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哈思虎的凶手赫然是龙敦和萨木占!
从哈思虎的几个从人口中的描述,努尔哈赤约略推测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龙敦和萨木占商定了毒计之后,派人去请哈思虎到龙敦家里赴宴,不疑有他的哈思虎只带了少数几名从人就上路了;走到了半路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几声惨叫,哈思虎便命从人去察看究竟,自己留在原地等消息;然而就在他独自立在路旁等消息的时候,一群早已埋伏在路旁的偷袭者从他的背后放出了冷箭……
得到了这个判断的结论后,愤怒得两眼几乎冒出火来的努尔哈赤立刻带着武器飞身上马,一路狂奔,冲到龙敦家中去找他理论。
谁知这一趟却扑了个空,龙敦的家里空空如也,不但没半个人影,连像样点的东西都搬了个精光。
“这厮准是猜到我们会来找他……”额亦都恨声的骂着:“好个狡猾的东西!”
“逃也没有用,我一定会抓他回来,给哈思虎抵命!”
努尔哈赤咬着牙,说着,他一拳打在墙上;他的力气大,这一拳竟把泥草砌的墙打出了一个洞来。
额亦都的一腔怒火也因为龙敦的逃跑而没处发泄,一看努尔哈赤把墙打出个洞来,自己也跟着挥拳往墙上打去;两个人于是一拳又一拳的猛捶着墙壁,不多时就把一扇墙打得泥屑四飞、木柱断裂,整个的倒了下去;墙一倒,屋顶也跟着坍塌了下来,“哗”的一声,一间屋子倒成了一座废墟。
两人抢在屋倒前跑了出来,附近的邻人已经有不少闻声跑来围观了,一看是他两人毁屋,就没什么人敢多话,唯有努尔哈赤的一个族叔棱敦出来打圆场,邀请两人到他家中去坐。
因为想向他打听龙敦的下落,努尔哈赤也就接受了他的邀请。可是,棱敦的本意却是劝告努尔哈赤:“快回家去吧!你们两个人单独在外头实在太危险了——现在有很多人想要杀害你呢!先杀哈思虎就是让你少掉一个帮手——龙敦对大家说,你已经打了好几次胜战,打下了好几座城,实力越来越强,若不趁现在杀掉你,将来,所有的城都会被你吃掉的;有好些人信了他的话,都跟他去了,你可要小心点呀!”
听他说得诚恳,努尔哈赤对这个老好人生出了由衷的感谢,于是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却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龙敦和萨木占合谋,杀了我的妹夫,我不会放过他们的;请你告诉我,龙敦他逃到哪里去了?”
看他的态度坚决,棱敦也知道是劝不过他的了,于是只好告诉他:“龙敦临走没有很明确的说他要到哪里去,但他同时还带了好些人走,看样子,他是去了萨木占那儿了!”
努尔哈赤冷笑道:“我会去找他们的!”
棱敦连忙摇着手劝告他:“依我看,萨木占至少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人马了,你千万别随意闯了去!”
努尔哈赤淡淡的说:“你放心,我不会逞匹夫之勇的——我会带着几百人马去的!”
说着,他向棱敦道谢、告辞;在回家的半路上,他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攻打萨木占的诸般事宜了。
回家后,他先去看了看尼楚贺;伤心欲绝的尼楚贺除了哭泣以外还是哭泣,怎么劝都不肯稍停,更不肯吃喝;大腹便便的札青已经临盆在即,却不放心的寸步不离的亲自守着她;努尔哈赤看她哭得脸颊、眼睛都已经凹了进去,想到她才新婚不久就做了寡妇,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酸,更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默默的陪着她坐了一会儿,也只好退了出去。
哈思虎的丧事当然是必须立刻处理的,他并不以外姓为嫌,将哈思虎的尸体陈放在自己的家中,置备了棺木,选了上好的冠履衣服为他入殓,并且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开吊的时候,沾河寨的常书和扬书兄弟闻讯赶来吊祭,几个人一会面,回忆起不久前和哈思虎并肩作战,攻下了图伦、甲版这几座城的往事,心中都涌起了无限的感伤;再一看尼楚贺原本如花的容貌,因为这件事的打击而变得憔悴不堪,气氛中的哀伤又平添了许多;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是努尔哈赤不想让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沉陷在低调中,特意的想了些其他的话题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因此,丧礼过后,他立刻就向大家提出了攻打萨木占的计划;果然,在“为哈思虎复仇”的前提了,每一个人的情绪都积极了起来,而且越谈越激昂愤慨,恨不得立刻就去找龙敦和萨木占拚命……
这一谈便直谈到半夜才因为得出了结论而结束,各自就寝;可是,却不知怎的,努尔哈赤的头一就枕,就觉得眼前好像有人影,睁开眼仔细察看,却什么也没有;努尔哈赤心中生疑了:“该不会是哈思虎的魂儿回来了吧?”
他索性披衣而起,燃了灯,看个究竟,这才明确的认定,不是哈思虎,是有人在他的屋外,月光照着那人,将身影映在窗纸上,因此他觉得眼前有人。
于是,他悄悄的出了房门,绕到窗外去,赫然发现那人竟是扬书。
扬书似乎是在出神的沉思,一个人动也不动的立着,连努尔哈赤走到了他的身后,他都毫无所觉。
努尔哈赤拍了一了他的肩膀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在想些什么心事?”
扬书被这一拍,拍得惊吓得猛然一颤,回过神来一眼看见努尔哈赤,还没说话脸却先红了起来;努尔哈赤看他神色有异,越发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扬书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脸色发红心事就更掩藏不住;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以一种坚定而坚决的态度对努尔哈赤说:“我是要向你提出请求——请把尼楚贺嫁给我吧!”
这下轮到努尔哈赤吓了一跳了,他一点也没有料想到,扬书在他的窗外站了许久,心中所想的竟是这件事;他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正色的问:“这是你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做下的决定?”
扬书点点头道:“是的。”
接着,脸上一红,小声的说:“她曾为我缝补新袍上的裂缝,我也愿为她缝补失去丈夫的裂缝——我会好好待她、好好照顾她的!”
努尔哈赤定定的看着他,他圆圆的娃娃脸上流露着真挚的情意,看得努尔哈赤心中一热;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长气来说道:“我只有这一个亲妹妹,从小就最疼她——哥哥和丈夫是两种不一样的亲人,能给她的也是不一样的疼爱和照顾;我当然希望她既有哥哥、又有丈夫——但她现在刚遭丧夫之痛,要她愿意再嫁,恐怕不是三、两天的时间呢!”
扬书道:“不要紧,我有耐心等。”
努尔哈赤点点头对他说:“那就好——你有空的时候不妨去陪陪她,等到适当的时机,我会出面处理的!”
说着,他拍拍扬书的肩膀,露出了一个已经消失了多日的微笑,对他说:“我诚心的祝福你们!”
两人并肩走回屋里去,第二天,努尔哈赤伺机把扬书求亲的事告诉了札青,要她得便时劝导尼楚贺再嫁;札青听了,出了一会神之后告诉努尔哈赤:“怪不得——这事我闷在心里好一阵子了,往常扬书见了妹妹,总会无缘无故的红起脸来,原来是心里喜欢她……”
听了这话,努尔哈赤并没有任何反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走开了,可是心里却五味杂陈得令他分不出是什么滋味了——已经有许久的时间,心中没有想到过“情”这个字了,可是这下子,竟因为尼楚贺、哈思虎、扬书三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牵动了他心中深埋已久的思念。
他想起了雪儿,想起了那段形影相随的日子,缱绻、惆怅和仇恨一起涌上了心头,再一次的令他痛苦不堪,过了许久才逐渐的忍了下去,重新把这一切的感觉锁进心底去。
“为哈思虎报仇才是当务之急……”他的理智提醒着自己:“抓到那两个凶手以后,珍珠的心才劝得过来!”
他了解尼楚贺的个性,现在她不吃不喝的终日啼哭,只有抓到了凶手才能使情况稍为改善;于是,他派出了两个小组的人手,一组去打听尼堪外兰的情形,一组则负责侦察龙敦和萨木占的情况。
另一方面他也加强建州左卫的防备——龙敦和萨木占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人,他一点也不排除他们会先发制人的来偷袭建州左卫的可能。
果然,在他还没有准备好出兵攻打龙敦和萨木占之前,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
是四月里的一个夜里,他因为一向睡得晚,这夜又因为和舒尔哈齐一起核算建州左卫现有的人口、牲畜的数目,乃至于预估在夏季这一季的市圈贸易中,能够出售多少物品,有多少收入,能换回多少物品的问题,他明确的指示着舒尔哈齐:“人参、鹿茸这种东西,汉人都拿来做补品,我们自己却没什么用处,多卖些给他们不打紧的;牛羊、兽皮也可以多卖一些,马匹就不要卖了,打仗用得着的,我们自己都还唯恐少了呢!丝绸那一类的东西,只能给女人做做衣服,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尽量少买——要多买的是生铁,那是打造武器一定要用的,要想尽办法多买!”
这些事两个人仔细的谈了许久,因此,就寝的时间延后了许多,可是,他的警觉性却没有因为迟睡而稍灭,即使是在阖上了眼睛的朦胧间,他还是若有所感的听到了由户外传入耳中的细微声响。
于是,他悄悄的起床,穿上衣服,带了刀和弓矢,走出户外,上了屋顶,躲在烟囟旁察看究竟。
天很黑,刚开始的时候看不见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有人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过来;他屏息以待,等到那人走得近了,这才趁其不备的用刀背重重的往他肩上一击,“啪”的一声打了个正着,那人登时“啊”的叫了一声,随即“仆”的一声翻身滚下了屋顶,重重的摔在地上。
宿在门边的侍卫洛汉听到了声音,翻身而起,冲出门来,正好那人摔落地面,一个箭步赶上就逮了个正着。
努尔哈赤也就顺势下了屋,吩咐洛汉将那人绑了起来。
“还绑什么呢?”洛汉诧异的问:“一刀杀了不就完了?”
可是,努尔哈赤稍一思索便决定不杀那人;于是,他故意的问那个人说:“半夜里摸黑跑到我家里来,是不是想盗我的牛?”
那人立刻顺水推舟的回答:“是的——我是来盗牛的!”
努尔哈赤骂了他几句:“身强力壮的,不务正业,半夜偷跑到人家家里盗牛,简直不像话——下次再给我抓到,不砍断你的手才怪!”
说着,他便吩咐洛汉放那人走;洛汉困惑的看着他说道:“您别相信他胡说,他不像是来盗牛的——我看他倒像个刺客呢!”
可是,努尔哈赤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这次放了他,下次敢再来就砍断他的手!”
洛汉无奈,只得依命将那人放了;等到那人走远了,努尔哈赤才对洛汉说:“我何尝不知道他是个刺客呢?只是,他个人与我既素不相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仇恨存在;他为什么要来暗杀我呢?不过是受人主使的罢了——既然主谋并不是他,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多伤一条人命而已,还不如放他回去,让主谋的人知道,我也不是容易被人暗杀的,以后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算了!”
洛汉听了恍然大悟:“您想得真周到!”
努尔哈赤一面与他并肩回屋,一面又对他说:“这人如果是龙敦他们派来的,不久也要与他在战场上见了,那时再杀他也不迟;如果不是龙敦他们派来的,那么主谋的人或许对我只是一点小误会,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可是一杀了他,仇就结定了;目前建州左卫的实力还不强,仇家越少越好!”
听了这话,洛汉更加的心悦诚服,他由衷的说道:“是的,属了懂了!”
但是努尔哈赤还是重复着告诫他:“尽管今夜赶跑了刺客,可是却不能保证今后刺客不会再来;以后我们还是要更加的小心!”
他的先见之明果然不差,一个月之后,事情再一次的发生了。
晚睡惯了,临睡前更是习惯性的特别小心,这一夜,他看到一个新近投来的婢女,夜深了还不入睡,提着一盏灯坐在灶旁,灯火忽明忽灭的闪了好几次。
他立刻就有了警觉,回到房中,他不但不睡,还把短甲穿在衣服里面,提了刀,携了弓矢,假装要上厕所似的走出房门,绕过每一间房门口,走到庭院里,隐身在暗处察看;果然,院门旁篱落处彷佛有个人影在移动,于是,他拉起了弓准备着,等那人移得近了,便“飕”的一声一箭射去。
可惜天公不做美,四下里有风,因而使他的这一箭一发出就虎虎的作响,因而使那人有了防备,一个闪躲竟生生的避开了箭矢,而仅射穿了他的衣服。
那人惊骇得转身就逃,努尔哈赤追了上去,从后面一箭射中了那人的脚,那人摔倒在地,这才束手就擒。
正在屋子里睡觉的人们当然都被这些声音给惊醒了,男人们都拿着武器冲了出来;一看努尔哈赤已经擒住了刺客,舒尔哈齐不由分说的立刻上去顺手“啪啪”的两个耳光,打得那人嘴角沁出血来,一边破口大骂:“活得不耐烦了,敢到这里来撒野——想去见阎王?别怕没有人送……”
骂着,拔出佩刀来就要往那人身上砍去;可是努尔哈赤阻止了他,自己问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义苏。”那人回答。
努尔哈赤再问:“你是哪里人?三更半夜到我这里来想做什么?”
义苏低下头,不肯回答这两个问题;努尔哈赤也就不再问了,他轻描淡写的对义苏说:“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你知道了,那是不可能得逞的,以后还是别再轻易尝试吧!”
这话说得义苏的头低得更低了,牙齿咬着嘴唇,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但是努尔哈赤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吩咐侍卫说:“放他走吧!”
他这么吩咐,侍卫们当然照办;可是舒尔哈齐却大喊大叫了起来:“怎么又要放?上次就是你放了刺客走,这回才又来了——不杀一次立威,以后他们天天跑来行刺了!”
努尔哈赤不想和他争论,便装做没听见他的咆哮,谁知他却不停的喊叫着:“你这么胆小怕事,抓到了刺客都不敢杀,迟早有一天让刺客把你给杀了!”
他越讲越不得体,安费扬古便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讲了;额亦都则是平静的对努尔哈赤说:“这个义苏我看着很眼熟,像是董鄂部的人——反而不像是龙敦派来的!”
努尔哈赤道:“不管他是哪一部的人,只要他的行为还没有严重到不可原谅,就尽量不要随便杀人——我们想做一番大事业,就应该多结盟友,少结仇家;更何况都是女真人,何必为了一点小错就杀他?”
说完这话,他便迳自的回屋去了,留了大家在屋外,洛汉也把他上次放走刺客时所说的话陈述了一遍,听得舒尔哈齐不觉自悔孟浪,额亦都则是竖了大拇指道:“我们跟随他,一点也没有跟错——一样是人,努尔哈赤总是比别人深谋远虑、豁达大度;想事情总是往大处想,想得深、想得远,别人对他怎样,他倒是不怎么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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