。安多就在北方数里之外,和他只隔着一些生满橡树、松树、羽叶木和黑胶树的低矮山丘,在无数个世代中,这道边境发生过数不清的袭击和冲突。伊兰会在凯姆林看着这场大雨吗?那还在东方一百五十里格以外,所以在他的脑海里,她只是一个微弱的存在。艾玲达在阿拉多曼,比伊兰更加微弱,他没有想到智者们会单独带走她。不过,她在成千上万的艾伊尔帐篷中一定是安全的,就像被凯姆林城墙保护的伊兰一样。泰戴沙踏着蹄子,不停地甩着头,渴望着前进的命令。兰德拍了拍这匹大黑马的脖子,这匹牡马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驰到边境,但他们今天的目的地在西边,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在今天的会见中,他必须给对方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小心地选择了穿着,但他会戴上剑之王冠,并不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这顶王冠宽阔的环箍被塑造成月桂树叶的样子,里面藏着一圈上下交错的细小剑刃,其中一半剑刃的尖锋朝下,让佩戴者很不舒服,以此提醒他这份沉重的责任。而黄金打造的王冠更增加了这份沉重感,一支剑锋正抵在他的额角上,提醒着他那场和霄辰人的战争,一场失败的战争——发生在他无法承受失败的时候。他的暗绿色丝绸外衣在袖子、肩头和高领上都有金丝绣花,一枚龙形的镀金腰带扣固定住他的剑带。他的手中拿着真龙令牌——一支两尺长的矛头,在抛光钢锋的后面系着白绿色的丝穗。如果九月之女认出这是一支截断的霄辰长矛,她一定也会看到枪姬众在这段枪杆上雕刻的盘绕游龙。今天,他没有戴手套,手背上龙头的金色鬃毛在太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无论那个女人在霄辰人中有多么崇高的地位,她也将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一个傻瓜。路斯·瑟林疯狂的笑声在他的脑子里回荡。一个走进陷阱的傻瓜。兰德没有理那个疯子。这也许是一个陷阱,但他也做好了闯入陷阱的准备,这个险值得一冒,他需要线索。他能够打垮霄辰人,但他将为此付出多少血的代价?损失的时间是否又是他能承担的?他又向北方瞥了一眼。安多上方的天空只剩下了几缕在高处飘动的白云,末日之战正在逼近,他必须冒这个险。
明在他身边,玩弄着胯下那匹灰色母马的缰绳,心情很是得意,这让他很气恼。她趁着他的片刻软弱,诱骗他给了一个承诺,随后就绝不再放过他了。他当然能违背自己的诺言,他应该违背这个诺言;明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她的表情平静如常,但约缚中突然传来了怀疑和一点愤怒,她似乎在竭力压抑这两种情绪,同时又在摸索自己绣花红色外衣的袖口,她只有在检查藏在身上的匕首时才会有这种动作。当然,她不会对他用那些刀子,当然不会。
一个女人的爱可能是非常暴力的。路斯·瑟林喃喃地说着。有时候,她们会重重地伤害一个男人,伤得比她们想象得还要重,比她们希望得还要重。有时候,她们也会懊悔。这时他的声音仿佛很理智,但兰德还是将这个声音压了下去。
“你应该让我们扩大搜索范围,兰德·亚瑟。”南蒂拉说道。她和另外二十四名枪姬众站在林木稀疏的山丘顶上,全都戴起了黑面纱,有些人的手中拿着扣上羽箭的角弓,其余枪姬众都藏身于周围山丘的树林中,时刻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从这里到那座庄园一路上没有异常,但我还是嗅到了浓烈的陷阱气味。”现在当她再说出“庄园”或“房屋”这样的字眼时,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滞涩了,毕竟她在湿地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南蒂拉说得没错。”艾丽维娅面色阴沉地嘟囔着,催赶她的花毛骟马向兰德靠近了一些,很显然,这名金发女子依旧在为了不能陪在兰德身边而气恼。但在提尔的时候,她听到乡音时的反应让兰德下定决心把她排除在这次会面之外,她承认那时的确有些失态,但又坚持说那只是因为她太过吃惊了。不管怎样,兰德不能冒这个险。“你不能信任任何高阶王之血脉,特别是一位女皇的女儿,愿女皇……”她猛地闭住嘴,并且非常刻意地抚平着自己的深蓝色裙摆,她刚刚险些出口的话让她更加气恼了。兰德信任她,愿意把生命交在她的手上,但她一些难以改变的本能,让兰德不敢带她去见那个将与他进行谈判的女人。约缚中传来了丝毫不加克制的愤怒,明不喜欢看到艾丽维娅靠近他。
“我也闻到了陷阱的气味。”巴歇尔一边说,一边松开了腰间鞘中的弯刃马刀。他今天衣着朴素,披挂着抛光头盔和胸甲,只有一身灰色丝绸外衣,将他与环绕在山丘顶端的八十一名沙戴亚骑士区分开来,他尖梢上翘的髭髯支在头盔的面栅后面。“如果能知道他们在这里埋伏了多少士兵、多少罪奴,我愿意付出一万克朗。记住,九月之女是他们的皇位继承人。”当艾丽维娅说明这一点的时候,他曾经很是惊讶,在艾博达,完全没有人向他提过这一点,仿佛这根本就不重要。“不管他们是否宣称他们的控制区还在以南很远的地方,你完全可以相信,九月之女至少会带来一支小规模的军队以保护她的安全。”
“如果我们的斥候能找到这支军队,”兰德平静地回答,“我们是否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斥候?”南蒂拉忿忿地哼了一声。“最好不要以为你是唯一有眼睛的人。”他对南蒂拉说,“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打算袭击他们,或者要绑架那个女人,那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毁于一旦。”也许这正是他们对她的身份严守秘密的原因,帝国继承人肯定是比高阶贵族更诱人的绑架目标。“你必须继续严加监视,确保他们不会发动突袭。如果计划有变,巴歇尔,你知道该怎么做。也许她有一支军队,但我也有,而且规模还不小。”巴歇尔只得点了点头。
除了沙戴亚人和枪姬众以外,这座山丘上还有殉道使、两仪师和护法,一共超过了二十五个人,这是一股胜过任何一支小型军队的力量,现在他们的从容安逸实在让兰德感到惊讶。托薇恩是一名个子矮小、古铜色皮肤的红宗,正在向洛根皱眉。皮肤微黑、有一双墨绿色眼睛的嘉布勒属于褐宗,她却在和洛根亲昵地聊着天,甚至可以说在向那个男人卖弄风情。也许这正是托薇恩皱眉的原因,当然,她这样是因为厌恶,而不是嫉妒。爱蒂勒和库林揽着彼此的腰,不过她比那名阿拉多曼殉道使高出不少,美艳的容颜和那个额角带着灰发、相貌平凡的男人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库林还是违背她的意愿约缚她的。柏黛恩肯定是刚刚得到披肩,看上去就像一名普通的沙戴亚女子,有一双眼角微微上翘的褐色眼睛,她不时会伸手摸一摸曼弗,曼弗则对她报以微笑。她约缚他的时候,曾经让他大吃了一惊,但很显然,这个金发男人很愿意被她约缚,他们在约缚之前也根本没有问过兰德。
最奇怪的也许就是简娜和咖基玛了。简娜皮肤白皙、身材健壮,穿着一件绣红色花纹的灰骑马裙。咖基玛看上去更像是一名中年文员,却像那瑞玛一样,把头发结成两根辫子,辫梢上还缀着银铃。他说的一些话让简娜笑个不停,简娜的几句耳语也让他露出了笑容。一名红宗在和一个能导引的男人调笑!也许泰姆造就了一种很好的变化,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也有可能是兰德自己正在做梦。两仪师以善于伪装而著称,但一名红宗能伪装到这种程度吗?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这么高兴,爱娅科瞪着兰德的眼睛一直在泛着黑光,考虑到护法在两仪师死亡时会发生的变故,这名深色皮肤的娇小白宗自然会担心可能遭遇危险的森米。殉道使的约缚和两仪师对护法的约缚在某些方面并不相同,但其他方面则完全一致,没有人知道在殉道使死亡之后,被他约缚的女人会发生什么。爱萨也在紧皱眉头盯着兰德,一只手按在她高瘦的护法菲利尔的肩头,仿佛在握着一头猎犬的项圈,正考虑是不是要把它放出去。她要对付的肯定不是兰德,不过兰德也不禁要为那些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担心。对此,他已经向爱萨下达了严令,爱萨的誓言应该能确保她遵守这个命令,但两仪师最擅长的莫过于寻找每一句话之中的漏洞。
梅瑞丝正在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那瑞玛说话,她另外两名护法骑马立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那个女人面色严肃,紧靠在那瑞玛耳边,压低了声音,她的手势则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她正在向他指点着什么。兰德不喜欢这种样子,但他对此无能为力,梅瑞丝并没有对他发誓效忠,无论是教训自己的护法,还是其他任何事情,她都不会让兰德有置喙的余地。
凯苏安也在看着兰德,她和奈妮薇都佩戴着她们的全部特法器首饰,奈妮薇完美地诠释着什么是两仪师的镇定,自从把岚派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之后,她似乎对此进行过大量的练习。她圆胖的褐色母马和凯苏安的枣红马之间隔了半个山头,虽然奈妮薇绝不会承认,但凯苏安的确让她害怕。
洛根策马来到兰德和巴歇尔之间,他的黑骟马昂首阔步,毛色和他的外衣与斗篷丝毫不差。“太阳差不多已经到头顶了。”他说,“是不是该出发了?”他的话与其说询问,更像是在催促,而且他根本没有等待回答。“森米!”他高声喝道,“那瑞玛!”
梅瑞丝握着那瑞玛的袖子,又叮嘱了他几句,才让他上了马,这让洛根皱了一阵眉。被太阳晒黑了皮肤的那瑞玛留着系有银铃的黑色长辫子,看上去比兰德还要年轻,实际上,他比兰德要年长几岁。他骑在一匹褐马上,腰杆挺得像剑刃一样直,朝洛根以对等的态度点了点头,这又让洛根皱起了眉。森米悄声和爱娅科说了一句话,才骑上他的花斑马。爱娅科在他的马旁,轻抚过他的大腿。虽然森米满面皱纹,头发稀疏,被修尖涂油的胡子里能看到许多灰色条纹,但他却显得比面容光洁无瑕的两仪师还要年轻,他的黑色高衣领上别着金红色的龙徽和银色剑徽,现在山丘上的所有殉道使都戴上了龙徽,就连曼弗也不例外。最近他刚刚晋升为献心士,但他是第一批进入黑塔的男性之一,那时黑塔根本还不存在,大多数和他同时进入黑塔的人都已经死了,就连洛根也不反对他应该得到龙徽。
洛根的确有些脑子,知道自己不能去支使凯苏安和奈妮薇,不过她们已经策马来到兰德身旁,挨着他两边站定。两个人都只是简单地看了兰德一眼,脸上的表情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她们的目光对在一起,奈妮薇立刻转过了头,凯苏安轻哼了一声。明也过来了,她也占据了“双方人数相等”队伍的一个名额。男人绝不应该在床上答应任何事。兰德张开口,明立刻挑起眉毛,直视着他,约缚中充满了……某种危险。
“我们到那里之后,你就待在我身后。”他对她说,这并不是他想说的话。
危险变成另一种感情,他认得这是爱,不知为什么,约缚中还包含着一种恶趣味的快感。“我会的,如果我想的话,你这个羊毛脑袋的牧羊人。”她的口气很粗俗,就好像他没办法从约缚中知道她的感受,一定要她亲口说出来一样。不过现在她的感觉的确不太好体会。
“如果我们一定要做这件蠢事,那就开始吧。”凯苏安坚定地说着,一踢她的深红色坐骑,下了山坡。
在距离山丘不远的地方,农田在蜿蜒穿过树林的泥土道路两旁出现,这些道路都因为常年通行而坚实平整,不过昨夜的大雨还是在上面留下了一层湿滑的泥泞。茅草顶的石砌房屋顶上,烟囱中正冒出午时的炊烟,偶尔能看见女孩和妇人们坐在门外的太阳下,转动着她们的纺车。穿着粗布外衣的男人走在石墙围起的田亩中,检查着他们正在出芽的庄稼,还有不少男孩子在那里锄着杂草。牧场上能见到褐色和白色的牛群,或者是黑尾绵羊,看守它们的往往是一两个拿着弓箭或掷石索的男孩。这些森林中有不少狼,还有老虎和其他喜爱牛羊味道的猛兽。一些人遮住眼睛,看着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这一行人,毫无疑问,他们是在好奇,这支衣着光鲜、前来拜访黛尔杜女士的队伍中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别的,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女士的庄园。不过,没有人表现出不安或者畏惧,他们很快又回到自己的日常工作中去了。如果这一地区真的驻扎军队,他们肯定不会如此平静,而且关于军队的讯息会传播得像野火一样快。奇怪,霄辰人不会神行术,他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到达此地,这真的很奇怪。
兰德感觉到洛根和另外两个男人抓住至上力,让体内充满它。洛根所控制的至上力已经到了极限,那瑞玛和森米要比他少一些,他们是除洛根之外的殉道使中最强的,而且两个人都参加过杜麦的井之战,洛根则在其他地方和其他战斗中证明了他的自控能力,如果这是一个陷阱,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对方对此将不可能有所察觉。兰德没有向真源伸展过去,他能感觉到路斯·瑟林潜藏在他的脑海里,现在不能让那个疯子有机会抓住至上力。
“凯苏安、奈妮薇,你们最好现在就握住真源,我们已经快到了。”
“我在山上的时候就拥抱阴极力了。”奈妮薇对他说。凯苏安哼了一声,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兰德压下怒意。他的皮肤没有刺麻感,也没有起鸡皮疙瘩,她们遮蔽了她们的力量,让他无从感觉到她们体内的至上力。在导引上,男人对于女人没有多少优势可言,而当女人们完全隐藏导引的能力时,男人就连最后一点优势也不复存在了。一些殉道使正努力想要复制纳瑟勒的编织,想找到办法让男人能够侦测到女人的导引,但迄今为止,这一努力都没什么进展。这个问题就让别人来解决吧,此时此刻,他要对付的问题已经够多了。
农田持续向前延伸,有些空旷地上只有一整片农田,另一些则有三四或五块拼在一起。如果他们沿这条路再走几里,就会到达一个叫“国王岔路”的村庄,那里有一座木桥跨过一条被称为“蕾莎勒”的小河。现在,大路旁边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两根高高的石雕门柱,只是它们旁边既没有大门,也没有藩篱。门柱后大约一百步远,一条表面满是泥水的夯土小道尽头,就是黛尔杜女士的庄园。除了这两根门柱和两扇对开大门之外,这座茅草顶的灰石双层建筑看上去就像一间大号的农舍,它的马厩和附属建筑同样简朴、牢固,毫无装饰。庄园中看不到任何人,没有马夫,没有捡鸡蛋的女仆,小道两旁的农田中也看不到劳作的男人,房顶高耸的烟囱中没有一缕烟雾。这的确像个陷阱,但它周围的郊野都很平静,那里的农夫们没有任何异常。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查明真相了。
兰德催赶泰戴沙走过门柱,其他人也紧随其后,明并没有听从他的警告,而是让自己的灰马插到泰戴沙和奈妮薇的母马之间,朝他不住地笑着。约缚中包含着紧张不安,而这个女人竟然在笑!
当兰德走到门柱和房屋的正中间时,房门打开了。两个女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穿着深灰色衣裙,另一个穿着长度只到脚踝的蓝色裙子,胸口处则是一片红色。阳光在连接她们的银索上闪耀,随后又是两个女人,接着是第三对……最终,门口两侧各站了三对女人。当兰德走过小路的四分之三时,又有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的皮肤很黑,个子很小,穿着白色百褶长裙,一块透明的纱巾遮盖住了她的头脸。九月之女。巴歇尔向兰德描述过她剃光的头顶。兰德一直没有察觉到的紧绷肩头松弛下来,她的出现消除了陷阱的可能,霄辰人不会冒险让皇位继承人陷入这种陷阱。他拉住缰绳,下了马。
“她们之中的一个人在导引。”奈妮薇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她也从马鞍上爬下来。“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她一定是遮蔽了自己的能流,并且反转了编织,我倒是很想知道,霄辰人怎么学会这一手的。不过她的确在导引,只有一个人,能流的强度不可能是两个人的。”她的特法器无法分辨被导引的是阴极力还是阳极力,但进行导引的应该不是男人。
我告诉过你,这是陷阱!路斯·瑟林呻吟着。我告诉过你!
兰德装作在检查肚带,低声问道:“你能确认是哪一个吗?”他还是没有向阳极力伸展过去。现在这种情况,他不知道如果路斯·瑟林控制住导引,会做出些什么来。洛根也在察看他的坐骑。那瑞玛看着森米,森米检查着花斑马的蹄子,他们都听见了。那个小女人正等在房屋门口,全身没有任何动作,但毫无疑问,她已经很不耐烦,很可能已经被这帮一心察看马匹的人激怒了。
“不能,”凯苏安用冷峻的声音答道,“但我能做些事情,不过,我们先要再靠近一点。”她的黄金发饰不停地摆动着,因为她正将斗篷甩到身后,露出了腰间的佩剑。
“待在我身后。”他对明说道。让他安心的是,明点了点头,明的双眉微蹙,约缚中流露出担忧,不过并没有恐惧。她知道,他会保护她。
兰德离开坐骑,向那些罪奴和罪奴主走去,凯苏安和奈妮薇走在他两侧稍稍靠后的位置,洛根大步走在凯苏安的另一边,他手按剑柄,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武器。那瑞玛和森米走在奈妮薇的旁边。那个黑皮肤的小女人开始缓步朝他们走来,双手提着她的百褶裙摆,以免沾到地上的泥水。
突然间,就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她……开始闪动,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变得比大多数男人还要高,全身黑衣,满脸都是惊讶。虽然她还戴着面纱,但光亮的头顶上已经长出了剪短的波浪黑发,她的脚步踉跄一下,松开了白色裙摆,身形又变回了那个小女人。但随着再一次闪烁,那名高大的黑色女性又站在众人面前,面纱后面的那张脸愤怒地扭曲着。兰德认得那张脸,虽然他以前从不曾见过她,路斯·瑟林见过,这就够了。
“色墨海格。”震惊的言辞脱口而出,所有变化似乎都在同一瞬间发生了。
他向真源伸展过去,却发现路斯·瑟林也在拼命地要得到它。他们竭尽全力将对方推到一旁,好抢先碰触到它。色墨海格一抖手,一颗小火球从她的指尖向他激射而出。她也许在喊嚷着什么,也许是一个命令。兰德没办法跳到一旁——明就站在他身后。他疯狂地想要抓住阳极力,一边绝望地伸出握着真龙令牌的手,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烈火中爆炸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撞击在潮湿的地面上,黑色的星星在他的视野中闪耀,一切似乎都变得朦胧虚幻,仿佛他眼前挡住了一重水幕。他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塞满了羊毛。有什么东西戳在他的肋骨上,是他的剑柄。两道陈旧的伤口如同一团痛苦的硬结,慢慢地,他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真龙令牌,或者是它残存的部分。那支矛尖和几寸烧焦的木棍躺在三步以外的地方,不断跳动的细小火苗正在吞噬长长的枪缨,剑之王冠滚到了更远的地方。
又是突然之间,他能够感觉到阳极力被导引,他的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那是因为有人在使用阴极力。这座庄园,色墨海格!他竭力要将自己支撑起来,却惨呼一声,又栽倒下去。他缓缓地抬起左臂,从他左手所在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剧痛,而他看见的只有一只焦黑的断肢,凸出在袖口以外的骨头上还冒着缕缕黑烟。至上力仍然在他周身不断地爆发,他的人正在为生存而战,他们可能已经陷入绝境。明!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再一次倒下去。
仿佛是对明的想念将她召唤了过来,明向他俯下身子。他意识到,她是在竭力用自己的身体庇护他。约缚中充满了怜悯和痛苦,不是肉体上的痛苦,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最小的伤口,她是在为他感到痛苦。“躺下。”她说着,“你……你受了伤。”
“我知道。”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再一次,他向阳极力伸展过去。让他惊奇的是,这一次路斯·瑟林没有试图阻挠他。至上力充满了他,让他有力量仅凭单臂将自己撑起。毫不在意满是污泥的外衣,他准备出几个非常恐怖的编织。明抓住他那只完好的手臂,仿佛扶住他的身子,但战斗已经结束了。
色墨海格僵立在原地,手臂紧贴身侧,裙摆也紧裹在腿上,毫无疑问,她是被风之力捆住了,明的一把匕首正插在她的肩膀上。她一定也受到了屏障,但她黝黑美丽的脸上满是轻蔑。在暗影之战期间,她曾经做过很短一段时间的俘虏,随后,通过恐吓和操纵她的看守者,她打破重重封锁,逃掉了。
另一些人伤得更重。一名矮个子、黑皮肤的罪奴主和一名高个子、浅色头发的罪奴被罪铐连在一起,两个人都躺倒在地上,两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太阳。另一对罪奴和罪奴主跪倒在地上,彼此扶持着,鲜血从她们的脸上和乱糟糟的头发里滚落下来,其他罪奴和罪奴主都像色墨海格一样直挺挺地站着。兰德能看见三名罪奴身上的屏障,她们看上去都无比震惊,一名身材苗条、黑色头发的年轻罪奴主在低声啜泣。那瑞玛的脸上也带着血,他的外衣上还有烧焦的痕迹。森米也是一样,他的左臂衣袖中还穿出了一根断骨,白色的骨头上粘着红色的血肉。奈妮薇用有力的双手拉直他的胳膊,让断骨复位,森米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抽搐着,却只是将呻吟压在喉咙里。然后,奈妮薇用双手拢住他手臂折断的地方,片刻之后,他活动着那根手臂和手指,喃喃地向奈妮薇道谢。洛根看上去安然无恙,奈妮薇和凯苏安也是如此。那名绿宗正审视着色墨海格,如同一名褐宗研究一头从未见过的珍奇野兽。
突然间,通道在庄园周围各处打开,从里面涌出来骑马的殉道使、两仪师和护法、戴面纱的枪姬众和巴歇尔率领的骑兵。一名殉道使和一名两仪师连结,能够打开的通道比兰德一个人能开启的要大得多。一定是有人发出了讯号——向天空射出一颗红色光球。每一名殉道使的体内都充满了阳极力,兰德相信两仪师们也同样完全拥抱了阴极力。枪姬众们开始向周围的树林间展开搜索。
“埃甘、哈麦德,搜索房屋!”巴歇尔喊道,“麦图恩,组织长枪阵列!他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击了!”两名士兵将骑枪戳在地上,跳下马,抽出佩剑跑进房内,其他骑兵开始迅速组成两列横队。
爱娅科从马上跳下来,冲向森米,甚至都无暇顾及从泥地里提起裙摆。梅瑞丝催马跑到那瑞玛面前,跳下来双手捧住他的头,一句话都没有说。那瑞玛抽搐着,弓起后背,几乎将头从梅瑞丝的手中拉出来。她一定是在治疗他,奈妮薇的治疗手段还没有为她所掌握。
奈妮薇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只是用双手抓起裙摆,跑向兰德。“哦,兰德。”看到他的手臂,她立刻惊呼了一声,“我很抱歉,我……我会尽全力去做,但我没办法让它复原。”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苦恼。
兰德一言不发地伸出左臂,那里一直在发出一阵阵抽痛,奇怪的是,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感觉上,他应该将已经不复存在的手指握拢。随着奈妮薇汲取更多的阴极力,他的鸡皮疙瘩也愈起愈多,缭绕的烟尘从他的袖口上消失了,她抓住他手腕后面的胳膊,他的整只手臂开始涌起一阵阵刺激的感觉。疼痛消失了,慢慢地,焦黑的皮肉被一点点伸展开来的光滑皮肤所取代,直到最后,他的残肢末端再看不见一点伤口,这真是个奇迹。金红色的龙鳞也生长了出来,一直到一些金色鬃毛出现,他仍然能感觉到自己完整的手。
“很抱歉。”奈妮薇又开了口,“让我探察一下你是不是有别的伤。”她提出请求,当然,并没有等待兰德回答,她就用双手捧住了兰德的脑袋,一阵寒意渗透兰德全身。“你的眼睛有些问题。”她皱起眉,“不仔细研究,我不敢修复它,哪怕是最小的一点错误也会让你失明。你能看得清吗?我竖起了几根手指?”
“两根,我看得很清楚。”兰德说了谎。那些黑色的星星消失了,但他所看到的一切却依旧仿佛在水中荡漾,而且他很想眯起眼睛,因为太阳的亮度仿佛变成了刚才的十倍,肋侧的旧伤正和疼痛扭结在一起。
巴歇尔从他矮壮的枣红马背上爬下来,站在他面前,皱起眉看着他光秃秃的左臂,然后他解下头盔,将它夹在胳膊下面。“至少你还活着。”他用粗哑的声音说,“我见过更重的伤。”
“我也见过。”兰德说,“只是我必须从头开始学习用剑了。”巴歇尔点点头。大多数剑招需要两只手配合。兰德弯腰想要捡起伊利安王冠,明急忙放开他的手臂,把王冠捡起来,递给他,他将王冠在头顶戴稳。“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开始适应了。”
“你一定吓坏了。”奈妮薇缓缓地说,“你刚刚受了重伤,兰德,也许你最好躺下来。达弗朗领主,让你的人拿一副马鞍来,好让他把脚垫高。”
“他没有吓坏。”明伤心地说。约缚中充满了哀伤,她已经握住他的手臂,仿佛要继续扶稳他。“他失去了一只手,但这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他把它抛在身后。”
“羊毛脑袋的傻瓜。”奈妮薇喃喃地说道。她那只还染着森米的血的手向肩膀上的粗辫子移了过去,但她在最后一刻把手抽回来。“你受了重伤,你应该悲痛,你应该感到震撼,所有人都会这样!”
“我没有时间。”他对她说,明的哀伤几乎要撑爆约缚。光明啊,他没有事!为什么她会这么伤心?
奈妮薇继续低声嘟囔着“羊毛脑袋”、“傻瓜”和“蠢男人”,不过她并没有善罢甘休。“你肋侧的旧伤裂开了。”她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说着,“流血不算多,但并没有停止,也许我终于能对它们采取些手段了。”
但尽管她努力地试了一次又一次,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旧能感觉到鲜血沿着肋骨一滴滴滚落,绞缠在一起的疼痛也没有减弱。最后,他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你已经尽力了,奈妮薇,够了。”
“傻瓜。”奈妮薇咆哮着,“你还在流血!”
“那个高个子女人是谁?”巴歇尔问。他总算还是个明白人,把时间浪费在无可挽回的事情上是没有意义的。“他们不会是让她伪装成九月之女吧?他们早就告诉过我,她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
“她的确是伪装成九月之女。”兰德尽量简洁地解释了一切。
“色墨海格?”巴歇尔难以置信地嘟囔着,“你怎么能确定?”
“她是真言者多结尔,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一名蜂蜜色皮肤的罪奴主用带着浓重鼻音的悠缓话语高声说道,她的黑眼睛眼角上翘,头发上带着些许灰丝。在这些罪奴主中,她看上去是最为年长的,脸上的恐惧神色也最少,她并非不害怕,不过她能控制自己。“她是女大君的真言者。”
“安静,法纶蒂。”色墨海格回过头,冷冷地说道,她的眼神中带着会令所有人痛不欲生的承诺。痛苦女王以善于实现自己的承诺而著称,囚犯会因为得知落入她的手中而自杀——他们会用牙齿和指甲割开自己的动脉。
法纶蒂却仿佛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反而用充满轻蔑的语调说道:“你不能指挥我,你甚至连侍圣者都不是。”
“你怎么能确定?”凯苏安也问道。她犀利的目光在兰德和色墨海格之间来回扫动,头发上的黄金月亮和星星、鸟和鱼也随之来回晃动。
色墨海格没让她有时间编造一个谎言。“她疯了。”这名弃光魔使冷冷地说道。她依旧如同一尊雕像一样站立着,明的匕首还插在她的锁骨旁边,她的黑色长裙上闪动着血水的光泽,但仪态一如王位上的女王。“古兰黛能够比我解释得更清楚,疯狂是她的专长,不过我可以试一试。你知道有人能听到脑子里的声音吗?有时候,非常罕见,有的人听到的是往生者的声音,兰飞尔说他知道我们纪元的事情,一些只有路斯·瑟林·特拉蒙才知道的事情。很显然,他听到的是路斯·瑟林的声音,而那个声音的的确确是真实的,实际上,这反而让他的处境更加可怕。即使是古兰黛也无法挽救能够听到真实声音的人。据我的理解,他最终的疯狂将……突然出现。”她嘴唇上笑意浮现,而她的黑色眼睛仍旧冰冷。
他们看着他的眼神是否与刚才有所不同?洛根的面孔如同一副雕刻出的面具,不带任何表情,巴歇尔则仿佛仍然无法相信这种事情。奈妮薇张开嘴,瞪大了眼睛。约缚……很长一段时间里,约缚中充满了……麻木。如果明对他背过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坚强下去。如果她转身,那将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好的一件事,但同情和山岳一般不可动摇的决心取代了麻木,明亮的爱让他觉得可以烤暖自己的双手。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他想用手抱住她。太迟了,他回过神来,将残肢挪开,却还是碰到了她。约缚没有一丝动摇。
凯苏安靠近这个身材比她还要高的女人,抬起头看着她,对她而言,面对一名弃光魔使并不比面对转生真龙更加困难。“你倒是个够从容的囚犯,不但不否认对你的指控,还在证明自己的罪行。”
色墨海格在兰德和凯苏安冰冷的笑容前动了动身子。“为什么我要否认我自己。”骄傲充满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我是色墨海格。”有些人发出惊呼,几个罪奴主和罪奴开始颤抖、哭泣,一名漂亮的金发罪奴主突然开始呕吐,另一个身材矮壮的黑皮肤罪奴主看上去也是一副要吐的样子。
凯苏安点点头。“我是凯苏安·梅莱丁,期待和你进行长谈。”色墨海格发出一声冷笑,她从不缺乏勇气。
“我们以为她就是女大君。”法纶蒂急忙说道。她的话音有些结巴,牙齿几乎要敲打在一起,但她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们本以为成为女大君的随从是我们的荣耀。她将我们带到泰拉辛宫中的一个房间,那里有一个……悬在空中的洞,我们走进洞里,就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以我的眼睛发誓!我们真的以为她是女大君。”
“那么,不会有军队来攻击我们了。”洛根说。从他的口气里听不出他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失望,他将佩剑抽出大约一寸,又将它摔回鞘中。“我们该如何对付她们?”他朝罪奴主和罪奴一摆头,“像其他人一样,把她们送到凯姆林?”
“我们让她们返回艾博达。”兰德说。凯苏安转过头盯着他,脸上依旧戴着完美的两仪师面具,不过兰德不相信她的内心也是如此平静,对罪奴的奴役是让所有两仪师都深恶痛绝的一件事。奈妮薇早已失去了一切平静,她用血污的拳头紧紧握住辫子,眼睛里喷薄着怒火。她张开嘴,但兰德的声音抢在她前面:“我需要进行谈判,奈妮薇,将这些人囚禁没办法让我得到谈判的机会。不要争辩,他们也想和我停战,就连罪奴也知道这一点,这些你跟我一样清楚。这些人能把我想和九月之女见面的意思传达过去,那个皇位继承人是唯一能与我签订停战协议的人。”
“我还是不喜欢这样。”奈妮薇坚定地说,“我们可以释放那些罪奴,剩下那些人依旧可以把你的讯息带过去。”那些还没有哭泣的罪奴现在都开始泪如泉涌,她们之中的一些人一边哭着,一边恳求罪奴主拯救她们。奈妮薇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她只是一摊双手,没有再说话。
巴歇尔派进房子里的那两名士兵出来了,他们的腿都有一点外扩,显然,骑在马背上会让他们觉得比徒步行走更舒服。哈麦德有一副浓密的黑胡子,从他的头盔边缘露出来,从他的脸上还能看见一道伤疤。埃甘的胡子和巴歇尔的很像,他的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没有盖的朴素木匣。他们收剑回鞘,向巴歇尔鞠了个躬。
“房间里没有人,大人。”埃甘说道,“但几个房间的地毯上有陈旧的血迹,看样子,这里发生过一场屠杀。我相信这里原先的居民都已经死了,这个被放在前门附近。看上去,它本来不是这里的东西,所以我把它带出来了。”他将那只匣子递过来,那里面装着一些罪铐和一些或大或小的黑色金属圆环。
兰德本想伸出自己的左手,然后又想起左手已经没了。明看到他的动作,急忙放开他的右手,让他抓起了几个黑色金属环。奈妮薇抽了一口冷气。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他问。
“它们是男性的罪铐。”奈妮薇愤怒地说,“艾格宁说过,她要把这东西扔进海里去!我们信任她,她却把它交给了别人,还复制出更多!”
兰德将它们扔回到匣子里。匣子里一共有六个黑色的大环,还有五副银罪铐,色墨海格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真的以为能把我们全部抓住。”这个想法本应该能让他颤抖,他似乎感觉到了路斯·瑟林的颤抖,没有人想要落进色墨海格的手中。
“她高喊着命令这些人屏障我们。”奈妮薇说,“但我们已经握持住至上力了。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如果凯苏安和我没有带着特法器,我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她说着,打了个哆嗦。
兰德看着那名身材高挑的弃光魔使,她也盯着兰德,面容保持着绝对的平静和冰冷,她作为刑讯者的威名是如此显赫,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她在其他方面有多么危险。“固定住其他人的屏障,让她们在数个小时之内无法导引,然后把她们送到艾博达附近。”片刻间,他觉得奈妮薇又要表示反对了,但奈妮薇只是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辫子,就转过了脸。
“你到底是谁,竟然想见女大君?”法纶蒂问道。不知为什么,她提及那个头衔的时候总是会刻意加强语气。
“我的名字是兰德·亚瑟,转生真龙。”她们在听到色墨海格的名字时便止不住开始哭泣,听到他的名字,她们纷纷开始嚎叫痛哭。
麦特将艾杉玳锐横在鞍头,骑着果仁,静静地等待在树林的黑影中,他周围是两千名骑马弩手。太阳刚刚落下不久,行动的时刻已经临近,今晚,霄辰人将在六个地方遭受重创,有些目标很小,有些则颇具规模,但每一场战斗都绝不会轻松。月光透过头顶的树枝泼洒下来,让他能够看清阴影中图昂的脸。她坚持要留在他身边,这意味着赛露西娅也要骑着她的褐色马跟到这里,并像往常一样紧盯着他,不走运的是,月影同样不足以遮住她的面孔。图昂一定不喜欢今晚发生的事,不过她的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她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她的面孔就如同一位严厉的法官。
“你的计划需要有足够的运气才能成功。”苔丝琳说道,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了,虽然隐在阴影里,她的面色依旧相当严峻。她在马鞍上调整了一下斗篷。“现在想要调整已经太晚了,不过行动的这一部分肯定应该放弃。”他本来想带着伯萨敏和汐塔,她们两人不受三誓约束,而且知道那些被罪奴们当做武器使用的编织,两仪师们不害怕那些攻击性编织,但伯萨敏和汐塔能够掌握这些编织的确让她们感到惊恐。莱伊纹明确地拒绝和霄辰人作战,伯萨敏和汐塔可能也会拒绝,或者在最后关头发现她们不能对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不管怎样,两仪师们都在拼命反对让那两个人参与行动,而那两个人始终都是一言不发,她们在两仪师面前都已经变得胆小如鼠了。
“光明眷顾你,两仪师苔丝琳,但麦特大人一直都很幸运。”曼德文队长说道,这个身材矮壮的独眼凯瑞安人在麦特到达凯瑞安的第一天就加入了红手队。他的头发上有不少灰丝,现在都被遮掩在他的绿漆头盔下面,这是一顶没有面栅的步兵头盔,他曾经戴着这顶头盔与提尔人和安多人打过仗。“我记得我们曾经被人数占优势的敌人包围,他却率领红手队迂回绕过了那些敌人的正面,我们不是逃跑,而是从背后狠狠地打击他们,那些战役都打得非常精彩。”
“精彩的战役是你不必去打的战役。”麦特的语气比他想象得更加尖锐。他不喜欢打仗,战争会让你像蛤蟆一样被穿在长矛上,他只是在不断遭遇各种战斗,他大部分的努力都是想从战争面前溜走。但今晚,他无处可逃,就如同未来的许多日子一样。“我们这一部分非常重要,苔丝琳。”什么事拖住了亚柳妲?那个该死的女人!对于辎重营地的攻击已经应该开始了,攻击力度应该让那里的霄辰人以为能够守住营地,直至援兵赶到。其余各处的攻击则要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在敌人有所反应之前就彻底摧毁他们的防御。“我要让霄辰人流血,让他们的血流得又多又快,让他们为了应付我而疲于奔命,无暇制定他们自己的计划。”这番话刚一出口,麦特就恨不得把它们咽回去。
图昂靠近赛露西娅,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垂下裹着丝巾的脑袋,与她悄声耳语。这里太黑了,她们没办法看清对方的手语,但麦特还是听不见她们说的任何一个字。不过他能想象,她已经承诺过不会背叛他,这一定也包括了不能背叛他的计划,但她一定也很希望能收回这个承诺。真应该把她留在雷门或别人那里,那都比待在自己身边更安全。如果能把她捆起来,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把她和赛露西娅都捆起来,也许还有赛特勒,那个该死的旅店老板娘每次都是图昂的支持者。
曼德文的枣红马踏了一下蹄子,他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拍拍马脖子。“你不能否认,你在战场上一直都很有运气,你会从敌人的阵列中发现出乎预料的空隙。你从南方进击,却发现敌人把重兵安排在北方,战争的好运一直尾随着你殿下,我早就见识过了。”
麦特哼了一声,焦躁地把帽子按在头上。也许你在某一场战役中能从敌人的防御上找到漏洞,但在另外十场战役里,你只能看到固若金汤的敌方阵势,这就是战争的运气。
“绿色夜之花,一颗。”一个人从头顶上方喊道,“两颗!都是绿色!”细枝折断的声音表明他正从树上迅速地爬下来。
麦特稍稍松了一口气。雷肯已经离开,向西飞去了,最靠近这里的霄辰人大部队位于西方,麦特一直希望他们的雷肯能如此行动,为此,他甚至派出小股骑兵向西移动——敌人不会主动按照你的希望行动。雷门随时都有可能攻破辎重营地,夺取他们急需的大量物资,他率领的部队人数是那里防守兵力的十倍。
“走吧,万宁。”他说道。那个胖子一踢马腹,让他的茶色马小跑着进入夜色之中。他不能跑得比雷肯更快,但只要他及时送去讯息……“该行动了,曼德文。”
一名干瘦的士兵从树上跳下来,小心地将一只望远镜递给曼德文。
“上马,伦代德。”曼德文一边说,一边将望远镜收进拴在马鞍上的一支圆皮筒中,“科恩,让士兵排成四列纵队。”
他们很快就来到丘陵之间一条狭窄的硬夯土路面上,麦特先前一直避免在道路上行动。这一地区没有多少农场,村庄更加稀少,但他不想让人们发现这里存在来路不明的大部队——直到他想让人们知道为止,而现在,他需要的是速度,无论怎样的传闻也不可能比他今晚的行动更快。他们经过的大部分农舍都只是月光中的一团团黑影,除了某种夜鸟的怪诞啼鸣和猫头鹰的啸叫之外,麦特能听到的只有马蹄声和鞍鞯的摩擦声,但两千匹马发出的声音也已经非常响亮了。他们经过了一个小村庄,屈指可数的几间茅草房屋和一栋石砌小旅店中同样看不到半点灯光,但不少人都从窗口和屋门中探出头来观察动静,毫无疑问,他们以为看到的是忠于霄辰人的部队——现在全阿特拉境内都找不到其他部队。有人发出一阵欢呼,不过只有一个人。
麦特与曼德文并辔而行,图昂和其他女人跟在后面,他不时会回头看一眼,不过并不是为了确认她还在身后。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他丝毫不怀疑她会信守诺言,绝不逃走,即使现在也是如此。那匹利刃马步伐又轻又稳,她的马术果然相当高明,果仁就算是全速奔驰,也不可能追得上艾金。不,他不是要看住她,只是想要在月光下看看她。后来他又想要吻她,她却在他肋下打了一拳,他以为自己的肋骨一定是断了。不过,就在今晚他们出发之前,她吻了他,只有一次。当他想要再吻一次的时候,她告诫他不要太贪心了。在四片嘴唇吻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女人融化在他的臂弯里,而当她向后退开的时候,又立刻变成了冰块。他该拿她怎么办?一只大猫头鹰悄无声息地从头顶飞过,她会在那只鸟身上看到什么预兆吗?也许吧。
他不应该浪费这么多时间来想她,至少今晚不应该。确实,他在某种程度上依靠着自己的运气。万宁找到的那三千名由几个霄辰人率领的阿特拉枪骑兵,可能是罗伊戴尔师傅在地图上标出的部队,也可能不是,不过他们的确就在地图上标出的位置附近。麦特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很可能是从东北方,经由马维德狭道和更远处的毛凡隘口,看样子,霄辰人在行军时也一直避免使用卢加德大道,肯定是为了隐瞒部队规模和战略意图。不过这些都只是麦特的猜测。如果他们还没有走远,那么他们肯定会沿这条路赶往辎重营地,但如果他们走得比麦特所预料得更远,他们也许会使用另外一条路。这并不会造成什么危险,只会让麦特浪费一个晚上。他们将不可能在今晚赶到辎重营,但他们的指挥官也有可能决定直接穿越丘陵地带。如果麦特没有猜中他们回到路上的位置,那情况就要发生变故了。
在距离那个小村子四里远的地方,道路被两段平缓的山丘夹在正中央,麦特喝令停步。罗伊戴尔师傅的地图相当精细,麦特虽有一些堪称大师之作的地图,罗伊戴尔的作品比它们都要好。麦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就仿佛他以前亲眼见过这里一样。
曼德文调转马头。“埃德马、依德尔,带你们的人去北坡;玛德芬、东加尔,你们去南坡,每四个人之中留一个人看守马匹。”
“把马匹绑好。”麦特说,“把饲料袋挂在笼头上。”他们的对手是枪骑兵,如果情况不利,他们想要逃走,枪骑兵会像猎杀野猪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戳穿。弩手并不精通骑术,特别是在逃跑的时候。他们必须赢得胜利。
独眼凯瑞安人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他毫不犹豫地发出命令:“绑住马匹,挂好鼻袋,所有人都进入战场。”
“让一些人监视南方和北方。”麦特对他说,“战争的运气能够帮助你,也能轻易背叛你。”曼德文点点头,下达了命令。
弩手们分成两队,策马登上了只有些稀疏林木的山坡,他们的深褐色外衣和暗绿色盔甲也很快就隐没在阴影里,抛光胸甲很适合仪仗队使用,但它们会反射月光和日光。塔曼尼告诉麦特,为了说服枪骑兵们放弃抛光盔甲,特别是让贵族们放弃镀金和镀银的盔甲,他曾经费过不少力气,而步兵们很懂得这方面的道理。两边山坡上都传来人马在灌木丛中移动的窸窣声。最终,声音都消失了,站在路上,麦特完全看不出两侧山坡埋伏着上千的士兵。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图昂和赛露西娅一直陪在他身旁,另外还有苔丝琳。一阵风从西边吹来,揪扯着众人的斗篷,当然,两仪师完全可以不理会周围的冷热,但苔丝琳还是用斗篷紧裹住身体,赛露西娅却任由斗篷被风吹起,图昂用一只手将斗篷固定在身上。
“在树林里会更舒服一些。”麦特对她说,“树会挡住风。”
片刻间,图昂虽然没有发出笑声,身子却在微微颤动。“我很喜欢看你稳稳地立在山顶上的样子。”她缓缓地说。
麦特眨眨眼,山顶?他的果仁现在正站在该死的路上,该死的风吹起了他的外衣,就好像冬天已经回来了一样。她在说什么山顶?
“小心裘丽恩。”苔丝琳突然说出了一句出乎麦特预料的话,“她……在某些方面很……孩子气,你不能像用新玩具逗弄小孩子那样逗弄她。如果她能想到该如何说服你同意,她一定会将你约缚的,你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同意了。”
他张开嘴,想要说自己根本不会给她这种机会,但图昂先开了口。
“她不能拥有他。”那个女孩厉声说道。然后,她吸了一口气,又用饶有兴致的语气说:“玩具是属于我的,直到我把他玩腻了,但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一个马拉斯达曼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苔希?你告诉萝希——我打算就这样叫她,你也可以这样叫她。”
苔丝琳也许感觉不到风的寒冷,但她在听到自己的罪奴名字时,全身都在颤抖,两仪师的镇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怒不可遏的表情。“我明白的是……”
“住口!”麦特打断了她,“你们两个全都住口,我不想听你们在这里吵架。”苔丝琳盯着他,就算是在月影中,他也能清楚地看到这名两仪师的愤慨。
“看啊,玩具。”图昂欢快地说,“你又在控制一切了。”
她向赛露西娅靠过去,轻声说了几句,让那个胸部伟岸的女人发出一阵大笑。
麦特弓起肩膀,拉紧斗篷,靠在高马鞍上,在夜色中寻找着万宁。女人!如果能懂得女人,他宁愿放弃自己全部的运气——好吧,也许放弃一半就好。
“你怎么会以为只凭袭击和伏击就能取胜?”苔丝琳再次重复着以前不止重复过一次的话题,“霄辰人只会派足够的士兵来猎杀你。”她和裘丽恩曾经一直想把鼻子探进他的计划里,爱德西娜也比她们好不了多少,麦特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们赶走。两仪师总是认为自己无所不知,就算是裘丽恩对于战争还有一点了解,他也不需要她的建议——两仪师的建议往往更像是命令。不过这一次,他决定回答苔丝琳。
“我要让他们派来更多军队,苔丝琳。”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寻找着万宁,“他们在毛凡隘口驻扎有大军,那是他们最方便调来这里的军队,汤姆和泽凌打探到的一切讯息都表明他们将对伊利安采取大规模行动。我相信驻扎在那个隘口的军队是为了抵御一切可能来自莫兰迪和安多的攻击,但他们同时也是挡住我们去路的瓶塞。我要把那只瓶塞拉下来,这样我们就能从那里通过了。”
连续几分钟没有听到响应,他转回头,那三个女人依旧骑在马上,都在看着他。麦特希望月光能够更亮一些,让他看清她们的表情,为什么她们要这样盯着他?他坐直身子,继续等待万宁,不过他依旧能感觉到盯在他背上的那三道目光。
根据半满的月亮在天空中运行的轨迹看,大约又过去了两个小时。风力在逐渐加强,空气已经从凉爽变成了寒冷,他不时还会向那些女人提议到森林里避避风,但她们对这种建议充耳不闻。麦特自己必须留在这里,这样他才能及时发现万宁,那些枪骑兵很可能会紧追在他身后,如果他们的指挥官够蠢,他们就会追得非常紧,但这些女人不必如此。麦特怀疑苔丝琳要留在这里,是因为图昂和赛露西娅始终未动,麦特对这种无聊的决定无话可说。至于为什么图昂不走,他不知道是为什么,除非这是因为她喜欢听他哑着嗓子自言自语。
风中终于传来马匹奔跑的声音,麦特在马鞍上坐直身子,万宁的茶色马在夜色中不疾不徐地跑动着,像往常一样,那个胖子坐在马鞍里,怎么看都不顺眼。
万宁拉住缰绳,从门牙缝里向外吐了口痰。“他们离我差不多有一里,不过人数比早晨又多了一千,他们的指挥官是个头脑清醒的家伙,他们逼得很紧,但并没有把马匹累坏。”
“如果敌人的数量已经是你的两倍。”苔丝琳说,“也许你应该重新考虑……”
“我不会和他们面对面作战。”麦特打断了她,“我也不能放任四千枪骑兵不管,让他们给我制造麻烦。我们去和曼德文会合吧。”
跪立在北方山坡上的弩手在麦特、万宁和三个女人行经他们的队列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让开道路,让他们通过。麦特本想让他们至少排成两列,但他更需要让他们覆盖很长的战线。稀疏的林木并不能将冷风完全挡住,弩手们大多都蜷缩在他们的斗篷里,麦特目光所及的每一张十字弩都已经绷紧,扣上了弩箭。曼德文一看到万宁,就知道计划进行到了哪一环。
这个凯瑞安人一直在弩手阵列后面踱步,直到麦特来到他面前,跳下果仁,听到不需要再警戒背后,曼德文松了一口气。当听到敌方的枪骑兵又多了一千人的时候,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就派人迅速去通知在树上放哨的士兵下来加入阵列。如果麦特·考索恩不把这一千人放在心上,那么他也就不应该这样。麦特已经忘记了红手队的风格——他们绝对地信任他,这曾经让麦特全身都觉得不舒服,但今晚,他很高兴他们能这样。
一只猫头鹰在他背后啸叫了两次,图昂叹了口气。
“这其中有什么预兆吗?”麦特问,他只是在找话说。
“很高兴你终于对此感兴趣了,玩具,也许我能教你一些东西。”她的眼睛在月光中如同两泓深潭,“一只猫头鹰叫两次,意味着很快就有人会死了。”他们这次该死的谈话到此为止。
很快,霄辰人出现了,四名骑兵手执骑枪,并肩而行,他们的坐骑小跑着,这种步伐能够让马匹在短时间内走过最长的路程。催赶马匹发力狂奔的傻瓜最终只会把坐骑累死累残。这支队伍里只有打头阵的四十余名骑兵披挂着那种鳞片状的铠甲和昆虫头部一样的头盔,这的确很可惜。麦特不知道霄辰人对于他们的阿特拉盟军会有多么重视,但霄辰人的死亡肯定能够刺痛他们。
当骑兵队伍的中段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大路上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喊喝声:“旗手停下!”这几个字带着麦特熟悉的那种霄辰人的缓慢语调。披挂鳞片铠甲的骑士立刻停在原地,队伍的其余部分则稍稍出现了一点混乱。
麦特吸了一口气,这只可能是时轴的作用,就算是麦特向他们下令,也不可能让他们停在一个更好的地方。他伸手按住了苔丝琳的肩头,苔丝琳微微颤抖了一下,麦特知道这样有些失礼,但他现在不能对苔丝琳说话。
“旗手!”那个浑厚的声音再次喊道,“前进!”山下面,士兵们纷纷依令行事。
“开始。”麦特低声说。
那颗狐狸头在他的胸口变冷,突然间,一颗红色的光球高高地飘浮到大路上方,让下方的士兵都沐浴在一片怪诞的光芒中,他们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可以发出一声惊呼。在麦特脚下,一千张十字弩同时发出一阵砰然巨响,一千支箭射进骑兵队伍。这么短的距离内,重型弩箭足以戳穿胸甲,将站立的人击倒在地。马匹纷纷扬起前蹄,发出一阵阵嘶鸣。另外一千支箭也同时从另一侧的山坡上突射下来,并非每一箭都正中要害,但重型弩的伤害力本身就是惊人的。一些人因为一条腿被射断而倒在地上;一些人紧握着残缺的胳膊,想要止住血流,人们的惨叫声像马嘶声一样响亮。
麦特看到身旁一名弩手弯下腰去,拿起挂在腰带上盒子形状的弩机,用上面的两支钩子挂住弩弦,然后他直起身,把弩机固定在重十字弩的末端,拴住那两支钩子的绳索随之从弩机中被拉了出来。他摇动弩机侧面的一根小曲柄,钩子后面的绳索随之缩短,迅速地将曲柄在吱嘎声中转过三圈以后,弩弦被挂在扳机上。
“进入树林!”那个浑厚的声音喊着,“趁敌人搭箭时向前突进!快!”
有些人还想骑马发动冲锋,另一些人则丢掉了缰绳和长枪,抽出佩剑,但没有人能及时跑进树林,又是两千支箭如同闪电般射向他们,将他们击倒。强劲的箭矢射穿人体,又射死了后面的人或马。在山坡上,弩手们又开始疾速操作弩机,但已经不需要了。大道上,只能看见一些马匹无力地踢蹬着,还活着的人们疯狂地使用手边的一切为自己止血。风中传来了逃跑马匹的嘶鸣,其中一些马背上可能还有骑手,那个浑厚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
“曼德文。”麦特喊道,“这里的战斗结束了,让士兵上马,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你必须留下来救助伤员。”苔丝琳坚定地说,“这是战争法则的规定。”
“这是一场新型战争。”麦特哑着嗓子对她说。光明啊,路上已经没有一点声音了,但他还是能听到那一阵阵哀嚎。“他们只能等自己人施以援手了。”
图昂嘟囔着什么,麦特觉得她在说“一头狮子可以毫无怜悯”一句无聊的话。
召集队伍之后,麦特率领他们从北侧下了山,不需要让幸存者看见他到底有多少人马。再过一两个小时,他就会和道路另一侧的部队会合。然后再过几个小时,他将于卡罗明会合。在日出之前,他们将再次打击霄辰人,他要让霄辰人迫不及待地为他拔掉那个该死的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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