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亭帐中再次安静下来。佩林不喜欢这种吵闹,而人们的气息也好不到哪里去。沮丧、气愤、畏惧、惊恐,这些情绪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指向了那个正站在亭帐入口处的女人身上。
麦特,你这个光明祝福的傻瓜,佩林想着,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成功了,你真的做到了。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到麦特了。无数色彩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看到麦特骑在马背上,正沿着一条满是灰尘的道路前行,手里摆弄着一样东西。佩林消去了那个影像。麦特要去哪里?为什么他不和沐瑞一起回来?
这没关系,沐瑞回来了。光明啊,沐瑞!佩林向她走过去,想要给她一个拥抱。但菲儿拉住了他的袖子。他顺着菲儿的视线转头望去。
兰德面色苍白,踉跄着从桌边走开,仿佛他已经忘记了其他一切,只想着要到沐瑞那里去。站在沐瑞面前,他犹疑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以我母亲的坟墓起誓,”兰德悄声说着,跪倒下去,“你是怎么回来的?”
沐瑞微笑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时光之轮只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兰德。你忘记这一点了吗?”
“我……”
“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左右它的意愿,转生真龙。”她温和地说道,“我们任何人都不可以。也许有一天,它的编织也会让它不复存在,但我不相信那会是今天,也不会是在不久的将来。”
“这个人是谁?”罗德蓝问道,“她在胡说些什么?我……”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抽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他吓了一跳。佩林瞥了兰德一眼,又注意到艾雯唇边的微笑。虽然亭帐中聚集了很多人,佩林还是立刻就捕捉到了艾雯满意的气息。
奈妮薇和明的身上则散发出强烈的震惊气味。如光明所愿,奈妮薇也许想立刻就向沐瑞大吼大叫,但她身上的这种气息一时是无法消退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兰德说。
“我已经回答了,”沐瑞慈爱地答道,“只不过我的答案并非是你想要的。”
兰德跪在地上,仰头大笑起来:“光明啊,沐瑞!你还是没有变,对不对?”
“我们每个人每一天都在改变,”沐瑞也在微笑着,“最近,我的变化尤其显著。站起来吧,我们两个人里应该跪倒下去的是我,真龙大人。我们全都应该向你跪倒。”
兰德站起身,后退一步,为沐瑞让开走进亭帐的道路。佩林又捕捉到另一股气息。当汤姆·梅里林跟随在沐瑞身后走进亭帐时,他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位老走唱人朝佩林挤了挤眼睛。
“沐瑞,”艾雯一边说,一边向前迈出一步,“白塔张开双臂欢迎你回来,你的功绩绝不会被遗忘。”
“嗯,”沐瑞说道,“我想,能为白塔发现一位玉座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至少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曾经以为迎接我的将是静断,或者是处决。”
“情况已经改变了。”
“显然如此,”沐瑞点点头,“吾母。”她走过佩林的时候,握了一下佩林的手臂,也向他挤了挤眼。
边境国的君王们一个接一个地手握佩剑,向她鞠躬或行屈膝礼。他们似乎都认识她。亭帐中还有许多人显得迷惑不解,但达林显然是认识她的,他的表情中有困惑,但更多的还是……思考。
沐瑞在奈妮薇身边迟疑了一下。佩林这时也难以分辨奈妮薇的气息了,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光明啊,这一刻终于来了……
奈妮薇用力抱住了沐瑞。
沐瑞静静地站立着,双手放在身边,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微笑。终于,她也给了奈妮薇一个母亲般的拥抱,拍了拍奈妮薇的背。
奈妮薇放开她,向后退去,抹掉眼角的泪水,有些蛮横地说道:“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岚。”
“做梦也不敢。”沐瑞答道,然后就站在亭帐中央的小桌旁。
“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女人。”奈妮薇一边擦着另一只眼里流出的泪水,一边嘟囔着。
“沐瑞,”艾雯说,“你来得正是时候。”
“对此,我自有诀窍。”
这时,兰德也已经回到桌边。
“不管怎样,”艾雯说道,“兰德……转生真龙……决定以这个世界为代价,满足他的要求。如果我们不同意他的疯狂计划,他就拒绝履行他的责任。”
沐瑞咬住嘴唇,拿起加拉德刻意放到她面前桌上的《真龙和约》,开始浏览上面的内容。
“那个人到底是谁?”罗德蓝问,“为什么我们……你就不能不要这么做吗?”他抬手捂住头,仿佛那里刚刚又被打了一下。他的眼睛瞪着艾雯。不过,佩林这次嗅到快意的情绪来自身边的一名殉道使。
“打得好,格莱迪。”佩林悄声说道。
“谢谢,佩林大人。”
当然,格莱迪只有可能从传说中知道沐瑞。关于沐瑞的传说早已在兰德的追随者们中广为传播了。
“如何?”艾雯问。
“‘男人的成就将成为齑粉,’”沐瑞悄声说道,“‘暗影覆盖世代因缘的时候,暗帝将再次掌控男人的世界。女人陷入悲泣,男人沉沦于恐惧。尘世的国家如破布般碎裂。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存留。’”
亭帐中的人们纷纷显露出不安的神色。佩林带着疑问的神情看着兰德。
“‘但有一个人生来就要面对暗影。’”沐瑞用更大的声音说道,“‘生于过去,生于现在,生于未来,没有任何差别,一切如时间般永恒。龙将重生,并带来哀号与憎恨。在悲苦中,他的威势将笼罩人类;他的到来将打碎世界,摧毁这个世界的所有支撑!’
“‘他会像晨曦之光一般让我们的双眼失明,灼烧我们的肌肤。重生之龙将在最后战争中与暗影直面相对,他的血把光带给我们。泼洒你们的眼泪吧,尘世之人,你们要为自己的救赎而哭泣!’”
“两仪师,”达林说道,“请原谅,但这实在是一段非常不祥的话语。”
“至少这是我们的救赎。”沐瑞说,“告诉我,陛下,预言已经说明,你注定将要泼洒泪水。那么,你将为自己的救赎伴随着这样的痛苦和忧伤而哭泣吗?或者,你要为之哭泣的是你的救赎本身,还是将要为你而受苦的那个人?那个我们所知道的,唯一无法逃避这场战争的人?”
她转向兰德。
“这些要求不公平,”瑞格林说,“他要求我们严守现在的国界,再也无法变动!”
“‘他将用和平之剑杀戮他的人众,’”沐瑞说,“‘用叶片摧毁他们。’”
这是《卡里雅松轮回》,我以前听到过这些词句。佩林心想。
“但那些封印,沐瑞,”艾雯说道,“他要将它们打碎。他完全否认玉座守护它们的权威。”
对此,沐瑞并不显得惊讶。佩林怀疑她在走进亭帐前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了。这很像是沐瑞的作风。
“哦,艾雯,”沐瑞说道,“你忘记了吗?‘无垢之塔将会折腰,向被遗忘的徽记双膝跪倒……’”
艾雯面色一红。
“‘我们不再有康健,美好之物不再生长,’”沐瑞继续引述着《卡里雅松轮回》,“‘因为土地将与转生真龙合为一体,他也将与土地合为一体。火焰之魂,岩石之心。’”
沐瑞看着瑞格林:“‘他将征服傲慢者,强迫傲慢低头。’”
她又看着边境国人:“‘他命令山岳下跪……’”
看着海民:“‘……命令海洋让道。’”
看着佩林,然后是贝丽兰:“‘……让天空拜服。’”
看着达林:“‘祈祷岩石之心还记得眼泪吧……’”
最后,她看着伊兰:“‘……祈祷火焰之魂还记得爱。’你们不能与此为敌。你们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很抱歉,你们以为这完全出自于他的一己之念吗?”她高举起那份文件,“因缘是平衡的。它不属于善良或邪恶,没有智慧和愚蠢。对于因缘,这些都不重要。它所要达到的只有平衡。上一个纪元在崩毁中结束,那么下一个就要在和平中开始。即使这和平只能像喂给小孩子们的苦药一样,塞进你们的喉咙。”
“我能说一句话吗?”一名披着褐色披肩的两仪师向前迈出一步。
“请说吧。”兰德说。
“真龙大人,这是一份充满智慧的合约。”那名褐宗说道。她是一名身材矮胖的女子。佩林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像她这样言辞清晰明确的褐宗两仪师。“但我在这上面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瑕疵。实际上,它很容易看出来。只要霄辰人不承认这个合约,它就毫无意义可言。只要他们不停止征服的脚步,这个世界就不可能实现和平。”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伊兰将双臂抱在胸前,“但并非唯一的问题。兰德,我明白你想要做什么,这也是我爱你的原因。但这并不能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份文件从根本上而言是无法成立的。如果要让一份和平条约生效,那么签约的双方就必须一直真心希望和平,能够从和平中获得利益。
“这份合约上没有写明该如何让诸国平息相互之间的纷争,国家与国家之间永远都会产生矛盾。任何像这样的条约都必须制定解决此类矛盾的办法。你必须有办法惩治最初的争端,以免其他国家会逐步陷入一场全面战争。没有这样的措施,无论多么细小的分歧都会随着岁月迁延而逐渐加深,直到最终不可收拾,爆发成激烈的冲突。
“正因为如此,诸国必须向第一个破坏和平的国家发动攻击。随后,那些国家就会在被攻陷的国家中建立傀儡政权。当然,强大的国家同样可以利用建立傀儡的办法夺取其他国家的疆土。而这些合约上都没有予以制止。假以时日,恐怕这份合约将变成一纸空文。如果和平仅限于空洞的文字,又会有什么用?最终依旧只会是爆发战争,大规模的、席卷全世界的战争。你会制造一段时间的和平,尤其是当那些敬爱你的人还活着的时候。但这样的和平每多维持一年,最终爆发的战争也就会多惨烈一分。”
兰德用手指按住那份文件:“我会与霄辰人达成和平,我们会增加相应的条款。如果霄辰的统治者不签字,那么这份文件就不会发生效用。你同意吗?”
“这样,这份文件带来的一部分问题能够得到补救,”伊兰轻声说,“但主要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兰德。”
“而且它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另一个声音响起。
佩林转过身,不由得吃了一惊。艾玲达?她和其他艾伊尔人都不曾参与亭帐中的争论。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只是沉默的旁观者。佩林几乎要把他们忘记了。
“你也这样说?”兰德问,“你走进我的梦境碎片了吗,艾玲达?”
“不要再幼稚了,兰德·亚瑟,”那名艾伊尔女子大步走过来,也将手指按在那份文件上,“你辜负了义。”
“我没有将你们纳入这份合约的约束范围,”兰德仿佛是在为自己辩护,“我信任你们,我信任全体艾伊尔人。”
“艾伊尔人不在其中?”艾沙说,“光明啊,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这是对我们的侮辱。”艾玲达说。
佩林皱起眉。他从艾玲达身上嗅到非常严肃的气息。如果艾伊尔人的身上散发出这样刺鼻的气息,佩林就会认为他们立刻就会戴起面纱,挥舞短矛了。
“艾玲达,”兰德微笑着说,“其他人都在为了我把他们纳入这份合约之中而恨不得把我绞死,你却因为我把你们置于它的约束之外而发怒?”
“我现在要求你许给我的恩惠,”艾玲达说道,“那就是,将艾伊尔人纳入你的约束之中,就是你的《真龙和约》里面。否则,我们就丢下你,再也不管你了。”
“你不能代表所有艾伊尔人,艾玲达,”兰德说,“你不能……”
帐篷中其余的智者不约而同地站到艾玲达身后。兰德眨了眨眼。
“艾玲达秉承了我们荣誉。”索瑞林说。
“不要再犯傻了,兰德·亚瑟。”麦兰说道。
“那么,我们可以代表艾伊尔人,”沙林德说,“除非和湿地人得到同等对待,否则我们绝不会答应。”
“这样的条款难道对我们而言很难做到吗?”艾密斯问,“难道你是在暗示我们要比其他人更软弱吗?这才是对我们的侮辱。”
“你们全都疯了!”兰德说,“难道你们没有意识到,这将禁止你们艾伊尔人之间的战斗?”
“不是禁止我们战斗,”艾玲达说,“而是要禁止我们无理由的战斗。”
“对你们来说,战争是人生的目的。”兰德说。
“如果你相信这一点,兰德·亚瑟,”艾玲达的声音冷如寒冰,“那么我对你的训练的确非常糟糕。”
“她的话是睿智的,”鲁拉克走到众人面前,“我们存在的目的是做好准备,以助你在最后战争中使用。我们的意义是变得足够强大,让自己能生存下来。但我们在未来将需要一个新的目标。我已经为了你而埋葬了过去的血仇,兰德·亚瑟。我不会再拾起它们,现在我有了我不愿杀死的朋友。”
“全都疯了,”兰德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好吧,我把你们也纳入到合约里面。”
艾玲达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但佩林却依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困扰着自己。他不理解艾伊尔人。光明啊,虽然高尔跟随了他那么久,但佩林还是不理解他。不过,他早就注意到艾伊尔人的生活充满着目的性,就算是在他们无事可做的时候,也会保持充分的警戒。当其他人在玩游戏、掷骰子时,艾伊尔人却总是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兰德,”佩林走上前,抓住他的半臂,“我们私下谈一会儿,可以吗?”
兰德迟疑了一下,然后向他点点头,挥了一下手:“别人已经听不见我们说话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嗯,我刚刚想到一件事。艾伊尔人就像工具一样。”
“是的,没错……”
“而不被使用的工具就会生锈。”佩林说。
“所以他们必须不断地相互袭击,”兰德一边说,一边揉搓着额角,“好磨炼他们的技艺。这也是我要将他们置于合约以外的原因。光明啊,佩林!我怀疑这将导致一场灾难,如果我们将他们也纳入到合约里……”
“我想,你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佩林说,“如果豁免艾伊尔人,其他人绝对不可能签字的。”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签字。”兰德说道。他带着向往的神情看着桌上的那份合约,“那是一个如此美丽的梦,佩林。一个让全体人类都能够受益的梦。我本以为能够实现那个梦,至少在艾雯说我恐吓他们以前,我是这样以为的。”
幸好其他人无法嗅到兰德的情绪,否则他们就会知道,兰德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去与暗帝作战。对于这点,兰德的表情中没有丝毫流露。但佩林知道,他现在紧张得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剪羊毛的男孩。
“兰德,难道你还看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吗?”佩林问。
兰德向他皱起了眉。
“艾伊尔人,”佩林说,“他们是需要使用的工具,而你有一个需要加以维护的合约……”
兰德思考了片刻,然后露出愉悦的笑容:“你真是个天才,佩林。”
“只要是和铁匠活有关的事情,我想我大概都会有一些思路。”
“但这个……这和铁匠活没有什么关系,佩林……”
“当然有关系。”佩林说。兰德怎么还是不明白这一点?
兰德转过身,大步向那份文件走去。他肯定已经消去了隔音结界。他将那份文件拿起来,递给亭帐边上的一名文官。“我要在上面增加两项条款。第一,如果霄辰的九月之女或者女皇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那它就不具备任何效力。第二……艾伊尔人,除沙度部族以外,将被写入这份文件中。他们将成为维护诸国间和平的力量,以及诸国间发生纷争时的调解人。任何国家如果感到自己遭受侵害,都可以召唤他们。艾伊尔人将负责解决这种问题,而不是任何其他国家的军队。他们可以跨越国境,猎捕罪犯。他们将遵循所在国家的法律,但不会臣服于哪个国家。”
他转向伊兰:“这就是你要的维系这个合约的办法。你所说的,将会随着时间迁延而积累起来的矛盾,也能够因此而及时得到解决。”
“艾伊尔人?”伊兰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
“你们同意这样的安排吗,鲁拉克?”兰德问,“贝奥、哲朗,你们同意吗?你们说你们将失去存在的目的,而佩林相信你们是一种需要被使用的工具。你们会担负起这个任务吗?阻止战争、惩罚那些做错事的人,与各国的统治者合作,维系公正与和平?”
“我们认为这样很好,兰德·亚瑟,”鲁拉克说,“他们也会接受这种安排吗?”
“这种安排的基础是艾伊尔人的良心,”兰德说,“如果他们召唤你们,他们就必须明白,他们要接受你们的正义。而如果艾伊尔人仅仅是某个势力的走卒,这项条款也不会有意义。你们的独立性将是这个条款具有效力的前提。”
瑞格林和达林开始低声抱怨,但兰德用一个眼神让他们沉默了下来。佩林抱起双臂,自顾自地点着头。这次他们的抱怨远没有刚才来的强烈,亭帐中许多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思考的气息。
佩林明白,他们已经将这种安排看成一个机会。艾伊尔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一群野蛮人。他们认为,只要兰德不在了,就能采取手段控制他们。佩林想象着这些君主在艾伊尔人面前吃苦头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还是太突然了。”鲁拉克说。
“欢迎参加我们的宴会,”伊兰一边说,一边仍然用刀子般的目光瞪着兰德,“先尝尝汤吧。”奇怪的是,伊兰的身上却散发出自豪的气息。真是奇怪的女人。
“我警告你,鲁拉克,”兰德说道,“你们需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艾伊尔人必须团结起力量。首领和智者们需要组成议会,共同制定决策。不能出现两个部族分庭抗礼,为两个阵营作战的情况。”
“我们会仔细讨论这件事,”鲁拉克向其他艾伊尔首领点点头,“将意味着艾伊尔历史的一个终结。”
“同时也是一个开始。”兰德说。
艾伊尔部族首领和智者们分别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兰德将目光转向别处。艾玲达满脸困扰的神色。佩林听到兰德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声音太低了,即使是佩林也只能勉强听到。
“……现在只是你的幻梦……当你从此生醒来的时候,我们将不复存在……”
兰德的文官们散发出慌乱的气息,他们走上前,开始在合约上写下新的条款。那个叫凯苏安的两仪师则带着一副严厉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她的气息里充满了自豪。
“再增加一个条款,”兰德说道,“如果自觉力量不够,艾伊尔人能够召唤其他国家,帮助他们维护合约。通过正式的步骤,每个国家都可以恳请艾伊尔人维护其权益,或者得到艾伊尔人的许可,对敌人发动攻击。”
文官们点着头,努力地书写着。
“看你的样子,仿佛我们都已经答应了这些条款。”艾雯看着兰德说道。
“哦,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的。”沐瑞说,“兰德,我有话要对你说。”
“会是我喜欢听到的话吗?”兰德问。
“我怀疑不会。告诉我,为什么你需要亲自指挥军队?你将通过神行术前往煞妖谷,而在那里,你肯定不可能再与其他人联络。”
“必须有人指挥这场战争,沐瑞。”
“对于这点,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同意的。”
兰德将手背在身后,身上散发出困扰的气息:“我必须为这些人负责,沐瑞。我希望能看到他们得到照顾,希望这场战争的损失能降到最低。”
“恐怕这不能成为指挥一场战争的理由。”沐瑞轻声说,“战斗不是为了保存军队,而是为了赢得胜利。这场战争的指挥官不必是你,兰德,也不该是你。”
“我不会让这场战争变成一场无序的混战,沐瑞,”兰德说道,“如果你能亲眼看看我们在上一次至上力之战中所犯下的错误,你就会明白了。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统帅时,就会在战场上造成一团混乱。战争本身就是一种混乱,但我们必须有一位最高指挥官做出决定,控制全局。”
“那么让白塔担起这个责任,如何?”罗曼妲推开众人,来到艾雯身边,“我们有能力在战场间迅速移动,我们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冷静头脑,我们也能得到诸国的信任。”
她的最后这句话让达林挑起了眉毛。
“白塔似乎的确是一个选择,真龙大人。”泰诺比说。
“不,”兰德答道,“玉座可以做很多事。但一场战争的统帅……我不认为这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奇怪的是,艾雯什么都没说。佩林打量着艾雯。他本以为艾雯会自告奋勇,担负起指挥这场战争的责任。
“统帅应该从我们之中选出,”达林说,“从将会亲身参与战斗的人里面选出。”
“我想,”兰德说道,“只要你们全都知道谁是统帅,我可以放下这个职责。但你们必须接受我的另外两个要求。”
“你还是坚持必须打破封印?”艾雯问。
“不必担心,艾雯,”沐瑞微笑着说,“他不会打破封印的。”
兰德的面孔阴暗下来。
艾雯则露出了微笑。
“将要打破封印的是你。”沐瑞对艾雯说。
“什么?我当然不会!”
“你是封印的守护者,吾母,”沐瑞说,“难道你没听到我刚刚所说的话吗?‘男人的成就将成为齑粉,暗影覆盖世代因缘的时候,暗帝将再次掌控男人的世界……’这是注定将要发生的。”
艾雯显然深感困扰。
“你已经见到这样的景象了,对不对?”沐瑞悄声问道,“你在梦中都见到了什么,吾母?”
艾雯并没有立刻回答。
“你看见了什么?”沐瑞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他的脚碾碎了一切。”艾雯盯着沐瑞的眼睛,“当兰德向前迈步的时候,他的脚踏在暗帝牢狱的碎片上,并将其碾碎。在另一个梦里,我看到他劈砍那牢狱,要将牢狱打开。但我从没真正见到过兰德将它打开,沐瑞。”
“他的脚下只是碎片,吾母,”沐瑞说,“那时封印已经被打破了。”
“对于梦,完全可以有不同的解读。”
“你知道这个梦所预示的事实。封印必须被打破,而它们是属于你的。当时机到来的时候,你会将它们打破。兰德,转生真龙大人,现在正是将那些封印交给玉座的时候了。”
“我不喜欢这样,沐瑞。”兰德说。
“那就是说,你并没有多大变化,对吗?”沐瑞轻声问,“我记得你以前经常会拒绝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尤其是当别人把这件事向你指出来的时候。”
兰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他把手伸进衣袋里,从里面取出三片昆达雅石圆碟,每一片圆碟中间都有一条蜿蜒的曲线。他将三片石碟放在桌上。
“她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打破它们?”他问道。
“她会知道的。”沐瑞说。
艾雯带着怀疑的神情微笑着。佩林也认为艾雯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沐瑞总是相信应该跟随因缘的编织,服从时光之轮的意愿。但佩林并不这样看待问题。他相信一个人应该找寻自己的道路,用自己的双手去做好该做的事。因缘不是一件可以依靠的东西。
艾雯说道:“我会打破它们,当我认为必须这么做的时候。”然后,她收起了封印。她已经是两仪师了,可能她觉得自己应该像沐瑞一样看待这个问题;也可能她只是想先把封印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么,你会在这上面签字吧。”兰德说着,将那份文件递到艾雯面前。他的文官们还在抗议说,既然文件上添加了临时起草的内容,就需要重新制作一份正式文本。但兰德没理会他们的抗议。现在,文件背后增加了几项条款。一名文官高喊着说文字上多余的墨水还没用沙子吸干,但兰德在把文件放到艾雯面前时,就已经用至上力干燥了墨水。
“我会的。”艾雯一边说,一边伸手接过笔。她仔细地阅读了每一项条款。其他两仪师也都越过她的肩头,查阅这份文件,并不住地点着头。
艾雯手中的笔落到了纸上。
“那么,现在该由其他人签署了。”兰德转身看着亭帐中的众人。
“光明啊,他变聪明了。”菲儿在佩林身边悄声说道,“你明白他在做什么吗?”
“什么?”佩林挠着胡子问道。
“他在争取所有能够支持他的力量,”菲儿悄声说道,“首先是边境国人,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会签下任何被递到他们面前的东西。然后是阿拉多曼,他最近刚刚援救过他们。还有艾伊尔人……嗯,的确,没有人知道艾伊尔人会做些什么,但他们会支持他的。
“然后,他让艾雯召集其他势力。这太聪明了,佩林。这样的话,当艾雯统合了他可能的反对者时,他只需要说服艾雯,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只要艾雯站到他那一方,就只剩下傻瓜才会反抗他了。”
这时,君主们已经开始逐一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了。首先走过去的是贝丽兰,对此,她显得最迫不及待。而那些曾经从属于艾雯一方的君主们都显得有些惶恐不安。达林走上前,接过笔,犹豫片刻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下一个是瑞格林。然后依次是边境国君王、阿拉多曼国王。甚至罗德蓝也签字了,不过他似乎依然认为这是一场惨败。他的反应让佩林觉得很有趣。
“他倒是很会虚张声势,”佩林对菲儿说,“不过他知道,这对他的王国有好处。”
“是的,”菲儿说,“他一直把自己扮演成一个丑角,只有这样才能让其他人轻视他,忽略他的存在。实际上,这份文件廓定了各个国家当前的边界,这对于正努力想要在自己的国内建立统治的君主来说,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好处。但……”
“但什么?”
“霄辰人呢?”菲儿轻声说,“如果兰德要说服他们,这是否意味着他会允许他们保留已经被他们征服的国家?还有罪奴的问题呢?难道他们有权利给任何一个踏入他们国境的女人戴上枷锁吗?”
帐篷中陷入了寂静。也许菲儿的声音有些太大了。有时候,佩林的确会忘记多么大的声音是普通人能够听见的。
“我会对付霄辰人。”兰德说道。他站在桌子旁边,看着每一名君主审视那份合约,与自己的臣僚讨论,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怎么对付?”达林问,“他们不希望与你构建和平,真龙大人。我认为,他们会让这份合约变得毫无意义。”
“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就会去找他们,”兰德轻声说,“他们会签字的。”
“如果他们不签呢?”瑞格林问。
兰德将手按在桌上,手指展开:“我也许将不得不摧毁他们。或者,至少要摧毁他们在近期内发动战争的能力。”
亭帐里变得更加寂静了。
“你能做到吗?”达林问。
“我不确定,”兰德承认,“就算是我可以,这也会让我在一段时间内变得虚弱无力。而我现在正需要我的全部力量。光明啊,但这可能是我唯一的选择。这是一个可怕的选择。我上一次没有对他们动手……不管怎样,当我们与暗影作战时,不能让他们从我们背后发动攻击。”他摇摇头。明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我会想办法对付他们。不管怎样,我会找到办法的。”
签字的程序还在继续。有些人刻意显示出华丽潇洒的样子,另一些人则显得更为谨慎。兰德和佩林、盖温、菲儿、加雷斯·布伦也都签了字。兰德似乎是希望亭帐中每一个有可能成为一国之主的人都在这份文件上签下名字。
最后,亭帐中只剩下伊兰还没有动作。兰德将笔递给她。
“你在要我做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兰德。”伊兰依旧抱着双臂,金发在光球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为什么外面的天空变得昏暗了?兰德似乎并不为此担忧。但佩林很担心乌云已经重新吞没了天空。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是否兰德现在已经无法再驱退那些乌云了?
“我知道这很难,”兰德说,“也许,如果我给你一些东西作为回报……”
“什么?”
“这场战争,”兰德说。他转向亭帐中的众人,“我们想要从你们之中选出一人,作为最后战争的统帅。你们是否愿意接受安多和她的女王担任这个角色?”
“她太年轻了,”达林说,“她担任女王还没多久。我这样说不是要冒犯您,陛下。”
亚撒拉姆哼了一声:“你成为国王也没多久,达林。实际上,这里的半数君主登上王位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年!”
“边境国人呢?”雅莲德问,“他们一生都在与暗影作战。”
“我们已经自顾不暇了,”培塔一边说,一边摇着头,“而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协调这场战争。安多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安多本身正在遭受攻击。”达林说道。
“你们也全都在受到攻击,或者即将受到攻击。”兰德说,“伊兰·传坎是一位天生的领袖。她曾经教给我许多作为领袖必须知道的事情。她也曾在一位伟大将军的教导下学习过战术。我相信,她会明智地采纳所有善战将军的建议。人类在最后战争中必须有一位统帅,你们愿意接受她担当这个责任吗?”
众人开始不情愿地点头表示同意。兰德转向了伊兰。
“好吧,兰德,”伊兰说,“我接受这个职位,我也会签字,但你最好能找到办法对付霄辰人。我要看到他们的统治者在这上面签名。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有安全可言。”
“那些被霄辰人俘虏的女人呢?”鲁拉克问,“兰德·亚瑟,我必须承认,等我们赢得这场迫在眉睫的战争后,我们打算向这些入侵者宣示血仇。”
“如果他们的统治者签署了合约,”兰德说,“我会请求他们放回那些被他们偷走的导引者。我还会说服他们归还侵占的土地,返回他们自己的国家。”
“如果他们拒绝呢?”艾雯摇了摇头,“你会让他们在不履行这些条件的情况下签字吗?他们已经在大洋的这一边奴役了成千上万的人,兰德。”
“我们不可能击败他们。”艾玲达轻声说道。佩林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的气息显得很失意,但也非常坚定。“如果我们和他们开战,我们必将失败。”
“艾玲达是对的,”艾密斯说,“艾伊尔人不会与霄辰人作战。”
鲁拉克惊讶地回过头,看着那两个人。
“他们做了很恐怖的事情,”兰德说,“但迄今为止,他们所控制的地区也因为他们强有力的统治而受益。如果迫不得已,我可以接受他们继续占有他们已经占据的土地,只要他们不继续向外扩张。至于说那些女人……既然这已经是既成事实,我们只能先为当下的世界作考虑,然后再去尽力解决那些俘虏的问题。”
伊兰注视着那份文件,继续站了一会儿,也许是为了增强这一幕在人们心中的印象。随后,她才弯下腰,在文件底端加上自己的名字。
“好了,”沐瑞对拿起文件的兰德说道,“这一次,你将获得你要的和平了,真龙大人。”
“我们首先必须活下来。”兰德严肃地捧着那份文件,“你们需要即刻作好战争准备。我需要先完成一些任务,其中也包括霄辰人在内。然后,我会前往煞妖谷。但我对你们还有一个要求,有一位挚友正需要我们……”
愤怒的闪电在遮蔽天空的乌云中炸裂。虽然看不见太阳,汗水还是不停地从岚的脖颈上滚落下来,让他头盔下的头发黏结在一起。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戴过头盔了。在他和沐瑞一同行动时,他们总是需要尽量隐匿自己的身份,而头盔太惹人注目了。
“情况……情况有多糟?”安德锐一只手捂住肋侧,背靠在石块上,面色铁青。
岚注视着战场。暗影生物已经再一次开始聚集了,那些怪物仿佛凝聚成一股广阔无边的黑色洪流,洪流中不断传出阵阵嗥吼和浓厚得宛如实质的憎恨。这恨意在潮热的空气中不断积聚,如同在人们的口鼻上堆起一层层的毯子。
“很糟糕。”岚说。
“迟早会这样,”安德锐飞快地喘息着,鲜血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渗流出来,“纳扎尔呢?”
“已经死了。”岚答道。那名白发士兵死在安德锐差点丧命的那场战斗中。那时岚没有能及时支持他们。“我看见他划开一头兽魔人的肚子,但他也被那头兽魔人杀死了。”
“愿母亲最后的拥抱……”安德锐开始在剧痛中痉挛,“愿……”
“愿母亲最后的拥抱欢迎你回家。”岚轻声说道。
“不要这样看着我,岚。”安德锐说,“当我们追随你的时候,我们全都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我不希望你们来这里。”
安德锐皱起眉头:“我……”
“安静,安德锐。”岚说着,站起身,“我原先的想法很自私。我来此为马吉尔而死,但我没有权力禁止其他人这么做。”
“人龙大人!”凯瑟尔王子跑了过来,他曾经华丽精致的铠甲上已经布满了血污和凹痕。这位坎多王子看起来还太年轻,不该出现在这样的战场上。但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冷静的头脑不亚于任何头发花白的老兵。“它们已经再一次聚集起来了。”
岚走过一片岩石地面,来到由马夫牵着的曼塔前面。这匹黑色牡马的肋侧也被兽魔人的武器砍伤了。感谢光明,那些伤口并不深。岚伸手按住坐骑的脖子。曼塔不住地喷着鼻息。不远处,他的旗手,一个名叫乔费奥的秃头士兵举起了马吉尔的金鹤旗。从昨天到现在,乔费奥已经是他的第五名旗手了。
岚的部队在兽魔人最初的攻击中守住了塔文隘口,击退了暗影部队,让它们始终没能踏出山谷半步。这比岚的预期要好得多。这座隘口实际上是一道长而狭窄的岩石山谷,两侧全都是山岩峭壁和尖峰。
守住这个地方并不需要聪慧的头脑,只需要你站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死在这里。
岚打算命令骑兵投入战斗。这里并不适合骑兵发挥作用。骑兵擅长在宽阔的地形上散开队形,发动冲锋。不过塔文隘口的小径也只能让少量兽魔人进入。这让岚有了机会。至少,兽魔人在这里无法发挥出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它们每前进一尺,都必须付出大量的伤亡代价。
兽魔人的尸体几乎在山谷中铺成了一条皮毛地毯。这些怪物每一次想要杀过山谷时,岚的士兵们都会用长枪、斧枪、剑和弓箭挡住他们。到现在,已经有数千头兽魔人抛尸于此。堆积的尸体让后来的兽魔人不得不从上面攀爬过来。但岚的部队也在暗影部队的每一次冲击中不断减少着数量。
兽魔人的每一次进攻都迫使他们后退一点。向西的谷口就在他们背后,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百尺远了。
岚感觉到疲惫压迫着他全身的骨头。
“我们的部队还有多少人?”岚问凯瑟尔王子。
“也许还有六千人能骑马,大将。”
和他们刚到这里时相比,已经减少了一半。“让他们全部上马。”
凯瑟尔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们要撤退?”
岚转头看着那个年轻人。
凯瑟尔的脸色变得苍白。曾经有人告诉过岚,他的目光会让任何人感到不安。沐瑞曾经和他开玩笑,说他的眼神能让石头出汗,而她自己则有橡树一样的耐心。他并不确定自己真的就像人们传说中的那样,不过这个男孩应该不会再问他是否要撤退了。
“当然不,”岚说道,“我们要进行攻击。”
“攻击?”凯瑟尔说,“我们是防御的一方!”
“它们会把我们赶出隘口,”岚一边说,一边跨上曼塔的马鞍,“我们已经精疲力竭,濒临崩溃。如果我们继续守在这里,它们只要再发动一次冲锋,我们就会倒在地上,连哭都来不及。”
岚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结束。
“把命令传下去,”岚对凯瑟尔王子说,“我们要缓缓撤出隘口。你率领剩余的部队在平原上集结,准备对从隘口中出来的暗影生物发动冲锋。你们的冲锋会狠狠打击它们。它们不会想到你们在这时发动攻击。”
“如果我们离开隘口,难道不会被它们包围,被歼灭吗?”凯瑟尔问。
“以我们现有的力量,这是我们最好的战斗策略。”
“然后呢?”
“然后,它们会冲破我们的战线,将我们分割包围,逐步歼灭。”
凯瑟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他的反应又一次给岚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本以为这个年轻人只想追随他,在这场战争中赢得荣耀,与大将并肩作战,扫荡敌人。但凯瑟尔的心里显然没有这种幻想。他是一个真正的边境国人。他投身于战场不是为了赢得荣耀,而是因为必须如此。真是个好小子。
“去发布命令吧,士兵们肯定很高兴能回到马背上。”因为战场地形的局限,他们之中有太多人不得不舍弃自己擅长的战斗方式,被迫徒步作战。
凯瑟尔传达了命令。这道命令立刻像秋日的野火般,在岚的部队中迅速传播。岚看到安德锐在布勒恩的帮助下跨上了马背。
“安德锐?”岚催赶曼塔来到他面前,“你现在没办法骑马作战,去后面的伤兵营地。”
“然后就躺在那里,等兽魔人杀光你们以后,再去把我干掉吗?”安德锐在马鞍上有些摇晃地向前倾过身子。布勒恩关切地抬头看着他。安德锐向他挥挥手,又强迫自己挺直腰背:“我们已经推动了山岳,岚。现在就让我们拨开这根羽毛,完成这一切吧。”
岚无法和他争辩,他回身向前面山谷中的部队喊出了撤退的命令。还活着的士兵们簇拥在他周围,缓缓地向谷口外的平原退去。
兽魔人兴奋地吼叫着。它们知道,只要离开这道峡谷的限制,它们就能轻松取得胜利。
岚和他的小部队很快就走出狭窄的山谷,徒步作战的士兵们立刻向谷口处他们的战马跑去。
这一次,兽魔人不需要魔达奥的催赶,已经主动发起攻击。它们的蹄爪踏在岩石地面上,发出一阵阵低沉的隆隆声。
在谷口外七百码,岚勒住曼塔的缰绳,转回身。安德锐艰难地催马来到岚身边。其余的骑兵已经在岚两旁排列起绵长的阵线。布勒恩出现在岚的另一边。
暗影生物所聚集的风暴出现在谷口附近。成千上万的兽魔人很快就会从谷口冲杀出来,将这支人类部队彻底吞没。
岚的士兵们静静地守在他身边。他们之中有许多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是故国马吉尔最后的军人。这支曾经死守住塔文隘口的部队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布勒恩。”岚说道。
“是,人龙大人。”
“你说你在多年前辜负了我。”
“是的,大人,那时……”
“你所做过的一切错事都已经被忘记了,”岚目视前方,“我因为能将海多力给予你而感到自豪。”
凯瑟尔催马过来,向岚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大将。”
“这样已经很好了。”安德锐仍然按着肋侧的伤口,面色严峻,几乎无法在马鞍上坐稳。
“我们只能如此。”岚说道。他不是在和安德锐争论。
“不,”安德锐说,“这比你想象的要更好,岚。马吉尔就像是一棵根系被白蚁吃光的大树,它的枝干正在慢慢枯萎。我宁愿它在大火中烧光。”
“我只希望能冲杀过去,”布勒恩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宁愿现在就冲杀过去,也不想被它们打垮、歼灭。就让我们死在对敌人的进攻中,至少我们的剑锋会指向我们的家乡。”
岚点点头,转过身,将佩剑高举过头。他没有说话,该说的,他早已经说过了。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应该做些什么。用仅存的力量,再一次向敌人发起冲锋。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责任坚守到了最后。死在这里的暗影生物愈多,南方那些无力反抗的人们就愈有机会逃脱兽魔人的屠戮。
但敌人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那些狂暴的兽群没有任何阵型和纪律可言。不断从嘴里淌出口水的怪兽们,如同无数愤怒和毁灭的化身,数量成千上万。它们向岚冲杀过来,如同开闸的洪流从山谷中奔涌而出。
在这道洪流面前,岚的部队就像是一块渺小的卵石。
士兵们静静地将长剑举到面前,最后一次向岚敬礼。
“冲锋!”岚喊道。他们已经展开队形,排列成最具杀伤力的阵势。岚一踢曼塔的肋侧,开始率先向前奔去。
安德锐跑在岚的旁边,双手紧抓住鞍桥。他没有举起武器。如果那样做,他很可能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奈妮薇距离太远了,岚无法通过约缚清晰地感觉到她,但有时候,足够强烈的情绪也会穿越如此遥远的距离,传达给对方。所以他竭力让自己充满信心,为自己勇敢的士兵们感到自豪,还有对她的爱。他深深地希望,这会是奈妮薇最后一次记得他。
我的手臂将成为利剑……
马蹄踏碎了地面。前方的兽魔人看到逃跑的猎物转身向它们冲了过来,即将落入它们的手心,都发出了快活的吼叫。
我的胸膛便是盾牌……
岚能够听到一个声音说出这些言辞,那是他父亲的声音。当然,这很愚蠢。当马吉尔陷落时,岚还只是一个婴儿。
保卫七塔……
他从没见过立在妖境中的七塔,他只是听过关于它们的传说。
阻止黑暗……
马蹄声变成一阵阵雷鸣。他从没想过世上会有如此洪亮的声音。他挺直身子,举起长剑。
当众人倒下时,我依然顽强屹立。
前方的兽魔人纷纷端平了长矛。两支军队间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
Al Chalidholara 马吉尔,为了我亲爱的马吉尔家园。
当马吉尔士兵们第一次为保护国家而上阵杀敌时,就会立下这个誓言。岚以前从没说过这个誓言。
现在,他在心中立下此誓。
“Al Chalidholara 马吉尔!”岚高喊道,“平端长枪!”光明啊,这马蹄声是如此响亮。六千匹马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吗?他转回身,向背后望去。
至少有一万匹战马在驰骋。
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惊讶中催赶曼塔继续向前猛冲。
“金鹤向前!”
那是强悍有力的、充满喜悦的战吼声。
他左前方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垂直的耀眼光线,一个三十多步宽的神行术通道被打开了。岚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通道,仿佛太阳就在通道对面一样,夺目的光芒从通道中倾泻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他们立刻就加入到岚的侧翼。引领这支部队的是艾拉非的旗帜。
更多通道被打开。三个、四个、十几个。平端骑枪的骑兵不断从通道中涌出。他们高举着沙戴亚、夏纳和坎多的旗帜。转眼间,六千人的骑兵队伍就变成了十万人。
站在最前面的兽魔人开始尖叫。一些兽魔人停住了前冲的脚步。一些兽魔人举起长矛,想要挡住冲过来的战马。它们身后的兽魔人并不知道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在拼命从谷口中挤出来,挥舞着巨大的镰剑和双刃战斧,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战斗。
前面兽魔人的长矛队被后来的兽魔人挤垮了。
在岚身后某处,殉道使开始炸开地面,摧毁兽魔人的前沿部队。随着持矛兽魔人战线的彻底崩溃,后面的兽魔人才发现自己完全暴露在马蹄、利剑和骑枪组成的风暴之中。
岚开始攻击。曼塔冲进号叫的兽魔人群中。他手中的长剑不断斩落。安德锐在痛快地大笑。
“回去,你这个傻瓜!”岚一边挥砍近旁的兽魔人,一边对安德锐喊道,“带殉道使去治疗我们的伤员,保护营地!”
“我想看看你笑起来的样子,岚!”安德锐用双腿紧夹住马鞍,高声叫道,“这次,你就不要再当一块石头了!你应该好好笑上一场!”
岚看着这场他本打算为之赴死的战斗。他们最后的阵地在顷刻间已经充满了荣耀与胜利。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不仅是在笑,而且是在开怀大笑。
安德锐服从了他的命令,调转马头,去寻找殉道使,处理营地事务了。
“乔费奥,”岚喊道,“把我的旗帜举得再高一些!马吉尔不会在今天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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