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辰帝国的女皇芙图娜正在端详着自己的丈夫,而她的丈夫正在向他们的军队下达着各种命令。现在,帝国的将军们正排列在艾博达皇宫前,她则端坐在金碧辉煌的移动王座上。这个王座下安装着长杆,让它可以由十二名士兵抬动。
华丽的王座为她增添了威严的气势,但也让她有一种行动不便的假象。刺客会以为她穿着这样一身长裙前摆一直垂到地上的正装丝裙,动作一定会变得非常笨拙,不过,如果人们看到她只消一抬手就能将这套华服扯下来时,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他已经变了,至圣至尊,”贝瑟兰对她说道,“但他又没有变。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了。”
“他是时光之轮给我们的礼物。”芙图娜答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做?”
贝瑟兰的眼睛始终直视前方。他是一个性格冲动的人,经常会被自己的情绪所控制。阿特拉人都是如此,他们是一个富有激情的种族。在经过正确的教训之后,他们已经成了益处良多的帝国成员之一。
“我会按照我得到的建议去做。”贝瑟兰面色一红。
“明智。”芙图娜说。
“愿皇座永世不倒,”贝瑟兰说,“愿您声息永存,至圣至尊。”他鞠了个躬,就退下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了。芙图娜将会赶赴战场。这片土地还需要贝瑟兰来治理。他曾迫不及待地想要参加最后战争,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这里更需要他。
赛露西娅看着贝瑟兰的背影,赞许地点点头。这个人学会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后,正在变成帝国强有力的支柱。她用手语说道。
芙图娜什么都没说。赛露西娅的反应中隐含着一种暗示。如果不是她一直跟随在芙图娜身边,也许芙图娜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这层含义。贝瑟兰正在学习,但其他男人……
麦特又开始在霄辰指挥官面前脏话连连了,芙图娜不知道是什么惹恼了麦特。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自己有了这么一个丈夫?
我只是在服从预兆的指示,她心想。
她发现麦特在胡言乱语的同时,向她这里瞥了一眼。他必须学会克制自己。但要教导他……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任务,远比教导贝瑟兰困难得多。至少,赛露西娅没有明确表达出对麦特的责备。现在她已经是芙图娜的真言者了,但芙图娜能够感觉到,这个职位给赛露西娅带来很大的压力。她更喜欢只做为芙图娜的代言者。也许,预兆能帮助芙图娜另外找一个适合作为真言者的人。
我们真的要照他说的去做吗?赛露西娅用手语问道。
世界已经陷入混乱,芙图娜以此作为回答。这不是一个直接的回答,芙图娜不想在这时候给出直白的回答。赛露西娅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所有霄辰人在提及女皇时都会说“愿女皇永生”或者类似的话。在一些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性的陈腔滥调,或者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而装模作样。但芙图娜对这句话有更多的理解。这句话中蕴含着帝国的力量。一位女皇必须足够机智、强大、手段高强,才能在水晶王座上生存下来。只有最合适的人选才能在那个宝座上坐稳。如果她被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像加尔甘那样的高阶王之血脉杀死,那么她的死亡也是在为帝国服务,表示她显然太过软弱,不足以统治这个帝国。
愿她得到永生,愿她强大到能够永远活下去,愿她有足够的力量引领我们取得胜利。她会将秩序带给这个世界。这就是她的目标。
麦特大步走过军队集结的广场,来到芙图娜皇座前十步远的地方。他身上穿着皇家高级将领的制服,不过这身衣服并不适合他,反而仿佛给他添了不少累赘。一位皇室将领的制服应该让穿着它的人更显威严,特别订制的衣装会随着他严谨的动作而摆动,让他的一举一动显得格外优雅。但麦特穿上这身衣服,却好像是一匹赛马全身裹满丝绸,人们还期待他在赛道上全速疾驰。麦特自有一种优雅风范,但这并不是属于宫廷的优雅。
其余指挥官们都跟随在麦特身后。麦特让这些王之血脉都深感困惑。这样很好,让他们无所适从,也就能更好地控制他们。但麦特不合常规的做事风格和对权威的不断挑战,让他成为无秩序的化身。芙图娜是秩序的化身,却嫁给了混乱本身。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么,君上,海民又该如何处置?”育蓝将军问道。他和麦特一同站到了芙图娜的面前。
“不要再去想那些该死的海民了,”麦特喝道,“如果你再说一次‘海民’这个词,我就用绳子捆住你的脚趾甲,把你吊在一头雷肯身上,再让那头雷肯一直飞到沙塔去。”
育蓝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君上,我……”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麦特这时突然吼道:“萨瓦拉,我们要统帅的是长矛手,不是骑兵。你这个只有山羊才喜欢的白痴!我不在乎骑兵是否认为自己更强。当然,骑兵永远都这么想!你又是什么?一个该死的提尔大君吗?好吧,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把这个当做你的荣誉头衔!”
麦特大步向萨瓦拉走去。后者正骑在马背上,双臂抱在胸前,一张黝黑的面孔上写满了不悦。育蓝被丢在后面,脸上全是困惑的神情。“一个人怎么能被捆住脚趾甲吊起来?”他用芙图娜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念叨着,“我觉得这完全不可能,脚趾甲会断掉的。”然后,他就摇着头走开了。
这时,赛露西娅用手语说道,小心,加尔甘来了。
芙图娜打起精神,直视着骑马而来的加尔甘元帅。加尔甘并没有穿着像麦特那样的制服,而是披挂着一副黑色盔甲。这样的穿戴很适合他,让他更显得威势逼人。他是芙图娜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也是她手中最强大的资源。当然,任何处在他这种位置上的人都会对芙图娜产生威胁,这是帝国一贯以来的方式,也是最正确的方式。
麦特绝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这件事。她心中也有一个念头,虽然很小,但并非全无力量,那就是只为了避免麦特的威胁,也应该将他从身边斥退。难道群鸦王子不是女皇最大的威胁之一吗?难道这种人物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女皇心中无时无刻不存在危机感,刺激女皇让自己保持强大吗?一个女人只有在被匕首顶住喉咙时,才是她最机敏狡诈的时候。这是她的曾曾曾祖母瓦茹塔留下的一句谚语。
但芙图娜不喜欢去想要将麦特赶走的可能。至少,她一定会有一个他的孩子,除非她对那些预兆根本不予理睬。
他真是个奇怪的男人。每一次芙图娜以为自己能猜中他下一步的行动,结果都只是证明她错了。
“至圣至尊,”加尔甘说,“我们已经快准备好了。”
“群鸦王子对部队的迟误很不满意,”芙图娜说道,“他担心我们将无法及时加入这场战争。”
“如果群鸦王子真的了解军队和战场,”加尔甘的语气表明,他对麦特完全没有这样的信心,“他就会知道,移动如此大规模的一支军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麦特到来以前,加尔甘是这片土地上除芙图娜之外地位最为崇高的王之血脉,他肯定不喜欢突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夺走自己的地位。现在加尔甘仍然指挥着帝国的军队,芙图娜也不想剥夺他的指挥权。今天早些时候,加尔甘曾经问过麦特该如何集中他们的军队,而麦特则以为加尔甘是在建议由麦特来负责指挥军队。群鸦王子可以向军队下达命令,但没有实际指挥权。加尔甘的一句话就能让麦特的命令失去效力。
但加尔甘迄今为止都没有对麦特的命令提出任何异议,很显然,他想看看麦特是如何指挥军队的。现在,加尔甘正眯起眼睛,看着麦特。他还不知道这名群鸦王子将在帝国军队的构架中占据怎样的一个位置。实际上,芙图娜也还没有对此做出最终决定。
在离芙图娜不远处,一阵风吹起地上的尘土,露出一只小啮齿动物的颅骨。又是一个预兆。最近她的生活已经完全被这些预兆搞乱了。
当然,这是一个危险的预兆,这代表她正行走在高密的野草丛中。旁边正潜伏着猎食的劳帕,地上布满了捕捉猎物的深坑。转生真龙已经跪倒在水晶王座之前,而且他还带来了桃花绽放的预兆,那是芙图娜所知的最强有力的预兆。
现在,部队正在从皇座前通过。军官们高声发令,控制着士兵们的步伐。雷肯配合军队整齐的脚步声发出一声声响亮的啸叫。她即将进入一片她几乎还不了解的土地,进行一场未知的战争。而她在大洋这一边的土地将失去自卫的力量,并由一个刚刚开始效忠帝国的外人管理。
这些都是巨大的变化。她的决定有可能结束她的统治,并在实质上终结帝国的历史。所有这些,麦特都不会明白。
叫我的配偶过来,芙图娜打着手势,敲了敲皇座的扶手。
赛露西娅对一名信使传达了这个命令。没多久,麦特已经回到她身边,上了马背。他拒绝芙图娜送给他的新坐骑,在这件事上,麦特是对的。他看马的眼光要比皇室马厩主管本人更敏锐。但不管怎样,果仁实在是一个愚蠢的名字。
芙图娜站起身。转瞬间,周围的人都匍匐了下去。加尔甘下了马,跪倒在地。其他人则是五体投地。每一次女皇站起,都代表着水晶王座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该死的,”麦特说,“你站起来一下就要这么麻烦吗?你们的人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如果你们想不出来,我倒是能想到十几件。”
芙图娜看到加尔甘露出微笑。加尔甘自以为料到芙图娜下一步会做什么。他错了。
“我为你命名为诺塔翼,因为帝国的敌人将由你亲手毁灭。从此以后,这便是你唯一的名字,直至永恒。我在此宣布,群鸦王子诺塔翼已成为帝国军队的骏帅。此为我之意志,并应立即予以颁行。”
骏帅。这意味着如果加尔甘去职,麦特就将是帝国军队的最高统帅。加尔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现在他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背后,以免麦特跨过他,夺走他的权柄。
芙图娜坐回皇座中。
“诺塔翼?”诺塔翼问道。
芙图娜瞪了他一眼,管住你的舌头吧,哪怕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对他呐喊着,求求你了。
“我倒是有些喜欢这个名字。”诺塔翼说着,调转马头,小步跑开了。
加尔甘也回到马鞍上。“他应该学会如何跪拜。”这位元帅嘟囔了一句,踢了坐骑一下,向前走去。
这是一个非常微小的冒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精心准备的冒犯。加尔甘没有直接对芙图娜说出这句话,而是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这样,他就回避了称芙图娜为“至圣至尊”。
这足以让赛露西娅从喉头发出一阵轻吼,并将手指叠成一个疑问的手势。
不,芙图娜用手势制止了她,我们需要他。
诺塔翼似乎又一次没有意识到芙图娜在做什么,以及这其中包含的危险:加尔甘现在必须在制定战争计划时听取诺塔翼的意见。帝国骏帅是不能被排除在军事会议外的,而且诺塔翼必须时刻准备好担负起全帝国军队的指挥权。加尔甘必须听取他的意见,并将他的意见纳入作战计划中。
这一次,芙图娜是在用自己的王子进行一场豪赌,只希望他能在即将到来的恶战中再一次证明自己出人意料的军事天才,让霄辰军人都像富里克·卡瑞德那样大吃一惊。
这么做很大胆,赛露西娅说,但如果他失败了呢?
我们不会失败,芙图娜答道,因为这是最后战争。
因缘把诺塔翼送给了她,把她用力推进这个男人的怀里。转生真龙已经见到这里的现实,并给予她公允的评价:在所有秩序井然的表象之下,是她危如累卵的统治。她的力量已经过度扩张,她现在控制的国土还未习惯帝国的法纪,想要给这个混乱的世界带来秩序,她需要冒巨大的风险。
她希望赛露西娅能明白这一点,不要公然指责她。芙图娜的确需要找一个新的代言者,或者是另一个真言者的合适人选。让一个人同时兼任这两个职位,就很难避免她在大庭广众下受到批评。这样……
诺塔翼突然又催马跑了回来,一只手还按着头顶上的帽子:“图昂!”
他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办法理解名字的含义?赛露西娅抖动着手指,问芙图娜该如何处置。芙图娜几乎能从她的指尖上读出她的叹息。
“诺塔翼?”芙图娜问了一句,然后说道,“你可以上前来。”
“该死的,”诺塔翼说,“既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图昂,我们需要立刻出发。斥候刚刚回来报告,艾雯的军队有了大麻烦。”
育蓝就跟在诺塔翼身后。他已经下了马,拜伏在皇座前。
“起身,”芙图娜说,“这是真的?”
“马拉斯达曼尼的军队遭遇惨败,”育蓝说,“返回的天空之拳已经详细报告了当时的情况。那个玉座的军队已经被击溃,正在混乱中迅速后撤。”
加尔甘在不远处停下马,正听取一名信使的报告,并抬起头看着芙图娜。毫无疑问,他也得知了前线的状况。
“我们应该去支持艾雯撤下来的部队,”诺塔翼说,“我不知道骏帅到底是什么,不过从那些人的反应来看,我想我应该能指挥这支军队了。”
“不,”芙图娜说,“你只是第三顺位的统帅,在我和加尔甘之后。”
“那么你可以命令军队立即出发,”诺塔翼说,“我们要行动了!艾雯正在被追杀。”
“那里有多少马拉斯达曼尼?”芙图娜问。
“我们一直在监视那支军队,”育蓝说,“他们的马拉斯达曼尼约有数百个,几乎是白塔余孽的全部。但现在她们都已经耗尽体力,正在被一支新投入战场的军队赶往北方。我们尚未查明那支军队的身份。”
“图昂……”麦特用警告的口气说。
巨大的改变。这就是真龙带来的预兆所表达的含义。芙图娜现在可以对那支马拉斯达曼尼的军队发动突袭,那样的话,她就能增加数百名罪奴。有了这支力量,她足以粉碎霄辰故土上的一切敌人。
这是最后战争,她的决定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存亡。她应该支持那些马拉斯达曼尼,从毁灭的边缘拯救她们?还是利用这个机会返回霄辰,真正实现她对帝国的统治,然后利用帝国的力量击败兽魔人和暗影?
“你已经做出了承诺。”诺塔翼轻声说道。
“我签署了合约,”芙图娜说,“但任何条约都是可以被打破的,尤其是当女皇决定要打破它们的时候。”
“有些女皇也许会这么做,”诺塔翼说,“但你不会,对不对?光明啊,图昂,你已经做出承诺了。”
一只手握着秩序,那是她所了解的,能够预测的;另一只手握着混乱。混乱在她面前化身成为一个只有一只眼,却知道亚图·鹰翼的容貌的男人。
她有没有告诉过赛露西娅,她会把赌注下在这个男人身上?
“女皇不可能受到一纸文书的约束,”芙图娜说,“不过……就这件事而言,我签署合约的原因依然存在,而且正在影响这个世界。我们将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保护这个世界,并彻底铲除暗影。加尔甘元帅,你要派遣我们的军队,前去保护那些马拉斯达曼尼,而我们还必须要求她们支持我们对抗暗影的战争。”
诺塔翼终于放松下来:“很好,育蓝、加尔甘,我们快制定计划吧!派人去找那个叫泰莉的女人来,她似乎是这里唯一有脑子的将军。还有……”
他一边不停地说着话,一边催起坐骑,高声喊着各种应该由加尔甘来下达的命令。马背上的加尔甘审视着芙图娜,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肯定认为芙图娜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但芙图娜……有预兆在支持着她。
这些可怕的黑色云团伴随岚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已经厌倦每天再看到它们遮蔽了全部的天空,以及不断从那些云团中传出的隆隆声,就好像饥饿野兽的肠胃在蠕动。
“今天这些黑云仿佛压得更低了,”骑马立在岚身边的安德锐说道,“闪电一直向地面落下来。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岚点点头。安德锐是对的,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的确很糟。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计划。爱格马已经为他们选定了战场。咆哮的大河从他们西侧流过,掩护着他们的左翼。附近的山丘成为弓箭手的阵地。岚和安德锐正在一座这样的山丘上等待着。
前方不远处,兽魔人再次开始聚集,准备发动攻击。它们很快就要开始冲锋了。在他们近旁,爱格马将重骑兵部署在山谷中,准备冲击兽魔人的侧翼。位于山丘后的轻骑兵将在适当的时机发动攻击,帮助重骑兵撤退。爱格马一直在抱怨他没有长矛手可供调遣,但正是因为他们的部队中没有步兵,他们才得以成功地迅速撤退。
但我们还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岚阴郁地想着,审视着那几乎是没有边际的兽魔人群落。他的将军们一直在谨慎地选择战场。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消灭了数万兽魔人,同时只牺牲了数千人。但夏纳已经被烧成白地,而且他们依旧无法挡住兽魔人入侵的脚步。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显示出任何成效。
他们正走向败亡。是的,他们拖延了兽魔人的速度,但这样还远远不够。他们也不可能继续这样坚持下去。如果伊兰的军队再无法赶过来,他们很快就会被暗影大军困住,被彻底摧毁。现在兽魔人的追逼已经愈来愈凶狠了。
天空变得更加黑暗。岚猛地抬起头。从天空中压下来的乌云显得更为凶恶,大地完全被幽暗的阴影所笼罩。
“该死的,”安德锐也抬起头,“暗帝是不是把太阳吞了?现在就算是中午,我们也要提着灯笼去打仗了。”
岚将手按在胸甲上,在铠甲下,奈妮薇的信被他收在胸口。光明啊!但愿她的战斗能比我这里更顺利一些。今天早些时候,她已经和兰德一起进入了末日深渊。
在岚身边的战场上,疲惫不堪的导引者们将视线从可怕的黑色天空中移开,纷纷导引出光球。这些光球的照明效果并不算很好,但总好过没有。不过,没多久,黑暗退去,阳光重新落回大地。天空又恢复成原先的状态。
“召集马吉尔近卫军。”岚说道。这是那些主动要求保护岚的战士们对自己的称呼,同时也是马吉尔国王卫队的称号。在这个问题上,岚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凯瑟尔王子。他拥有坎多王位的继承权,但也认为自己是马吉尔近卫军的一员。
许多追随岚的马吉尔人可能只有极少的马吉尔血统。他们之所以会追随岚,是为了他们的荣誉。但那位坎多王子就是另一回事了。岚曾经问过他和他的同伴,他们是否有必要对一位外国君王发誓效忠,无论这个国家和坎多之间有着多么深厚的友谊。
而他得到的唯一回答是:“在这场战争中,马吉尔代表了全部的边境国,大将。”
闪电在他们身边爆起,雷霆的轰鸣有如实体般撞击着岚。曼塔却几乎没有怎么动弹,这匹战马已经逐渐习惯骇人的雷电。近卫军迅速在岚身边聚集。安德锐高举起岚的旗帜,将旗杆插在马鞍上的一处凹槽中。这样,他就能一手执旗,一手挥剑了。
爱格马的命令很快就传了过来。岚和他的部队将负责攻击暗影部队力量最强大的位置。当兽魔人发动冲锋时,重骑兵将从侧翼发动袭击,阻断兽魔人的冲击。岚则会率领部队,直接正面攻打那些怪兽。
岚很喜欢这个计划。爱格马知道不能在战场过分保护他。岚的部队将守住山丘前的中心地带,强迫兽魔人在弓箭手的箭雨中作战。随后,侧翼部队将成为这场战役的预备队,准备阻止敌人从右翼迂回到他们的背后。而左侧的大河是挡住兽魔人的天然屏障。这是一个很优秀的计划,只是,当敌我力量的差距如此悬殊时,任何计划都很难给他们带来胜利。直到现在,岚并没有看出爱格马的这个计划中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最近,爱格马一直在抱怨自己老是做噩梦。但考虑到他们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如果爱格马没有梦到死亡和战争,那岚倒是要感到担忧了。
兽魔人开始行动了。
“前进!”岚喊道。号角声立时响起,和天空中的雷鸣互争雄长。
在距离凯瑞安城墙不远处,伊兰骑在月影的背上,在战阵的最前沿巡视着。她的军队已经按照巴歇尔的作战计划完成集结,但伊兰却觉得忧心忡忡。
他们刚刚完成这场战役的第一个目标:沿河边的大道急行军北上,抢在兽魔人军队之前到达凯瑞安。伊兰将自己的部队部署在凯瑞安背面,正对兽魔人从那里攻来的方向。她在下游留下了一些龙和一队弓箭手,继续阻挡兽魔人从那里过河。当那支部队无法再挡住敌人的进攻时,他们会迅速向北方撤退。
首先击败面前的敌人,然后回头与身后的敌人作战。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家人们都已经耗尽了体力。伊兰一直要求她们尽全力施展神行术,移动她的部队。现在她们的状态意味着伊兰将没有导引者可以投入即将到来的战斗。家人们还需要压榨出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将伤员送到梅茵去接受治疗。
伊兰的军队规模比这支暗影部队要大一点,但她的士兵也都已经非常疲惫了。在战前紧张的气氛中,还是有人歪歪斜斜地站在队列里,长矛只是斜指着前方。那些仍然能挺直脊背的人眼里也都布满了血丝。不过,他们装备有亚柳妲的龙,这种武器将是他们克敌制胜的关键。
伊兰昨晚一夜未眠,她用了很多时间搜肠刮肚,希望能找到一些鼓励士气的话语,一些能在今天说给大家听的,有意义的话。但如果整个世界都将要毁灭了,又有什么话还是有意义的?
她在安多士兵面前勒住月影,她将用编织让全军都听到自己的话。伊兰惊讶地发现,一些艾伊尔人也向前靠过来,仿佛是想要认真听她讲话的样子。她没想到他们会在意一个湿地人女王的演讲。
当她张开口时,太阳出来了。
伊兰定了一下,惊讶地抬起头。他们头顶上的乌云正向四周分开。她的确很希望在她演讲的这个时刻,会看到云开日出的情景。她的身边经常会有这样的景象出现,这应该是兰德的约缚为她做到的。
就在这时,一片纯粹的黑色出现在空中,遮住了太阳。
伊兰全军都抬起了头,人们纷纷伸手指向空中。而黑暗已经将他们完全吞没。光明啊!现在想要不发抖简直太难了。
伊兰听到自己的军队中传来呼喊的声音,那是哀恸、忧虑、绝望的喊声。伊兰聚集起信心,一踢坐骑,向前走去。
“在这个地方,”她的声音借助至上力在战场各处回荡,“也许你们希望得到我的允诺,听到我亲口告诉你们,人类将赢得胜利;让你们知道,时间将会继续,大地将恢复生机;让你们相信,光明将要回来,希望永远存在,我们的生活绝不会在此时终结。”
她停了一下。在士兵队伍的后方,人们聚集到凯瑞安城头:孩子、女人和白发苍苍的男人。他们装备着厨刀和用于投掷的壶罐。如果兽魔人摧毁他们的军队,杀到城下,他们将继续战斗下去。伊兰还没来得及与凯瑞安城中取得联系,现在那里只剩下一支形同虚设的城市卫队。当黑暗吞噬天空时,正在导引中的伊兰能看到他们在城头瑟缩的影子。
那道城墙只能提供一种虚假的保护。当敌人拥有惊怖领主时,城墙便失去了意义。伊兰必须迅速击溃面前的兽魔人部队,不能让它们与正从南方逼近的那支规模更大的兽魔人军队会合。
“我本该让你们听到这些,”伊兰对士兵们高声说道,“但我不能!我不会对你们说,世界将安然无恙,光明将永世长存。这么做只能让我们抛弃自己的责任。
“所有这些,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的鲜血将在今天泼洒。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战斗。如果我们丢下武器,世界必将死亡,光明将毁于暗影!今天所需要的,不是空洞的承诺,而是我们的鲜血!我们的血就是流淌在我们体内的火焰。今天,我们将凭着这股烈火,击败暗影。”
她调转马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离开天空中的黑暗,转向了她。她编织出一个光团,高悬在头顶上方,以吸引众人的注意。
“我们的鲜血就是我们的信念。”她高喊道,“我听到太多人谈论我们该如何抵抗敌人的攻击。我们不能只是抵抗!我们必须让暗影知道我们的愤怒,我们的正义!他们必须为他们犯下的一切罪行付出代价。我们绝不能只是抵抗。今天,我们要做的是毁灭。
“我们的鲜血就是我们的土地。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的,我们要牢牢守住它!为了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母亲,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鲜血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将用它去交换我们的明天。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人类的军队正在步步后退。但我们绝不会再退一步。我们的任务就是泼洒我们的鲜血,在死亡中奋勇前进。后退,或者驻足不前,都不是我们的选择,绝不是!
“如果我们想要再得到光明,我们就必须自己去取得它!我们必须赶走暗影,夺回光明!暗影想让你们绝望,在这场战斗开始前就打败你们。我们不会让他心满意足!我们要摧毁他的军队,先是我们面前的这一支,然后是我们背后的一支。然后,我们将带着我们的血,我们的生命、火焰和信念,去支持其他与暗影奋战不息的人,将胜利和光明带给整个世界!”
她不知道一篇战场演讲会取得怎样的效果。她曾阅读过许多著名的战场演讲,尤其是那些安多女王所作的演讲。当她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她曾想象过士兵们向她鼓掌欢呼,就好像走唱人在吵闹的酒馆中刚刚进行过一场精彩的表演。
而现在,士兵们向她高举手中的枪矛,然后用力将矛杆杵回地上,发出雷鸣般的撞击声。艾伊尔人高声呼喊着。而安多人只是用严肃的目光看着她。她给予他们的不是激动,而是决心,这才是此时最真实的情绪。战士们不再理会天空中的黑暗,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他们的目标。
柏姬泰来到她身边:“说得好,伊兰。你什么时候把演讲词改了?”
伊兰脸上一红。她昨晚精心准备了一篇演讲,并且在柏姬泰面前足足重复了六遍。那是一篇辞藻华美的演讲词,其中或明或暗引述了历代女王的许多名言。
当黑暗降临时,她就忘记了那篇演讲词中的每一个字。而许多想说的话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
“好了。”伊兰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兽魔人军队正在她背后步步进逼。“我需要到我的位置上去了。”
“到你的位置上?”柏姬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返回指挥帐篷了吧。”
“我不打算去那个地方。”伊兰说着,调转马头。
“该死的,你不能这样!我……”
“柏姬泰,”伊兰断喝道,“我是这里的统帅,而你是我的战士,你要服从我的命令。”
柏姬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抽了一巴掌。
“巴歇尔在指挥帐篷中负责指挥。”伊兰说,“我现在是这支军队里仅有的几名仍然有力量战斗的导引者之一,如果我在这场战斗中只是束手旁观,那我一定会判处自己死刑。在战场上,我的力量能够轻易超过一千名士兵。”
“你肚子里的孩子……”
“就算是明没有看到他们,我也还是会参加这场战役。难道你以为这些士兵的孩子们没有危险吗?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就在我们身后的城墙上!如果我们今天战败了,他们就将遭到屠杀。不,我不会逃避危险,不会苟且偷安。如果你认为你作为护法,有责任阻止我,那么我现在就切断我们该死的连结,把你转交给别人!我可不会在最后战争爆发时,躲进轻便马车里去喝山羊奶!”
柏姬泰沉默了。伊兰能从约缚中感觉到她的震撼。“光明啊,”她终于说道,“我不会阻止你,但你至少也应该待在敌人弓箭的射程外吧?在战斗中支持我们阵线出现缺口的地方,这样你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伊兰只得让柏姬泰和她的卫士们保护着她,回到亚柳妲的龙附近的一片山坡上。塔曼尼、亚柳妲和他们的部队都在那里,他们显得比最前沿的士兵更加迫不及待,摩拳擦掌。他们也都很累了,但在布雷姆森林和撤退途中,他们几乎没什么发挥的场合,今天则是他们显示力量的好机会。
巴歇尔的战役计划是伊兰曾经参与制定过的战役计划中最复杂的一个。他们的主力部队位于凯瑞安城以北一里的位置,背后就是城外的首门区废墟。阵线沿澳关雅河一路向东,跨过一片山坡和通往章嘉门的大路,并从章嘉门前的平原一直延伸到照明者礼堂的废墟。
步兵组成的半月形数组向前凸出,构成了正面的主阵。他们主要是安多人和凯瑞安人,还有一些海丹人和白袍众。六队龙被配置在步兵阵后方的山丘上。
兽魔人必须战胜这支军队,才有可能接近凯瑞安城。艾斯丁率领红手队骑兵在步兵队的一侧布阵。梅茵翼卫队负责掩护主阵的另外一侧。其余的骑兵都被留作预备队。
伊兰耐心地等待着,看着兽魔人军队做最后的进攻准备。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兽魔人会在原地驻守,等待南方的兽魔人赶到,再同时从南北两个方向攻击伊兰的部队。幸运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它们最初接受的命令显然是夺取凯瑞安城,而它们现在依然要执行这个命令。
巴歇尔的斥候带回来的报告表明,另一支暗影军队距离凯瑞安城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如果它们全速行军,将于明天日暮时赶到。到那时,伊兰已经击败了北边的这支部队了。
来吧,伊兰想,速度快点。
兽魔人终于开始向她杀过来了。巴歇尔和伊兰预计它们还是会使用一贯的战术:用数量和强大的体力彻底压倒人类士兵。确实,今天发动攻击的兽魔人数量也非常大。暗影的计划就是压倒凯瑞安城的守卫者,彻底粉碎他们的防线。
伊兰的战士们很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龙开始吼叫,每一声龙吼都如同数不清的重锤同时落下。现在伊兰距离那些龙足有一百步远,但她还是有一种想要把耳朵捂住的冲动。白色的烟云从龙身上升起,开始在它们上方翻滚。
几颗龙卵最初的落点过近了,亚柳妲和她的助手只是利用这几次射击来调整龙的射程。随后,龙卵落在兽魔人群中,打碎它们的队列,将无数尸块抛上天空,成千上万的尸骸掉落在被染成黑红色的大地上。伊兰平生第一次对一种武器产生恐惧。
光明啊,柏姬泰是对的。伊兰想象着一座防御工事在装备了龙之后能够发挥出怎样的力量。通常情况下,在战争中,士兵至少可以依赖一件事情:他的作战技能。如果一个人的剑比敌人的剑更快,他就能活下来。兽魔人几乎已经打破了这个规则。而普通人在面对这样的力量时,又该怎样战斗?
我们要确保人类不会站在吼叫的龙前面。伊兰如此告诫自己。兰德强迫各国君王签署那份合约是正确的。
操龙手都经过严格而完备的训练,他们的装弹速度快得令人吃惊。当兽魔人冲到步兵组成的偃月阵前沿时,每一尊龙都已经发射出三颗龙卵。伊兰没注意兽魔人射过来的羽箭,她的精神都集中在龙上面,但她还是看见一些人类士兵被黑色尾羽的巨箭穿透,倒在血泊之中。
兽魔人冲进了由十字弩手和长矛兵组成的阵列。斧枪手组成的后队冲上来,掩护前两者撤退到后面。没有人会用剑和钉头锤与兽魔人作战,至少没有任何步兵会这么做。
“我们行动吧。”伊兰催赶月影向前走去。
柏姬泰跟随在伊兰身后。伊兰能感觉到自己的护法心中的气恼和听天由命。她们走下山丘,穿过一些预备部队,进入了战场。
罗代尔·伊图拉德几乎忘记手中有充足的军队可供调动的滋味是什么样子。
他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不曾指挥过建制完整的步兵团和弓箭手旗队了,而且这一次,他的士兵们没有饿着肚子,还能得到及时的治疗。造箭工匠和优秀的铁匠源源不断地为他的部队供应着箭支和武器装备。更令人惊叹的是,无论现在他要求得到什么样的资源,相应的补给都会在一个小时内就被送达他的部队。也许运送手段有些不正常,但一名军人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呢?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可能打赢,他的敌人多到无以数计。暗影部队中还有十余名惊怖领主,甚至是弃光魔使。他将部队带进这座没有出路的山谷。这里是黑山,暗帝入侵这个世界的踏脚石,他势力的核心。而现在,太阳已经消失了。只有两仪师还在说,光明会回来的。
伊图拉德叼着烟斗,骑马沿着山谷边缘向北方前进。是的,他打不赢这场仗。但既然他拥有了这么多资源,他好歹应该好好教训暗影一顿。
他沿着山脊前进,来到一个能俯瞰萨坎鞑谷口的地方。这座位于废地核心处的山谷呈东西走向,煞妖谷在它的西端,出入这里的隘口则位于它的东端。如果想要到达山谷两侧的山脊,就需要进行数个小时的艰苦攀登,或者走过一个神行术通道。而在这么高的地方,伊图拉德能够方便地查看部队的防御状况。
进入这座山谷的通道本身是一条可以容纳五十个人并肩站立的幽深峡谷,如果想要从外面到达这道峡谷两侧的山脊顶端,唯一的办法只有神行术。所以,这里是一个理想的埋伏地点。把足够的弓箭手部署在峡谷两侧,峡谷中就会变成一片屠场。
太阳终于从黑暗中重新绽放出光芒,如同一滴熔融的钢水。看来,两仪师是正确的。不过,那些沸腾的黑色雷雨云又涌了回来,仿佛要将天空全部吞噬。
既然煞妖谷位于废地,伊图拉德便在出发时穿上厚羊毛的冬季斗篷,以抵御这里的寒冷。他在这里呼出的气息也都变成一股股白烟。现在萨坎鞑山谷中依然悬浮着雾气,只不过没有铸炉工作时那么浓重了。
伊图拉德离开谷口,回到他的一队随员之中。他们是寻风手和其余高阶海民。现在这些人都穿上他们在来到北方前刚刚购买的长外衣,当然,和他们做这笔生意的人大概也赚不到几个钱。在那些外衣下面,隐约还能看到色彩鲜艳的海民衣装,而他们脸上繁杂的黄金饰物也和这种色彩单调的长外衣形成怪异的对比。
伊图拉德是阿拉多曼人,他和海民打过不少交道。如果这些人在战斗中能够表现出他们做生意时一般的顽强和狡诈,那么伊图拉德将很愿意与他们并肩作战。这些海民坚持要和伊图拉德一同来到山脊上,查看萨坎鞑山谷和谷口的状况。
站在她们最前面的就是海民的诸船长,翟妲·丁·帕瑞德·黑翼。她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黑色的短发中已经有了不少灰丝。她向伊图拉德说道:“寻风手要我告知你,罗代尔·伊图拉德。攻击已经开始了。”
“攻击?”
“飓风制造者,”翟妲望向黑云涌动的天空,“风暴之父,他的怒火会彻底将你摧毁。”
“你的人能应付吗?”
“寻风手们已经在用风之碗的力量与他对抗了,”翟妲说,“如果不是如此,他的风暴早就让我们化为齑粉了。”
她还在看着天空,就像她的许多同伴一样。不把寻风手计算在内,现在伊图拉德身边只有大约一百名海民。绝大部分海民都在后勤部队中工作,夜以继日地将箭矢、食物和各种装备运往四条战线。他们似乎对那种蒸汽马车非常感兴趣。虽然伊图拉德完全看不出那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处。一群好马完全能够实现那种设备的功用。“我们在与暗帝正面对抗,在用飓风抵挡飓风,”翟妲说,“这是一场值得歌颂的战斗。”她回望了伊图拉德一眼,用接近于责备的语气严厉地说道:“你必须保护好克拉莫。”
“我会完成我的任务,”伊图拉德一边说,一边催开坐骑,“你们做好你们的事就行了。”
“契约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定下了,罗代尔·伊图拉德。”翟妲在他背后喊道。
伊图拉德点点头,继续沿着山脊往回走去,在山脊上站岗的士兵纷纷向他敬礼。当然,艾伊尔人除外。这里也布置了许多艾伊尔弓箭手。伊图拉德将提尔军队的主力布置在山谷中,他们的长矛手和斧枪手在那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挡住通往煞妖谷的道路。
远处,一只艾伊尔号角被吹响。这是一名斥候发出的信号。兽魔人进入了谷口,时间到了。
伊图拉德催马向下方的山谷中跑去,其他指挥官和亚撒拉姆王都跟随在他身后。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第一瞭望台,这是一处位置良好的高地,他从这里能看到数里外谷口隘道中的情况。伊图拉德勒住马缰,拿出望远镜。
阴影正在那里移动。片刻之后,他就能看清冲杀过来的兽魔人群了。那些怪物都在魔达奥的鞭打下陷入了疯狂。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马兰登,看到他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兽魔人的屠刀下。那都是一些好人。他们被赶下高地上的防御工事,在城市街道中拼死厮杀。还有那一段被炸到空中的城墙。
一次又一次充满绝望的战斗。他只知道要杀死眼前的怪物,就像是一个人在被狼群撕成碎片时依然尖叫着,抡动棍棒挥打着面前的恶狼,希望能在堕入最终的黑暗之前,至少可以再干掉一个敌人。
伊图拉德握住望远镜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战况中。他似乎一辈子都在进行着必输无疑的战斗,这难免会对他的神经产生一些负面影响。每天晚上,他都会听见兽魔人来到他身边,嗅着空气,蹄子踏在卵石路面上。这一切都是他在马兰登经历过的噩梦。
“稳住,老朋友。”亚撒拉姆王催马来到他身边。这位国王的声音总是能给人们带来安慰,让人们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伊图拉德相信,阿拉多曼的商人们之所以会推选亚撒拉姆为国王,正是因为他的这种能力。贸易和战争总是会勒紧所有人的神经,阿拉多曼人一直将这两者视为同一件事。而亚撒拉姆……他能够让刚刚因为整支船队都在大海中覆没而发狂的商人迅速平静下来。
伊图拉德点点头。现在他必须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对这座山谷的防御上,绝不能让兽魔人杀过隘口,涌入萨坎鞑。光明烧了他吧。如果转生真龙需要他在这里守卫几个月,他也一定要坚守下去。如果他的这条战线失败了,所有人的战斗都将得毫无意义。现在他必须用出自己知道的每一点策略,每一条诡计。在这里,每多拖住暗影一分钟,都能为兰德多赢得一分宝贵的机会。
“让下面的人坚守阵地,”伊图拉德一边继续用望远镜观察,一边说道,“准备好原木。”
侍从们立刻借助神行术,将命令传达给每一支部队。恐怖的兽魔人大军正迅速朝人类的战线逼近过来,无数的巨剑、镰钺,以及专门把骑兵拖下战马的钩刀让暗影的军队仿佛生满尖刺的巨兽。黑色的巨兽正努力挤过狭窄的隘口。天空中,无数道闪电划破了云层。
先用原木砸一下。伊图拉德心想。
当兽魔人到达隘道中段时,两侧山脊上的艾伊尔人砍断绑住成堆树干的绳子,并点燃这些浇上油的树干。现在所有的森林中都堆满死亡的大树,伊图拉德轻易就通过神行术向这里运送了大批枯木。
数百根燃烧的原木向隘道中滚落下去,撞进兽魔人的队列之中。浸过油的原木爆出猛烈的火焰。暗影怪兽有的在怒吼,有的在哀号。伊图拉德举起望远镜,看着它们,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
这种情绪是伊图拉德以前从未有过的,他从不曾因为见到敌人死亡而产生过这种满足感。确实,他会因为自己的计划成功而高兴。战争的目的当然是要置对手于死地,让自己的人能够活下来。但战争中没有喜悦可言。战斗得愈久,你就愈会觉得敌人其实和你是一样的。虽然旗帜的图案也许不一样,但充塞在行伍之中的其实都是同一种人。他们也想取得胜利,但他们更感兴趣的往往是一顿饱餐,一条能在睡觉时为自己御寒的毯子,和一双没有破洞的靴子。
但这场战争的性质全然不同。伊图拉德只想看到那些怪兽变成尸体,这是他现在最大的渴望。没有了它们,他就不会受到那些噩梦的折磨。没有了它们,当战争号角被吹响时,他的手就不会颤抖。是它们毁掉了他。
作为回报,他也要将它们彻底摧毁。
兽魔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原木堆中冲过来。有许多兽魔人的身上还带着火苗。魔达奥必须用最大的力气抽打它们,才能让它们继续前进。许多兽魔人仿佛都很想咬一口身边的尸体,皮肉烧灼时散发出来的焦臭气味让它们更加饥饿了。被烧熟的尸体对它们而言,就像是刚出炉的面包一样芬芳诱人。
隐妖成功地驱赶兽魔人继续向前,但兽魔人很快就遇到伊图拉德的第二道防线。在这里部署防御也需要用一些脑子。这里的岩石地面无法插入削尖的木桩或挖掘壕沟,这么做只会耗尽导引者的精力。他可以堆砌岩石和土墙,但兽魔人的体形非常巨大,能够阻止人类前进的土堆对它们不会有什么效力。而且,挖掘堆积那么多土石肯定会影响在山谷中建造工事的进度。伊图拉德在很早前就已经学会在一场防御战中,有效的防御工事能为你带来极大的优势。部队能够依托一道工事坚持更久,敌人也更加难以突破防线。
所以,他最终采用的方式很简单:荆棘。
伊图拉德清楚地记得阿拉多曼那些干硬粗大的荆棘丛。他的父亲是一名农夫,一辈子都在抱怨那些荆棘树丛。如果说,人类现在还有什么资源不算匮乏,那就是枯死的植物和大批能够劳动的双手。成千上万的人应真龙的召唤而来,而许多真龙信众完全没有战斗经验。
到最后,伊图拉德还是会让这些人走上战场。但现在,他只是派他们去砍伐大片的荆棘丛,并将这些生满尖利倒刺的藤蔓放置在峡谷中,堆成一道二十尺厚,八尺高的刺墙。这些荆棘要比土石容易搬运得多,但它们巨大的体积和利刺让兽魔人不可能简简单单地冲破这道障碍。第一批兽魔人冲进了荆棘墙,想把它们撞开,却扎了一身五寸长的棘刺。后面的兽魔人还在向前推挤,前排的兽魔人全愤怒地转过身,开始没头没脑地抽打挤上来的同伙。
整支兽魔人部队都停滞在原地,落入他的手心。
而他对暗影生物从来不会手软。
伊图拉德一摆手,从马兰登开始就随他一同战斗的殉道使奥斯登向天空中射出一个亮红色的光球。峡谷两侧,更多艾伊尔人涌出来,开始向下面抛投巨石和燃烧的滚木,射出一阵阵箭雨。所有能够被用来杀敌的武器都源源不断地落入深谷之中。
伊图拉德的部队攻击最密集的地方位于峡谷深处,兽魔人部队中央处。这导致半数兽魔人开始向峡谷外退回去,另外半数则拼命向前拥挤,让前排的兽魔人在荆棘丛中愈陷愈深。
一些兽魔人拿着盾牌,开始组成盾墙,想要挡住来自峡谷两侧的箭石。伊图拉德的导引者们立刻撕碎了它们的防御。
伊图拉德没办法在这道峡谷上方安排太多导引者,大部分导引者还在萨坎鞑山谷中用神行术运输物资,并监视敌方的导引者。他们已经两次击退了惊怖领主的袭击。艾玲达和两仪师凯苏安在负责处理那些问题。
一些兽魔人也在向山脊上射箭,但它们的伤亡数量在迅速增加。前排的兽魔人开始劈砍荆棘,想要开出一条路来,只是进度非常缓慢。
伊图拉德看着山下的战况,心中冷酷如冰。兽魔人在魔达奥的鞭打下,开始发了疯一样地向前猛冲,推倒正在荆棘丛中开路的同伴,将它们踩踏在脚下。
鲜血变成一股溪流,回流到峡谷东端。不少兽魔人都因为踩在血上而滑倒在地。最前面的五六排兽魔人都已经倒在地上,在荆棘丛中压出了一个缺口。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冲击,留下数千具尸体后,暗影部队终于再一次开始前进。但没多久,他们又遇到第二堵荆棘墙,比前面那一堵更厚更高。伊图拉德在峡谷中一共设置了七道荆棘墙。第二道是规模最大的,它完全发挥了伊图拉德所预期的效果。看到这堵墙,兽魔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它们的队列很快便在后续部队的挤压下溃散了。
这造成了更大规模的混乱。后面的兽魔人喊叫着,还在向前挤。前面的兽魔人发出一阵阵嘶吼,徒劳地劈砍着荆棘。一些兽魔人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而羽箭、石块和燃烧的树干一直不停地朝它们头顶倾泻着。
“真漂亮。”亚撒拉姆悄声说道。
伊图拉德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不再颤抖了。他放下望远镜:“我们走吧。”
“战斗还没结束!”国王表示反对。
“已经结束了,”伊图拉德说着,调转马头,“至少暂时是结束了。”
他说得没错,兽魔人部队已经在他身后全军溃散,伊图拉德仅用耳朵就能判断出这一点。暗影怪物们纷纷向东逃离了峡谷。
第一天守住了。伊图拉德心想。当然,它们明天还会回来,而且会准备得更加充分,会携带更多盾牌,更适合割削荆棘的武器。
但它们还是会流血,流更多的血。
这就是伊图拉德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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