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发现巴歇尔正在澳关雅河的东岸踱着步。
这片河岸是不多的几处仍然能让伊兰感觉到生命存在的地方之一。这些日子里,生命正从这个世界中迅速消逝。树木不再萌生新芽,花草停止生长,动物们蜷缩在自己的窝巢中,没有了一丝动静。
但河水还在流淌,给予这片枯萎的大地一种生命的感觉。
澳关雅河是那种颇具迷惑性的大河。从远处看,它的水面平静安宁,但掉进去的人很容易会被湍急的暗流拖进河底。伊兰还记得,在一次沿这条大河进行的狩猎旅行中,布伦就曾经让盖温亲身体验了这样一课。布伦也曾经告诫过伊兰,也许比他给盖温上课还要早。不过布伦在对待安多继承人时,向来都是小心翼翼,从未有过任何僭越的行为。
要小心暗流,他这样对伊兰说,河水中的暗流是光明之下最危险的一样东西。但它之所以危险,只是因为人们总是低估它。河水看起来平静,是因为没有东西与它争斗。任何生灵都不想冒犯它。鱼会顺着水流前进,人们总是对它敬而远之,只有急于证明自己的傻瓜才会与河水对抗。
伊兰走下岩石河岸,向巴歇尔走去。她的卫兵留在后面。现在柏姬泰不在伊兰身边,她在下游数里外,正监督弓箭手队伍向造筏渡河的兽魔人发动阻击。柏姬泰的弓箭手和塔曼尼的龙消灭了大量的兽魔人,但兽魔人大军涌过澳关雅河依然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一个星期前,伊兰的军队离开了安多。她和巴歇尔一直对战争进程感到满意。直到他们发现了那个陷阱。
“真是惊人,不对?”伊兰来到已经在河岸边站定的巴歇尔身旁。
巴歇尔瞥了她一眼,点点头:“我们的家乡没有这样的大河。”
“亚林河是什么样子?”
“它在流出沙戴亚后才会形成这样的规模,”巴歇尔漫不经心地答道,“这几乎就像是一片海,将整片陆地分开。想到艾伊尔人在第一次跨越世界之脊后,看到这种大河时的样子,我就不禁很想笑上两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情况有多糟糕?”伊兰终于问道。
“很糟,”巴歇尔回答,“我早就应该意识到了。光明烧了我吧。我应该能想到的。”
“任何人都不可能算无遗策,巴歇尔。”
“请原谅,”巴歇尔说,“你的话安慰不了我。这正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一直按照计划离开布雷姆森林,向东行军,烧毁艾瑞尼河和澳关雅河上的桥梁,吸引大量兽魔人渡河追击他们。现在,伊兰已经到了向北就能到达凯瑞安的大道上。巴歇尔本来计划在这条大道上凯瑞安以南六十里处的一片丘陵中与兽魔人决战。
但暗影预料到了他们的行动。斥候们发现另一支兽魔人军队出现在他们当前所在位置的北方,正在向东行军。它们的目标是凯瑞安城。伊兰已经将那座城市的守备部队全部抽调出来,充实了她的军队。现在,那座城市里只有难民,而且像不久前的凯姆林一样拥挤。
“它们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伊兰问,“那些兽魔人不可能从塔文隘口直接杀过来。”
“它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做到这一点。”巴歇尔表示同意。
“有另外一座道门?”伊兰问。
“也许。”巴歇尔说,“也许没有。”
“那它们又是怎么过来的?”伊兰问道,“暗影靠什么手段运送一支军队过来?”这支兽魔人的军队几乎伸出手就能敲到凯瑞安的城门了。光明啊!
“我的错误就在于以人类的模式去思考,”巴歇尔说,“我一直在计算兽魔人的行军速度,却没想到魔达奥会以怎样的方式催赶它们。这是个愚蠢的错误。兽魔人的军队一定是在布雷姆森林中就分成了两股,一半兽魔人直接向东北方穿过森林,它们最初的目标就是凯瑞安。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我们已经在以最快的速度行军了,”伊兰说,“它们的速度怎么可能超过我们?”伊兰的军队能够使用神行术。当然,她不可能用神行术运送每一名士兵,她没有那么多导引者。但她还是用神行术运送了载货车辆、伤员和营地中的随军人员,这让整支军队都能像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快速行军。
“我们的行军速度依然没有超过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巴歇尔说,“任何人类指挥官都不会让部下以那种可怕的方式行军。那些兽魔人所经过的也并非坦途大道,它们要渡过大河,穿过森林,行经湿地沼泽。光明啊!一定有成千上万的兽魔人没能挺过这种极度消耗体力的行军。但隐妖愿意冒这种险。现在,他们将我们包围了,而凯瑞安城也难免毁于一旦。”
伊兰沉默片刻,最终说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不能再有城市被暗影蹂躏,我们必须阻止它们。”
“我们有这样的选择吗?”
“有的,”伊兰说,“巴歇尔,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军事头脑,你也能动用前人无法想象的资源。你有龙,有家人,还有巨森灵……你能想到办法。我知道你可以。”
“对于一个你刚刚认识不久的人,你却给予了令人惊讶的信任。”
“兰德信任你。”伊兰说,“即使在那个最黑暗的时刻,巴歇尔……当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向每一个人投去黑暗的目光时,他依然信任你。”
巴歇尔显露出苦恼的神情:“的确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向靠近凯瑞安的兽魔人发动攻击。它们已经疲惫了,一定已经非常疲惫了。如果我们能抢在南边的兽魔人追上我们之前迅速打击他们,我们就还有机会。但这很难。北边的兽魔人会攻占伊利安,利用那座城市挡住我们的攻击,等待与南边的兽魔人会合。”
“我们能够通过神行术进入凯瑞安城,守住它吗?”
“对此我表示怀疑。”巴歇尔说,“现在我们的导引者都很疲惫了,而且,我们需要击溃北边的兽魔人,而不仅仅是挡住它们。如果我们让它们有休息的时间,它们就会恢复体力,并从容地与南边的兽魔人会合。惊怖领主会为它们撕开凯姆林的城墙,就像给熟透的苹果削皮。不,伊兰,我们必须现在就进攻,在北边的兽魔人最虚弱时打垮它们。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回头继续对抗南边的兽魔人。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两支部队将把我们夹在中间,让我们全军覆没。”
“我们必须冒这个险,”伊兰说,“制定计划吧,巴歇尔。我们马上就要行动了。”
艾雯走进特·雅兰·瑞奥德。
梦的世界一直都是危险且不可预知的,而最近这段时间,这里变得更加混乱和诡异了。巨大的提尔城在梦中的倒影显露出强烈的磨蚀痕迹,仿佛被强猛的风暴吹击了一百年。城墙刚好只剩下了十尺,墙头已然在风蚀中变得平整圆滑。城中的房屋几乎都不见了,只留下地基和一堆堆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石块。
眼前的景象让艾雯打了个寒颤。她转向提尔之岩,至少,那座堡垒依然如同山岳般屹立着,完全没有因为风暴的抽打而发生改变。这让艾雯感到一阵安慰。
她将自己送进提尔之岩的核心。智者们正在那里等她,这也让艾雯感到一阵安心。即使在这个混乱与动荡的时代,智者们依然像提尔之岩般坚定、稳固。艾雯看见了艾密斯、柏尔和麦兰。在她们注意到她之前,她听到了她们的一段对话。
“我像她一样看到了未来,”柏尔说道,“只不过是通过我的后代的眼睛。我相信,当我们第三次从那里归来时,就都会看到我说的一切。这应该成为所有智者都要做的事情。”
“三次进入那里?”麦兰说,“这的确会改变传统。而我们还不知道,如果我们第二次进入那里,是会看到你所说的幻象,还是先前的幻象。”
艾雯意识到自己正在偷听她们对话,就清了清嗓子。智者们立刻闭住嘴,转向了她。
“我不想打扰你们。”艾雯走进圆柱中间,来到她们面前。
“没有关系,”柏尔说,“我们本该管住自己的舌头。毕竟,是我们邀请你到这里来与我们见面。”
“见到你很高兴,艾雯·艾威尔。”麦兰向她露出慈爱的微笑。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艾雯相信她一定就要临盆了。“我们已经从报告中得知,你的军队赢得了巨大的节。”
“我们做得不错,”艾雯和智者们一同坐到地板上,“你们也会有机会赢得节的,麦兰。”
“卡亚肯在耽搁时间,”艾密斯皱起眉头,“枪矛已经很不耐烦了。我们早就应该出发去对抗刺目者。”
“他喜欢做好周详的计划和准备。”艾雯说,然后,她犹豫了一下,“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太长时间,今天我还要和他见面。”
“为什么?”柏尔向前俯过身,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艾雯说,“我在自己的帐篷中的地上看到一封他的信,信里说,他想要见我,但不是以真龙和玉座的身份见面,而是以老朋友的方式。”
“告诉他,他不能再耽搁了。”柏尔说,“但我们也的确有一些事情需要和你谈谈。”
“什么事?”艾雯好奇地问。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麦兰一边说,一边集中起精神。在她们之间的地面上,岩石开裂。麦兰正将她的意志注入梦的世界中,制造出要让艾雯观看的东西。
一开始,艾雯觉得有些困惑。岩石开裂?她以前也见过裂开的岩石。现在,随着地震愈来愈频繁地出现,岩石开裂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但麦兰制造出的裂隙的确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艾雯探身向前,发现那些裂缝中仿佛什么都没有,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这很不正常。
“这是什么?”艾雯问。
“我们有很多人看到这种情景,”艾密斯轻声说道,“那些在安多战斗,以及在废地为兰德·亚瑟而战的人都发来这样的信息。这很像是因缘本身的碎裂。这种彻底的黑暗会出现很短一段时间,然后消失,只留下普通的裂缝。”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迹象。”柏尔说,“我们已经派遣使者去岚·人龙的战线通报这种情况,并询问边境国人是否见到同样的现象。根据他们的回信判断,这种现象在他们那里最为普遍。”
“当惊怖领主参与战斗时,这种现象往往出现得更加频繁,”艾密斯说,“他们会肆意使用烈火的编织。”
艾雯盯着那种无尽的黑暗,打了个哆嗦:“烈火会削弱因缘。在至上力之战中,就算是弃光魔使也逐渐不敢再使用它,唯恐它会将这个世界拆散。”
“我们必须让全部盟友都知道,”艾密斯说,“绝不能使用这种编织。”
“两仪师已经被禁止使用这种编织了,”艾雯说,“我会确保没有两仪师敢违反这个禁令。”
“这么做很明智,”麦兰说,“虽然两仪师对自己有诸多条规限制,但我发现,她们很擅长在环境允许时完全忽略这些条规。”
“我们信任我们的人,”艾雯说,“誓言在约束着她们。但她们自身的智慧也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沐瑞没有打破这个规则,佩林就难免一死。就像如果兰德没有打破这个规则,麦特也会死去一样。但我会认真和我的人谈谈这件事。”
烈火现在的确让艾雯感到困扰,不是因为它本身,或者是它所造成的后果。它的确异常危险,但佩林在那个梦中对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它只是一个编织……
只有暗影能够使用这种武器,利用它拆解因缘的效果,这实在不公平。人类又该怎样与使用这种武器的敌人作战?又该如何抵御这样的攻击?
“这不是我们找你唯一的原因,艾雯·艾威尔,”麦兰说,“你已经见到梦的世界的变化。”
艾雯点点头:“风暴在这里比现实世界更加可怕。”
“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常来这里了,”艾密斯说,“我们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虽然我们对卡亚肯有所不满,但他已经在为军队的行动进行准备了,再过不久,我们就将随同他向暗影的巢穴发动进攻。”
艾雯缓缓点着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我为你感到骄傲,女孩。”艾密斯说道。山岩般的艾密斯,现在眼里却含着泪水。三位智者都站起身,逐一与艾雯拥抱。
“光明护佑你们,艾密斯、麦兰、柏尔,”艾雯说,“代我向其他人问好,让她们知道,我在惦记着她们。”
“一定会的,艾雯·艾威尔,”柏尔说,“愿你一直能找到水和树荫,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提尔之岩消失了。艾雯深吸一口气,向上望去。这座建筑正在呻吟,如同暴风中的一叶孤舟。她周围的岩石仿佛都在晃动。
艾雯一直都很喜爱这里,不是提尔之岩,而是特·雅兰·瑞奥德。她在这里学到很多东西,但是,在她这一次将要离开时,她知道,这里已经变得如同暴发洪水的河流一样危险了。无论艾雯对这里的感觉多么熟悉,多么喜爱这里,她也已经不能继续在这里冒险。而且,白塔正迫切地需要她。
“再见,老朋友,”艾雯对这个世界说道,“等我再回梦境的时候见。”
她让自己醒了过来。
盖温正像往常一样,等在她的床边。他们已经回到了白塔。艾雯身上穿着正式的长裙,正在她的书房旁边的房间里。现在还没有到晚上,当然,无论智者们何时约她见面,她都不会轻易拒绝。
“他来了。”盖温低声说道,同时朝书房门口瞥了一眼。
“那么,我们去见他。”艾雯说。她稳定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整了整裙摆,然后向盖温一点头。他们走出房间,准备与转生真龙会面。
看到艾雯,兰德露出了微笑。他正在书房中等待艾雯,跟随在他身边的还有两名艾雯不认识的枪姬众。
“你有什么事情?”艾雯有些疲惫地问,“说服我打破封印吗?”
“你实在有些太不客气了。”兰德说。
“前两次我们见面时,”艾雯回应道,“你都故意要激怒我。难道我应该认为这次你的态度会好一些吗?”
“我并不想激怒你,”兰德说,“我想把这个给你。”他从衣袋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艾雯面前。那是一条发带:“你总是期待着能够将头发编成辫子的那一天。”
“那么,你是在暗示我还是个孩子?”艾雯恼恨地问道。盖温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慰着她的情绪。
“什么?不!”兰德叹了口气,“光明啊,艾雯,我只想向你赔罪。你就像我的妹妹。你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或者可以说我有一个哥哥,但他原先并不认识我。我只有你。求求你,我不想让你难过。”
片刻间,他仿佛依然只是以前的那个兰德,一个天真而诚恳的男孩。艾雯心中的怒火消失了:“兰德,我很忙,我们都有许多事要做,现在没时间来关心这种事。你的军队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们很快就将投身于战斗,”兰德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后悔自己现在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并且开始怀念这段休整等待的日子了。”他的手中仍然捧着那条缎带,只是他将手掌握成了拳头:“我只是……不想让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又变成一次争吵,无论我们将要讨论的事情有多么重要。我希望能带着美好的记忆前往战场。”
“哦,兰德,”艾雯说道。她向兰德迈出一步,接过那条缎带,张开双臂,将他拥进怀中。光明啊,虽然他早已变成一个难以对付的人,但艾雯对自己的父亲其实偶尔也会有同样的感觉。“我支持你。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听你的话,打破封印。但我真的是支持你的。”
然后,艾雯就放开了兰德。她不会让自己的眼睛涌出泪水。即使她知道,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了。
“等等,”盖温说道,“哥哥?你有一个哥哥?”
“我是提格兰的儿子,”兰德说着,耸了耸肩,“她在进入荒漠,成为枪姬众后生下了我。”
盖温露出一副震惊的神情。不过艾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是加拉德的弟弟?”盖温问。
“同母异父的弟弟,”兰德说,“这对一名白袍众来说也许并不意味着什么。加拉德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父亲塔林盖尔。而我的父亲则是一位艾伊尔人。”
“我想,加拉德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盖温轻声说道,“但伊兰……”
“不必对我说你的家族谱系。伊兰和我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兰德又转向艾雯,“我能看看它们吗?就是那些封印。在我前往煞妖谷前,我想最后看它们一眼。我承诺不会对它们做任何事。”
艾雯不情愿地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暗帝牢狱的封印。盖温依旧是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阳光洒落房间里。白塔依旧是……一片静谧,但它的军队已经赶赴前线,它的主人与暗影激战正酣。
艾雯打开第一枚封印的包布,将它交给兰德。为了以防万一,她不会一次把全部封印都交给兰德。她并非不信任他,毕竟,这是兰德。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兰德拿起封印,紧紧地盯着它,仿佛正在从它蜿蜒的纹理盒子中寻找着智慧。“我制造了它们,”他悄声说道,“我让它们永远不会破碎。但我在制造它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们终将崩坏。只要受到他的碰触,任何事物都会崩坏……”
艾雯拿出另一片封印,小心地将它握紧。她不能允许这些封印因意外而被破坏,所以她才一直用布包裹着它们,并且在盛放它们的袋子里也加了软垫。尽管沐瑞已经说过,艾雯会将它们打破,但艾雯现在甚至害怕它们会在她不注意时被碰碎。
艾雯觉得这很愚蠢,但她读过的那些文献、沐瑞所说的那些话……不管怎样,即使真的到了必须将它们打破的时刻,艾雯也需要能随时把它们拿出来。所以,她一直将它们带在身边,从不远离这些可能毁灭整个世界的小东西。
兰德的脸突然变得像纸一样白:“艾雯,不要用这种东西愚弄我。”
“什么东西?”
他看着艾雯:“这是假的。请别这样,我不会破坏它们。把实情告诉我,你做了它们的复制品,把复制品给了我。”
“我不会做这种事。”艾雯说。
“哦……哦,光明啊,”兰德再次举起封印,“这是假的。”
“什么!”艾雯把封印从兰德手中夺过来,抚摸着它,却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你怎么能肯定?”
“是我制造了它们,”兰德说,“我知道我是怎么做的。这不是封印,这是……光明啊,有人把封印拿走了。”
“自从你把封印给我以后,我时刻都把它们带在身边!”艾雯说。
“那么它们被偷换就是在给你以前发生的事,”兰德悄声说道,“我并没有仔细看管它们。他一定通过某种方式知道我存放它们的位置。”他将另一片封印从艾雯手中拿起,摇了摇头:“这也不是真的。”然后他又拿起第三片:“同样不是。”
他看着艾雯:“他已经得到了封印,艾雯。他把封印偷回去了。暗帝现在得到了他的牢狱的钥匙。”
在麦特生命中的很多时间里,他都不希望人们这样盯着他。在那样的时候,人们总以为他又制造了什么麻烦,其实那往往并不是他的错。但他们都会朝他皱眉,还会用不以为然的眼神瞥着竭力让自己显得高兴一些并且天真无辜的他。每一个小孩都会不时偷一个馅饼。这没什么,人们早就应该习惯这种事了。
麦特的日常生活要比普通的男孩难熬得多。哪怕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人们也都会格外小心地盯着他。佩林就算是一天到晚不停地偷馅饼,人们也只是会向他报以微笑,甚至还会拍拍他的头。而对于麦特,人们只会用扫帚打他的脑袋。
当麦特走进一家酒馆想要玩玩骰子时,就会有许多道目光盯在他身上。人们看着他,就好像在看着一个骗子。虽然他从未在赌桌上作弊。其实那些人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嫉妒。是的,麦特一直都认为没有人盯着自己是一件很好的事,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而他却只是觉得更加不自在。
“你们可以看着我,”麦特劝说着面前的人,“真的。光明烧了你们吧,这么做没关系!”
“我的目光必须低垂。”那名侍女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布料放在墙边的矮桌上。
“你们的目光已经够低了!你们从来都只会盯着地面吗?我希望你们抬起头来。”
那名霄辰女子只是继续着她的工作。她剃光了一半头顶,应该是一名侍圣者,皮肤白皙,脸颊上有一点雀斑,相貌还算不错。虽然麦特这些日子里更喜欢黑皮肤的女孩,但他并不介意这个女孩能给他一个微笑。如果连让一个女孩笑一下都不行,他又该怎么和这个女孩说话?
又有几名仆人捧着各式布料走了进来,同样是目光低垂。麦特正站在这座宫殿中“属于他”的这套寓所里。这里的房间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不可能需要这么多房间。也许塔曼尼和一些红手队员可以住进来,好让这座宫殿不至显得这么空旷。
麦特走到窗边。下面的莫海拉广场上,一支军队正在进行整编。霄辰部队的集结速度比麦特希望的要慢。加尔甘正在将边境上的霄辰军队逐一抽调回来,但他的速度太慢了。他还在担心过快的撤退会让霄辰失去阿摩斯平原。麦特只和这个人短暂地打过一次交道,哪怕图昂告诉过他,加尔甘根本没有认真打算让他的刺客成功达成任务,但麦特依旧不信任这个人。
这个加尔甘最好懂些事理,他已经没什么理由值得麦特喜欢了,而如果他还这样耽搁……
“荣耀之人?”那名女仆问道。
麦特转过身,挑起一道眼眉。几名达科维捧着最后一批布料走进房间。麦特发现自己的脸有些泛红。这些仆人身上仅仅穿着几乎完全透明的薄纱,让麦特一眼就能看到她们的身体。她们不该在男人面前穿成这种样子。图昂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不能占有我,麦特下定了决心。我不会仅仅成为她的丈夫。
那名脸上带着雀斑的女仆向一个跟随达科维走进来的人打了个手势。那是一名中年女子,一头黑发在脑后结成发髻,一根都没有剃掉。她的身材相当丰满,有些像是一口钟,全身都散发着老祖母的气势。
这名妇人将麦特审视了一番。终于有人肯看他了!如果这个人看他的眼神能够不像是在马市里看马的眼神一样就更好了。
“黑色代表他新得到的地位,”黑发妇人一边说,一边拍了下手,“绿色代表他的血统。折衷一下,就是深墨绿色。再给我拿一些眼罩过来。谁把这顶帽子给我烧了。”
“什么?”麦特喊道。仆人们却已经簇拥到他周围,开始给他脱衣服。“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为您准备衣服,荣耀之人。”黑发妇人说,“我的名字叫娜塔,是您的私人裁缝。”
“你们不能烧掉那顶帽子,”麦特说,“试试看,我倒想看看你们能不能从四楼展开翅膀飞到地上去。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名妇人犹豫了一下:“是,荣耀之人。不要烧掉他的衣服,妥善保管它们,以备将来有需要的时候使用。”不过她似乎并不相信这些衣服还能有被使用的机会。
麦特张开嘴还想争辩,但已经有一名达科维打开了一只箱子。珠宝的光芒立刻从箱子里放射出来,红宝石、翡翠、火滴石……麦特的呼吸立时卡在喉咙里。单是这一只箱子,就足以被看成一个宝藏了!
麦特一时被惊呆了,几乎没注意到仆人们已经在脱下他的衣服。麦特任由她们剥下自己的衬衫,不过他还是按住脖子上的丝巾。他并不害羞,他脸上的红晕不是因为她们脱下他的裤子。他只是在为那么多宝石感到吃惊而已。
然后,一名年轻的达科维向麦特的内裤伸出手。
“如果你没了手指,那样子一定会非常好笑。”麦特吼道。
那名达科维抬起头。她大睁着眼,面色惨白,立刻又低垂下头,弓着身向后退去。麦特并不害羞,但内衣还是算了。
娜塔一咋舌。她的仆人们开始为麦特披上质地上乘的黑色,和接近黑色的深绿色布匹。“我们将为您缝制军装、宫廷礼服、日常起居服和典礼服饰。这……”
“不,”麦特说,“只要军装。”
“但……”
“我们要面对的该死的最后战争,”麦特说,“等我们从那场战争中活下来以后,你可以为我缝一顶该死的节日帽子。在那之前,我们的生活里将只有战争。我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
娜塔点点头。
麦特不情愿地伸开双臂,让她们把自己包在布料里,进行各种测量。如果他一定要容忍这些人喊他“君上”或者“荣耀之人”,那他至少需要让自己穿得漂亮一些。
说实话,他已经厌倦了那些旧衣服了。霄辰裁缝似乎不怎么使用蕾丝,这让麦特感到不太满意。但麦特不想干涉她的工作。他不能为每一件小事而抱怨,没有人喜欢和满口怨言的人打交道,麦特尤其如此。
在她们进行测量时,一名仆人捧着一只天鹅绒衬里的小匣子走了过来。匣子里摆满了各种眼罩。麦特挑选着,有些犹豫不决。这些眼罩中有些镶嵌着宝石,另一些上面绘制了精美的图画。
“这个。”麦特指着样式最质朴的一只眼罩说道。那是一只黑色的眼罩,只是在左右两侧各镶嵌了一道红宝石雕成的边框。仆人们将这只眼罩戴在麦特的眼睛上,而其余的仆人这时也完成了测量工作。
然后,麦特的私人裁缝指挥仆人们为他穿上一身她带来的衣服。很显然,她不打算再给麦特碰一下自己旧衣服的机会了。
这身衣服看起来相当简单,是一件纹理细致的丝绸长袍。麦特很想穿上裤子,不过这件长袍实在是很舒服。而且,她们总算是又给他披上了一件更厚实一些的外袍。这件外袍也是丝绸的,颜色为深绿色,上面的每一寸都绣满了螺旋花纹。宽大的袍袖足以让一匹马跑进去,也让麦特觉得实在是有些累赘和笨重。
“我想我说过,你们要给我准备战士的衣服!”麦特说。
“这是皇室家族在典礼上的武士制服,君上。”娜塔答道,“现在有许多人还是会将您视为外人。虽然没有人会质疑您的忠诚,但您还是应该让我们的士兵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群鸦王子,而不是一个来自异国的陌生人。您是否同意?”
“我想是吧。”麦特说。
那些仆人还在忙碌着,为麦特系上一条华丽的腰带,并在他宽大的袖口戴上与腰带相配的护臂。麦特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至少腰带束住了袍服,让他显得不那么笨重了。
不幸的是,下一件衣服的诡异程度已经超出麦特的想象:一块硬挺的白布被安放在麦特的肩头,分别从他的胸前和背后垂下来,仿佛是一件战袍的样子。它的侧面敞开,两肩的部分向外各延伸了足有一尺多,让麦特的肩膀宽得不成样子。它们很像是重甲的肩铠,只不过是用布做成的。
“这个……”麦特说,“不会是你们用来耍弄新人的把戏吧?”
“荣耀之人,把戏?”娜塔问道。
“你们不可能是真的要……”麦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看到有人从他的房间门口走过,那是另一名军队指挥官。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和麦特的很像,只不过没有麦特的这么华丽,肩头也没有麦特这么宽。他穿的应该不是皇家礼服,而是王之血脉的仪式盔甲,但样式显然和麦特这身衣服一般无二。
那个人停下脚步,向麦特鞠了个躬,然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光明烧了我吧。”麦特说。
娜塔拍了一下手,仆人们开始在麦特身上装饰宝石。她们选择的大多是红宝石。这让麦特很不舒服。这一定是巧合,对不对?麦特不知道自己满身覆盖着宝石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他可以把这些宝石卖掉。实际上,如果他把这些宝石放到赌桌上,也许他很快就能拥有整个艾博达了……
艾博达已经是图昂的了,他忽然意识到,而且我已经和她结婚了。看起来,他真的很富有,非常非常富有。
麦特坐下来,让她们给自己的指甲涂漆。虽然他觉得这么做实在很无聊。哦,至少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必再担心钱的问题了。当然,他一直也没有担心过钱的问题,他需要的钱总会在赌桌上被放好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他已经拥有了一切,那么赌博还有什么意义?但这种想法并不让麦特感到有趣。一个人不该以这种方式拿走别人的一切。他应该想办法,运用智慧、运气和技巧去赢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光明烧了我吧,”麦特终于放下了手臂,仆人们给他的指甲涂漆的工作结束了,“我真的是个该死的贵族了。”他叹了口气,从一名仆人的怀里抓起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那名仆人被吓了一大跳,她正抱着麦特的旧衣服从麦特面前走过。
“荣耀之人,”娜塔说道,“请原谅我的直率,但如果您愿意,为您选择衣饰穿着是我的责任。您这顶帽子……和您现在所穿的制服很不协调。”
“有谁在乎?”麦特说着,向房间外走去。他差点就要侧过身才能从门口走出去!“如果我真的要穿上这么荒谬的衣服出去见人,也许我不如让自己有那么一点性格。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们那帮该死的将军在哪里开会?我需要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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