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树梢上已经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露珠,濡湿了我的紧身衣。我将包背在了背上就准备下地,可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钟声,寺庙里做晨课的敲钟声!
在这蛮荒之地怎么又会有寺庙的晨钟声呢?我吃了一惊。这段时间对我来说,不可思议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我对于发生任何怪异的事都有着非一般的心理准备,可的的确确从来都没想象过在这里竟然会传来钟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在这天坑的附近竟然会有一座寺庙吗?
在这个亚热带的东南亚国家,本来就信奉佛教,到处都是装修简单朴素的寺庙。按道理来说,在任何地方见到寺庙都不会感觉奇怪。可是在这天坑,就连土人也不愿意来的地方,还四处隐藏着不可知的怪兽,又怎么会有一座寺庙呢。
我恨我那可以杀死猫的好奇心!
这好奇心又驱使着我,从树上下来后,就追寻着钟声的来源,穿过林间,越过溪流,向丛林深处的寺庙觅去。
钟声是从一左小山丘那头传来的,当我越走越近,在宁静的清晨,竟依稀听得到诵经的声音。
翻过的山丘,果然,我看到了一座规模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禅院。
从山头上往下望去,这禅院修得四平八稳,坐西朝东。屋顶坡面由三层相叠而成,中堂较高,东西两侧递减,交错起落。前庭是大雄宝殿,殿后有一座象牙白色的佛塔。佛塔为缅式钟形佛塔,由砖砌成,外敷石灰,似极了一棵拔地而起的春笋。但由上至下,我竟看不到一个僧侣在寺庙里游逛。
在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寺庙里的僧人是敌是友,于是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我像是怀里揣着一只小鹿般从山丘上走了下去,来到了寺庙门口。
当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禅院已经破败得不成模样了。庙门的牌匾已经残破不已,上面还依稀残留着几个中文字,但是也是支离破碎,辩不出是什么字了。
山门紧紧地闭着,我想去叩了叩山门,手指刚碰到门上的黄铜门环,山门的屋檐上就落下了一蓬灰,正好落在了我的肩上。拍掉了肩上的灰后,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佛庙已经被废弃了很久,否则绝不会连山门上的屋檐牌匾都荒落成如此光景。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白跑了一趟,可一想到那钟声是不会平白无故响起的,我又心生疑窦。我仔细地看了看山门,这才发现在门上竟有几个清晰的掌印,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推开过门,由此进入过寺庙。说不定就是刚才来敲过钟的人吧。
是什么人来过这里?是天坑下的那些军人或者猎人联盟的人吗?
我想了一想,决定进这禅院探个究竟。我再一次诅咒我那该死的好奇心!
当然,我不能从直接从大门进去,因为如果里面真的有人先进去了,我由此入内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在目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我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我绕着寺庙走了一圈,才发现,从山丘望下来似乎这个寺庙看上去并不大,可真正走近后,才知道这个寺庙还是不小的。我这么走上一圈,竟然花去了足足十五分钟。要知道我的脚程向来超过平常人又何止数倍?不过幸运的是,我终于在寺庙朝西的一面找到了一个小洞,是让狗进出的,此刻却正好可以供一个人匍匐进出。
看着这个狗洞,我不禁有些犹豫。我苏幕遮向来以做事既稳健又漂亮著称,旁人见我展示身手时,通常都是先夸一句好厉害,然后再加上一句好优雅。我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曾经钻过狗洞呢?我耸了耸肩,想要另觅一处进出的通道。可又走了好一会,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令我进出的合适地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苏幕遮只有不得已弯下腰,从狗出入的地方进出一次罢了。只不过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背着的背包实在是有些影响行动,所以我先俯下身来,将背包塞进了洞中,推到了墙壁的另一侧。
接着我就趴在地上沿着着狭窄地洞穴穿了过去。
地面很凉,也很潮湿。我身上的紧身衣立刻就被潮湿的黏土弄得到处都是污渍。
还好,这墙壁还不算太厚,很快我就穿越了这狭窄的狗洞,在墙的另一边站了起来。禅院里很是破败,野草已经长到没膝处,大雄宝殿的几根巨大的柱头已经漆落班驳,牌匾也是摇摇欲坠,再也经不得风雨的摧残。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却看不出有人的迹象。我凭住了呼吸,静静聆听四周的声音。只有蛐蛐从草丛中传出轻声的啼鸣。我定了定神,然后拾起背包,向殿后的佛塔钟楼走去。
禅院里的草丛真的很深,地上铺了一米见方的汉白色砖块,但现在几乎一点也看不到了。去后殿钟楼与佛塔的路也被草丛遮了个密密实实,看不出半点端倪。也许原来这里有一条路的,但是因为荒废了太久,所以已经被岁月掩盖得看不到一丝踪迹。正如一句话所说,在这个世界上,原本是有路的,可后来走的人少了,所以路也没了。
踏在草丛中,虽然我的脚步很轻柔,但是因为夏日炎热季节的原因,脚下还是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草梗爆裂的声音。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偷偷窥视着我,令我的颈脖总是有一股热流在来回萦绕,几挂汗珠像线一般缓缓从额头悄悄滑落。
我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有任何其他人的迹象。可我的身体却莫名其妙颤栗了一下,在不是因为有冷风在掠过,而是我多年勤练秘宗南派功夫后产生的自然应激预感反应。我知道,一定有看不到的危险正向我慢慢袭来。我将手反插进背包中,从里面取出了一柄镶有金刚钻的铁钩,紧紧捏在了手中。
我缓慢地蹲下了身,将身体隐藏在了草丛中,再微微冒出头来,四下梭巡,但是我还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只听到蛐蛐在草丛中放声歌唱。可我那被窥视的感觉更强烈了,强烈到我无法忍受。
我轻轻地往前挪了一步,突然觉得脚下缠着了什么,低下头一看,竟看到了一个绳子结成的活扣。我的脚正好踏入了这个活扣。
我暗叫一声糟糕,还没来得及将脚缩回来,这绳子忽的一紧。只听到一阵绳索破空而出的声响,绳子立刻绷紧,草丛中凭空横生出一条斜拉在空中的绳索。随着绳索的紧绷,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拉向了半空。我被悬在了空中,手足倒立,摇摇晃晃!
这很让我摸不着头脑。我刚才身处的地方,是大殿前的空地,四周并没有高大的树木。一般说来,绳索做的活扣,只能在树木丛生的地方才可以被利用到,而在平地,绳索最多只能被设为绊马索。而在这空地上,我竟被一根绳索设置的陷阱悬吊在了空中,的确是让我惊奇得不能再惊奇。并不是说在空地上就不能设计成可以将人悬吊在空中的办法,但是这些办法都不是一般人懂得的,最起码懂得的人都应该有特种兵的经历与经验。
还好,我的反应奇快,还没等到被悬到最高处,我就尽力扭腰,唤醒了腰部的每条肌肉,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在空中,我竭力使身体扭转,让头部向上,使全身的血液不致倒流,保持头脑的清醒。我使劲挥动手中的铁钩,锋利的那一面正好割在绳索上,绳索应声而断。我的身体随之硬生生地垂直摔落在地上,还好摔落的高度并不算高,不至于令我受伤。当落到地面的一刹那,我想旁边横着翻滚了几周,卸掉了向下的重力。
可是当我翻滚结束,准备站起来看看到底是谁在暗算我时,忽地觉得小腿一阵麻痒的刺痛。垂下头来一,我又叫了一声不好,我的小腿竟被刺了几个小孔。而这小孔是被几颗固定在草丛里的小钢针扎出来的,这些小钢针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就如夜半三更荒村野庙外的点点磷光,一丝淡淡的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向我的鼻孔袭来。
是隈了毒素的钢针!这毒素是致命的毒药还是令我昏迷的麻醉用药?我不敢肯定,但是已经觉得一股目眩的感觉正缓缓沿着小腿向上蔓延,整个小腿已经渐渐麻木。
我知道,我又再一次着了道。当麻木的感觉袭上心脏的时候,我的眼皮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得一点也抬不起来。倦意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当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我只是祈祷,希望这钢针上隈的只是麻药,而不是致命的毒素。我不希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一条性命留在这个亚热带的东南亚国家,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有些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叹了一口气后,我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当然,钢针上隈的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素,只是可以令我昏迷的麻药。如果是毒药,我早已一命呜呼,我又岂会现在还坐在电脑前给大家讲述我的这场历险呢?
不过,这钢针上隈的东西,却又并非普通的麻药,而是另一样东西,以后又令我吃尽了苦头。至于究竟是什么毒素,别着急,且听我继续讲下去。
当我悠悠地醒过来时,还是躺在荒草丛生的殿前空地上。我看到了一双铜铃般的眼珠,正直直地瞪着我,吐着金光。这双眼睛长在一张胖脸上,而这张胖脸又属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脸福相,肚子如怀了六个月身孕的女人一般,一动起来,全身的肥肉就颤颤巍巍地乱跳。这人的眼神很凶,看着我,就像看着欠他十文钱却十年没还的佃户一般,眉头紧皱,两眼冒火。在他身后,还站了七八个干练的年轻壮汉,冷冷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我自然不能在这些细节上输于他人,于是也一皱眉,两眼圆睁,死死地看着他,用最恶毒的眼神!
我这一反应显然令他猝不及防,连忙向后登登登推了几步,然后大着嗓门哇哇叫道:“他醒了!竟然不怕我!”他说的是纯正的英文,带着典型的牛津腔。
我嘿嘿一乐,说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不一样,也只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与众不同的地方充其量就是眼睛一大一小,不过如此而已罢了。”
的确,这人的眼睛一大一小,但是如果不仔细端详,却是看不出来的。我一说出这话,立刻就后悔了。我忘记了在危险紧要关头,敌众我寡,我有何必说出如此激怒他人的话语讨没趣呢?果然,这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满面通红,他用一种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叫道:“小子,不错,你有种!”他一挥手,一个年轻壮汉冲到我的身边,抬起脚来向我踩去。
我一眼就看到在这壮汉的脚上,穿着一双牛皮皮靴,靴底还镶了一层铁皮。让这样的靴子踩上一脚,平常人立刻就会断掉几根肋骨。当然对于我来说,就不会这么严重了,毕竟我练习了多年的中国武术。于是我连忙吸了一口气,想让真气赶快运行到全身,形成一层保护层。可谁想料,我却绝望地发现,一口真气吸到了丹田,竟在也不能沿着奇筋八脉向全身游走。我立刻就明白了,那种隈在钢针上的毒素,并非普通麻醉药这般简单,这种毒素竟然令到我全身的真气尽失作用。无可奈何,我只有看着这双靴子就这样踩到我的胸口上。
在我习练国术的时候,我的师傅曾经不止一次教导我说,士可杀不可辱。即使是在无可救药避无可避的时候,也不能将绝望的神色溢于言表。就算是直面死亡,也得微笑着迎上前去。这也是我为什么在以前的历险中,常常都要考虑到姿势优雅等看似累赘的事。所以,当这双靴子即将要踩到我的胸口时,我只是视若等闲,并没有露出半点畏惧的神情,甚至,在我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这笑容并不露痕迹。
只有我自己知道,还有上帝他老人家知道,我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他老人家的名字,真诚地祈祷他保佑这即将踏在我胸口的一脚不要来得太用劲。我不希望自己的肋骨断上几根,因为在失去真气后,我就和一个普通人没有太多的区别。
大概是祈祷上帝的力量真的显了灵吧,我并没有感到胸口有半点的疼痛。张眼望去,这只脚停留在距我胸口只有半公分的地方,稳稳悬在空中。
那个中年人翘起了拇指,大声叫道:“好汉子,不错,临危不惧,不惊反笑!正是我喜欢的类型!来,将他扶起来!”
那个将靴子踏在我胸口上的年轻人立刻收回了脚,必恭必敬地将我扶了起来。虽然躲过一劫,但我全身上下还是麻软无力,浑身瘫软,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还好,我的声音还没有失去往日的气力,大声问道:“你是谁?用钢针隈毒?还以多击少,算什么江湖好汉?这么卑鄙的手段你也用得出来?就不怕江湖人物笑话你们吗?”我说这些话是有用意的,从刚才那个中年人的话语中看,他倒也像个帮派中人,尚武敬武且不说,单是一幅肥头大耳的模样就不似个平常之人。
这中年人果然如我所料,并没有动气,倒是对我这番充满了江湖意味的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眨着眼睛看了我几眼后,“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说道:
“在这个国家,倒很少有人问我是谁。不过看你的模样,应该是个中国人,不认识我倒也不稀奇。在你们国家里,古时候打架的时候,不也常常说‘扯呼,并肩子上’吗?在那个时候怎么又没提到什么以众凌寡了呢?拿另一句中国话来说,岂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吗?”他说的这几句话,用的竟然是结结巴巴的汉语。
我立刻就犯晕了,没想到这中年人竟然连古代黑道上的切口也知道。但是他也说错了一点,“并肩子”的确是大家一起上的意思,但是“扯呼”却是指的逃跑,他竟然把这也搞混了,看来一定是别人告诉他这句话的。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连忙补充道:“我也是看贵国的武侠小说才听说这几句话的,呵呵。如果说错了,还请大侠多海涵。”说完后,他还向我欠身抱了个拳。
我一笑,他竟然连什么大侠都出来了,果然是个看武侠小说走火入魔的主。
于是我也一挺身,抱拳唱了个诺,说道:“好说好说,既然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又何必自相残杀?还请大侠赐我解药,小弟我也好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将来有日再重逢,还待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堆,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不过从他眼中放射出来的光芒来看,他对我所说的话相当受用。
这中年人一挥手,说道:“来人呀,给他解药,今天寡人就以德服人,放他一马。”
这时,另一个年轻壮汉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上了几句话,他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转过身来,面带赧色地对我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狩猎的,忘记了带解药。不过不要紧,下午我们就坐飞机回去,我带你回坎苏拿解药去。”
我的嘴唇抖了抖,原本已经以为马上就可以拿到解药,恢复一身武艺,没想到却碰到这么一肉头。
这中年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一拍胸脯,说道:“兄弟,我坎苏亲王向来言出必行,说得到不如做得到,做得到不如做得好,明天我一定让你生龙活虎,龙腾虎跃。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切口啊?看来这中年人还中了中国广告片的毒。我不禁暗笑,不过我也知道了这个人叫坎苏亲王,看来也是个当地极有权势的人,否则也不会有飞机来接送他了。不过也好,说不定我以后会用到他的力量,来对付司徒教授的。我不由得打起了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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