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沃克是杰佛瑞上任前的警长。当年他的办公室一直都设在警局后方,就位于简报室的外面。一张和倒放的电冰箱差不多大的桌子摆在室内正中央,桌前排了一列坐起来很不舒服的椅子。每天一大早,资深探员都会被叫进班恩的办公室听取当天的任务,等他们一离开,警长马上就关紧大门。从此刻起一直到下午五点——五点钟准时一到,大家就看到他快步过街去那家餐厅吃晚饭——其间班恩究竟在干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杰佛瑞接任班恩的职位之后,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把办公室移到警官集合室的前方。杰佛瑞拿了一把好用的锯条,在石膏板墙上切了一块大洞,然后嵌入一面可了望外景的玻璃窗,好让他坐在办公室时可以看见他的手下;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下也因此可以看到他。玻璃窗上装有百叶窗,但是他从未把它拉下来,不过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办公室门永远是敞开的。
发现西碧儿·亚当斯的尸首之后过了两天,杰佛瑞坐在他的办公室,读着玛拉刚交给他的一份报告。乔治亚调查局的尼克·薛尔顿真是够意思,在他的鼎力相助下,那盒茶包的分析报告连夜赶出来了。结论是:它是茶叶。
杰佛瑞抚摸着下巴,目光环视着办公室。这个房间很小,但他还是在一面墙上立了一组书柜,用意是要让环境看起来井然有序。工作手册和统计报告都堆在射击奖杯的旁边——那些奖杯是他参加伯明翰竞赛赢来的——另外还有一颗全队部签了名的足球,这是他当年在奥本打球时的纪念品。其实他并不算真的打过球。杰佛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板凳上,看着其他队友为他们自己的生涯打拼。
一张他母亲的照片被塞在书柜的某个偏僻角落里。她身穿一件粉红色短衫,双手握着一个戴在手上的小花环。照片是在杰佛瑞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拍的。他母亲面对照相机时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这个镜头有被他捕捉到。她的眼睛炯炯发亮,或许是看到她身前的儿子很有发展潜力吧。后来只差一年就可以从奥本大学毕业的他,居然辍学加入伯明翰警队工作,这件事让她对她的独子至今仍一直耿耿于怀。
玛拉轻敲他的办公室门,她一手端着咖啡杯,另一手拿着一个甜甜圈。在杰佛瑞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她就跟他表明她从未帮班恩·沃克端过咖啡,所以她现在也不打算帮杰佛瑞端咖啡。这位新任警长笑了,他表示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从此之后,帮他端咖啡就变成玛拉的例行工作。
“甜甜圈是给我的,”她边说边将纸杯递给他,“尼克·薛尔顿在三线。”
“谢谢你。”他说,等她离去之后才拿起话筒,然后坐回椅子上。“是尼克吗?”
尼克那缓慢而拉长的南方口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你好吗?”
“不是很好。”杰佛瑞答道。
“听得出来。”尼克回复他,然后又说,“拿到我的报告了?”
“你是说茶的分析报告?”杰佛瑞拿起那张纸,仔细浏览了分析结果。针对这样一个单纯的饮料,却得倒入这么多化学药品来将茶的成分解析出来。“这只是杂货店买得到的廉价茶叶,对吧?”
“没错。”尼克说。“听着,我今天早上试着打电话给莎拉,却一直联络不上她。”
“那又怎么样?”
尼克咯咯地低声笑了起来。“你始终不肯原谅我那一次要约她出来,对不对啊,兄弟?”
杰佛瑞笑了。“你说对了。”
“我这边的实验室有个药剂师,他对莨菪这种东西十分着迷颇有研究。刚好他手上没太多案子,所以他自愿去帮你的人做个面对面的概要解说。”
“这对我们真是太有帮助了。”杰佛瑞说。他看到丽娜走过玻璃窗前,于是挥手要她进来。
“莎拉这个星期有跟你讲过话吗?”尼克没等他回答。“关于死者最后所呈现的模样,我的人想跟她谈一谈。”
杰佛瑞把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咽了下去,并强迫自己的声音中带了点愉快气息,于是说:“约莫十点钟如何?”
杰佛瑞在日历中注明了这个约会,此时丽娜走了进来。他抬头的同时,她也开口讲话了。
“他现在没有吸毒了。”
“你说什么?”
“至少我个人认为他没有。”
杰佛瑞摇摇头,还是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她放低音量说:“我舅舅汉克。”她朝着他伸出自己的前臂。
“噢。”杰佛瑞终于搞懂了。他先前看到汉克·诺顿的手臂上有结疤伤痕,但不确定此人过去是个嗜毒者,还是被火烧得变丑难看。“是的,那些都是旧疤痕了。”
她说:“他以前的毒瘾很深,懂吗?”
她的语调怀有敌意。杰佛瑞推测她之所以如此焦躁不安,是因为他把她留在南恩·汤玛斯家里。也就是说,有两件事让她感到羞愧:她妹妹是同性恋,以及她舅舅过去有吸毒的问题。杰佛瑞觉得很纳闷,除了这份能带给她快乐的工作之外,在丽娜的生活中是否还有别的事情能令她感到喜悦?
“你说什么?”丽娜追问道。
“没事。”杰佛瑞边说边站了起来。他从门后的桩钉上取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然后领头带着丽娜走出办公室。“名单列出来了吗?”
他并不想为了她舅舅过去的毒瘾恶习而谴责她,这似乎让她很不高兴。
她递给他一张笔记本用纸。“这是我和南恩昨晚的成果。名单上的人要嘛跟西碧儿共事过,不然就是在她……之前跟她交谈过……”丽娜没把这句话讲完整。
杰佛瑞的视线往下一瞄。共有六个名字。其中有个名字的下方还打了个星号。丽娜似乎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她说:“李察。卡特是她的GtA,意思是教学助理(graduate teat)。她在学校九点钟有课。除了彼得之外,他八成是最后一个人。”
“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挺耳熟的。”杰佛瑞一边说,一边迅速穿上外套。“他是名单上唯一的学生?”
“是的。”丽娜答道。“还有,他这个人有点怪。”
“什么意思?”
“我说不上来。”她耸耸肩。“我一直不喜欢他。”
杰佛瑞忍住一时的口舌之快,因为他正在想,丽娜不喜欢的人可多着咧。要把某人和命案牵连在一块,“不喜欢”称不上是个好理由。
他说:“就从这个卡特开始查起吧,然后我们再去找教务长谈一谈。”来到入口处,他帮她开门。“我们跟那些教授周旋时,若未表现出适当的礼仪,镇长大概会心脏病发作吧。不过学生可就是咱们的猎物了。”
格兰特工技学院的校区包含了一座学生中心、四栋教学大楼、一栋行政大楼以及一座务农用的侧厅,此厅是由某个感激涕零的种籽制造商所捐赠的。校区的一侧有沃土环绕,另一侧则是一座湖泊。从学生宿舍走到任何一栋大楼都不会很远,因此脚踏车是校园内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杰佛瑞跟着丽娜走上科学教学大楼的三楼。显然她以前见过她妹妹的助理,因为李察·卡特一认出站在门口的丽娜,立刻就摆出一张臭脸。他的个子矮小,脑门已童山濯濯,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鲜黄色的连身运动衫外面还套了一件不合身的实验衣。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表现精细、贪婪、固执等等的人格特征,事实上绝大部分的大学生也都有这种特质。格兰特工技学院是个由大学生、旷野和笨蛋所共同组成的学校。英文课是必修课程,但这个学分并不难拿。校方的经营策略是以生产专利权为先,而非培育有竞争力的社会新鲜人,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而杰佛瑞在大学时期也过上了这个问题。大部分的教授和所有的学生都眼高于顶,他们根本没看到眼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西碧儿是个非常出色的科学家。”李察一边说,一边弯身看显微镜。他喃喃低语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丽娜讲话,“她的记忆力好得不得了。”
“她必须有这份能耐。”丽娜边说边掏出笔记本。要不要让丽娜主导整个侦讯过程呢?杰佛瑞不是第一次这样考量了。他对她最大的要求是服从。经过了昨天的事件之后,他不晓得自己能否再信任她会照章行事。理论上应该紧盯着她,别让她随心所欲方为上策。
“有关她的工作,”李察说,“我没办法描述她有多么心细如丝、有多么严格自律。想再看到有人以如此高度专注力投入这个领域,机率大概很低了吧。她是我的良师。”
“没错。”丽娜说。
李察不以为然地瞪了她一眼,接着问:“葬礼何时举行?”
这个问题似乎叫丽娜怔住了。“我们会将她火葬,”她说,“这是她的愿望。”
李察的双手交握在腹部前面,脸上照旧有不以为然的表情。他的神态可以说是几近谦卑,但又不尽然完全如此。有那么一瞬间,杰佛瑞自认捕捉到他表情背后的某种意涵。然而李察一转身,杰佛瑞就不确定自己刚才的解读是否诠释过当。
丽娜说:“今天晚上会守灵,你们是这么说的吧。”她在笔记本上面随手写了些字,然后把那一页字条撕下来。“在金恩街五号的布洛克葬仪社。”
李察俯身一瞥字条,把它整齐地对折,再对折,然后塞入实验衣的口袋。他的鼻孔发出呼噜呼噜声,并用手背去擦拭鼻子。杰佛瑞分不清他是感冒了还是在克制自己别哭。
丽娜问:“对了,在实验室或丽娜的办公室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晃来晃去?”
李察摇摇头。“都是很平常的怪胎啊。”他笑出声来,但随即打住。“我这种举动,应该不是很恰当吧。”
“不会啦,”丽娜说,“你别这样想。”
杰佛瑞清了清嗓子,因而引起年轻人的注意。“李察,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早上那堂课结束之后。”他说。“她觉得不太舒服。我猜是她把感冒传染给我的。”他拿出一张卫生纸,似乎想借此证实他的说辞。“她做人好得没话说。我没有办法确切告诉你们我有多幸运,因为她选了我当她的助理。”
“你在她离开学校之后做了些什么事?”杰佛瑞问。
他耸耸肩。“大概是上图书馆吧。”
“大概?”杰佛瑞不喜欢这种语焉不详的口气。
李察似乎察觉到杰佛瑞的不满。“我在图书馆,”他修正原来的说辞,“西碧儿叫我去查一些资料。”
丽娜接着问:“她周遭有没有什么人的行为举止很不寻常?譬如说,比平常更勤于走动?”
李察再次摇头晃脑,他的嘴唇缩拢紧密。“应该没有吧。我们这学期的课程已经上了一半多了。西碧儿教的是进阶班,她的学生在这里起码都待了两、三年以上。”
“在这些人当中,没有看到任何生面孔?”杰佛瑞问。
李察再度摇头。他让杰佛瑞联想到一种放在仪表板上、脑袋会上下晃动的摇摆狗装饰物。
李察说:“我们这个圈子很小。若有举动不寻常的人,我们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杰佛瑞正想问下一个问题时,教务长凯文·布雷克走了进来。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悦。
“陶立弗警长,”布雷克说,“我还以为你是来这里调查失踪学生的下落。”
茱莉亚·马修斯是二十三岁物理系的大三生,根据她的室友所言,她已经失踪两天了。
杰佛瑞在这个年轻女孩的宿舍房间里踱步。墙上的海报写着鼓励人们要功成名就的标语。床边的桌上摆了一张照片,相片中的失踪女孩身旁站了一男一女,显然是她的双亲。健康开朗的茱莉亚·马修斯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相片中的她把一头黑发扎成两条辫子,左右各一。她的前排牙齿长得参差不齐,除此之外她的相貌堪称完美的邻家女孩。事实上,她长得还真像西碧儿·亚当斯。
“他们出城去了。”失踪女孩的室友珍妮·普莱斯补充道。她站在门口,双手互拧,同时看着杰佛瑞和丽娜搜寻房间。
她继续说:“他们正逢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所以去巴哈马群岛旅行了。”
“她长得很漂亮。”丽娜说,她显然是在安抚女孩的情绪。杰佛瑞暗忖,不知丽娜有没有注意到她妹妹和茱莉亚·马修斯之间的相似处。她们俩都有一头黑发和橄榄色皮肤。她们俩看起来年纪相当,尽管实际上西碧儿年长十岁。杰佛瑞感觉到焦躁不安,他一发现到丽娜和这两名女子也很相像时,就把照片朝下摆放。
丽娜把注意力转移至珍妮身上,并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认为她失踪了?”
“应该是我昨天下课回来之后吧。”珍妮回答。她的两颊浮上淡淡的红晕。“她前一晚已经彻夜未归了,是吧?”
“没错。”丽娜说。
“我本来以为她可能和莱恩出去了。算是她的前任男友吧?”她停顿了一下。“他们一个月前分手了。两天前,我在图书馆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当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丽娜从男友这个话题切入。“你们有课要上、有作业要做,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经营两性关系,想必压力相当大。”
珍妮浅笑了一下。“是的。莱恩念的是农学院。他的课业压力根本没茱莉亚那么重。”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只要他种的植物没死,他就可以拿到A。可是我们却得熬夜苦读,还必须争取实验室时间。”
“那种滋味我还记得。”丽娜说,尽管她根本没上过大学。她轻而易举就编出杜撰的谎言,这让杰佛瑞既惊讶又印象深刻。她是他见过最棒的访谈员之一。
珍妮露出微笑,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丽娜的谎言奏效了。“既然如此,你一定明白我们的处境。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更甭提交男朋友。”
丽娜问:“他们俩之所以分手,是因为她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
珍妮点点头。“他是她的初恋男友。茱莉亚真的很难过。”她不安地瞥了杰佛瑞一眼。“她真的被他伤得很重。你知道吗?他们分手的时候,她沮丧到有如……悲伤莫名。她甚至失眠睡不着觉。”
丽娜压低音量,仿佛要把杰佛瑞隔绝在外。“你在图书馆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绝对不是在念书吧。”
珍妮瞥了杰佛瑞一眼。“不是。”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丽娜走了几步路,挡在杰佛瑞和珍妮之间。他明白她的用意,于是转身背对着她们俩,假装正在细看茱莉亚桌上的东西。
丽娜把声音转为闲聊的语气。“你对莱恩有什么看法?”
“你是指,我对他的印象好吗?”
“是吧。”丽娜回答。“其实我不是要问你对他的印象好不好。我要问的是,他像个好人吗?”
那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杰佛瑞拿起一本科普书,并用拇指随意翻阅。
珍妮终于说话了。“这个嘛,他是那种自私的家伙,你懂吧?他不喜欢她没空跟他见面。”
“你是指他的支配欲有点强?”
“应该是吧。”女孩答道。“她是打从乡下来的女孩,懂吗?莱恩有点算是占了这方面的便宜。茱莉亚对这个世界懂得不多。她以为他很懂。”
“他很懂吗?”
“天啊,才不呢。”珍妮笑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不是个坏人——”
“当然不是啰。”
“他只是……”她停顿了一下。“他不喜欢她跟别人讲话,懂吗?他有点像是……怕她发现外面的世界有更好的男人而提心吊胆。起码我自己是这么觉得。茱莉亚一生都被保护得很好。她不晓得如何应付那样的男人。”她又停了下来。“他不是个坏人,他只是要别人需要他而已,你懂吗?他必须明白她的行踪、知道她跟谁在一起、清楚她什么时候回来。他无法忍受她有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丽娜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他没打过她吧?”
“没有,事情不是那样的。”女孩再度沉默下来。“他只是很常对她大吼大叫。有时候我从读书会回来,会在门口听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丽娜说,“你要做确认。”
“没错。”珍妮同意道,一抹不安的傻笑消失了。“有一次,我听见他在这里对她大发雷霆,尽说些难听的话。”
“什么难听的话?”
“说什么她很坏,”珍妮说,“还有什么她这么坏,将来会下地狱之类的。”
丽娜过了片刻才提出下一个问题。“他是虔诚的教徒吗?”
珍妮发出有嘲弄意味的笑声。“时机合适时,他可以是吧。他知道茱莉亚是虔诚的教徒。她还真的上教堂、遵守教规。我是说,家总是她的依归。她在这里的时候很少出门,但她不断说着要加入唱诗班和成为好教徒之类的话题。”
“可是,莱恩并不虔诚?”
“只有在他认为可以说服她的时候,虔诚就会变成他的某种护身符。就像他宣称他真的很虔诚,要不然干嘛在自己身上穿了那么多洞,而且他始终穿着黑衣服,还有他——”她突然住嘴。
丽娜降低音量。“他怎么样?”她问道,然后把音量压得更低。“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珍妮悄悄说了些话,但杰佛瑞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噢,”丽娜如此回应,看来她有听见珍妮的耳语,“这些家伙真是蠢毙了。”
珍妮笑了。“她还真的信他那一套说辞。”
丽娜窃笑了几声,接着问道:“你觉得茱莉亚做了什么样的坏事呢?我的意思是说,她是做了什么事情,为何让莱恩对她如此恼怒?”
“她什么也没说。”珍妮激动地回答。“我最近也问过她这件事。她什么也没跟我说。她就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这件事发生在他们分手前后吗?”
“没错。”珍妮坚定地回答。“我刚说过了,这是上个月的事。”接着她提出疑问,语调中有担忧意味。“你不认为她的失踪与他有关,是吗?”
“是的,”丽娜说,“这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杰佛瑞转身问:“莱恩姓什么?”
“高登。”女孩回答。“你觉得茱莉亚出事了吗?”
杰佛瑞针对这个问题想了一下。他大可告诉她不用担心,但是这样做会给这个女孩一种不真实的安全感。他决定这么回答。“我不晓得,珍妮。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找到她。”
他们很快来到注册组,并查到莱恩·高登这时候在自习教室当管理员。农学院的侧厅位于校区边缘。他们穿过校园时,杰佛瑞每走一步路,心中的焦虑感也就增加一分。他从丽娜身上感应到同样的压力。两天过去了,具体的线索一个也没找到。他们现在要去见的人,很有可能是杀了西碧儿·亚当斯的凶手。
杰佛瑞必须老实承认,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扮演莱恩·高登的好哥儿们,不过这孩子身上有某种特质,让杰佛瑞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心生反感。他的眉毛、两只耳朵以及两个鼻孔中间都穿了洞挂着指环。那指环貌似黑色硬物,虽然现在是戴在人的鼻子上,其实比较适合挂在牛鼻子上。珍妮对莱恩·高登的描游乍听之下并不客气,但现在回想起来,杰佛瑞觉得她的说法还算含蓄。莱恩一副脏兮兮的模样,他的脸上有油头粉刺和愈合的结痂,头发像是有好几天没洗了。他的黑衬衫和牛仔裤都绉巴巴的,身上有股怪味扑鼻而来。
根据各方的说法,茱莉亚·马修斯是个魅力四射的年轻女孩。像莱恩·高登这样的家伙怎么会把上她呢?杰佛瑞想破头也不得其解。既然高登有本事控制一个显然比他好上一百倍的人,这个小鬼是什么德行也就不言而喻了。
杰佛瑞发现了一件事:他们到达自习教室时,先前以友善态度安抚珍妮·普莱斯的丽娜,这会儿早就变成另一副模样。她来势汹汹地进入教室,不顾其他学生投射过来的眼光——大部分是男的——只盯住教室前方坐在桌后的那个小鬼,勇往直前地往目标走去。
“你是莱恩·高登?”她边问边倾身弯向桌子。她的夹克向后翻开,杰佛瑞发现这个小鬼以锐利的目光瞥了她的枪一眼。尽管如此,他的嘴唇倨傲地紧闭成一直线,当他回嘴的时候,杰佛瑞很想一巴掌给他打下去。
高登说:“干什么,贱人?”
杰佛瑞一把抓起那小鬼的衣领,将他连滚带爬地拖出教室。这么做会有何下场,杰佛瑞甚至也很清楚:他还没回到办公室之前,镇长愤慨的电话就可能已经到了。
来到自习教室外面,他把高登推往墙边。杰佛瑞拿出手帕,擦掉自己手上的油垢。“学校有在你们的宿舍盖浴室吧?”他问道。
高登的口气和杰佛瑞预期的一样满腹牢骚。“警察打人啰。”
出乎杰佛瑞的意外,丽娜赏了高登一耳光。
高登摸着脸颊,嘴角往下掉。他似乎在打量着丽娜。杰佛瑞觉得高登看丽娜的神色近乎可笑。莱恩·高登瘦得像根栏杆,他的身高和丽娜差不多,体重却不如她。丽娜对他的态度很不留情面。杰佛瑞相信高登若敢推丽娜的话,她会用她的利齿把他的喉咙撕咬开来。
高登似乎了解眼前的情况。他摆出顺从的姿态,语调中带着哀鸣的鼻音,也许是他鼻子上的指环所发出的声响,因为他讲话时指环还会上下摆动。“你要我怎么样,老兄?”
丽娜的手伸向他胸前,对方防御性地举起手臂。
她说:“把手放下,你这个娘娘腔。”她的手探入他的衬衫里,拉出一条挂在脖子上系有十字架的链子。
“项链挺好看的嘛。”她说。
杰佛瑞问道:“星期一下午你人在哪里?”
高登的目光从丽娜转移至杰佛瑞身上。“干嘛?”
“星期一下午你人在哪里?”杰佛瑞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老兄。”他哀声道。“大概在睡觉吧。”他发出呼噜呼噜的鼻声,揉着自己的鼻子。杰佛瑞看着他鼻子上面的指环来回晃动,必须按捺把它扯下来的冲动。
“给我趴在墙上。”丽娜一边喝令,一边将他推转过身来。高登作势抗拒,然而丽娜眼睛一瞪立刻叫他不敢动弹。他乖乖地张开双手双脚。
丽娜由上往下拍遍他全身,并问道:“我不是在找针筒哦,是吧?你身上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我吧?”
高登呻吟道:“没有。”这时她探手摸进他正面的裤袋。
丽娜边笑边取出一袋白粉。“这可不是糖包吧,对不对?”她问杰佛瑞。
他接下那个袋子,很惊讶她会找到那袋东西。这样就能解释高登的仪表了。毒虫是这世上最不谨慎的家伙。今天早上杰佛瑞首度觉得幸好有丽娜同行。他根本没想到要搜那男孩的身。
高登转身面向杰佛瑞,并看着那袋东西。“这不是我的裤子。”
“是喔。”丽娜厉声喝道,将高登转了个身,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茱莉亚·马修斯是在什么时候?”
高登心里的想法全写在他脸上。显然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何发展。白粉对他来说反而是小事。
“我们一个月前分手了。”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丽娜说。她又重复一遍,“你最后一次见到茱莉亚·马修斯是在什么时候?”
高登双臂环抱胸前。杰佛瑞当下就明白这整件事他处理失当了。焦躁和兴奋让他的理智走偏了路。杰佛瑞心里默念着一句话,这正是高登此时大声喊出来的话:
“我要找律师讨论。”
杰佛瑞把脚撑在他座椅前面的桌子上。他们在接见室里,等着莱恩·高登被传讯。不幸的是,自从丽娜宣读他的权利的那一刻起,高登的嘴巴闭得比钢制捕兽器还要紧。但幸运的是,高登的宿舍室友竭诚欢迎警方来搜查房间。他们找到一捆卷纸和一面镜子——镜面上放了一片刮胡刀——但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更可疑的斩获了。杰佛瑞虽然无法确定,但是在评估这位室友之后,他觉得这套吸毒装备应该属于另一个男孩的。搜过高登待过的实验室之后,警方并没有增添新的线索。看来最好的解释是,茱莉亚·马修斯终于明白她的男友是个浑蛋,然后就走人了。
“我们搞砸了。”杰佛瑞一边说,一边伸手放在《格兰特郡观察家报》上面。
丽娜点点头。“是的。”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出来。“我哪知道像他这样的小鬼会把律师搬出来。”
“天晓得啊,”丽娜答道,“也许他看太多电视了。”
杰佛瑞早该料到的。任何一个拥有电视的傻瓜,碰到警察上门时,都知道要开口找律师。
“我的态度可以稍微温和一些。”她抗辩似地说道。“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他是我们要找的人,他绝不会乐于被一个女人强迫他转身。”她笑得有点拘谨。“尤其是我,长得这么像她。”
“也许这是对我们有利的地方。”他提议道。“这么办吧,咱们在等巴迪·康佛过来的这段时间,我让你们俩独处看看,你觉得如何?”
“他被分派给巴迪?”丽娜问,语调中显示了她的不悦。格兰特一地的律师并不多,因为这里的公设辩护人能拿到的酬金比别的地方少。在这些律师当中,巴迪·康佛是最难缠的家伙。
“这个月刚好轮到他。”杰佛瑞说。“你觉得高登会不会笨到愿意开口?”
“他以前从没被逮捕过。他没有那么机智过人,不可能会打败我。”
杰佛瑞保持沉默,等她把话接着往下说。
“由于我打了他耳光,他大概很想往我脸上吐口水吧。”她说道。杰佛瑞看得出来此时她正在心里斟酌这个提议是否可行。“你何不帮我设下圈套?命令我不准和他交谈。”
杰佛瑞点点头。“应该行得通。”
“反正也不会有损失。”
杰佛瑞一语不发地盯着桌子看。最后他的手指头轻敲着报纸的头版。折页上方的版面多半都被西碧儿·亚当斯的照片占满了。“这篇报导你应该看过了吧?”
她点点头,视线没停在那张照片上。
杰佛瑞把报纸翻过来。“上面没写她被强暴,但是字里行间却这么暗示着。我跟他们说她是被殴打致死,不过这并非实情。”
“我知道,”她咕哝说,“我读过内容了。”
“法兰克和其他人,”杰佛瑞说,“他们并没有在已知的罪犯名单中,找到任何确切的嫌犯。其中有两个人被法兰克严加逼问过,结果仍是一无所获。他们两个都有不在场证明。”
丽娜紧盯着自己的双手。
杰佛瑞说:“待会儿的侦讯结束之后,你可以先离开。我知道今天晚上你要守灵,大概得先准备一些东西。”
“谢谢你。”她乖乖接受这样的安排,反而让他很意外。
门口先传来敲门声,随后是布雷德·史帝芬探头进来。“我把你们的人带过来了。”
杰佛瑞站起来说:“带他进来。”
穿着橘色监狱工作服的莱恩·高登,比身穿黑色衬衫牛仔裤的时候更显得弱不禁风。他穿着配套的橘色拖鞋拖着脚走路,头发仍是湿淋淋的,因为杰佛瑞曾叫人用水管冲洗他全身。高登的双手铐在身后,布雷德把钥匙交给杰佛瑞后就离开了。
“我的律师在哪里?”高登追问道。
“他应该十五分钟内就会到。”杰佛瑞回答,同时将那小鬼推往一张椅子坐下。他用钥匙解开手铐,但是高登还来不及缩回手臂,马上又被铐在椅脚之间的横木上。
“这样铐得太紧了。”高登哀怨地说,他挺起胸膛反而让自己更为难受。他拉扯着椅子,但双手仍牢固地铐在身后。
“习惯就好。”杰佛瑞低声说,接着对丽娜表示,“你跟他留在这里,别让他说些非正式的言论,听清楚了吗?”
丽娜垂下目光。“是的,长官。”
“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警探。”杰佛瑞给了她严峻的一眼——但愿如此——随即走出了房间。他打开隔壁的房门,走进那间观察室。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站着,透过单面镜窗看着高登和丽娜。
这间接见室的空间相当小,四面墙是由涂了漆的水泥砖块所建成。一张桌子被拴在正中央的地板上,周遭随意摆了三张椅子,这一边放两张,另一边放一张。杰佛瑞看见丽娜拿起报纸。她坐在桌前翘起了二郎腿,身体稍微往后倾,同时将《格兰特郡观察家报》翻到内页。她沿着接合处把报纸折好,这时杰佛瑞听到他身旁的扩音器传来劈啪作响的细碎爆裂声。
高登说:“我要喝水。”
“不要讲话。”丽娜下令。她的音量很小,杰佛瑞必须将墙上的扩音器音量调大,才能听见她的声音。
“为什么?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丽娜低头专注在报纸上。
“你会有麻烦上身的。”高登一边说,一边坐在椅子上尽量把身体往前倾。“我会告诉我的律师你打我耳光。”
丽娜不屑地嗤笑。“你体重多少?一百五十磅?你差不多才五十六磅吧?”她放下报纸,用温柔且无辜的表情看着他。她的声音突然变成高八度的少女腔调。“法官大人,我从来不曾打过被拘留的嫌犯。他这么高大魁梧,要是揍了他,我这辈子不就得担心受怕了吗?”
高登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你自以为这样很好笑?”
“没错,”丽娜边说边继续看她的报纸,“我是觉得很好笑。”
高登花了一、两分钟才重整旗鼓。他指着报纸说:“你是那个女同性恋的姐姐。”
丽娜的语气仍旧很轻松,尽管杰佛瑞知道她其实很想爬过桌面把高登给宰了。她说:“是啊。”
“她被杀了,”他说,“学校里头的人都知道她是女同性恋。”
“她的确是啊。”
高登舔着嘴唇。“狗娘养的女同性恋。”
“是喔。”丽娜翻了一页,表情看起来似乎觉得很厌烦。
“女同性恋,”他重复道,“狗娘养的欠干贱胚。”他停下来,看看会有什么反应,结果没引发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他说,“大烂货。”
丽娜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千人骑、万人干,公共汽车加北港香炉人人插,操爆她粉红色的小菊花。”她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问道,“我有遗漏什么吗?”
杰佛瑞对丽娜的应对方式真是好生佩服,他简短地向上苍祈祷,感谢老天爷没让她变成太妹。
高登说:“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把我抓来这里的原因,对不对?你们以为我强暴她?”
丽娜继续拿着报纸看,但是杰佛瑞晓得她的心跳八成和他一样快。高登可能是用猜的,要不然他就是在寻求招供的机会。
丽娜问:“你有强暴她吗?”
“说不定有哦。”高登说。他开始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像个渴望引人注意的小男孩。“也许我上过她哦。你想要知道详情吗?”
“那当然啰。”丽娜说道。她把报纸放下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何不说来听听?”
高登朝她倾身向前。“她是在盥洗室里头,对吧?”
“你来告诉我呀。”
“当时她正在洗手,我进来之后,就从她的屁眼给她操下去。她爽到不行,结果就当场爽毙了。”
丽娜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点能耐?”
他似乎觉得被羞辱了。“当然不是。”
“你何不跟我说你对茱莉亚·马修斯干了什么好事?”
他双手撑着坐回椅子上。“我没对她怎么样。”
“那她人在哪里?”
他耸耸肩。“很有可能死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倾身向前,胸口压在桌上。“她以前试图自杀过。”
丽娜毫不迟疑地马上出招。“噢,这个我知道。她割腕是吧。”
“没错。”高登点点头,杰佛瑞看到了他脸上的惊讶之情。其实杰佛瑞也很惊讶,虽然他自己也料中了。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女性寻短时多半选择割腕。丽娜猜中的机率其实满高。
丽娜简单做了个总结。“她是上个月割腕自杀的。”
他把头转向一边,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丽娜又叹了一口气,再次拿起报纸,刷地一声翻开继续看报。
高登又开始前后摇晃椅子。
丽娜埋首于报纸中,完全没在看他。“莱恩,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有强暴她吗?”
“我干嘛强暴她。她是一条该死的哈巴狗。”
“你叫她跪在你面前讨好你?”
“那当然。”
“你只有这样才能勃起是吧,莱恩?”
“去你的。”他跳下椅子。“你不应该跟我讲话的。”
“怎么说?”
“因为这是不留纪录的对话。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奈何不了我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嘴唇抽搐了起来,身体更进一步往前倾。从杰佛瑞的角度看过去,他觉得双手被铐在身后的小鬼头高登,看起来还真像只被捆绑的小猪。
高登悄声说:“也许我想要多透露些你妹妹的事。”
丽娜没搭理他。
“也许我想要告诉你,我是怎样把她当场打挂的。”
“你看起来不像是擅用铁锤的高手。”
这句话似乎让他大为震惊。“我是啊。”他向她担保。“我猛打她的头,然后再用铁锤上了她。”
丽娜把报纸翻到新的一页折平。“你把铁锤丢到哪儿去了?”
他露出洋洋得意的嘴脸。“你想知道吗?”
“茱莉亚到底想怎么样,莱恩?”丽娜问得漫不经心。“跟着你鬼混过日子?说不定她找到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去你妈的,贱人,”高登厉声骂道,“我才是真正的男人。”
“是喔。”
“你解下手铐,我就证明给你看。”
“我敢说你会的。”丽娜说,她的语调透露出她丝毫没被吓到。“她干嘛要躲你?”
“她才没有。”他说。“是珍妮·普莱斯那个贱人跟你说的?她知道个屁啊。”
“茱莉亚干嘛要离开你?是因为你无时无刻都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迫盯人吗?”
“搞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啊?”高登问道。“你们把我抓来关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们把你关在这里,是因为你携带古柯碱。”
他哼了一声。“那玩意儿不是我的。”
“那不是你的裤子,是吧?”
他砰的一声,胸口重重压在桌上,脸上布满了怒气。“你给我听好了,贱人——”
丽娜起身站在他面前,并弯腰和他面对面互瞪。“她在哪里?”
唾液从他口中飞溅而出。“我操你妈的。”
丽娜一伸手,立刻抓住悬挂在他鼻孔上的指环。
“噢,干,”高登一边前倾身体一边尖叫着,胸口又是重重摔在桌上,双臂往身后伸直。
“救命啊!”他大声哭喊。杰佛瑞面前的玻璃窗随着这股噪音震动起来。
丽娜轻声低语着。“她在哪里?”
“我两天前见过她,”他咬紧牙根勉强说话,“老天啊,请你放开我。”
“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吼叫着,“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快要把它扯下来了。”
丽娜放开指环,伸手在裤子上擦拭。“你这个该死的小驴蛋。”
莱恩摇动自己的鼻子,大概是在确认它还在不在原位吧。“你把我弄得好痛,”他嘀咕着,“痛死了啦。”
“想尝尝更痛的滋味吗?”丽娜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在枪上。
高登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喃喃低语。“她想要自杀,因为我跟她分手。她太爱我了。”
“我认为她只是人生地不熟,”丽娜反驳他,“又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和你交往就被你占尽了便宜。”她先站起来,然后朝桌面半弯着腰。“还有,我认为你连一只苍蝇都不敢打死,更甭提杀一个活人了,如果将来——”丽娜砰的一声双掌打在桌上,她的火气有如手榴弹爆发开来。“如果将来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妹妹怎么样,莱恩,不管你说了什么,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相信我,我是说真的。需要干掉你的时候,我是一秒也不会迟疑的。”
高登无言地嘴巴搐动。
杰佛瑞太专注于他们俩的互动,以致于没注意到有人在敲门。
“杰佛瑞?”玛拉边说边探头进观察室。“我们接到线报,说是威尔·哈里斯家里有状况。”
“威尔·哈里斯?”杰佛瑞问,他压根儿没想到今天会听见这个名字。“出了什么状况?”
玛拉走进室内,把声音放低。“有人往他家前面的窗子丢了一颗石头。”
杰佛瑞停下车子时,法兰克·华勒斯和麦特·霍根正好站在威尔·哈里斯家门前的草地上。他很纳闷不知道他们在这儿待多久了,同时也很好奇他们会不会知道这事是谁干的。麦特·霍根并不会因为掩盖自己的种族歧视而良心不安。至于法兰克,杰佛瑞就不确定了。他只知道昨天和彼得·韦恩会面时,法兰克人也在场。杰佛瑞把车停好,同时感觉自己的情绪紧绷了起来。无法信任自己的手下,这种感觉叫他很不好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杰佛瑞一边问一边下车。“是谁干的?”
法兰克说:“他大概半个小时前回到家。他说他在贝蒂老夫人家干活,帮她的天井通风之类的。他一回到家,就看见这么回事。”
“丢的是石头?”
“其实是砖块,”法兰克说,“那是到处都看得见的东西。它的附近还有张字条。”
“上面写什么?”
法兰克低头看着地上,然后才抬起头来。“在威尔手上。”
杰佛瑞盯着可了望外景的大窗子,玻璃上头现在有个大洞。各居一侧的两面窗户都没事,倒是中间窗户的玻璃得花点小钱来修补了。“他现在人在哪里?”杰佛瑞问。
麦特往正门口点头。他流露出沾沾自喜的模样,这表情和几分钟前杰佛瑞在莱恩·高登脸上看到的神情如出一辙。
麦特说:“在屋子里。”
杰佛瑞往前门走去,却又突然停步。他从自己的皮夹里抽出一张二十元钞票。“去买一些三夹板,”他说,“然后尽快送回来这里。”
麦特的嘴巴僵住不动,杰佛瑞以严峻的眼神直直瞪着他。“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麦特?”
法兰克突然插嘴进来,“我们到那边的时候,会看看能否买到玻璃。”
“是的。”麦特一边嘀咕抱怨,一边走向车子。
法兰克正要跟过去的时候,杰佛瑞及时拦住他。警长问道:“你可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
法兰克看着自己的脚好一会儿。“如果你是要问麦特的行踪,他整个早上都跟我在一起。”
“我问的就是这件事。”
法兰克再度抬头。“这样吧,老大,我会查出这是谁干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他没等杰佛瑞有何回应,转身就走向麦特的车子。杰佛瑞等他们开车离去之后,才踏上车道,往威尔·哈里斯的房子走去。
杰佛瑞先是轻敲纱窗门,然后才走了进去。威尔·哈里斯正好坐在椅子上,身旁放了一杯冰茶。杰佛瑞一进来,他就连忙起身。
“我没有要惊动你过来的意思,”威尔说,“我只是想向警方报案而已。我的邻居有点吓到我了。”
“是哪位邻居?”杰佛瑞问道。
“对街的巴尔太太。”他指着窗外。“她是个老太太,很容易受到惊吓。她说她什么都没看到。你的手下已经问过她了。”他走回椅子,拿起一张白纸,然后递给杰佛瑞。“看了这个之后,我也有点吓到了。”
杰佛瑞接过字条,他一边读着用打字机打在白纸上的恐吓字眼,一边品尝到喉咙底部有股愤怒的滋味。这字条上面写着:“注意你的背后,黑鬼。”
杰佛瑞折好字条,把它塞进口袋里。他双手放在臀部的位置,让自己的视线环顾四周。“你这个地方不错。”
“谢谢你。”威尔回答。
杰佛瑞转向正面的窗户。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心情很不好受。威尔的生命正受到威胁,理由只是因为杰佛瑞昨天跟他说过话。他问:“你介意我今晚睡在你的沙发上吗?”
威尔似乎感到惊讶。“你觉得有这个必要?”
杰佛瑞耸耸肩。“总比一直忧心忡忡来得好吧,你不觉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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