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就是这样。”佩维拉背靠墙壁坐着。安德罗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他们正坐在制伏了泰姆三个手下的小隔间里,等待着埃马林。埃马林说他有办法让多布塞开口,而安德罗自己对审问并没有什么技巧。谷物的气味变成一股腐败的臭气。现在食物经常会在突然之间就腐烂了。
佩维拉变得平静了,外在和内心都是如此。她正在讲述她的家人被一些老朋友杀害的故事。
“我现在仍然恨他们,”她说,“我可以不感到痛苦地回忆我的家人。但那些暗黑之友……我恨他们。但至少我向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报了仇,而暗帝并没有保护他们。他们用一辈子的时间追随他,希望能在他的新世界中占据一席之地。但是当最后战争到来时,他们却早已死掉了。我想,就算是那些现在还活着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旦我们赢得了最后战争,暗帝就会取走他们的灵魂。我只希望他们会受到更加漫长的惩罚。”
“你这么确定我们能赢?”安德罗问。
“我们当然能赢。这根本不成问题,安德罗。我们不可能去考虑失败了会怎样。”
安德罗点点头:“你是对的。请继续。”
“故事已经结束了。这种感觉真奇怪,经过这么多年,我却向别人提起了这件往事。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说过这件事了。”
屋里陷入沉默。多布塞被吊在空中,面对着墙。他的耳朵也被佩维拉的编织塞住了。另外两个人依旧没有知觉。安德罗下手非常狠,他绝不希望他们很快就会醒过来。
佩维拉仍然维持着对他们的屏障。但如果他们三人开始同时挣脱屏障,佩维拉肯定无法再维持下去。要保持对一个男人的屏障,通常都需要一名以上的两仪师。任何导引者,无论强弱,都不可能同时控制对三个人的屏障。佩维拉可以固定住这些屏障,但泰姆训练过殉道使如何摆脱被固定的屏障。
是的,最好确保另外两个人不会醒过来。割断他们的喉咙也许是最有效的办法,但安德罗没心情这么做。他将一根魂之力和风之力组成的丝线放在他们的眼皮上。这个编织非常弱,但安德罗让这样一根丝线触及了两个人的四片眼皮。如果他们的眼皮动一下,他就会知道。这样应该足够了。
佩维拉还在回想自己的家人。她说的是实话。她痛恨暗黑之友,所有暗黑之友。这是一种可以控制的恨意,但在经过这么多年以后,它依然非常强烈。
安德罗没想到,这个嘴角总是带着笑意的女人竟会有这样的经历。现在,他能感觉到她所受到的伤害。而奇怪的是,她觉得自己非常……孤独。
“我的父亲是自杀的。”安德罗在不经意间说道。
佩维拉看着他。
“在许多年里,我的母亲一直假装他的死是个意外。”安德罗继续说道,“他从树林中的一道悬崖上跳了下去,而在他那样做的前一晚,他曾经坐在她身边,详细向她解释自己打算做些什么。”
“她没有阻止他?”佩维拉惊讶地问。
“没有。”安德罗说,“直到我母亲也进入慈母最终的怀抱前一两年,我才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些答案。她很害怕我父亲,这让我感到震惊。我父亲一直都是那么温和。那么,在最后这几年里,是什么发生了变化,让母亲开始害怕他?”安德罗向佩维拉转过身,“我母亲说,父亲会在影子里看到怪物,他已经开始发疯了。”
“那……”
“你想问我,为什么还要来黑塔。你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求接受测试。这样能够回答一直以来藏在我心中的问题。我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我本来应该能够看出一些迹象。我们的事业太成功了,父亲能够找到别人无法发现的采石场和金属矿脉,人们争相雇用他寻找矿藏。他是最优秀的探矿者,优秀得令人难以想象。最终,我才明白了……他的能力。佩维拉,那时我只有十岁,但我还记得他眼里的恐惧。现在我知道这种恐惧的原因了,”他犹豫了一下,“我父亲从悬崖上跳下去,为的是拯救家人的生命。”
“我很抱歉。”佩维拉说。
“知道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这对我很有意义。”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硕大的雨滴仿佛石子般敲打着窗户。通往仓库的门被打开,埃马林终于把头探了进来。他看见吊在空中的多布塞,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才看见躺在地上的两名殉道使,不由得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干了什么?”
“我们必须干的事。”安德罗说着,站了起来,“你怎么耽搁这么久?”
“我差点又和考特伦干了起来。”埃马林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两个昏厥的殉道使,“我想,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安德罗。我们没有接受他们的挑衅,但考特伦的心里似乎有股火气。他现在比平时更容易发怒,他们不会再容忍我们太久了。”
“这些俘虏本来就让我们没有时间了。”佩维拉一边说,一边将多布塞移开,为埃马林让出空间,“你真的有自信能让这个人开口?我以前审问过暗黑之友,有些暗黑之友的嘴很难被撬开。”
“也许,”埃马林说,“但这不是暗黑之友,这是多布塞。”
“我想,这已经不是真正的多布塞了。”安德罗一边说,一边审视着这个飘浮在空中的人,“我还无法接受一个人会被强行改造成暗帝的爪牙。”
他能感觉到佩维拉的不以为然。佩维拉相信这种事。她已经告诉过安德罗,任何能够导引的人都有可能被转变,古老的典籍中记载过这种事。
这个想法让安德罗感到恶心。被迫转变为邪恶?这种事情不该发生。命运会推动一个人,将他置于险境,让他失去生命;有时候,甚至会令他疯狂。但选择暗帝抑或是光明……任何人都不该被剥夺这种选择的权利。
但多布塞眼里的黑暗是安德罗无法否认的证据。安德罗所认识的那个酒鬼已经不见了,被杀害了。另外某种东西,某种极度邪恶的东西占据他的体内。一个新的灵魂,只有可能是这样。
“不管他曾经是什么人,”佩维拉说,“我依然怀疑你不可能强迫他开口。”
“最好的说服办法,”埃马林一边说,一边将双手抵在背上,“并不是强迫的手段。两仪师佩维拉,请除掉堵住他耳朵的编织,让他能够听见,但一定不要移除太多。要让他觉得那个编织只是被您固定住了,但稍稍有些松动。我希望他能‘偷听’到我要说的话。”
佩维拉照他的话做了。至少安德罗相信这位两仪师是这么做了。虽然他们都向对方施加了约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看到对方的编织。但安德罗能感觉到她的焦虑,她在回忆审问过的暗黑之友,并有着某种……希望。她是想要对多布塞使用某种她采用过的手段吗?
“我认为我们可以躲到我的庄园去。”埃马林用傲慢的声音说道。
安德罗眨眨眼。现在埃马林挺直了腰身,显得更加高傲,更……像一位掌权者。他的声音变得强硬,充满轻蔑,仿佛在眨眼间,他就变成了一个贵族。
“没有人能想到我们会在那里。”埃马林继续说道,“我会接受你们作为我的属臣,而我们之中那些更弱小的人,比如艾芬,可以成为我的仆人。只要我们手段得当,我们就能建立起一个能够与黑塔竞争的组织。”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明智。”安德罗开始和他一起演戏。
“安静,”埃马林说,“如果有需要,我自然会问你的意见。两仪师,我们与白塔和黑塔竞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创建一个男性和女性导引者能够戮力合作的组织。一座……灰塔。你是否愿意。”
“这是一个有趣的构想。”
“这是唯一合理的计划。”埃马林转身看着半空中的俘虏,“他听不到我们说话吧?”
“听不到。”佩维拉说。
“那么,放开他,我要和他谈谈。”
佩维拉犹豫了一下,才服从了命令。多布塞落在地板上,勉强没有倒下,只是脚步不稳地踉跄了几步。同时,他迅速朝通往巷子里的门口瞥了一眼。
埃马林伸手到背后,从腰带上抽出一样东西,扔到地上。那是一只小口袋。落在地上时,发出一阵叮当的响声。“多布塞大人。”他说道。
“这是什么?”多布塞一边问,一边试探着俯下身,拿起那只口袋。他打开口袋,向里面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瞪大了。
“你的酬金。”埃马林说。
多布塞眯起眼睛:“做什么的酬金?”
“你误解我了,多布塞大人,”埃马林说,“我不是要你做什么事,只是想以此向你道歉。我派安德罗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而他似乎……做得有些过火了。我只希望能和你谈谈,而不是用风之力捆住你,对你加以折磨。”
多布塞用怀疑的眼神瞅了瞅自己:“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么多钱的,埃马林?你凭什么自以为能够发号施令?你只是一名士兵……”他又朝那只钱袋里看了一眼。
“看样子,我们已经相互理解了。”埃马林微笑着说道,“那么,这件事你会为我保密吧?”
“我……”多布塞皱起眉,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维林和利姆斯。
“是的,”埃马林说,“这是一个问题,不是吗?你也不觉得我们可以把安德罗交给泰姆,说这一切都是他干的吧?”
“安德罗?”多布塞哼了一声,“这个跑腿的?他可能打倒两个殉道使吗?没人会相信这种事。不可能。”
“说得很对,多布塞大人。”埃马林说。
“把这个两仪师交给他们就行了。”多布塞朝佩维拉指了指。
“但我还需要她。这真是一团乱,彻底的一团乱。”
“那么,”多布塞说,“只要你实话实说,也许我能为你向米海峨说两句好话。”
“这样我就很感激了。”埃马林说着,从墙边拿过两把椅子,面对面放好。然后,他坐进其中一把椅子里,又招手让多布塞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安德罗,让自己有点用,去给多布塞大人和我找些喝的来。找一壶热茶来。你想要糖吗?”
“不,”多布塞说,“实际上,我听说这里还有葡萄酒。”
“找葡萄酒来,安德罗。”埃马林打了个响指。
好吧,安德罗心想,最好把戏演得真实些。他鞠了个躬,朝多布塞打量了一眼,然后去库房里找出一些酒杯和葡萄酒。当他回来时,多布塞和埃马林正兴致颇浓地交谈着。
“我明白,”埃马林说,“我在黑塔内部很难找到合适的帮手。你一定能看出来,我必须对自己的身份保密。”
“我能看出来,大人,”多布塞说,“如果有人知道我们中间有一位提尔大君,那么哈巴狗一定会成群地向您跑过来。这点是肯定的!而米海峨呢,他肯定不会愿意他的身边有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肯定不愿意!”
“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要和大家保持距离。”埃马林抬起一只手,接过安德罗捧过来的杯子。
一位提尔大君?安德罗觉得非常有趣。埃马林的谎话似乎已经像烈酒般把多布塞的脑袋灌晕了。
“我们全以为你会奉承洛根,是因为你的脑子不灵光!”多布塞说。
“唉,我只能如此。如果我在泰姆的身边待太久,他肯定会看穿我。所以我只能跟着洛根。他和那些追随真龙的家伙显然只是一群农夫,根本认不出一位出身高贵的人。”
“必须承认,大人,”多布塞说,“我也认为他们没什么脑子。”
“没错。”埃马林说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把杯子递给多布塞,并向他解释,“酒里没有毒。”
“没关系,大人,”多布塞说,“我相信您。”他一口就把杯里的酒都倒进了肚子,“如果大君都不能信任,还有谁可以信任?”
“非常正确。”埃马林说。
“我可以告诉您,”多布塞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杯子要安德罗斟满,“您要再找个更好的办法躲开泰姆。跟着洛根混已经不可能了。”
埃马林长长地吮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酒,做出沉思的样子:“看样子,泰姆已经抓到他了。在维林他们夸夸其谈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了。”
“没错。”多布塞又让安德罗斟酒,“不过洛根真是个强大的家伙,要转变像他那样的人需要很大的力气。知道吗?他的意志很坚强,要转变他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不管怎样,你也许应该直接去找泰姆,解释一下你的问题。他会理解的。他一直都说,不需要转变的人对他会更有用。不过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当然,对于洛根,他别无选择,只能进行转变。那真是个可怕的过程。”多布塞说到这里,打了个哆嗦。
“那么,我会去和他谈一谈,多布塞大人。为了以防万一,你会为我担保吗?我会……好好地酬谢你。”
“当然,当然,”多布塞说,“为什么不呢?”他放下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晚上的这个时间里,他肯定是去检查洛根了。”
“在哪里?”埃马林问。
“密室里面,”多布塞说,“就在黑塔的地基部分。你知道东区那个因为塌陷而进行许多额外挖掘工作的地方?那里并没有塌陷,那只是一个借口,为了掩饰在那里进行的特别施工。而且……”多布塞迟疑着。
“这就够了。”佩维拉说着,将那个人重新吊到空中,塞住他的耳朵。然后,她抱起双臂,看着埃马林:“我对你的智谋感到非常惊讶。”
埃马林一摊双手,做出一个谦恭的姿势:“我擅长让人们感到放松。实际上,我建议以多布塞为目标,并不是因为他容易被贿赂,而是因为他……嗯,很明白权势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将一个人转向暗影,并不会让他更聪明一点。”安德罗说,“但既然你可以设下这样的骗局,为什么我们还要在一开始用暴力制伏他?”
“这是控制局势的问题,安德罗。”埃马林说,“对付多布塞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感觉是在自己的地盘里,更不能让他身边有比他更聪明的朋友。我们必须吓唬他,让他只想着挣扎求生,然后给他一个挣扎出来的机会。”埃马林犹豫了一下,又向多布塞瞥了一眼:“而且,我觉得我们不该让他有机会去找泰姆。如果我不使用暴力威胁的手段,而是直接在私下找上他,他很可能会向泰姆告发我们。”
“那么,现在呢?”佩维拉问。
“现在,”安德罗说,“我们要给这三个人灌些东西,让他们一直睡到立春节。我们要召集纳拉姆、凯德尔、艾芬和乔奈瑟。等泰姆对洛根的查看结束后,我们就冲进去把洛根救出来,从暗影手中夺回黑塔。”
他们静静站了一会儿。屋里唯一的光亮只来自一盏明灭不定的油灯。雨水不停地击打着窗户。
“好吧,”佩维拉说,“希望你所说的并不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安德罗……”
兰德在梦境中张开眼睛。对于自己竟然会入睡,他多少有些惊讶。艾玲达终于让他睡了过去。实际上,艾玲达更像是终于让自己睡了过去。看起来,她像他一样疲惫,也许比他更甚。
他在枯草堆上站起身。不久前,他还感受着艾玲达的关切,不仅是从约缚中,还从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上。艾玲达是一位战士,但即使是战士,偶尔也需要抱住某样东西。光明在上,他也是一样。
他朝周围扫视了一圈。这里感觉不像是特·雅兰·瑞奥德。不完全是。这片死亡的荒原朝各个方向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也许这里本来就是没有边际的。这不是真正的梦的世界,只是一个梦境的碎片,一个由强大的梦卜者或梦行者创造出来的世界。
兰德开始行走,感觉着枯死的叶片在脚下被踏碎。但这里并没有树。他也许应该让自己回到他自己的梦里。虽然他从来都不曾像许多弃光魔使那样,在梦境中任意施展能力,但他至少可以做到这点。只是,好奇心驱使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他想道。我已经设置了结界。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是谁创造了这里?他有些怀疑,创造这里的人经常会使用梦境碎片。
兰德感觉到身边有人出现。他没有转身,而是继续向前走去。但他知道,那个人就走在他身边。
“艾兰。”兰德说道。
“路斯·瑟林。”艾兰在使用他最新的躯体。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黑红色的衣服。“它死了,很快,灰烬就会统治一切。在灰烬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通过我的结界的?”
“我不知道,”莫瑞笛说,“我只知道,如果我创造了这个地方,你也会来这里。你没办法躲开我,因缘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你和我,我们一直被吸引在一起。一次又一次。我们是搁浅在同一片海滩上的两艘船,在每一次海潮涌起时就会相互撞击。”
“很有诗意。”兰德说,“我看到,你终于让米尔琳摆脱了她的枷锁。”
莫瑞笛停下脚步,看着兰德。兰德也停下来。莫瑞笛的怒火从体内散发出来,如同真实的热浪。
“她来找你了?”莫瑞笛问。
兰德没有说话。
“不要假装你知道她还活着。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兰德保持着沉默。对于兰飞儿,或者无论她现在称自己为什么,他的感情是复杂的。路斯·瑟林曾经轻视过她,但兰德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只把她看做是赛琳,并且曾经喜欢过她,直到她想要杀死伊兰和艾玲达。
想到她,兰德就会想到沐瑞,并且从心中产生他所不应有的希望。
如果兰飞儿还活着……也许沐瑞也还活着?
他镇定且自信地看着莫瑞笛:“现在放她出来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对我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力量。”
“是的,”莫瑞笛说,“我相信你,她的确没力量了。但我也相信,她对于你选择的那个女人,还是有一些愤恨的。这次那个女人的名字是什么?就是那个自称为艾伊尔,却又携带武器的女人?”
兰德并没有要发怒的意思。
“不管怎样,米尔琳现在也恨你,”莫瑞笛继续说道,“我认为她是把自己的遭遇全都归罪在你身上了。你现在应该称她为辛黛恩。她被禁止使用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辛黛恩……”兰德咀嚼着这个名字,“‘最后的机会’?看样子,你的主人也有幽默感了。”
“这里面没有任何幽默的意思。”莫瑞笛说。
“我想也不会有。”兰德看着没有尽头的枯叶衰草,“很难想象,就在不久前,我竟然会那么怕你。那时你是入侵了我的梦吗?还是将我带到这些梦境碎片里?我现在也想不清楚。”
莫瑞笛什么都没说。
“我还记得有那么一次……”兰德说,“我坐在火边,周围是感觉很像特·雅兰·瑞奥德的噩梦。你不可能将一个人完全带进梦的世界里,而我也不是梦行者,不可能进入我自己的梦。”
像许多弃光魔使一样,莫瑞笛经常会以肉身进入特·雅兰·瑞奥德。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有人说,以肉身进入梦的世界是一件非常邪恶的事,它会让你失去一部分人性。但这的确会让一个人在梦的世界中变得更加强大。
对于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莫瑞笛没有提供任何线索。兰德还依稀记得那些日子。那时他正在前往提尔的路上。他记得那一晚的幻象,在那些幻象里,他的朋友和家人想要杀死他。莫瑞笛……伊煞梅尔……将他强行拖进与特·雅兰·瑞奥德交叉的梦境中。
“在那些日子里,你已经疯了。”兰德看着莫瑞笛的眼睛,轻声说道。他几乎能看见在那双眼里燃烧的火焰。“你现在依然是个疯子,对不对?你只是将疯狂包藏了起来。任何侍奉他的人多少都会有一点疯狂。”
莫瑞笛向前迈出一步:“尽情嘲笑吧,路斯·瑟林。终结之时已近在眼前,一切都将被伟大的暗影之力吞没,被扼杀,被撕裂,被粉碎。”
兰德也向前迈出一步,站在莫瑞笛面前。他们的高度几乎一样。“你恨你自己,”兰德悄声说道,“我能从你的心里感觉到。艾兰,你曾为了得到力量而侍奉他。现在,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知道,只有他得到胜利,万物终结,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你宁可让自己化为虚无,也不愿继续作为现在的你存在下去。你一定知道,他不会释放你。永远不会。”
莫瑞笛冷笑着:“他会让我在一切结束前杀死你,路斯·瑟林。你,还有那个金发女人,还有那个艾伊尔女人,还有那个黑头发的小女人……”
“你似乎把这个看成是你和我之间的一场竞赛,艾兰。”兰德打断了他。
莫瑞笛仰起头,大笑起来:“当然是!难道你还不明白?以洒落的鲜血起誓,路斯·瑟林!这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就像在过去无数的纪元中,我们一次又一次相互拼杀。只有你和我。”
“不,”兰德说,“这次和以前不会一样。我和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还有更大的仗要打。”
“不要试图……”
阳光透过天空中的乌云爆发出来。梦的世界中通常不会有阳光。而现在,兰德周围的大地全都沐浴在阳光之中。
莫瑞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抬头看着太阳,然后紧盯着兰德,眯起眼睛:“不要以为……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点小伎俩,路斯·瑟林。维蓝芒因为你对他做的事情而大吃一惊,但这其实没什么难的,只要握持住阳极力,你就能听到人们的心跳加速。”
兰德将自己的意志扩展开去,干枯碎裂的叶片开始从他脚下发生变化,恢复了鲜绿的颜色。草芽从叶片中伸出,绿色如同被泼洒的颜色,迅速向四方蔓延。他们头顶的乌云也翻滚着,向周围退去。
莫瑞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抬起头望着乌云消退的天空,身子微微摇晃着。兰德能感觉到他的震惊。这是莫瑞笛的梦境碎片。
但不管怎样,如果莫瑞笛要把另一个人拉进来,他就必须让这个碎片贴近特·雅兰·瑞奥德。于是梦的世界的规则在这里也都将适用。而且,这其中还有另一种因素,一种他们两个之间的联系……
兰德大步向前走去,同时将双臂向两侧伸出。青草的萌发如同一道道掀起的波浪,红色的花蕾竞相绽放,为大地增添了一抹红晕。风暴停息了,黑云在阳光的照射下迅速蒸发。
“告诉你的主子!”兰德喝令道,“告诉他,这场战斗和以前的历次战争都不一样。告诉他,我已经厌倦了和他的奴才周旋,我不会再去理睬他的爪牙所做的那些小动作。告诉他,我会去找他!”
“你错了,”莫瑞笛显然是受到了打击,“这并不是……”他看着站在灿烂阳光下的兰德,然后就消失了。
兰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周围的青草又枯死了,乌云重新遮蔽了天空,阳光不见了。虽然莫瑞笛已经走了,但要维持对于这个世界的改变是很困难的。兰德跌坐在地上,喘息着,让自己尽快从疲惫中恢复过来。
在这里,如果希望某件事成真,就会让它真的发生。如果真实世界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送走。他打算在必须醒来之前能睡上一会儿。醒来,拯救世界,如果他可以的话。
佩维拉蜷伏在安德罗身边。在这个雨夜中,她的斗篷已经完全湿透了。她知道几个能够挡开雨水的编织,但她不敢导引。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中有被转变的两仪师和黑宗。她们能够感觉到她的导引。
“他们肯定会对这个区域严加看守。”安德罗悄声说道。在他们前面,很大一片地面上分布着许多迷宫般的砖砌房屋和壕沟。这里就是最终会变成黑塔主体的地基建筑。如果多布塞的话是真的,隐藏在这座地基中的密室已经完工了。随着黑塔本身被建起,它们将继续成为黑塔的秘密。
两名泰姆的殉道使正在不远处聊着天。虽然他们竭力装出一副无聊闲谈的样子,但阴晦的天气显然破坏了他们的伪装。有谁会愿意在这样一个夜晚站在室外?虽然一只温暖的火盆正在他们身边燃烧,风之力编织为他们挡开倾泻而下的大雨,但他们的存在已经很值得怀疑了。
是卫兵,佩维拉试图将这个想法直接传递给安德罗。
她的尝试奏效了,佩维拉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进入安德罗的脑海时,他的惊讶。
有什么东西回馈了回来,显得有些模糊。我们应该利用优势。
是的,佩维拉将思维推了过去,但下一个想法变得过于复杂了。于是佩维拉悄声说道:“以前你们怎么从没注意过他们会在夜里派人看守地基?如果这里真的有密室,那么它们的建造工作也一定是在晚上进行的。”
“泰姆下达了宵禁令,”安德罗悄声回答,“只有在对他有利的情况下,他才会放任我们违反宵禁,比如今晚维林回来。而且,这个地方有很多深坑和深沟,相当危险。在这里安排岗哨也是有道理的,只是……”
“只是,”佩维拉说,“泰姆并不是那种会担心有一两个小孩在深坑里跌断脖子的人。”
安德罗点点头。
佩维拉和安德罗在大雨中等待着,计数着自己的呼吸,直到三道火焰从夜幕中射出,直接命中那些卫兵的脑袋。两名殉道使立刻像两袋粮食一样倒了下去。纳拉姆、埃马林和乔奈瑟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他们导引的速度很快,如果运气好,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导引,或者想到泰姆的卫兵会出事。
光明啊,佩维拉心想,这些男人真的变成了武器。她从没想过埃马林他们会直接进行如此致命的攻击,这完全超出她作为两仪师的经验。除非迫不得已,两仪师甚至不会杀死伪龙。
“驯御一样能杀人,”安德罗皱起眉头,“只是速度更慢。”
光明啊,是的,他们的约缚也许是一种优势,但也一样会带来不少麻烦。佩维拉决定要练习屏障自己思想的技巧。
埃马林他们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与佩维拉和安德罗在那只火盆边会合。凯德尔和其他两河年轻人在一起。如果他们今晚的行动失败了,他就会带领他们逃出黑塔。虽然他极力反对这么做,但留下他是应该的。他还有家人。
他们将尸体拖进阴影,同时让那个火盆继续燃烧着。注意到这里的人会看到这里的火光还亮着。但在这种雨雾迷蒙的晚上,除非有人走近这里,否则肯定不会发现卫兵已经失踪了。
虽然安德罗经常会抱怨说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会追随他,但他立刻就担负起这一队人的指挥工作。他命令纳拉姆和乔奈瑟警戒地基周围的情况。乔奈瑟带着他的长弓,但因为天气太过潮湿,他没有上弓弦。他们都希望这场雨能够止住,这样他就可以在不能导引时使用这张弓了。
安德罗、佩维拉和埃马林从一道泥坡上滑进地基的大坑里。佩维拉落地时,大片泥水都落在她身上。不过她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而且雨水会为她冲刷干净。
这片地基已经用石块堆砌起许多房间和走廊的墙壁,让它成为一片不断被雨水注入的迷宫。等到了早晨,殉道使士兵们肯定会来烘干灌进来的雨水。
我们该怎样找到入口?佩维拉从心中问道。
安德罗跪下去,他的手上悬浮着一颗非常小的光球。雨滴穿过光亮,看起来像一颗颗一闪而逝的小陨石。安德罗的手指没进了地上的积水中。
他抬起头,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悄声说道:“它转向这一边了,一定是通往什么地方。泰姆应该就在那里。”
埃马林钦佩地嘟囔了一句。安德罗一抬手,示意乔奈瑟和纳拉姆也进入地基里。然后就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
你。移动。安静。非常。佩维拉想着。
斥候训练。安德罗告诉她。迷雾山脉的森林里。
他这辈子到底做过多少事?佩维拉曾经对这个男人感到担心。他的生活很可能表明他是一个不知满足、缺乏耐心的人,但他说起黑塔时的样子……他不畏艰险、与暗影战斗的激情……这都说明他实际上是另一种人。他不仅仅是忠诚于洛根。是的,安德罗和其他人一样尊敬洛根,但所有这些人所珍视的是一种更加伟大的东西,一个能够接受像他们这种男人的地方。
安德罗会有这样的人生,可能并不是因为他贪得无厌,而是有另外的原因。他是一个在不断追寻的人,一个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还在某个地方等待他的人。他必须找到那种生活。
“在白塔,你有没有学习过这样分析人?”安德罗一边悄声问着,一边停在一个门口旁,将光球探进去看了看,然后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上。
没有,佩维拉在努力练习着这种联系手段,让自己的思绪更加清晰迅捷。有什么女人在活过一百年后还要尝试学习新东西吗?
安德罗传回了有些紧张又有些快意的情绪。他们走过一间间没有完工、更没有屋顶的房间,最后来到一片几乎还没有多少施工痕迹的地区。这里有一些盛着沥青的木桶,但这些木桶都被挪到了一旁。它们下面的木板也被掀开了,一个坑口出现在地面上。雨水从坑口边缘流进去,消失在黑暗之中。安德罗跪倒下去,仔细倾听,然后向其他人点点头,就滑进坑中。一秒钟以后,坑里传来了他落地的溅水声。
佩维拉紧跟在他身后,向下滑落了几尺,就接触到了地面。没过她脚面的水非常冷,不过她已经湿透了。安德罗躬起腰,钻过一道土梁,在对面站起身。他的小光球照亮了一条隧道,似乎是一条引走雨水用的地沟。佩维拉判断,当他们撂掉卫兵时,就站在这条隧道的正上方。
多布塞是对的。她在心中想道。这时其他人也都滑了进来。泰姆挖掘了暗道和密室。
他们沿着隧道继续前进,没有走多远,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这里的土墙像矿坑中一样,被木柱支撑着。五个人聚集在这里,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观望着。
“这条路是倾斜向上的,”埃马林指着左边的岔路,悄声说道,“也许是通往另一个出口?”
“我们也许应该向更深处移动,”纳拉姆说,“你们觉得呢?”
“是的,”安德罗说着,舔湿了手指,测试了一下隧道里的气流,“风是吹向右边的。我们先走这条路。小心,这里可能还有卫兵。”
这支小队伍继续向隧道深处走去。泰姆建造这个密室有多久了?这里看起来规模不算很大。他们没有再遇到岔路。不过,这个工程已经算相当惊人了。
安德罗突然停住脚步,其他人也急忙停下来。一种含混的嘟囔回荡在隧道中,只是声音太轻,听不清其中的字句。墙壁上也仿佛能见到一点光亮了。佩维拉拥抱了真源,准备好编织。如果她导引,地基里会有人注意到吗?安德罗显然在犹豫。刚才借助导引杀死两名卫兵的行动已经很容易引起敌人的警戒了。如果泰姆的人在这里感觉到上面有人在使用至上力……
那个嘟嘟囔囔的人现出一道影子,映在墙上的光也明显变强了。
佩维拉的身边传来微弱的吱嘎声。乔奈瑟拉开上好弦的两河长弓。这条隧道的空间勉强能让他使用这种大型长弓。随之是羽箭离弦的尖啸声。嘟囔声中断了,对面照过来的光亮也随之暗了下来。
五个人迅速跑过去,发现考特伦倒在地上,双眼已经失去神采。那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油灯掉在他身边,还没完全熄灭。乔奈瑟拔出他的箭,在这个死人身上抹干净:“所以我会一直带着我的弓,你这个该死的山羊崽子。”
“看这里,”埃马林指着一道厚重的木门说,“考特伦正看守着这个。”
“做好准备。”安德罗悄声说道。然后他猛然推开那道厚木门。门后面是一排在土墙中挖出来的小房间,每一个房间都有独立的门户。佩维拉朝一道门里望了望。里面是空的。在这么小的房间里,人甚至不可能站直。而且里面也没有灯。被锁在这种地方就像是被埋进坟墓一样。
“光明啊!”纳拉姆说,“安德罗!他就在这里。是洛根!”
其他人急忙跑到纳拉姆身边。安德罗用令人惊讶的熟练动作撬开那道门锁,拉开牢门。洛根呻吟一声,滚倒出来。他满身污垢,样子非常可怕。这个留着黑色卷发、相貌英俊的人曾经非常强壮。而现在,他却虚弱得好像一名乞丐。
他咳嗽着,在纳拉姆的帮助下跪了起来。安德罗立刻跪倒下去。不过佩维拉明白,他并不是要对洛根表示恭敬,他只是紧盯着洛根的眼睛。埃马林这时将一只小瓶子递给了这名殉道使首领。
情况如何?佩维拉问。
还是他,安德罗心想。约缚中传来一阵慰藉的情绪。还是他。
如果他们已经转变了他,就会让他出来了。佩维拉这样想着。现在她愈来愈习惯这种交流方式了。
也许,除非这是一个陷阱。“洛根大人。”
“安德罗,”洛根的声音异常沙哑,“乔奈瑟、纳拉姆,还有个两仪师?”他审视着佩维拉。作为一个显然已经连续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遭受非人折磨的人,他看起来倒是还很清醒。“我记得你。你是属于哪个宗派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佩维拉反问道。
“很好。”洛根说着,想要站起来。他太虚弱了,纳拉姆不得不一直扶着他。“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可以等到安全以后再讲这个故事,大人,”安德罗说,然后向厚木门外望了一眼,“我们走吧。我们还要在这个夜晚解决很多难题,我……”
安德罗突然身子一僵,然后迅速关上牢房门。
“怎么了?”佩维拉问。
“导引,”乔奈瑟说,“很强大。”
喊声从外面的隧道中传来,只是被木门和土墙挡住,显得非常模糊。
“有人发现了那两个卫兵。”埃马林说,“洛根大人,你能战斗吗?”
洛根努力想要自己站稳,却又倒了下去。他的脸上显露出刚毅的神情。但佩维拉能够感觉到安德罗的失望。洛根要不就是被灌了叉根,要不就是他已经太过疲惫,没办法导引了。这种情形并不令人惊讶。佩维拉曾经见到过身体状况比他好得多的女人,也因为过于疲乏而无法拥抱真源。
“后退!”安德罗喊道,一步闪到门旁,后背紧贴在土墙上。牢门被火之力的编织炸得粉碎。
佩维拉没等碎片落下,就编织出火之力,向外面的隧道中释放出一道毁灭的火柱。她知道,自己的敌人是暗黑之友,或者比暗黑之友还要可怕。现在三誓不会对她造成限制。
她听到了惊呼声,但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火焰。一道屏障开始切断她和真源的联系。她勉强挡开那道屏障,躲到一旁,剧烈地喘息着。
“无论那是什么人,他们很强大。”佩维拉说。
一个声音在远处发号施令,在隧道中引起阵阵回音。
乔奈瑟跪倒在佩维拉身边,拉开长弓:“光明啊,那是泰姆的声音!”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洛根说,“安德罗,用神行术。”
“我一直都在努力打开通道!”安德罗说,“光明啊,我一直都在努力!”
“呸,”纳拉姆扶着洛根坐在墙边,“我以前还在更小的地方待过呢!”他也走到门口,向隧道中抛出编织。剧烈的爆炸撼动着土墙,泥土如雨点般从上方掉落。
佩维拉跳到牢门前,放出一个编织,然后跪到安德罗身边。安德罗正直视前方,脸上只有专注的神情。佩维拉能感觉到决心和挫败感在约缚中跳动。她握住安德罗的手。
“你能做到。”她悄声说道。
牢门口发生了一阵爆炸,乔奈瑟向后倒去,一只手臂上冒着火。地面在颤抖,墙壁开始出现裂缝。
汗水从安德罗的脸颊上滚落。他咬紧了牙,脸涨得通红,大睁着眼睛。烟尘从牢门口灌进来,让埃马林不住地咳嗽。纳拉姆也退到后面,开始为乔奈瑟进行治疗。
安德罗大叫一声,他几乎已经到达了意识中隔开神行术的那道墙的顶端。他就要翻过去了!他可以……
一道编织撞进了牢房。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裂开的牢房顶塌陷下来,大团泥土砸到他们身上。一切都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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