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碰过誓言之杖。”艾雯依旧站在橱柜旁,丝毫没有要坐下来的样子。维林也只是坐在床边,喝着茶。这个矮胖的女人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褐色长裙,厚实的布料包裹着丰硕的胸部,一条宽皮带围在腰间。下摆的样式是为骑马设计的裙裤,带着泥斑的靴子从裙摆下面露出来。看样子,她刚刚返回白塔。
“别犯傻了。”维林撩起一缕从发髻上落下来的散发。她的褐色头发中已经能明显看到许多灰丝。“孩子,我在你的祖母出生前就已经手握誓言之杖,立下三誓了。”
“那你就是又移除了三誓。”艾雯说。用誓言之杖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尤缇芮、赛尔琳等人都用这种方法移除了她们的三誓,又重新立下誓言。
“是的。”维林用慈和的声音说道。
“我不相信你,”艾雯的话冲口而出,“我从来都不相信你。”
“非常明智。”维林一边说,一边喝着茶。艾雯并不认识这种茶的香气。“毕竟,我是一名黑宗。”
艾雯感到一阵寒意涌遍全身,仿佛一根冰柱刺穿她的脊背,一直透进她的胸膛。黑宗。维林是黑宗,光明啊!
艾雯立刻向至上力伸展过去,但叉根让她的努力只是徒劳。艾雯真是痛恨自己竟然会想出这种办法来对付自己!光明啊,她难道已经失去理智了吗?她曾经对自己的胜利是那样信心满满,怎么就没想到,如果她落进一名黑宗手里,情况又会怎样?当然,没有人能想到自己真的会落入黑宗手里。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平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喝着茶,用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自己。一名不谙世事的褐宗,总是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学究模样,还有什么方式能比这样更容易被其他姐妹忽视,能够更好地隐藏自己?
“天哪,这可真是好茶。”维林说,“下次你见到蕾拉丝的时候,请代我感谢她。当她跟我说,她那里还有些没腐坏的好茶时,我甚至没相信她。最近这些日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能信任了,是不是?”
“什么?蕾拉丝也是暗黑之友?”艾雯问。
“天哪,不是。”维林说,“她有许多身份,但并不是暗黑之友。就算是白袍众愿意娶两仪师当老婆,蕾拉丝也不会向暗帝发誓。她真是个非同寻常的人,而且非常善于评判茶叶的好坏。”
“你打算怎样对付我?”艾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如果维林想要杀她,大概早就动手了。很显然,维林想要利用她,这样艾雯也就还有机会。逃跑的机会,逆转局面的机会。光明啊,局面还有可能变得更糟糕吗?
“嗯,”维林说,“首先,我请你坐下来,我想请你喝些茶,但我确实怀疑你是否想喝。”
思考,艾雯!她告诫着自己,呼救是没有用的,在这里只有初阶生能听到。她的红宗看守们都已经跑掉了。她们竟然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她!艾雯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如此期盼那些狱卒能留在身边。
无论如何,只要她一喊,维林肯定会立刻用风之力绑住她,并塞住她的嘴。就算有初阶生听到,跑过来查看,也只会让她们同样落进维林的掌握。所以,艾雯拖来房里唯一的一只木凳坐了上去。她的屁股一贴到没有软垫的木凳上,立刻发出一阵强烈的抗议。
这个小房间已经有四天没有人进来,现在更加显得寂静和清冷。艾雯只是疯狂地想要找到一道能让她逃脱的孔隙。
“恭喜你在这里取得的成就,艾雯。”维林说,“我已经知道了一点关于那些两仪师结伙内讧的蠢事,不过我并不打算让自己卷进这些事里。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找到并盯住小亚瑟。必须说,他是个性格相当暴烈的人。我很为那个孩子担心。在我看来,他并不明白暗主做事的方式。并非所有邪恶都像……中选使徒们那样明显。当然,你们的说法是‘弃光魔使’。”
“明显?”艾雯说,“弃光魔使?”
“嗯,相对而言。”维林微笑着,用盛着热茶的杯子暖着双手。“使徒们就像是一群吵闹不休的孩子,每个人都用最大的声音尖叫着,想要得到父亲的注意。他们要的东西很简单:超过其他孩子的权力,确保他们是父亲最重视的人。我相信,能让一个人成为中选使徒的关键原因并不是聪慧、狡诈或其他的技巧。不过,当然,这些东西也都很重要。但我相信,暗主确定谁是他御下最强大的领袖,完全只出于自己的心意。”
艾雯皱皱眉。她们就是在这里聊弃光魔使吗?“那为什么他要选择这些争斗不休的人?”
“他们更容易被预料。一件能够被掌握的工具要远比无法预料的工具更有价值。或者,也许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争斗,才会让真正的强者活下来。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中选使徒的行事方法可以预料,但暗主则不行。即使进行了许多年的研究,我还是无法确定他想要什么,为什么想要。我只知道,这场战争绝不会按照亚瑟想当然的方式进行。”
“那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艾雯问。
“关系不大。”维林说着,咂了咂嘴。“我也害怕我实际上是走到岔路上,而且现在的时间已经很少了。我必须集中注意力。”她似乎仍然很喜欢那种褐宗姐妹所特有的,乐呵呵的学者气质。艾雯总以为黑宗会……有些不同。
“不管怎样,”维林还在说着,“我们要谈的是你在这里所做的事情。我一直担心你还和你的那些朋友们在外面晃荡。而当我发现你不仅渗透进爱莉达的阵营,还让半个评议会都变成她的敌人,你应该能想象我是多么吃惊。可以说,你的确是惹恼了我的一些伙伴,现在她们已经完全高兴不起来了。”维林摇摇头,又吮了一口茶。
“维林,我……”艾雯顿了一下,“你到底……”
“恐怕的确是没时间了。”维林向前俯过身。突然间,她的身上仿佛有某些地方完全改变了。她仍然是那个上了年纪、相貌慈祥的女人,只是她的表情在霎那间变得更加坚决。她看着艾雯的眼睛,那道目光中的强大魄力让艾雯感到震撼。这还是那个女人吗?
“感谢你耐心听完一个老女人的闲聊。”维林的声音变得更轻,“能够一边喝茶一边安静地聊天,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如果能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就好了。不过,现在有一些事情你必须知道。多年前,我必须做出一个决定。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要不就是向暗主立下誓言,要不就是明确表示我绝对不想,或者至少是从来没打算这么做,那样的话,我就会立刻被处死。
“也许别人能想办法避开这种艰难的局面,也许有很多人能够从容赴死。但我却把它视为一个机会。要知道,极少有人能有这样的机会,能够从一个怪物的内部对它进行研究,去亲眼看看它的血脉运转,搞清楚那些细小的血管和神经都有怎样的结构。这实在是一种非同寻常的体验。”
“等等,”艾雯说,“你加入黑宗,只为了研究她们?”
“我加入她们是为了保全性命。”维林微笑着,“我很庆幸能够如此。不过托马斯则为此而多了许多白发。不管怎样,在成为她们之中的一员后,能够研究她们还是让我有了许多收获。”
“托马斯,他知道你所做的事情?”
“他本身也是一名暗黑之友,孩子。”维林说,“他一直想摆脱这个身份,但这是没办法的。只要暗主的爪子落在你身上,你就再也逃不掉了。不过,我们还是有机会战斗,有机会补偿自己所做的一切。我把这个机会给了托马斯。我相信,他曾经为此而非常感激我。”
艾雯犹豫了一下,竭力想要搞清楚维林的意思。维林是一名暗黑之友……但又并不真的是。“你说,他‘曾经’非常感激你?”
维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吮了一口茶。“向暗主立下的誓言都很特别。”她终于继续说了下去,“当它们落在一个能够导引的人身上时,更具有特别的束缚力,是完全不可能被打破的。你可以欺骗其他暗黑之友;你可以谋害中选使徒,只要你能找到他们。你可以为自己的私利为所欲为。但你绝不能背叛他,你绝不能将你得到的命令告诉外人。这些誓言的确很特别,非常特别。”她抬起头,和艾雯对视着。“‘我发誓绝不背叛暗主,我必将保守我的秘密,直到我死亡之时。’这就是我立下的誓言,你明白吗?”
艾雯看着维林手中的那杯热茶。“毒药?”
“这种特别焙制的茶让蛇腐草变得很甜美。”维林又吮了一口,“就像我说过的,请代我感谢蕾拉丝。”
艾雯闭上眼睛。奈妮薇曾对她提到过蛇腐草。只要一滴这种草的汁液,就足以杀死一个人。这是一种迅速、平静的死法,通常都会在饮下去的一个小时内取人的性命。
“这个誓言里也会有这样一个有趣的漏洞,”维林轻声说,“让我能在一生中的最后一个小时里交代一些东西。有时我不禁会想,暗主是不是也很清楚这一点,那他为什么不弥补这个漏洞?”
“也许他并没有将此视为一个威胁。”艾雯说着,睁开眼睛,“毕竟,有哪个暗黑之友会选择死于非命,而放弃他巨大的奖励?他的追随者们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你是对的。”维林将茶杯放到一旁,“你可要小心把它处理掉,孩子。”
“你就这样走了?”艾雯打了个寒颤,“托马斯该怎么办?”
“我们已经道别过了,他最后一个小时打算在家人身边度过。”
面对这场悲剧,艾雯只能摇摇头。“所以你来向我忏悔,最后将自己杀死,以寻求救赎?”
维林笑了。“救赎?我可不认为这么容易就能得到它。光明知道,我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足以得到一种非常特别的救赎了。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值得的,非常值得。或者,也许我只是必须这样安慰自己。”她伸手从艾雯床脚叠起的毯子下抽出一只皮囊,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在上面的带子,拿出两样东西。那是两本皮封的书册。一本大一些,像是某种典籍,但它的红色书封上并没有名字。另一本是一个蓝色的薄册子。两本书的封皮都有一点磨损了。
维林把它们交给艾雯。艾雯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它们。大本的书册在她的右手中显得很沉重;蓝色的小本在她的左手里则很轻。她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封皮,双眉紧皱,眼睛只是看着维林。
“褐宗里的每一个人,”维林说,“都致力于能够留下一些长存于世的东西,一些具有重大意义的研究。其他人经常指责我们忽略了身边的世界,她们以为我们只会看到过去的事情。这当然是不对的。如果我们总是显得魂不守舍,那只是因为我们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未来,我们正在关注那些将要到来的事情。我们努力搜集的所有信息和知识……我们都希望能让它们流传下去。其他宗派都在让今天变得更好。我们则是放眼未来。”
艾雯把蓝色的册子放到一旁,先翻开那本红色书卷的第一页。书页上的字迹细小、简洁且紧密,正是出自维林之手。但没有任何一句话表达出明确的意思。可以说,满篇都是胡言乱语。
“那本小册子是钥匙,艾雯。”维林解释说,“我是用密码写成这份卷宗。它是我的……作品。我的作品,我一生的作品。”
“里面写的是什么?”艾雯轻声问道,不过她已经约略猜出了答案。
“姓名,地点,说明。”维林说,“我对于他们全部的了解。暗黑之友中的领袖、黑宗、他们所相信的预言、不同集团的目标和行动方针。后面还有一张名单,上面是我能确定的所有黑宗姐妹。”
艾雯愣了一下。“所有?”
“我想,我应该没有把她们全部找出来,”维林微笑着说,“不过她们之中的很大一部分应该都在这里了。我可以向你承诺,艾雯,我的调查非常充分。”
艾雯满怀敬意地看着这本书。太不可思议了!光明啊,这要比任何一个国王的金库都更有价值。这份宝藏简直就像瓦力尔号角一样珍贵。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用一生的时间与黑暗势力周旋,藏身其中,观察、记录,为了整个世界奋战不息。
“哦,别这样。”维林的脸色正逐渐变得苍白,“她们在我们中间可是有很多密探,就像啃噬果核的虫子。我想,我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混进她们中间去。这值得一条人命。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搞出像你手里这样一件有用又漂亮的东西。艾雯,我们全都希望能改变未来。我想,我只是幸运地有个机会能这么做。”
维林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额头。“天哪,这东西的效力可真快。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请打开那本红色的书。”
艾雯再次打开红皮书,发现里面有一条末端系着钢质吊坠的细皮带。看起来,它应该是一种书签,但又比普通的细带书签长得多。
“随便把它夹在一处书页里。”维林说,“再用它把两本书捆住。”
艾雯带着好奇心照她的话做了,将细带随便夹在一个书页里,又将蓝色的小册子放在红皮书上,用细带将它们捆成一体,把钢坠在细带上系好。
两本书消失不见了。
艾雯愣了一下。她依然能感觉到手中书本的分量,只是眼睛已经看不见它们了。
“恐怕这只对书本有效。”维林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在传说纪元中有人非常担心自己的笔记内容外泄。”她又微微一笑,但她的脸色已经极度灰白了。
“谢谢你,维林。”艾雯一边说,一边解开那根细带。那两本书又显露出来。“真希望能有别的办法……”
“必须承认,这份毒药只是一个备案。”维林说,“我并不想死,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幸运的是,我已经对其中一些事做了安排……以防万一我无法回去。其实,我的第一个方案是找到誓言之杖,看看能不能用它除去暗主的誓言。但不幸的是,我并没有找到它。”
是赛尔琳她们,艾雯想,她们一定又把誓言之杖拿走了。“我非常难过,维林。”
“不过它可能根本就起不了作用。”维林说着,躺倒在床上,将枕头在斑白的褐色头发下面放好。“向暗主立誓的步骤有些……特别。我很希望能多为你找到一些情报,孩子。一名使徒就在白塔内,我相信是麦煞那。我本希望能够把她在这里使用的伪装身份告诉你,但在我两次见到她时,她都紧紧包裹住自己,让我无法找到任何线索。我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录在那本红皮书上了。
“每迈出一步都要小心,每进行一次攻击更要小心。要一举铲除她们,还是要分别将她们之中最重要的人物在暗中除掉,一切由你自己来决定。也许你会决定监视她们,利用她们的阴谋。而有效的审讯也可能从她们的嘴里挖出一些我无法得到的答案。你还很年轻,但现在就必须做出许多决定了。”她打了个哈欠,面容因剧烈的疼痛而微微有些扭曲。
艾雯站起身,走到维林身边。“谢谢你,维林。谢谢你选择我担起这个责任。”
维林露出虚弱的笑容。“对于我之前给你的一点小东西,你处理得非常好。当时的情况实在很有趣。玉座命令我向你提供讯息,捕猎逃出白塔的黑宗。我只能接受这个命令,哪怕黑宗的首脑们为此而愤恨得咬牙切齿。要知道,我并没有得到命令要把那件梦之特法器给你,但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我没资格得到这样的信任。”艾雯低头看着那本书。
“胡说,孩子。”维林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你会成为玉座,对此我很有信心。玉座应该用知识和信息武装自己。所以,在全部宗派中,褐宗的使命是最为神圣的——用知识武装这个世界。我仍然是她们之中的一员,请让她们知道。虽然黑宗也许永远不会放过我的名字,但我的灵魂仍然是褐色的。告诉她们……”
“我会的,维林。”艾雯向她做出承诺,“但你的灵魂并不是褐色的,我能清楚地看到它。”
维林睁开眼睛,看着艾雯,额头上因紧锁的眉头而堆起皱纹。
“你的灵魂是纯白色,维林。”艾雯轻声说,“就像光明本身一样。”
维林微笑着闭上眼睛。真正的死亡还要再过几分钟才会到来,但她已经迅速地陷入昏迷。艾雯坐下去,握住这位老人的手。就让爱莉达和评议会去自生自灭吧。艾雯已经精心播下了种子,现在到众人之前去发号施令只会过分扩张她的权威。
随着维林的脉搏渐渐消失,艾雯拿起那杯毒茶,将它搁到一边,又拿起茶杯托碟,放在维林的鼻子下面。托碟光亮的釉面上没有雾气。用这种手段检查这位姐妹是否真的死去,也许有些过于残忍。但的确有一些毒素能够让人进入假死状态,只留有非常细小的呼吸。如果维林用这种伎俩误导艾雯,那很可能会收到惊人的效果。艾雯为自己的残酷而感到恶心,但她是玉座,她必须考虑到所有可能性,并采取必要的行动,无论那有多么艰难。
无论是怎样的黑宗两仪师,也不会愿意用死亡来制造这样的骗局。艾雯的心是信任维林的,尽管她的理智需要明确的证据。她朝房里那张简单的小桌上看了一眼,维林留下的两本书就放在那张桌子上。就在这时,她的房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一名还不具备无瑕面容的年轻两仪师探头进来。是红宗的图芮丝。看来,终于有人受命来看管她了,她的自由时间就此结束。当然,现在哭泣是没有用的,毕竟她们没有让维林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小时白白耗去。艾雯希望维林能够早一个星期来见她,但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那名红宗姐妹看到维林,不由得皱起了眉。艾雯立刻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狠狠地瞪了那名姐妹一眼。
只迈出两步,艾雯已经走到门前。“她刚刚进来,想和我谈谈她很久以前指派给我的一个任务。那还是在白塔分裂以前的事。有时候,这些褐宗姐妹的心思总是很简单。”她说的是实话,她们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对于艾雯的这句评价,图芮丝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真希望她能躺到她自己的床上。”艾雯又说道,“我不知道现在该拿她怎么办。”这些全都是实话,艾雯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用双手握住誓言之杖了。在这种时候,想要不说谎实在是太难了。
“她一定是因为长途旅行而累坏了。”图芮丝的声音很轻,但显然不容艾雯有任何质疑。“她想做什么,你就让她做什么。她是两仪师,而你只是一名初阶生,不要打扰她。”
那名红宗说完这句话,就关上了门。艾雯满意地微微一笑,然后,她又朝维林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迟早要让别人知道维林的死。她该怎么解释?关于这点,她必须仔细想清楚。要是有个万一,她也许还得说出事实。
但首先,她需要处理好维林的书,就算是有那件特法器保护,这两本书还是有可能会很快从她这里被拿走。也许她应该将密码本和红皮书分开收藏。也许应该记住并毁掉那份密码本。如果她知道现在评议会的状况,她就能有更明确的计划了!爱莉达被废黜了吗?希维纳会活下来吗?还是已经被处决了?
现在她不可能弄清楚这些事。门外正有人看守着她,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阅读。
维林的密码相当复杂,红皮书中的每一句话都需要从密码本中找寻大量信息才能解读。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个麻烦。这种密码是很难被破解的,让艾雯几乎无法完全凭记忆就对它进行解读。而且,她大概要到早晨才能对红皮书中的内容有大概的了解。到那时,她才可能知悉维林的真实状况。
她又向维林看了一眼。看起来,维林真的像是安祥地睡着了。艾雯打开毯子,将她的身子盖好,又为她脱下鞋,放到床边,让她更像是沉沉入睡的样子。随后,带着一点抱歉的心情,她翻过维林的身子,让她改成侧卧的睡姿。那名红宗姐妹又探进头来看了两次。让她看到维林改变姿势,应该能减少她的怀疑。
做完这些事以后,艾雯瞥了蜡烛一眼,确定一下已经过去多少时间。初阶生宿舍里没有窗户。她不得不压抑下拥抱至上力,导引出光球进行阅读的渴望。现在她只能满足于这一点烛光了。
首先要做的是查清楚红皮书后黑宗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这比记住密码还要重要。她必须知道自己可以信任谁。
在随后几个小时里,她一生中还从未有过如此不安和难受的经历。有一些名字,她是第一次看到,或者感觉非常生疏。也有一些是她曾经与之共事,尊敬、甚至信任的人。刚开始梳理名单,她就看见嘉德琳的名字,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然后看到奥瓦琳的名字,她又吃惊得吸了一口冷气。她听说过爱萨·潘弗和盖琳娜·卡斯班,随后的几个名字,她又不认识了。
看到雪瑞安的名字,她不由得从心中感到一阵恶寒。艾雯确实曾经怀疑过这个人,但那还是在她当初阶生和见习生的时候。在她刚开始猎捕黑宗的那些日子里,莉亚熏出卖她的事,让她几乎对每一个人都抱有疑心。
在流亡沙力达的日子里,艾雯一直与雪瑞安密切合作,也渐渐喜欢上这个人。但她竟然是黑宗。艾雯自己的撰史者是黑宗。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艾雯,她一边告诫自己,一边继续查看这份名单。她的心中充满被背叛的苦涩与憾恨,但她不会让心情影响自己的工作。
所有宗派中都有黑宗两仪师,其中有宗派守护者,也有地位最低、最没有实权的两仪师。根据维林的统计,她们大约有两百多人。蓝宗21人,褐宗28人,灰宗30人,绿宗38人,白宗17人,黄宗21人,红宗则有令人震惊的48人。见习生和初阶生之中同样有暗黑之友。名单上还注明,有些人在加入白塔前可能就是暗黑之友了。不过黑宗只接纳两仪师。名单上也写明了,在前面的书页中还有关于黑宗更多的解释,但艾雯只是不断地逐一记下名单上的名字,她需要知道所有这些人的名字,一个都不能漏掉。
叛逆两仪师阵营和白塔之中都有黑宗,就连那些远离白塔,不加入任何阵营的两仪师之中也有这种人。除了雪瑞安,最让艾雯感到恼恨的就是在两个阵营中都有身为黑宗的宗派守护者。杜海拉·巴沙希、维琳娜·贝哈、赛多芮·戴基纳、塔琳妮·明莱,当然,还有黛兰娜·墨赛伦。梅丹妮已经在暗中告知艾雯,塔琳妮是赛尔琳等人发现的黑宗成员,但她已经逃出了白塔。
莫芮雅·爱瓦德,最后这个名字属于蓝宗,她戴上披肩已经超过一百年,以睿智和冷静的头脑著称。艾雯曾经不止一次向她咨询过问题,从她那里学习了很多经验,并认为作为蓝宗的她是自己最可靠的支持者之一。在选举艾雯成为玉座时,莫芮雅曾是表现最为积极的一个人,并且不止一次在关键时刻迅速向艾雯提供支持。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棘刺扎进艾雯的身体。达达拉·芬奇,有一次艾雯绊倒,扭伤脚踝,是她为艾雯进行治疗。赞妮卡,她曾经非常乐于给艾雯上课。拉芮萨·林德。米雅丝,艾雯曾经为她剥过核桃。奈茜塔。纳瑟勒·凯亚玛。娜莱恩·佛瑞尔,像爱萨一样,她成为了兰德的阶下囚。玻尔伦·彭纳。梅瓦拉。查伊·卢甘……
名单还在继续。罗曼妲和蕾兰都不在上面,这倒是让艾雯有些恼恨。如果能把她们之中至少一个人监禁起来,那肯定能省去艾雯不少麻烦。为什么是雪瑞安,而不是这两个人?
不要这样,艾雯,她想道,你不能如此意气用事。希望某位姐妹是黑宗可能会让你无意中伤害到她。
凯苏安不在名单上,艾雯最亲密的朋友也都不在这上面。她并不认为她们会是黑宗,但在这张名单上没看到她们的名字,艾雯还是松了一口气。在白塔中狩猎黑宗的队伍没有问题,她们的名字都不在名单上。这张名单上也没有沙力达派出的间谍的名字。
爱莉达的名字也不在名单上。在名单结尾处还有一段注释,特别说明维林曾经非常密切地监视爱莉达,寻找她属于黑宗的证据。但与黑宗姐妹的谈论让她明确相信,爱莉达本人不是黑宗,她只是一个极不安定的人。有时候,黑宗会像其他宗派一样,对她感到无比的愤恨和无奈。
而且,在看到盖琳娜和奥瓦琳的名字后,艾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不会在这张名单上看到爱莉达的名字了,尽管这点实在是有些不幸。选择一个能够操纵的傀儡成为玉座,并为她安排一名黑宗守护者,这才更像是黑宗的行事风格。
她们也许会透过盖琳娜来影响爱莉达。根据维林的观察,盖琳娜也许正是红宗的首脑。她们曾经对爱莉达威逼利诱,让爱莉达在无意间为黑宗做事。这样就能解释奥瓦琳莫名其妙的垮台。也许是因为那名黑宗做得太过分了?结果招致爱莉达的报复?这样是讲得通的。但除非爱莉达亲口说出实情,或者艾雯能够对奥瓦琳进行审讯,否则真正的事实还是一个谜。艾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捉住奥瓦琳了。
她在深思之中合上厚实的红皮书。身边的蜡烛几乎已经燃尽,时间应该很晚了。也许现在她应该坚持要求得到一些关于白塔现状的讯息。
还没等到她决定该如何行动,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艾雯抬起头,手上飞快地用细带特法器绕住两本书,让它们消失于无形。敲门声意味着有那名红宗以外的人来找她了。
“进来。”她喊道。
门被打开,妮可拉站在门口。她黑色的大眼睛和苗条的身材完全被笼罩在图芮丝的目光之中。那名红宗似乎很不高兴艾雯会有访客,但妮可拉手中托盘上冒着热气的碗说明她能够敲门的原因。
妮可拉向艾雯行了一个屈膝礼,白色的初阶生长袍不住地抖动着。图芮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妮可拉却没注意到。“这是为两仪师维林准备的。”她轻声说着,朝床上点了点头。“厨房主子知道两仪师维林旅途劳顿,命我送这个来。”
艾雯点点头,朝桌子指了一下,同时掩藏住自己的兴奋。妮可拉快步走进屋内,将托盘放在桌上,悄声说道:“我要知道您是否信任她。”她朝那张床上又瞥了一眼。
“我信任她。”艾雯用凳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掩饰住自己回答的声音。看来,她的盟友还不知道维林已经死了。这样很好,这个秘密暂时还是安全的。
妮可拉点点头,然后高声说道:“她最好趁热吃下这个,不过是否要叫醒她就由你来决定吧。我还得到命令,要警告你不能碰这个。”
“我不会动它,除非她确实不需要这个了。”艾雯一边回答,一边转过身。片刻之后,房门在妮可拉身后被关上。艾雯焦急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图芮丝打开门,查看她的动静。不过她还是利用这段时间洗净了手脸,并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最终确定没有人会打扰她之后,她拿起汤匙,在汤里捞了一下,找出一只小玻璃瓶,里面放着一个纸卷。
聪明。她的盟友们显然在知道维林正在艾雯的房间后,就决定利用这个契机做为联系的手段。她打开纸卷,里面只有一个字:“等”。
她叹了口气,现在的确无事可做。但她不敢再拿出红皮书继续看下去了。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一场争论。然后又是一阵敲门声。
“进来。”艾雯带着好奇心喊道。
门被打开,梅丹妮走进房间,她故意在图芮丝面前关上房门。“吾母。”她一边说,一边行了一个屈膝礼。这名身材窈窕的女子穿了一件紧身灰丝裙,让自己丰满的胸部显得格外突出。今晚她又要和爱莉达共进晚餐吗?“很抱歉让您等到现在。”
艾雯不在意地挥挥手。“你是怎么过图芮丝这一关的?”
“所有人都知道,爱莉达……喜欢接受我的拜访。”她说道,“白塔律法也规定,任何囚犯都不能被禁绝访客。她不能阻止一位姐妹与一名初阶生见面,虽然她的确努力试图拦阻我。”
艾雯点点头。梅丹妮看了维林一眼,皱皱眉。然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维林的面容已经变得灰暗僵硬,很显然,她的状况很不正常。幸好图芮丝从未仔细看过这个“睡着”的姐妹。
“两仪师维林已经死了。”艾雯一边说,一边瞥了门口一眼。
“吾母?”梅丹妮问,“出了什么事?你们遭到攻击了?”
“两仪师维林在见我之前不久,被一名暗黑之友下了毒。她知道自己中毒了,于是在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向我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这段话的真实程度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光明啊!”梅丹妮说,“白塔内部发生了谋杀?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召集卫兵,还要……”
“这件事会得到处理。”艾雯坚定地说,“镇定下来,不要大喊大叫,我不想让外面的看守听到我们的话。”
梅丹妮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看着艾雯,很可能是在惊讶艾雯怎会如此冷酷。这样很好,就让她看到一个泰然自若、意志坚定的玉座吧。现在不该让她看到的是悲伤、混乱和焦虑。
“是的,吾母。”梅丹妮行了一个屈膝礼,“我道歉。您当然是对的。”
“我相信你带来了最新的讯息?”
“是的,吾母。”梅丹妮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赛尔琳让我来找您,她说需要让您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确实需要知道。”艾雯竭力不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光明啊,她大约能做一些猜测。难道赛尔琳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现在她们还要解决黑宗呢!
“爱莉达还是玉座,”梅丹妮说,“但她也只剩下这个头衔了。白塔评议会正式对她进行谴责。她们告知爱莉达,玉座不是绝对的统治者。从今日起,她做出任何判决,发布任何命令,都必须先征询她们的意见。”
艾雯点点头。“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历史上有不止一名玉座因为滥用权力而成为评议会的傀儡。爱莉达的行为只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如果她没有让白塔崩坏到今天这个地步,艾雯本来可以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了。“她要接受多久的苦修?”
“三个月。”梅丹妮说,“一是因为她对你做的事;二是因为她的各种不当行为。”
“很有趣。”艾雯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人要求对她进行更严厉的惩罚,吾母。看样子,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要被废黜了。”
“你亲眼见证了这一切?”艾雯惊讶地问。
梅丹妮点点头。“爱莉达要求对她进行闭席审判,但她没有得到支持。我认为,这个结果正是她自己的宗派在幕后推动的,吾母。现在三位红宗守护者都离开了白塔。我还在寻思,杜海拉她们到哪里去了。”
杜海拉,一名黑宗。她想要干什么?另外两名红宗守护者呢?她们三个在一起吗?如果是这样,那另外两个人会不会也是黑宗?
但她现在没办法为这个问题分神。“爱莉达如何对待这个审判?”
“她没说什么,吾母。”梅丹妮说,“在大多数时间里,她只是静观别人的言行。当然,她的脸色非常不好。我很惊讶她竟然没有当场大吼大叫。”
“是因为那些红宗。”艾雯说,“如果她真的失去自己宗派的支持,她们肯定会事先警告她,不要无故掀起更多的波澜。”
“赛尔琳也是这么想的,”梅丹妮回答,“她还强调您坚持不允许红宗解体。有一些初阶生听到您的那段话,已经把讯息传了出去。可能也正是您的这个坚持,才没让爱莉达遭到废黜。”
“如果她被废黜,我是绝对不会介意的。”艾雯说,“我只是不想让那个宗派消失。不过,也许这样会更好。我们不能让整座白塔跟随爱莉达一同被毁掉。”不过,如果艾雯能够回到那个时刻,也许她不会过早说出那些话。她不想让任何人觉得艾雯在支持爱莉达。“对希维纳的判决是不是已经被撤销了?”
“还没完全撤销,吾母。”梅丹妮说,“她还在拘押中,等待评议会的最终决定。她仍然公开宣称要废黜玉座。评议会中很多人提议要判处她接受苦修。”
艾雯皱起眉。这件事里透着一股妥协的味道。爱莉达也许已经暗中和红宗首脑进行过密谈(盖琳娜早已失踪,艾雯不知道现在红宗的首脑是谁),确定了这次决议的细节。希维纳仍然会受到惩罚,虽然不像爱莉达所希望的那么严厉。而爱莉达将以服从评议会的意志做为交换。这表明爱莉达的地位很不稳固,但仍然具有一定的权威。她在红宗内部得到的支持,并不像艾雯所希望的那样已经销蚀殆尽了。
不过,事态发展还是有好的一面。希维纳会活下来,看样子,艾雯也会被允许恢复“初阶生”的生活。宗派守护者们出于对爱莉达的厌恶而对她进行惩戒,假以时日,艾雯有信心能让这个女人垮台,让白塔重归于统一。但她还敢这样浪费时间吗?
她朝桌子上瞥了一眼,那两本珍贵的书就隐形在那里。如果她对黑宗展开大规模进攻,是否会引发一场战争?会不会造成白塔进一步的分裂?她有可能一次将她们铲除干净吗?她需要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现在,她只能继续留在白塔,为推倒爱莉达而努力。这也意味着她还无暇去对付那些黑宗两仪师。
但她也不会完全对她们放手不管。“梅丹妮,”艾雯说,“我想让你去告诉其他人,她们必须尽快控制住奥瓦琳,用誓言之杖对她进行测试。哪怕要冒一些风险,也必须做到这件事。”
“吾母,奥瓦琳?”梅丹妮问,“为什么是她?”
“她是黑宗。”艾雯说到这里,感到一阵反胃。“而且她在黑宗组织里拥有接近领袖的地位,这是维林不惜一死带给我的情报。”
梅丹妮脸色一白。“你确定吗,吾母?”
“我相信维林。”艾雯说,“但你们还是应该先除去奥瓦琳立下的一切誓言,然后让她重新立下三誓,再问她是不是黑宗。无论有多么明确的证据,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机会证明自己。誓言之杖在你们那里吧?”
“是的。”梅丹妮说,“我们需要证明妮可拉值得信赖的程度。其他人还想要再吸纳一些见习生和初阶生,她们可以做一些姐妹们不方便做的事情,比如传递讯息。”
考虑到宗派之间的分裂状况,这种决定显然是明智的。“为什么选中她?”
“因为她经常会和别人谈论你,吾母。”梅丹妮说,“众所周知,她在初阶生中是你最热情的拥护者之一。”
听到别人这样说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女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奇怪。当然,考虑到现实情况,这个女孩也不该如此受到责怪。
“她们当然没有让她立下三誓。”梅丹妮说,“她还不是两仪师,但她已经立下不可说谎的誓言,并证明她并非暗黑之友。然后,她们就从她身上除去了那个誓言。”
“你呢,梅丹妮?”艾雯问,“她们有没有从你身上除去那第四个誓言?”
梅丹妮笑了一下。“是的,吾母。谢谢你。”
艾雯点点头。“那么,走吧。记住我的话,必须捉住奥瓦琳。”她看了一眼维林的尸身。“恐怕我也要请你把她也带走,否则,我就必须解释她为什么会死在我的房间里。”
“但……”
“使用神行术。”艾雯说,“如果你不熟悉一个地方,就用浮行。”
梅丹妮点点头,然后拥抱了真源。
艾雯又想了想,说:“先编织些别的东西。是什么无所谓,需要大量至上力就可以。比如成为两仪师时接受测试所进行的那一百种编织之一。”
梅丹妮皱了皱眉,但并没多问,只是编织出某种非常复杂且包含强大能量的能流。她开始编织没多久,图芮丝就满脸狐疑地探头进来。幸运的是,梅丹妮的编织让她无暇注意到正在“沉睡”的维林。她只是盯着那股能流,开口想要说话。
“她正在向我示范接受两仪师测试时需要进行的编织。”艾雯抢先说道,“这是被禁止的吗?”
图芮丝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关上门,退了出去。
“这样可以防止她发现你在编织通道。”艾雯说,“快一点,带走维林。当图芮丝再打开门时,我会和她说实话,说你和维林借着神行术离开了。”
梅丹妮瞥了维林的尸体一眼。“但我们该怎样处置她的尸体?”
“怎样都好,”艾雯已经有些急躁了,“这个问题你去解决,现在我没时间关心这种事了。把这只杯子也拿走。这杯茶里有毒,要小心处理它。”
艾雯向房里明灭不定的蜡烛瞥了一眼,它几乎已经要烧到桌面了。在她旁边,梅丹妮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打开一个通道。风之力能流托着维林进入通道,艾雯带着巨大的悲哀与歉意,看着她消失在通道之中。她本该有更好的结局。总有一天,世人会知道她都承受过些什么,又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梅丹妮带走那具尸体和那杯茶后,艾雯点亮了另一根蜡烛,躺倒在床上,竭力不去想这张床上曾经放着一具尸体。她放松自己,想着史汪。史汪应该很快就要入睡了。艾雯需要尽快警告她,告诉她雪瑞安等人的身份。
艾雯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睁开眼睛。她还在她的房间里,至少是她的房间在梦境中的幻象。这里的床铺平整如新,房门关闭着。她的衣服变成适合玉座身份的绿色庄重长裙。转眼间,她移动到白塔的春之花园。史汪还没到,也许现在还不到她们见面的时间。
至少这里看不到堆积在这座城市里的垃圾,以及宗派之间的种种龌龊。白塔的园丁们就如同一种自然力量,无论玉座如何更替,宗派中激起怎样的波澜,他们只是每日种植、耕耘和收割。春之花园比白塔中大多数花园都要小一些,是位于两道城墙间的一片三角形苑囿。换做其他城市,这片三角形空地也许会被用来做为仓库或城防工事的一部分。但在白塔,这种缺乏美感的设计是不会被采用的。
在这里,这片空地成为一座草木繁茂的小花园。绣球花从花盆中拥挤出来,爬满墙壁。一排排荷包牡丹伸展开精致的三尖叶片,叶子下面低垂着细小的粉红色花蕾。长鬃枝细长的叶片如同美人的手指。两行小树沿城墙排列,交汇在花园的顶点位置。
艾雯等待着,沿着墙边的行道树来回踱步,心里想着雪瑞安属于黑宗的事。那个人到底插手了多少事?在史汪还是玉座时,她就已经担任多年的初阶生师尊。她是否曾经利用自己的职位对其他姐妹施加影响?很久以前那一次灰人的袭击是否出于她的谋划?
雪瑞安曾经参与对麦特的治疗。当然,那时她身处于众多姐妹组成的连结中,不可能做什么坏事,但任何与这个人有关的事情都是值得怀疑的。与她有关的事实在太多了!艾雯在沙力达掌权之前,雪瑞安也曾在那里主持事务。雪瑞安在那时做过什么?实行了多少阴谋?又向暗影出卖了些什么?
她是否事前就知道爱莉达废黜史汪的计划?盖琳娜和奥瓦琳也是黑宗,她们两人应该是那场阴谋的主导,她们很可能会警告其他黑宗。难道半数姐妹逃离白塔,在沙力达的聚集,以及随后的等待和漫漫无期的讨论都是暗帝计划的一部分?那么艾雯的掌权呢?她在无意中受到过多少次暗影的操纵?
这种胡思乱想是无用的,她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即使没有维林的笔记,艾雯也在怀疑白塔的破裂是暗帝一手造成的。暗帝肯定更喜欢两仪师分裂成两个阵营,而不是统一在一名领袖的身后。
但现在,这个问题更加……关系到她个人。艾雯觉得肮脏,甚至恶心。片刻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许多人眼中无知的乡下女孩。如果爱莉达曾是黑宗的棋子,那么她也没什么差别。光明啊!暗帝看到两名玉座争权夺势,指挥自己的爪牙们自相残杀的时候,会笑成什么样子?
我没办法确定他想要什么,为什么想要。维林说过,就算是经过多年的研究,她也没办法确定……有谁知道暗帝是不是会笑?
艾雯打了个哆嗦。无论暗帝有怎样的计划,她会和他战斗,抗击他。就算他赢了,也要对他的眼睛吐口水,就像艾伊尔人说的那样。
“哦,看起来很有精神。”史汪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艾雯转过身,才察觉自己身上已经不再是玉座长裙,而是一名骑士的标准武装,手还中擎着两支艾伊尔短矛。
她消去盔甲和利矛,重新穿上长裙。“史汪,你应该给自己找把椅子,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
史汪皱起眉。“什么事?”
“首先,雪瑞安和莫芮雅是黑宗。”
“什么?”史汪惊呼一声,“这是什么胡话?”她的身子僵了一下,才又补了一声:“吾母。”
“这不是胡话,”艾雯说,“恐怕是事实。还有其他人也是黑宗,但我以后才能把她们的名字告诉你。我们还没办法控制住她们所有的人。我需要时间来思考和计划,也许要一个晚上。我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击,但在那之前,我希望雪瑞安和莫芮雅受到监视,并且不要单独待在她们身边。”
史汪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对此你有多少把握,艾雯?”
“有足够的把握。”艾雯说,“盯着她们,史汪。好好想一想该做些什么,我想要听你的建议。我们需要悄无声息地逮捕她们,然后向评议会证明,我们是对的。”
“这么做很危险。”史汪揉搓着下巴,“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吾母。”她说出最后这个称谓时,相当用力。
“如果我错了,”艾雯说,“那么要承担责任的也是我。但我不认为我错了。就像我说的,许多事都改变了。”
史汪低下头。“你还是俘虏吗?”
“严格来说,不算是了。爱莉达已经……”艾雯犹豫了一下,自顾自地皱皱眉。有些地方不对劲。
“艾雯?”史汪焦急地问道。
“我……”艾雯张开口,又打了个哆嗦。有某种力量在拖拉她的意识,让她感觉模糊。有什么……
正在将她拉回去。特·雅兰·瑞奥德收缩,远去。艾雯张开眼睛,回到自己的房间,急不可耐的妮可拉正摇晃着她的手臂。“吾母,”她不停地说着,“吾母!”
那个女孩的脸颊上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艾雯猛地坐起身。就在此时,白塔仿佛因剧烈的爆炸而震动起来。妮可拉抱住她的手臂,惊慌地尖叫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艾雯问。
“暗影生物!”妮可拉叫嚷道,“从空中杀过来了。蛇一样的大怪物投下火焰和至上力能流!它们在杀我们!哦,吾母,末日战争到了!”
艾雯感觉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几乎无法控制的慌乱。末日战争,最后战争!
她听到远方传来一阵尖叫,随之还有士兵和护法们的喊声。不……不,她需要集中精神!天空中的大蛇,使用至上力……或者是骑在上面的人在使用至上力。艾雯掀开毯子,跳起身。
这不是末日战争,但情况可能同样糟糕。霄辰人终于攻进白塔了,就像艾雯梦到的那样。
她还没办法导引至上力点燃一根蜡烛,更别说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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