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兰德催马走过通道时,清冷的海风迎面吹来。羽绒般的轻风中带着法美镇中千万个煮食炉火烹煮早餐的气味。
兰德勒住泰戴沙的缰绳。他还没准备好回忆这股气息。在第一次接触它的时候,兰德还不能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那时候,麦特还在对他刚穿上不久的上等衣服开着玩笑。而那时的兰德也并不愿意穿上这样的衣服。当时让他感到羞耻的旗帜现在正在他身后飘扬,他曾经坚持要把它藏起来,仿佛这样他就能逃避自己的命运。
整支队伍都在等他,革带咯吱作响,马匹打着响鼻。兰德只来过法美一次,而且很快就离开了这里。从那时开始,他就再没能在一个地方很停留长时间。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或者在追逐猎物,或者成为猎物受到追逐。是帕登·范把他引到了法美,那时他还带着瓦力尔号角和与麦特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红宝石匕首。一想到麦特,那些色彩又在闪烁,但兰德没理会它们。此时此刻不是去想麦特的时候。
法美是兰德命运的转折点之一。他的下一个转折点就在艾伊尔的戈壁之中,他在那里证明了自己是卡亚肯。在法美之后,他已经无可逃避,也不再对命运做无意义的抗拒。在这里,他第一次成为杀人者,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身边的人是多么危险。他曾经竭尽全力想要把这些丢在身后,而它们却锲而不舍地追上了他。
在法美,那个牧羊男孩被烧光了。他的灰烬被海风吹走,飘散到看不见的地方。而在这些灰烬之中,转生真龙站了起来。
兰德用膝盖一磕泰戴沙,向前走去,队伍也随他开始移动。他命令开启的通道不要过于靠近这座城市。他不希望霄辰罪奴看到这种异能。当然,为他施展神行术的是殉道使,女性不可能看到他们的编织,但他还是不希望霄辰人知道有神行术的存在。这是他对于霄辰人的一大优势。
法美位于一小块凸出到爱瑞斯洋中的土地——托门首。高耸的悬崖隔开了向海岸扑来的波浪线,持续的浪头撞击声从远处传来。组成这座城市的黑石房屋覆盖了半岛的尖端,如同河床上的卵石。这些建筑物大多只有一层,却相当宽阔。似乎这里的居民都在准备着让海浪扑上悬崖,冲刷他们的房屋。这里的草地不像北方的原野那般凄凉,但新长出的春草看起来也是苍白低矮,仿佛草叶很不愿意从土壤中钻出来。
随着向海中深入,这座半岛的高度也逐渐降低,最终形成一个天然良港。数不清的霄辰船只停泊在这里,高高飘飞的霄辰旗帜宣示着这座城市是霄辰帝国的一部分。在这座城市最高处飘扬的一面蓝色大旗上绣着一只飞翔的金鹰,爪子里抓着三道闪电。
霄辰人从爱瑞斯洋的另一边带来的怪异猛兽在远处的街道上时隐时现,兰德还没办法看得很清楚。雷肯在天空中翱翔,霄辰人在这里显然豢养了大量的这种飞行怪兽。托门首就在阿拉多曼南边。毫无疑问,这里已经成为霄辰军队向北方进军的巨型前哨基地。
今天,霄辰的征服战争将结束。兰德必须与他们达成和平协议,说服九月之女召回她的军队。这个和平将是风暴到来前最后的平静。他不是要保护他的人民免于战争的劫难,只是让他们能暂时活下来,为他死在别的地方。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奈妮薇来到他身边,和他并辔朝法美走去。她整洁的蓝白色长裙依然属于阿拉多曼样式,只是衣料要厚实许多,暴露的地方也减了不少。她似乎已经很适应全世界各种地方的衣服了。无论在哪一座城市待过一段时间,她都会换上那里的衣服,只是会加入一些她个人的风格。兰德曾经觉得这很有趣,而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再为任何事感到有趣了。他只能感觉到内心中的冰冷和平静,一切都被压在严冰般的怒意之下。
他会保持这种愤怒和平静的平衡。他必须如此。
“我们回来了。”奈妮薇说道。她形色纷乱的特法器首饰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她线条简洁的衣装。
“是的。”兰德说。
“我还记得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她缓缓地说道,“这里的混乱与疯狂。到最后,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有了那处伤口。”
“是的。”兰德悄声说道。他在这里的天空中与伊煞梅尔作战,得到了他的第一个无法治愈的伤口。他想到那个伤口时,伤口开始发热。温热且疼痛。他已经开始把这种疼痛当做一位老友,它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看到你在空中。”奈妮薇说,“当时我无法置信。我……想要治好那个伤口,但我那时还受到阻塞,又没办法让自己发怒以打开阻塞。明一直不离开你的身边。”
今天明没有随他来,她依旧在他身边,但他们之间有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就像他一直害怕的那样。当明看他的时候,他知道明看到了他杀她。
就在几个星期前,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拒绝她的陪伴。而现在,她留了下来,甚至没有一句反对的话。
冰冷。很快就会结束了,没有任何可以后悔或哀伤的余地。
艾伊尔人已经跑在前面,去查看是否有埋伏。他们之中许多人都系着红色的头带。兰德对于埋伏并不担心。霄辰人不会出尔反尔,除非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弃光魔使。
兰德伸手碰到腰间的佩剑。这把剑的剑身微微弯曲,剑鞘为黑色,上面绘着蜿蜒的金红色游龙。果真有许多事情都会让他想到第一次在法美的经历。
“在这座城市里,我第一次用剑杀死一个人。”兰德轻声说,“我从没提过这件事。他是一名霄辰贵族,一位剑技大师。维林曾经叮嘱我,不要在这座城市中导引,所以我只用剑与他作战。我击败了他,杀死了他。”
奈妮薇挑起一道眼眉。“那么你的确有资格佩戴苍鹭徽剑。”
兰德摇摇头。“没有人见证这件事。麦特和修林正在别的地方战斗,他们找到我时,那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他们没有见证我杀他的那一剑。”
“为什么必须有人见证?”奈妮薇哼了一声,“你打败了一位剑技大师,所以你就是剑技大师了。是否有别人看见并不重要。”
他看着她。“如果不要被别人看见,为什么又要佩戴苍鹭徽记,奈妮薇?”
奈妮薇没有回答。他们已经来到城下,霄辰人在这里立起一顶黑白两色的条纹大亭帐。数百对罪奴主和罪奴环绕在这座亭帐周围,罪奴们都穿着与众不同的灰色长裙,罪奴主则穿着胸前带闪电纹路的红蓝两色长裙。兰德只带来数名导引者:奈妮薇、三位智者、珂丽勒、那瑞玛、弗林。这是在他不需要动用东方部队的前提下能够调集的力量。
今天最好的选择还是只带一队象征性的卫兵,表现出为和平而来的样子。如果这次会面以暴力冲突结束,兰德唯一的希望就是透过神行术迅速逃走,或者……或者由他以自己的手段结束战斗。
那个手举水晶球的雕像就挂在他的马鞍前面,有这件利器,他能和一百名,或者两百名罪奴对敌。他还记得在净化阳极力时他所导引的阳极力,那是能够在瞬间毁灭许多城市的力量,任何敢与这种力量对抗的人都只能遭到毁灭。
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后果。霄辰人肯定也知道,攻击他只会造成灾难。兰德知道他们的阵营里曾经有个叛徒,想要俘虏或杀死他,但还是再次来与他们会面。他们必须以真正的诚意来见他。
如果他们真有异心……他伸手握住那件特法器,把它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只是以防万一。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下心神,开始寻觅虚空。在那里,他捉住了至上力。
恶心与晕眩感让他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摇晃着,双腿紧紧夹住泰戴沙,一只手捉住口袋里的特法器,咬紧了牙。在他的意识深处,路斯·瑟林疯狂地争夺着至上力的控制权。这是一场殊死的战斗,最终,兰德取胜了。他发现自己颓倒在马鞍里。
而且他又在喃喃自语了。
“兰德?”奈妮薇问。
兰德挺直脊背。他是兰德,不是吗?有时候,每一场这样的战斗之后,他都会记不起自己是谁。最终他真的会将闯入这个命运的兰德彻底推入与世隔绝的深渊,成为路斯·瑟林吗?昨天,他在午夜突然惊醒,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哭泣着,悄声和自己说着伊琳娜。他能感觉到她金色的长发被自己握在手心里,能回忆起将她紧拥在怀中。他还记得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的脚下,夺走她生命的正是他导引的至上力。
他是谁?
这真的重要吗?
“你还好吗?”奈妮薇再次问道。
“我们不会有事的。”兰德没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我们”。他的视线已经恢复,只是还有一点模糊。自从被色墨海格夺去他一只手的那场战斗后,他眼前的一切就都变得有一点扭曲,只是现在他几乎已经注意不到了。
他直起身,又透过特法器多导引了一点力量,让阳极力充满自己。尽管会带来一阵阵恶心感,它仍然是那样甜美。兰德渴望着汲取更多力量,但他在努力克制这种欲望。即使没有外力相助,他能够握持的至上力已经超过任何其他男人。这已经足够了。
奈妮薇朝他衣袋里的雕像瞥了一眼,雕像手中的水晶球微微发出光亮。“兰德……”
“我只是多导引了一点,以防出现意外。”一个人握持的至上力愈多,要屏障他就愈难。如果罪奴真的想要俘虏他,肯定会因为他强有力的反抗而大吃一惊。他甚至有可能抵抗最多13个女人连结后聚集起的力量。
“我不会再被俘虏了,”他悄声说道,“绝不会再这样。她们别想偷袭我。”
“也许我们应该回去。”奈妮薇说,“兰德,我们不必完全按照他们的条件与他们见面。这……”
“我们要进行这次会面。”兰德轻声说,“就是今天,在这里,我们要把他们解决掉。”在前面,他能看到一个人坐在大亭帐里的一个小台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桌子。隔着这张桌子,那个人的对面摆放着第二把椅子,高度和那个人的座椅相同。这让兰德吃了一惊。根据他对霄辰人的了解,他已经准备好进行一场争辩,要让自己获得等同于一名王之血脉的地位。
那个人就是九月之女,那个孩子?兰德皱起眉。不过他很快就看清了,那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名身材非常瘦小的女子。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有着像海民般的黝黑皮肤。在她平静的圆脸上涂着灰白色的灰烬。仔细端详,她的年龄似乎并不比兰德小多少。
兰德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该是结束战争的时候了。
转生真龙是个年轻男人,图昂已经知道了这点。不过她还是吃了一惊。
为什么她会因为他的年轻而感到惊讶?征服世界的英雄通常都是年轻的。霄辰帝国伟大的祖先亚图·鹰翼也是一样。当他开始自己的征服战争时,同样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征服和统治世界的人很快就会把自己燃尽,如同灯芯过于松散的油灯。他下了自己高大的黑色牡马,正向亭帐走来。今天他穿着纯黑色的外衣,纽扣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只有袖口上绣着金红色的花纹,让那只无手的断臂显得格外刺眼。除此之外,他的衣服上就再没有任何装饰,似乎他认为不需要太过花哨的东西影响别人观察他的表情。
他有着深红色的头发,如同深色的太阳。从头到脚,他的身上都散发着帝王的气势,步伐坚定,充满自信,双眼直视前方。图昂也接受过这种步伐的训练,在前进时不能显露出任何迟疑和动摇。她很想知道是谁训练了这个人。很可能他拥有最优秀的帝王导师。但图昂得到的报告说,这个人是在一个偏僻乡村的农场中长大的,或者这是经过精心编造并广为流传的故事?好让他更容易获得平民的认同?
他已经大步走到亭帐前,在他左侧跟着一名马拉斯达曼尼。那个女人穿着一件晴空浮云色彩的长裙,将黑色的头发结成一根辫子,却又佩戴了许多颇有些华而不实的首饰。不知为什么,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双眉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她的出现让图昂打了个哆嗦。也许有人会以为,在和麦特共度了那一段日子后,她已经可以习惯马拉斯达曼尼了。但实际上绝非如此。她们不是正常人,而是对这个世界的威胁。图昂宁可让一条青草牙缠住她的脚踝,用舌头舔她的皮肤,也不愿看到失去束缚的罪奴。
当然,那两个走在真龙右侧的男人只会比马拉斯达曼尼更让她感到不安。其中一个还只是个大男孩,也将头发结成辫子,上面还系着铃铛;另外一个则是有着满头白发和黄皮肤的老人。尽管年龄不同,两个人都迈着那种只有经历过沙场的人才会有的从容步伐,也都穿着黑色的外衣,在高衣领上别着闪耀的徽章。他们称自己为殉道使,能够导引的男人,必须尽快被剪除干净的可憎人物。在霄辰的历史中,无论多么渴望权力,也极少有人会训练这些图罗万冬——黑色灵魂的风暴。而那样的蠢货往往都会迅速垮台,被他们亲手造就的工具摧毁。
图昂让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卡瑞德和她周围的视死卫士们明显变得紧张了,他们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呼吸变得粗重、迟缓。图昂没有去看他们,但还是偷偷向赛露西娅动了动手指。
“保持镇定。”她的代言者对那些男人说道。
他们会服从命令,他们是视死卫士。图昂不喜欢这样告诫他们,这会让他们低垂下目光。但她更不想发生任何变故。与转生真龙的会面是危险的,但绝对无法避免。即使在亭帐两旁各侍立着20名罪奴和罪奴主,卡瑞德就站在她背后,赛露西娅在她的右边,如同立于山岩之上,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苍鹰。穆森格队长也率领一队弓箭手监守在附近的屋顶上。即使有了所有这些,图昂依旧是孤立无援的。转生真龙犹如一团猛烈的野火,如果他出现在某个房间里,你不可能奢望还能挽救这个房间,只能希望阻止他烧光整幢房子。
他径直走到图昂对面的椅子旁,坐了下去,并没有怀疑自己为何能如此顺利地被安排在与图昂相等的位置上。图昂知道,其他人都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还不除去脸上的哀悼灰烬,成为女皇。哀悼期已经结束了,但图昂并没有登上她的皇座。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这场会面。女皇不能以平等的身份接见任何人,哪怕是转生真龙。而九月之女……是可以允许这个男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所以,她迟迟没有登上皇位。如果她执意要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进行这次会面,转生真龙应该不会有很好的反应。无论其他人认为这样有多么合乎礼法。
当他坐下时,远方的一道闪电在两片云团之间划过。不过,负责预测天气的麦莱一直都坚持说今天不会下雨。闪电在无雨的晴空中划过——脚步放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图昂知道这种预兆的含意。这种预兆给不了她多少帮助。如果她的脚步再轻一些,她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你就是九月之女。”转生真龙说道,他并不是在发问。
“你是转生真龙。”图昂答道。看着那双岩石般灰色的眼睛,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是错误的。他并不是一个年轻人。是的,也许他的躯体还很年轻,但这双眼睛……这是一双苍老的眼睛。
转生真龙稍向前俯过身,她的视死卫士们立刻紧张起来。她听到一阵轻微的皮革摩擦声。“我们会达成和平。”他说道,“今天,就在这里。”
赛露西娅发出轻微的吸气声。这个人的语气很像是命令。图昂将他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就已经表达出巨大的敬意。任何人都不能向皇族发出命令。
亚瑟朝赛露西娅瞥了一眼,冷冷地说:“你可以让你的保镖放松一些,今天不会有战斗发生,我不会允许。”
“她是我的代言者,”图昂谨慎地说,“以及我的真言者。我的保镖是我身后的那个人。”
亚瑟轻轻哼了一声。看来,他的观察力相当敏锐,或者就是有着不错的运气。很少有人能正确地猜到赛露西娅是最重要的角色。
“你希望和平。”图昂说,“那么你对于你的……好意又会要求些什么条件?”
“这不是好意,而是必须。”亚瑟说道。他的声音很轻,也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语速飞快。但他的话语中有着另外一种重量,他让图昂想起自己的母亲。“最后战争就要到了,你的人肯定也都知道那个预言。因为你们挑起的战争,我们全都被卷了进来。而我的军队,以及所有人的军队,都必须被使用在与暗影的战争中。”
最后战争将在帝国和暗帝之间进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预言清楚地显示出,女皇将要击败那些侍奉暗影的人,然后她将派遣转生真龙与噬光者进行对决。
他已经实现了预言中的哪些部分?他似乎还没瞎,那么这些事情就还没有发生。《埃桑尼柯经》中已经写明,他将站在自己的坟墓上哭泣。或者预言所指的只是那些出现在世间的死人?的确有一些灵魂正走过自己的坟墓。预言中的记载有一些部分非常模糊。
这片大陆上的人们已经忘记预言的很多部分,就像他们忘记要守望回归的誓言一样。但图昂并没有提出这一点。要谨言慎行……
“那么,你相信最后战争已经临近?”她问道。
“临近?”亚瑟反问道,“它正像刺客一样逼近我们背后。它邪恶的气息已经喷到你的脖子上,它的刀刃正在割开你的皮肤。它就如同午夜的最后一声钟响,而这一天的11次钟鸣都已经响过。临近?是的,它临近了,近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已经发疯了吗?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复杂多了。图昂审视着他,寻找着一切精神错乱的迹象。不过他似乎还能控制自己。
一阵海风穿过亭帐,将帆布吹得猎猎作响,并带来了一阵腐臭的鱼腥味。这些日子里,许多东西似乎都在腐烂。
那些怪物,她想,那些兽魔人。它们的出现又预示着什么?泰莉已经消灭了它们,巡逻兵也没再发现它们的同类。看着这个人专注的神情,她犹豫了。是的,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最后战争已经迫在眉睫,而这只能让她统一这片土地的任务变得更加急迫。
“你一定明白,和平是多么重要。”转生真龙说,“为什么你还要和我们作战?”
“我们是回归者。”图昂说,“预兆清楚地向我们显示,现在正是我们回归家园的时刻。我们要找到一个统一的帝国,它会支持我们,给予我们军队,以进行最后战争。但我们只找到一片四分五裂的土地,忘记了旧日的誓言,对于未来没有任何准备。你怎么能看不出我们必须为之战斗的原因?杀戮你们不会为我们带来任何乐趣。我们只是像父母一样管束走上邪路的孩子。”
亚瑟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们是你们的孩子?”
“这只是一种比喻。”图昂说。
他坐在椅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揉搓着下巴。他会把丢掉的那只手怪到她的头上吗?法纶蒂已经向图昂报告了这件事。
“一个比喻,”他终于开了口,“也许是个恰当的比喻。是的,这片土地的确还没统一,但我正在将它铸造成一个整体。这里的士兵也许软弱,但他们足以坚持下去。如果没有我,你们的统一战争也许非常正确。而现在,你们干扰了我的工作。我们必须实现和平。我们的联盟只需要持续到我生命结束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段时间不会持续很久。”
图昂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双臂抱在胸前。亚瑟伸直手臂也不可能碰到她。这是一种有意的安排,但这种预防措施实在是太可笑了。如果亚瑟真的打算杀死她,也不需要使用那只手。最好不要去想这种事。
“如果你能够看到统一的价值,”她说道,“那么也许你就应该让这片土地在霄辰的旗帜下得到统一,让你的人立下誓言,并……”站在亚瑟身后的那个女人,那名马拉斯达曼尼随着图昂的话语,眼睛愈睁愈大。
“不。”亚瑟打断了图昂。
“但你肯定也很清楚,一名统治者,掌握……”
“不,”他又轻声说了一遍,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危险,“我不会再让你们肮脏的锁链多锁住一个人。”
“肮脏?这是处置导引者的唯一方式!”
“我们没有这种方式,也活了许多个世纪。”
“而你们还……”
“我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亚瑟说。
图昂的卫士,包括赛露西娅在内,都咬紧了牙。视死卫士们将手按在剑柄上。他已经连续打断了图昂两次,他怎么敢在九月之女面前如此放肆?
他是转生真龙,这就是原因。但他的话的确很愚蠢。当图昂成为女皇后,他应该向她鞠躬。这是预言中载明的。这当然也意味着他的王国将要被合并在帝国的版图内。
现在的对话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马拉斯达曼尼在大洋的这一边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他们似乎明白要给这些女人戴上枷锁的道理,但他们又很难摒弃一贯以来的传统。所以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才会显得如此困扰。
她需要把谈话引向别的地方,一个会让转生真龙卸下武装的领域。她继续审视着他。“这就是我们要说的全部内容吗?我们对面而坐,只是要为我们的分歧而争吵?”
“我们还要说些什么?”亚瑟说。
“也许一些我们有共识的问题。”
“我怀疑这样的事情并不多。”
“哦?”图昂说,“麦特·考索恩如何?”
是的,这明显让他吃了一惊。转生真龙眨眨眼,微张了张嘴。“麦特,你认识麦特?你是怎么……”
“他绑架了我,”图昂答道,“然后带着我一直走过了阿特拉。”
转生真龙吸了一口冷气,嘴唇绷紧了一下,然后才轻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看见过你,你和他在一起。我一时还没想到那张脸就是你。麦特……你们一起做了什么?”
你看见了我们?图昂有些狐疑地想着。那么他内心的疯狂已经渐渐成形了,这会让他更容易被控制,还是恰恰相反?很不幸,也许是恰恰相反。
“那么,”亚瑟终于又开了口,“我相信麦特自有他的理由,他总是有自己的理由。有时候,这些理由在他看来都很符合逻辑……”
看起来,麦特确实认识转生真龙,那么他将成为她的一个重要资源。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被命运带到她身边,这样她就有了一个了解转生真龙的理想管道。但现在她首先要把他给找回来。
麦特不会喜欢这样,但他必须明白这么做的必要性。他是群鸦王子,他需要成为王之血脉,剃净头发,学习正当的生活方式。但图昂有些不愿意这么做。至于为什么,她也无法解释清楚。
她禁不住很想再多问他一些事情,部分原因是这个话题似乎让亚瑟的心神有些失衡,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麦特·考索恩?必须承认,我发现他有时候真是个不要脸的无赖,只知道找理由逃避他立下的誓言。”
“别这样说他!”让图昂惊讶的是,这句话竟来自站在亚瑟身边的那名马拉斯达曼尼。
“奈妮薇……”亚瑟开口道。
“不要阻止我,兰德·亚瑟。”那个女人抱起了手臂,“他也是你的朋友。”然后她又回头盯着图昂的眼睛。马拉斯达曼尼竟敢直视九月之女的眼睛!
她继续说道:“特·考索恩是你能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人,君上。我不会容忍别人说他的坏话。该怎样,就是怎样。”
“奈妮薇是对的,”亚瑟不情愿地说,“他是一个好人。麦特有时候会显得有点粗鲁,但他是任何人可能得到的最好的朋友。他只是有时喜欢抱怨一下他的良心让他去做的那些事。”
“他救过我的命。”那名马拉斯达曼尼又说道,“在别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他仍然会冒着巨大的危险,不惜一切代价来救我。”她的眼里闪动着怒火。“是的,他总是喜欢喝酒和赌博,但别用一种对他了如指掌的口气说他,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不管他表面上是什么样子,他的心像金子一样。如果你伤害了他……”
“伤害他?”图昂说,“是他绑架了我!”
“如果他这么做,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兰德·亚瑟说。
对他倒真是忠诚!图昂不得不再次被迫重新评价麦特·考索恩。
“但这与现在的话题并无关系。”亚瑟说着,突然站起身。一名视死卫士抽出佩剑。亚瑟瞪了一眼那名卫士,卡瑞德急忙示意他收起武器,他羞愧地低垂下目光。
亚瑟将手掌按在桌上,向前俯过身,盯着图昂的眼睛。有谁能摆脱这双钢铁一样的灰眸?“这不重要,麦特不是我们现在要关心的。我们的相同或者不同也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什么。我需要你。”
他进一步俯低身子。突然间,图昂觉得他的身形似乎高大了一百倍。他仍然在用那种平静的、具有穿透性的声音说话,但现在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一种刀锋般的威胁意味。
“你必须撤回你的部队,”他几乎是在用耳语对图昂说话,“你必须和我签订协议,没有任何附加要求。这是我的需要。”
图昂发现自己突然很想服从他、取悦他。签订协定,这简直太好了。这能让她有机会巩固帝国在大洋这一边已经取得的国土,能有时间制定并执行计划,恢复霄辰本土的秩序,能招募并训练更多兵员。许多可能性立刻展现在她面前,仿佛她的意识突然间决定要看到这个联盟的每一点好处,同时忽略它可能导致的全部问题。
她开始寻找那些问题,努力想要看清与这个人联合会引发怎样的灾难。但一切警报都从她的脑海中滑走了。她没办法捉住它们,用它们拼凑出任何可能的概念。亭帐中一片寂静,只有海风不断吹过。
她到底怎么了?图昂觉得自己难以呼吸,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个男人面前俯首听命!
他的表情非常严厉。虽然下午的阳光依旧明亮,这顶亭帐下却仿佛只有他脸上的阴影最为浓重。他依旧盯着她的眼睛。图昂的呼吸变得短暂急促,从眼角的余光中,她觉得自己看到有什么东西包裹在这个男人的周围。黑色,一团纯黑色的光晕,正从他体内释放出来,如同火焰裹住他身边的空气。图昂的喉咙收缩着,把言辞挤压出来。是的,是的,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我必须,必须如此。
“不。”图昂说道,这个字几乎就像一声最微弱的喘息。
他的脸变得更加黑暗。她看见他的手指紧扣在桌面上,正在微微颤动。他的下巴在绷紧,眼睛在瞪大。他散发出的压迫感是如此强大。
“我需要……”他开了口。
“不,”图昂重复了一遍,她的信心在增强,“你要向我低头,兰德·亚瑟。除此以外,不会有别的事情发生。”黑暗怎会如此浓烈!一个人的体内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他似乎向她投下了山岳般的黑影。
她不能和这样的怪物结盟,这种沸腾的恨意让她感到害怕。恐惧是一种她极不熟悉的情绪。不能让这个男人为所欲为,他必须受到约束。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他继续盯着她,最后说道:“很好。”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寒冷。
他转过身,大步走出亭帐,没有再回头。他的随从们跟在他身后,所有那些人,包括那名长辫子的马拉斯达曼尼在内,都是一副困扰的神情,仿佛他们也不知道跟随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图昂看着他离开,不住地喘息着。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出她有多么狼狈。绝不能让人们看到在最后那一刻,她畏惧了。她一直看着转生真龙的坐骑走过山坡,而她的手还在颤抖。此时她不敢让自己开口说话。
在她恢复平静时,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也许他们也像她一样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也许他们感觉到了她的忧虑。最终,在亚瑟消失许久后,图昂站起身,转过来看着聚集在亭帐外的王之血脉、将军、士兵和卫士们。“我是女皇了。”她轻声说道。他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她面前,就连高阶王之血脉也都匍匐在地。
她只需要这样的仪式。当然,回到艾博达后,还会有一场正式的加冕礼,会有大规模的仪仗队、阅兵式和观礼人众。她会接受每一名王之血脉向她立下的誓言。根据传统,她在那个时候也将有机会亲手处死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只要她觉得那个人有意反对她登上皇位。
这样的程序还有许多。但她在今天所宣布的这句话才是继位真正的关键。这一句九月之女在哀悼期后亲口说出的话。
当图昂命令面前的人起身时,庆祝就开始了。随后的一个星期都是节日,一场不可缺少的狂欢。这个世界需要她,需要一位女皇。从此时此刻起,一切都将改变。
当达科维站起身,开始同声为她诵唱赞美诗时,图昂走到加尔甘将军面前,轻声说:“把命令传达给育蓝队长,让他准备好针对塔瓦隆的进攻。我们必须再次打击转生真龙,而且速度要快,不能让这个人的力量进一步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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