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两眼茫然的拖着迟缓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的精神陷入了恍惚中,几步路走得像失了魂似的,回到房中坐了下来,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背着李成梁私放努尔哈赤逃走,这是她有生以来所做的一件最疯狂的大事了;可是,做了这么一件疯狂的大事之后,她的心里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平静得有如一汪死水,连先前的紧张和恐惧也都在她解下捆绑在努尔哈赤身上的绳索的那一刹那间化为了乌有——她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成了一具行尸。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那里来的勇气和胆量,敢放走努尔哈赤,敢背叛李成梁——也好在,她什么也不想了,心情反而是平静的;于是,她解衣上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丫嬛仆妇们都不在房中,没有人为她熄去灯火,但是,在明亮中睡着,她反而比平常睡得更安详、更平静,更无牵无挂,连梦都没有做。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才被一阵狂乱、粗暴的嘈杂的声音惊醒,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在被窝中坐起身子,却还来不及披衣下床,手三尺长剑,气冲冲一脚踢开房门的李成梁已经到了眼前。
李成梁一身酒气,满脸怒容,通红的双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一脚跨到床前,口中立刻发出了一声怒喝:“好贱人——你做的好事!”
语声未毕,手中的长剑已经朝二夫人刺了过去,二夫人几乎是连惨叫都还来不及发出就已经长剑贯胸而亡;然而,盛怒中的李成梁却没有因为一剑杀了二夫人就泄了愤,平息了怒火,他从二夫人尸身上抽出剑来,咬牙切齿的胡乱挥动着,没一会儿,二夫人的尸体就成了一瘫惨不忍睹的肉泥,他也发泄了一些力气,这才气喘吁吁的丢下手中的长剑,回头向跟在他身后,此刻已经吓得不敢动弹的随从们暴喝了一声:“去把雪儿那个贱婢给我捉来!”
雪儿这时才刚回到府里——她目送着努尔哈赤离去后,又在原地痴立了许久,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这才惊醒了她。
她的心陡的往下一沉——这是大队人马出府的声音,那么,李成梁是很快的就发觉努尔哈赤逃走的事了,派出了大队的人马追赶……
“上天保佑,千万别让他们追上努尔哈赤……”她由不得向空祈祷了起来,这时,天已未央,不全然是一片漆黑了,但是黎明来临前的时刻分外寒冷,她才欲做个双手合十的动作,这才发觉自己在雪地上站久了,四肢竟有些僵麻了;倒是这么一来,她的许多意识也回来了。
“乾娘会以为我已经跟努尔哈赤走了……”她想着:“还是赶紧回去陪她吧!”
于是,她赶紧举步回府,只是双足有点麻了,走起路来就慢了,而且,她心情纷乱,边走边有许多思绪在心中交织穿梭,不经意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哎唷”的一声:“我怎么忘了告诉他,大青一天不吃草料,有点异状,不能赶得太快呢?”
想到这件事,她的心中又多了一层阴影,只有勉强想一句“但愿没事吧”来安慰自己,但是,心情终究不免焦虑不安,再加上心系努尔哈赤的安危,更是沉重,脚下当然就慢了……
等她一脚跨进府门,却几乎与奉了李成梁之命来捉拿她的人,头对头的撞个正着。
私放了努尔哈赤逃走,必然要受李成梁的责罚,这也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也存了坦然接受责罚的念头——只是,等她到了李成梁跟前的时候,她才发现李成梁的“责罚”之重之惨根本超过了她所能够承担的千千万万倍……
双目尽赤的李成梁人坐在椅子上,袍甲犹被怒气鼓得无风自动,脸上青筋凸显,须发张扬,神情是狰狞之至;他的座椅后面的床上,则是一堆模糊的肉泥,鲜红的血与雪白的肉末加上混在其中的黑色毛发、翠玉手镯与珍珠项链的碎屑;雪儿第一眼见到了李成梁的神情已然不寒而栗,胆战心惊;第二眼看到了他身后的肉泥,霎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整个人几乎晕了过去,一下子瘫倒在地。
她当然知道,这堆肉泥就是那抚养她长大,一向慈祥和蔼的二夫人;目睹着这惨绝人寰的下场,她的精神和肉体一下子全都崩溃了,匍匐在地,她嘶声的尖喊着:“乾娘,是我连累了你……”
边哭边喊,她边奋起全力朝二夫人的血肉爬去,耳畔却传来李成梁冷得令人打心底发出寒噤的声音:“看到了?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以后,看谁还敢!”
雪儿猛的一咬嘴唇,一条血丝从她口中淌了下来:“你连我也一起杀了吧!”李成梁冷哼了一声道:“养了你十六年,竟敢吃里扒外,你早就死有余辜了——可是,我却要留着你,万一努尔哈赤逃过了今天的追杀,好用你来让他自投罗网!”
雪儿咬牙切齿的用力摇了两下头道:“不——他不会回来的!”
李成梁仰天大笑着说:“哈哈哈哈——他们那种人,最讲究什么情义了,不然,觉昌安和塔克世怎么会死在尼堪外兰那个脓包手里呢?”
说着,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忽然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说道:“而且,我有的是办法叫他自动回来——他若是三天之内没有自动回来,我就把你绑在城楼上,命我辽东的八十万大军轮番的奸淫你,让全城的百姓都来观看——看他受不受得了!”
雪儿全身冰冷,微弱的发出了一个声音:“你好狠毒——可是,你不会如愿的!”
她胸口有气无力,后面的两句话声音已经小得听不见了,再接下去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伏在地上,微弱的喘了两口气,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念着:“努尔哈赤——你可要安然逃出,别让乾娘和我,还有你这未出世的孩子白死!”
念完,她用力的吸进了一口气;然后,她突然奋起全身残存的一点余力,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快,的朝屋中的梁柱冲了过去,“砰”的一声,头颅登时就撞上了梁柱,头骨破裂,鲜血和脑浆一起飞喷了开来。
李成梁和护卫们人手虽多,原本看她虚弱不堪的倒在地上,根本就防不到她会有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就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再怎么身经百战的人,也想不到一个弱女子这样出人意外的壮烈的死,一下子全楞在当场,反而被雪儿的鲜血和脑浆喷上了衣袍。
尤其是李成梁,他因为距离近,又是坐着的,竟被喷得满头满脸,一时间竟睁不开眼睛来;直到左右赶上来为他拭净了头脸,他才失了神似的睁开茫然的双眼,心绪也无法立刻从刚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中恢复正常,他出神的坐着,心中闪过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努尔哈赤——你毕竟有过人之处,竟有人为你这样的死……”
他在心中反反覆覆的咀嚼着这种感觉,几次之后便几乎要从嘴里吐出叹息来了,可是,叹息的意念一起,还没到唇边他却忽然警觉到了,自己的身边还跟着许多的护卫和侍从,他们目睹了二夫人和雪儿这两幕惊心动魄的死亡过程,心中也不会没有感觉的——他警觉了,不能让这些人的心中产生什么特殊的情绪或者想法来的!
于是,他倏的露出了一个凌厉威猛的眼神,铁青着脸,用一种暴厉的口气喝道:“都给我拖出去喂狗!”
说完,他站起身,大步的跨出了有力的步伐,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屋子,每一个步子都显得虎虎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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