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井武八回到编辑部。编辑部的空气有些异样。编辑们靠栊上来:“底井君,你到哪儿去了?我们正在各处找你!”
“我出去采访了。”底井武八看到编辑们的紧张表情,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出了什么事?”
“出了大事啦!山崎先生死了,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什么?尸体?”
底井武八好象当头挨了一棒。他以前多少有些预感,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依旧感到震惊。
“是的。过了晌牛警方来联系,说是一个象山崎先生的男人在福岛县安达郡本宫町荒井的附近被人勒死了。”
“什么?勒杀?真的?”底井武八以不寻常的声音发问。
“唔。到底是不是他本人尚不能确定,我们若不去人,警方是搞不清楚的。”
“那么,谁去了?”
“山崎先生的夫人已到现场去了。其实你在山崎手下工作,你去最合适。本想让你去,可是到处找不到你,只好让她一个人先去了。”
编辑们也顾不得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盯着看,期待他作出回答。
“非常对不起。我马上就去!”他激动地说。
“好。那你就走吧!”
“你们再介绍点情况,是怎样发现的尸体?”
“还没有接到详细报告。当地的警察说,有一个硬铝箱子,是从东京寄来的,里面装着尸体。因而推定被害者可能是东京人,并向东京警视厅提出了照会。”
“什么?密封在硬铝箱子里?”
“是那样。”编辑绉着眉说:“那硬铝箱子好是从田端站寄出的。东京警视厅接到当地的照会后,便对管辖内人员出走下落不明的报案进行了调查。报社只知道警视厅和山崎夫人简单地通了一次电话。你到现场去一下就会真相大白的。”
“那么我立刻就去。”
“就这么办。本来应该去两、三个人,可是现在社里人手不够,只好你自己去了。一切相机行事吧!”
“明白了。”
底井武八从编辑部领取了旅费。
“到了那里,要尽快和社里取得联系。”编辑们嘱咐他说。
“一定。是福岛县的什么地方来着?”
“安达郡荒井。”
“在哪儿下车?”
“我没调査,不知道。”
底井武八找出了编辑部的分县地图册。找到福岛县的安达郡,离那里最近的车站叫“五百川”。
底井武八赶到上野车站,十分钟以后有一趟快车发出。他买了一张到郡山的票。五百川在郡山北面两站,快车在那里是不停车的。
到郡山要四小时。从上野发车时是傍晚,到达郡山时已晚上八点半了。
底井武八径直来到郡山警察署。安达郡的荒井归哪儿管辖他虽不知道,但是既然在郡山附近,估计可能是归郡山警察署管辖。
郡山警察署已经下班了,只有值班人员坐在那里。底井武八说明了来意。
“问此事请到搜查本部去。往里走,门上有标志,他们会告诉您的。”
底井武八穿过灯光暗淡的走廊。走廊两侧有许多单间。在尽头的房间门上贴着“箱尸事件搜查本部”的条子。室内灯光很亮,一些人影在玻璃窗上来回移动着。
底井突然有了一种山崎治郎被杀的实感,他推开了屋门。
房间正中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胖胖的男人,穿着对襟衬衣,吸着劣质香烟。值班人员把底井领到办公桌前。他们交换了名片。对方是“郡山警察署候补警长臼田与一郎”。
“我是此次事件的搜查主任。您请坐。”
因为底井是被害者单位的来人,搜查本部对他十分客气。在臼田主任的身旁有三、四个人都在看着他。
“我是受报社的委派来的。听说在这附近发现了山崎先生被绞杀的尸体,那果真是山崎先生吗?”底井问。
“那没有错吧!”胖主任回答说:“经过山崎夫人验看,巳经得到了确认。”
臼田说得很明确,看来是确实无误了。臼田从身旁的助手手中接过来卷宗:“我们还有些事想问您呢。我先介绍一下情况。那尸体被装在一个旧的硬铝箱中,是17日上午八点左右被发现的,地点是离福岛县北面两站地的五百川附近的荒井,这儿就是现场。”
他从一个厚纸袋中取出照片,交给底井武八看。好象是早晨拍照后立即洗印出来的。照片上是被发现的硬铝箱子。箱子在草丛中,附近是田圃,草丛周围有树木。
虽然只是一只普通的硬铝箱子,但是一想到它里面装着的东西,便叫人感到几分恶心。
“是附近的农民发现的。他们觉得很奇怪,便来报告。派出所的警察去看了外形,又报告到署里。这是箱子被打开时的情形。”
主任又拿出了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膝盖弯曲着,手、脚都是被胡乱硬塞进去的,头扭向一侧。
头部照得虽然暗一些,但确实是山崎治郎的相貌。
“怎么样?是这个人吗?”主任紧紧盯住底井武八的脸。
“是……没有错。”底井武八有些紧张地说。
“为了更明确起见,请再仔细看看这一张照片。”主任又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从硬铝箱中取出的被害者的头部特写。
山崎治郎的头痛苦地歪在一侧。口张开着,舌头垂在牙齿的外面。嘴角有黑色的液体流出,那是血痕吧!脖子上有一圈很深的绳子印儿。
底井武八不忍卒睹,感到恶心。
“是这个人。是山崎治郎毫无问题。”
狭小的房间虽然闷热,但底井武八的额头却渗出了冷汗。
“谢谢您的合作,使我们判明了被害者。虽然已经让山崎夫人看过了,可是让同一报社的您看看就更没错了。对我们来说判明死者的身份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弄清这一点差不多可以说解决了一半问题了。”
主任从烟盒中取出一只香烟递给底井武八,可是底井却没心思吸烟。
“我想问您一下,您认为山崎先生是什么原因被害的?”主任很和气地问。
“不,一点也不知道。”底井武八用脏手绢擦了擦汗。
“对于这种事是不能有顾虑的啊!”主任吐了一口烟雾说:“有的人认为说了对死者影响不好,如果不和盘托出,反而对死者不利。您不是每天都和山崎先生在一道工作吗?”
“是的。每天都在一起工作,因为山崎先生是我的上司。”
“那你应该知道许多情况,甚而有他夫人不知道的事您也能知道。例如,男女关系什么的。怎么样,能和我们合作吗?”
“我愿尽力合作。可是山崎先生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山崎治郎虽然和玉弥在神乐坂的餐厅谈过话,可那并不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他的被害仍然是和搜寻冈濑正平的藏款有关,可是这是不能对外人讲的。
“那您慢慢地想想吧!想起来再说。”主任从容不迫地说:“我把事情大略谈谈吧!我们是在17日上午十点钟对这个硬铝箱子进行调査的。硬铝箱子上挂着运货标签。发货人和收货人是词一姓名,叫作吉田三郎。发货站是田端;收货站是郡山。这货物是前天——6月16日到达收货站的。”臼田继续对井底武八说:“是一只很旧的箱子。打开箱盖,里面铺着油纸,油纸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请问,标签上是怎么写着吉田三郎的住所的?”
臼田看了一下卷宗:“标签上写的是‘东京都丰岛区池袋八——五零八号’。字写得很糟糕,也可能是故意用左手写的。不过惯于写钢笔字的人突然改用毛笔,水平也会立即下降的!”
“致死原因仍是绞杀吗?”
“是的。在颈部有很深的绳子印儿。到目前为至尚未找到凶器——绳子,可能是麻绳一类的东西,在死者的颈部绕了三圈。”
“死后处理情况如何?”
“解剖是在下午八点结束的。验尸结果证明,到解剖时为止,已经死去五十个小时了。”
“那么,就是说。”底井武八在心中暗算一下:“事情是发生在15日的夜里了。”
“是的。死后经过五十小时也是基本估计,不很精确。有五、六小时的误差是允许的。”
“这可以理解。在那个发货人的住所不会真有其人吧!”
“是的。开始的时侯我们请求警视庁协助调查。回容是‘并无此人’。18日的早晨,我们派人到东京去调査,结果也是一样。”
“请问,在收货的郡山车站,是什么样的人去提取箱子的?值班员是否记得提货人的长相和服装?”
“我们问过值班人员,可是他记不清了。再说是一个一般的箱子,并不值得特别注意,也是可以理解的。据值班人员的朦胧的记忆,拿提货单前来取货的是一个四十二、三岁的男子,戴着打猎帽,披着风雨衣。”
“脸部特征如何?”
“很遗憾,值班人员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个戴眼镜的人。”
“是什么时间来提货的?”
“是16日下午九点,那时是个交接班的时间,所以比较明确。硬铝箱子是在17日早八点被发现的,就是说距提货时间正好是十一小时。”
“那箱子有多大份量?”
“据发货票上写的是七十二公斤。被害者的份量是六十一公斤。还差着的十公斤多就是箱子和填充物的分量。”
“在田端车站时,那箱子是直接送到货运科的吗?”
“是的。并不是委托运输服务站办理的。”
“田端车站货运科的值班人员,还记得去托运人的面孔吗?”
“记得。”说到这里臼田的面部表情颇为复杂,是困惑并且多少有点奇怪的表情:“说来也是件怪事。和值班员谈到有关托运人的相貌,竞然有些和我部下记忆中的相貌相似。好象是个笑话,仔细推敲起来,有些和被害者相像。”
“啊!?你说什么?”底井武八大吃一惊。
“连便衣警察也震惊了。当便衣警察说出死者相貌时,值班员都说‘对!对!就是那个摸样。’来加以证实。”
“果真如此吗?”
“果真如此。并且当说出穿什么服装时,他们都连声说!‘就是那样,就是那样。’”
“那就是说山崎先生自己托运箱子,然后自已又成了箱子里的尸体了?”
“是这样。”臼田笑了起来:“真好象变魔术一般。肯定是值班员记错了。这些前后矛盾的证词可叫人受不了。再说人的记忆也有失误,要求太高是不实际的。何况田端车站的货运科又是个很混乱的地方。”
“田端车站接受那个箱子是什么时候?”
“15日的上午八点半。”臼田看着卷宗回答:“我们调查了那只箱子到达郡山车站的经过。那是由田端下午九点三十分发的货车运来的。由在第二天早晨四点三十分大宫发的货车倒装一次。16日的十九点〇五分到达郡山车站。”
“哦!就是货物发出后的第二天下午七点〇五分啰!”
“是这样。那提货的男人是下午九点去的,也就是说在郡山车站放了两小时。”
“我问个奇怪的问题:那个穿风雨衣的提货人,难道不是山崎先生吗?”
臼田放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奇谈怪论了。来提货的本人,成了死尸,并且在箱子里被发现,真是今古奇观……哈哈哈。您是根据田端车站货运科的值班员说发货人象被害者才这么想的吧!这是惊险小说中的消遗故事……但是,请您注意,死亡时间是严肃的、不可改动的。刚才我已说过,尸体解剖表明,距离解剖时间五十小时以前死亡的。所以,估计犯罪时间大体是15日的傍晚到夜间这段时间里。就是说,被害者在郡山车站的货物被提取前的一昼夜已经被杀了。难道是被害者的幽灵出现,取走了装有自已尸体的箱子吗?”
底井武八听罢也笑了。但他觉得一股冷气从脑后升起。
“根据山崎先生尸体解剖的结果,有什么新发现吗?”他换了一个话题。
“没有。没有外伤,也没有毒物反应和内脏故障。只是在被害者的胃里发现了已经消化的食物。检査结果,知道那是咖喱盖浇饭。”
“咖喱饭?”
“对。是低级的。原材料是便宜货,同时有少量咸菜。说明被害者在几小时以前曾经吃过饭。”
“能判断是在哪个饭馆吃的吗?”
“这很困难,这种食物随便哪个饭馆都卖。如果是用高档次原材料做的也许好调查一些。”
“从消化情况看,是经过了多长时间?”
“大约有五、六个小时。”
“五、六个小时吗?”
底井武八心中暗想,山崎治郎是15日上午九点二十分从家里出来的。解剖鉴定认为被害时间大体是15日的下午六点到十二点之间(箱子是八点三十分运进田端车站的)。那么咖喱饭是午饭时吃的。而山崎治郎是常在一般小饭馆就餐的。“我们以为,”臼田继续说,“是山崎先生独自一人就餐的,没人陪同。其后他又到某一家去过。”
“怎见得?”
“您想想看:第一是绞杀,并且把尸体装进箱子里,因而可以推断在室内行凶的可能性大于室外。”
“不错。有道理。”
“请教一下。15日那天山崎先生预定去拜访谁,您事前有耳闻吗?”臼田问。
“没有听说。因为他办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决定,并不和部下商谈。”
“从我们警方角度看,山崎先生15日上午九点二十分从家中出来,到吃咖喱饭的这段时间,到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是我们目前侦查的中心任务。如果有知情人就好了,可是目前尚未找到。为此我们派出俩人专程去东京,但目前尚没有回音。”
“什么时候才判明被害人是山崎治郎的?”
“我已说过了。因为那箱子是从东京寄出的,因而推定被杀人长住在东京的。我们和东京警视厅取得联系,问有没有要求帮助寻找去向不明的人。在今天快响午的时侯才弄清楚,所以我们立即和山崎夫人取得了联系。”
底井武八明白了事情的大体的情况。
“能否允许我看看现场?”
警察署立即同意了。因为他是特意从东京来的被害者的关系人。而且提供一部汽车供他使用。
乘车从郡山到现场去要四十分钟。距五百川车站往西约五百公尺,周围有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些的草丛。从车站来的小路从林边经过,通向村里。
草地上还残留着保护现场时围起来的绳子。
底井武八站在那里思索着。
装着死者尸体的箱子到达郡山车站的时间是16日的晚九点。附近的农民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八点发现箱子的。就是说从16日的九点半到第二天早晨八点,在这段时间有人把箱子遗弃在这里。
这一带在夜里肯定是非常黑暗的。虽然在五百米以外的五百川车站内有电灯,但无论如何是照不到这里的。远处田舍也有闪烁的灯光,但现场却肯定是漆黑一片。
底井武八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桉着警察署介绍的情况,按着顺序清理出事情发展的经过。
△6月15日,二十点三十分,田端车站货运科收到一只硬铝箱子。
△同日二十一点三十分由田端车站发出的货车把箱子运出。
△16日十九点〇五分,在大宫车站箱子被倒到另一货车上,到达郡山车站,箱子被卸下货车。
△同日二十一点,有个收货人,拿着提货单把箱子取走。
△17日上午八点,在现场发现被遗弃的箱子。
△同日二十点解剖完毕。
△18日。郡山的三名便衣警察到东京去。
△19日。判明身份。东京警视庁和报社取得联系。山崎夫人出发到郡山去。
这是趁着记忆尚未淡薄之际摘要记录的。可以作为参考。
事实表明,其后这个摘要起了很大作用。
“实在感谢您啦!”底井武八向领他来现场的警官表示感谢。又返回了郡山警察署。
“您看过了吗?”臼田友好地问:“正好现在被害者的夫人来了,您要见见吗?”
“当然想见一见啰!”
“那么请到那边去吧!”
底井武八由一位便衣警察领着来到接待室。
底井武八是头一次见到山崎夫人。她是一位身材矮小的、瘦瘦的女人。好象昨夜睡眠不足,眼睛发红,疲惫不堪。
“您是山崎夫人吗?我叫底井,是在山崎先生手下的工作人员。”
他郑重地表示了哀悼之意。
夫人并不善于言谈,何况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她精神受了很大刺激。从她的谈话中知道,她对山崎被杀的原因简直一点也捉摸不出。
“遗体是想在这儿火化,然后回东京吗?”
“是的。是想那样办。”
解剖已经完毕,什么时候都可以火化。底井武八以报社代表的身份帮助山崎夫人办理一切手续。
但是,于此期间底井武八的耳朵里仍然留着臼田说的话。那就是关于到田端车站托运货物的那个男人的相貌。据那里的值班人员说,长得酷似山崎治郎。
警方认为这证言是错误的,而置之一笑。说什么死者焉能去托运被装进箱子里的自已?是无稽之谈。
虽然警方在笑,可是底井武八却笑不起来。一个山崎治郎的幽灵提着装着自己尸体的箱子,到田端车站去托运的形象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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