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撞进魔仆的体内,冯斯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感受到一种难以清楚形容的空间的变更,就好像是一个人突然间从河水里落入了海水一样,很接近,但感觉不太对。紧跟着,手上一空,腰间也一松,明明紧紧搂着的姜米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是溶化在空气中了一样。
冯斯很是吃惊,伸手捞了几把,手里什么都没能碰到。他连忙睁大眼睛向四处张望,只见身边是一片看不见深浅的淡淡的灰色云气,没有气味,运气中也没有传出什么声音,而他的身体就轻巧地悬浮在半空中,被某些无形的力量托着。
估计又是进入了一片异空间,冯斯想,没有想到这个魔仆的体内本身就是一片异空间。他大声喊了几声姜米和刘岂凡的名字,也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再尝试着在半空中移动,也完全不得要领。别无他法,他只能呆立在原地,等待变化。
好在虽然他自己并不能自主移动,但这团云气就像洋流一样,一直在带动着他的身体缓缓移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云雾逐渐散开,他的脚底也踩到了硬地。他四处看了看,不由得搔了搔头皮。
“这他妈又是个什么鬼地方?”冯斯嘟囔着,“果然魔王世界里没有什么玩意儿是正常的。”
眼前是一片深灰色的土地,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建筑或者其他物体,一望无垠。然而,在这片土地的上方,却悬浮着蓝色的水域,看上去像是海水。但这些海水凭空漂浮着,没有一滴掉落下来。
“海水在上,土地在下面?”冯斯挠挠头皮,“又是新花样了。”
他试探着迈步向前走,还好,地面平整坚实,就像是水泥铺就的,也没有踩到什么陷阱。只是眼前的景象实在是乏味到了极处,什么多余的物件都没有,就连地面上都没有丝毫纹路。
不过,多走了几步路之后,冯斯注意到头顶的海水里有些异样。他抬头一看,发现就在此刻立足的地面所对应的海域里,漂浮着一样东西,然而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是什么。好在冯斯此刻拥有着能够创造物质的蠹痕,很快创造出一个望远镜。从望远镜放大的图像来看,他判断出那似乎是一团正在高速旋转的漩涡,而且,细细看来,漩涡里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而且似乎在动。
然而这个望远镜的放大倍数有限,想要看清楚漩涡里是些什么东西,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他无奈地咒骂了一句,继续前行,发现越往前走,相应头顶的海水里越频繁地出现了这种奇特的漩涡,有的很小,有的相当大,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大到能用望远镜看清内部的程度。
又走了大概两三公里的路程,他渐渐感到饥渴,天选者的蠹痕又派上了用场,至少可以创造出简单的矿泉水和面包来充饥。但想到姜米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又没法像他这样解决食水,不由得愈发焦虑。而头顶的海水所带来的巨大的压抑感,也让他的心情格外烦躁。
“看来我需要创造出一点抗抑郁药……”冯斯自己跟自己开着玩笑。
又走出几百米,他隐隐看见前方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他以为是姜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然而到了面前才发现这是刘岂凡。他不觉心里有点鬼鬼祟祟的内疚:光顾着惦念姜米,又把存在感稀薄的刘大少给忘了。
走到跟前,冯斯才发现刘岂凡并没有晕过去。他虽然躺在地上,神智却依然清醒,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中那片诡异的蓝色海洋。
“你不会是又从中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吧?”冯斯问,“容我用文盲们反科学的术语问你一句:你接受了死胖子的体液就被他转基因了吗?”
“不知道,说不清楚,”刘岂凡说,“就是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
“你是仰头看累了才躺下来的吧?姜米呢?”
刘岂凡躺在地上,伸手指向他的左侧:“去那边转悠去了。”
冯斯抬眼一看,果然,姜米正在不远处坐在地上发呆。他撇下刘岂凡,跑到姜米身边,看到姜米神色无恙,这才算稍微松了口气。
“来,吃点东西。”冯斯说完才想起,自己光顾着给姜米送吃的,却忘了给刘岂凡哪怕留一瓶水。这不能怪我,他自嘲地想,刘大少的气场太难引起旁人关注了。
他把食水递给姜米,又来回跑了一趟给刘岂凡送吃的,回来时看见姜米已经把他创造出的两大块面包吃了个精光。姜米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你以后干脆开个面包店吧,无本万利,这面包味道真不错!”
“这就是天选者的全部力量了,”冯斯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姜米身边,“既不能打也不能挨打,到目前为止只是个变戏法的。”
姜米看了他一眼:“你这辈子都是这么自怨自艾过来的吗?”
冯斯一愣,没有回答。姜米接着说:“前几天我就已经和你说过了,你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太多。当然,我也理解,你是天选者嘛,想要少想一点也不现实。但是对于一些完全在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你去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没有任何帮助啊。再说了,此时此刻,对我们最有用的蠹痕就是你的变戏法啊。你就算再能打,困在这里和谁打?反倒是能弄出吃的来我们才能活下去嘛。”
“道理我都懂,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灌几百锅鸡汤下去,”冯斯说,“但是有些东西可能是藏在潜意识里的,想要改变也力不从心。其实我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你上一次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我甚至还一门心思地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就像鸵鸟把脑袋埋到沙子里一样。至少现在,我在坚定地追求力量,坚定地想要变强,对抗一切可能的敌人,不再去做过普通人生活的白日梦了。”
“你也确实挺不容易的,”姜米叹息一声,“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换了我的话,也许会处理得更糟糕。”
冯斯摆摆手:“你没有错。别说这些了,我们想想怎么能从这里出去吧。你和刘大少发现了什么东西没?”
“刘大少一直瞪着那些漩涡在看,就跟看美女似的,”姜米说,“我倒是发现一点。”
“发现了什么?”
“这里的路好像不是直的。”姜米说。
“我不太明白,”冯斯搔搔头皮,“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啊。”
“我的意思是说,在这里走路,虽然你感觉像是一直在对直往前走,但是你脚下其实是会不知不觉地拐弯,根本把握不了方向。”姜米说。
冯斯愣了愣,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对啊,如果这片空间真的像看起来那么辽阔的话,我照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居然就遇到了你和刘大少,这个几率也未免太低了。确实不大对劲,等我试一试。”
他伸出手,创造出了一个指南针,把指南针摊平在手里看了一眼,沮丧地摇摇头:“没用。指针四处乱跑,根本不能定向。也不知道是干扰磁场还是怎么回事。”
姜米劈手夺过指南针,扔在地上:“这玩意儿没用。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她拉过冯斯,随便朝向一个方向,迈步就走。冯斯有些担心:“我们是不是应该留一个记号什么的?免得一会儿……”
“哎呀不会啦!”姜米说,“跟着我走,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冯斯无奈,只能随姜米向前走。神经大条的姜米像是完全没有留意,一直都牵着冯斯的手,但冯斯却不可能不注意。那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恍惚间又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和姜米在一起时的情景。内心种种纷乱的情绪再次涌了起来,他忽然想,要有多蠢的人才会去放弃这样一个女孩?那绝对是脑子里进硫酸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冯斯只是机械地被姜米拉着走路,完全没有看路,直到姜米放下他的手喊了一声“喏,自己看”才回过神来。他定睛一瞧,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刘岂凡仰天躺着,仍然执著地观察着海水里的漩涡。
“果然是绕回来了。”冯斯想了想,从手里变出了一根带彩旗的长竹竿,吭哧吭哧插到土里。姜米看得乐不可支:“简直像孙长老给师父画圈。”
“您在美帝也看过孙长老?”冯斯很好奇,“我以为您是看芝麻街和辛普森一家长大的呢。”
“我妈专门从国内带过去的光碟,”姜米说,“那是她的少女记忆。”
冯斯插好了竹竿,带着姜米又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向前走。他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回头往后看,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发现旗杆从视野里消失了。他停住脚步,往回退了几步,旗杆却并没有在某一瞬间一下子重新出现。
“看来并不是某种突然出现的分割线。”冯斯说。他索性原地转了两圈,另外随机挑了一个方向向前走,没走出几分钟,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彩旗的顶端。
“这里的确是一片混乱的空间,”冯斯对姜米说,“可能整个空间都是扭曲的,完全找不到固定方向。我估计这片空间其实并不大,但无论怎么绕可能我们都没有办法绕出去。”
姜米思索了一会儿:“其实也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试试。如果这种插在地面上代表一个点的标志会突然消失,换成一条线行不行?”
“线?”冯斯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我靠,你真是个天才,我收回对你胸大无脑的评价。”
他的手里很快多出了几个彩色线团和一些钢针。两人用钢针固定住线头,然后拉着线团继续开始探路。
开始的一段路还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但走出大约几百米之后,冯斯忽然感到手上一松:“不妙,线断了。”
他伸手把长长的线扯了过来,果然,线从中间断掉了。
这回没有办法了。两人郁郁地走回依然作挺尸状的刘岂凡身边。虽然拜冯斯神奇的“变戏法”能力,他们不至于担心饿死,但到底该找到什么办法出去,现在还完全没谱。
“刘兄,你到底能从这些漩涡里看出些什么来?”冯斯问,“我用望远镜也看不清楚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并没有看,”刘岂凡说,“我只是在感觉。”
“别搞这些跟魔仆一样的哲学家腔调了,还第六感呢……”冯斯没好气地说,“你感出啥玩意儿了吗?”
“那些漩涡里面,好像有生命。”刘岂凡说,“我能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甚至于在说话。可惜我听不清楚到底说些什么。”
冯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有人在里面说话?那会不会是……记忆迷宫?”
“记忆迷宫是什么?”姜米问。
“那是一种蠹痕形成的幻域,可以调用被攻击者的记忆,让陷入其中的人重温过去的记忆,受到记忆里的种种情绪的感染,最终失控。”冯斯说,“我也没见过,就是以前听梁野提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的。”姜米说。
“不,半点意思也没有,”冯斯说,“进入记忆迷宫的人,除非有很强的力量,否则无法控制自身的情绪,每进入一段记忆,都会受到感染,就像一针又一针地给你注射兴奋剂,人很快会疯的。”
“不是,不像是记忆迷宫,”刘岂凡说,“我以前随家族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听说过记忆迷宫。记忆迷宫的外在形式或许会有很多变化,但本质上都是诱导人进入记忆中。但我们在这儿呆了好几个小时了吧,都还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接近这些漩涡。而且,我在这里感受到了某种共鸣。”
“共鸣?什么共鸣?”冯斯问。
“我的蠹痕刚才在河底的时候失效了,但进入这里之后,好像有点复苏的迹象。”刘岂凡说,“所以我还在等,希望能有一些新的变化。”
“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一个吸血鬼。”冯斯说。
“吸血鬼?”刘岂凡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啊,你是说……你的血?”
“这可能是现在我身上最有用的东西了,”冯斯说,“我的血对妖兽和魔仆都有极大的催化作用,这是过去的很多次实践都证明了的。但是能不能对守卫人起效就得看运气,时灵时不灵的。不过,总得试一试,不然我们只能一辈子蹲在这儿野餐了。”
刘岂凡没有犹豫:“没问题,我可以的。”
“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冯斯说,“几个月不见,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人总是需要变的,”刘岂凡说,“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只不过你比我聪明,所以某些事总是放不下吧。”
冯斯叹了口气,用蠹痕创造出了一个小杯子,然后用匕首割破手腕,挤出了一些血。姜米看得脸色发白:“这样的事情,过去你干过很多次吗?”
“不算多,有那么几次吧,”冯斯说,“所以早就习惯了,都不觉得疼了,就当是中世纪欧洲流行过的放血疗法。”
“但是喝血我倒是头一次,”刘岂凡说,“不知道兑点果汁味道会不会更好。”
“你居然会讲笑话了,”冯斯一脸惊诧,“这是太阳从南边出来了么?”
刘岂凡把这一小口血吞下了肚子。放下杯子,他又重新躺在了地上,依旧执着地盯着覆盖在头顶上的那片漩涡之海,好似盼望着海里能掉下生鱼片来。
“真的能有用吗?”姜米小声问冯斯。
“我也不确定,但不妨碰碰运气,反正我的人生就是不断地碰运……”冯斯说到这里,忽然脸色微微一变,“好像起效了。我感觉到了刘大少的附脑在觉醒,而且,我也有点明白他所说的共鸣是什么了。你看!”
他伸手指向头顶,姜米也跟着看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海水开始不安分地波动起来,海水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一些,泛起了许多泡沫。而那些漩涡更是开始在海水里加速旋转,冯斯觉得自己耳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嗡嗡声,似乎是整片海水都在震动。
“喂喂,你看看,是不是我眼睛花了?”姜米拉了拉冯斯的手,“我怎么觉得那片海……好像……低了一点?”
“你没有看花眼,我也看出来了,”冯斯说,“海水在下降,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我们都淹没在里面了。不过不必太担心,刘大少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
姜米斜眼一瞥,果然,刘岂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抬着头仰望海水,脸上的表情颇为怪异,既期待又紧张。
“刘大少,你已经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吗?”冯斯问。
“你的血很有用,我已经感知出来了,”刘岂凡说,“那些漩涡里面的确有生命。”
“生命?你是说真正的活着的东西,还是类似幻象之类的玩意儿?”冯斯问。
“活的生命。”刘岂凡很肯定地说,“直到现在这一刻,还活着的生命。不过,不应该说‘直到现在这一刻’。”
“你到底在讲什么?”姜米说,“我已经被你绕糊涂啦。”
“因为不能用我们的时间去衡量那些漩涡里的时间。”刘岂凡说,“我刚才说了,漩涡里藏着的,不是幻象,不是记忆,而是活生生的生命。当然,它们并不是直接生存在漩涡里的,漩涡只是隔离层。”
“隔离层?隔离什么?”姜米问。
“时间。”刘岂凡回答,“那些漩涡,都是时间陷阱。有一些时间被关在了里面。”
“时间被关在里面?什么意思?”冯斯一头雾水。
“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刘岂凡伸手指了指头顶。
海水还在继续下降,马上就要以从上而下的奇特方式把三人浸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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