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郑府大门前,停了四五辆马车和百十骑士,这些骑士和驾车的皆为郑府家丁或郑康成的学生。这次要远行的是郑康成和赤芍。郑康成书房前,赤芍女扮男装,像个书童,英武矫健地站在郑康成身旁。送别的则是白芍,身后还站着小翠与马五父女二人。
郑康成对白芍说:“我这次去密县老家省亲扫墓,是真也是假。说真,是真要去扫扫墓,祭祀一下祖先。说假,这也是个借口,实是去投袁绍。他请我多年,这次无论如何难再回绝。天下大事至此已到泾渭分明之时,我也寿数将尽,总要有个归宿。临行把这真话告你,望你不意外。”
白芍站在郑康成对面,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郑康成接着说道:“赤芍乔装成你去许都行刺,此事未征得你赞同,你心中或有不快。”赤芍像个男侠对白芍拱手行礼:“姐姐,我那是第一次冒名顶替你,也是最后一次。”郑康成还接着说自己的话:“此事虽已过去,但我已难在徐州这个曹操的地盘内度过残烛余生。从去年写信给袁绍为刘备求救,到今年再行刺失败,我与曹贼已彻底撕破脸。往下,要死也只能死在袁绍麾下了。”
郑康成说着欲行未行,原地踱了几步,又站住回身对赤芍说道:“我临行给自己占了一卦,看此去投袁绍如何。”白芍注意了,看着郑康成。郑康成接着说道:“得了困卦,一爻未动,是个静卦。困卦卦辞你知道,‘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孔子注:‘险以悦,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是说,虽然困难艰险,但是欣然而往,在困难中不丧失通达之德,唯有君子才能做到。”郑康成叹了口气,“占到困卦静卦,大多困难艰险,话无人信,事无所成。但孔子又讲:‘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是说,君子舍了命也要成全自己志向。”
白芍凝视郑康成不语。
郑康成又原地踱了几步,欲行未行停住,接着对白芍说:“我和赤芍投袁绍去后,我想,你有可能会去许都。”白芍听此话垂了一下眼,没有表示。郑康成话却没断:“我也为你占了一卦,看你若去许都如何。得蹇卦,也是静卦。”
白芍注意地看着郑康成,等待他讲解。
郑康成说道:“孔子说蹇卦:‘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智矣哉!’你看,外祖父去袁绍那里是困难艰险,你去曹操那里是蹇难多险,你我都不顺啊。蹇卦告你,险在前,你能止步,此乃为智,去否许都,你要三思而行。”郑康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孔子还讲,‘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蹇卦是何象?山上雨水纷纷之象,行路蹇难之象,君子见此象,则回过身来以修德。想来你此次若去许都相府,最终必反身脱离而自修其德。好了,我困你蹇,就此分别。此别或是永别。”说着,郑康成伸手轻轻拍了拍白芍肩膀,转身往外走。
白芍跟着往外送,马五小翠跟在她身后。穿过一个个庭院,来到郑府大门。大门内外早已站着众多家仆。出了大门,车队就在眼前等待。白芍静默着,和众人送郑康成上车。赤芍上前和白芍搂抱了一下,而后含泪与郑康成上了同一辆车。
郑康成在车上探出身来问白芍:“你现在决定何去何从?”
白芍摇了摇头,说道:“人生渺茫,不知何去何从。”郑康成说:“人各有志。你若去许都,可仍带小翠。马五留下管郑府。若我客死他乡,郑府一干事宜我已交代给马五。”说着,郑康成挥挥手说道:“启程。”
几辆马车在百十骑的前后护送下出发了。
白芍与小翠马五及众人站在那里看着车队远去消失。
正值此时,徐州刺史雷震率数骑在徐州刺史府前下马。门前戍卫两边肃立,旗杆上飘着“钦差曹丕”的旗幡。领军将领拱手向雷震行礼。雷震将马交给随从,大步进到刺史府内。刺史府大堂内,曹丕正当堂而坐,身边立着几个随从。
雷震进来,对曹丕拱手行礼,而后在曹丕一旁坐下,说道:“启禀钦差曹丕将军,郑康成与其外孙女赤芍说是去老家密县扫墓,估计是要转道投奔袁绍,要不要派兵追赶拦截?”曹丕说:“拦截住了,往下如何?”雷震说:“等请示了丞相钧旨之后,再说。”曹丕略一想,摇头道:“郑府的刺客,丞相尚且派丕护送回来,郑康成要出行,无论扫墓还是投袁,丞相绝不会阻拦。按我的领会,丞相对郑康成绝对会听之任之。”雷震说:“那卑职……”曹丕说:“就随他去吧。丞相对郑府的事,现在只关心件,主簿回不回许都、何时回许都。此事甚难。我今日就准备到郑府登门拜访主簿,以探虚实。”
正此时,又有百十骑将士护送一辆马车在徐州刺史府门外急停住。
军师荀攸下得车来,护送将士早有人先下马对门卫报道:“军师荀攸大人到。”守门将士说要去禀报钦差大人曹丕将军和刺史大人雷震,荀攸一甩袖子说:“不用了,我径直进去就是。”说着就往里进。早有门吏赶在先高声报道:“荀攸军师到。”曹丕闻声与雷震迎出大堂。曹丕拱手行礼道:“荀军师,哪阵风把你刮来?”荀攸也同时拱手还礼:“曹将军,雷大人,我这里请了丞相钧旨,特赶到徐州来请主簿的。”曹丕说:“我正想去郑府拜访主簿。”荀攸说:“不如你我同去。主簿势必难请,若请不回,丞相那里无法交代。”出得刺史府来,荀攸说道:“曹将军也不用骑马了,与我同乘一车即可。”二人上车,在百十骑护送下片刻来到郑府门前。荀攸与曹丕下得车来,早有护送的将领对守门家仆高声报道:“军师荀攸与曹丕将军欲拜访主簿大人。”守门家仆立刻有人转身进去禀报。
荀攸与曹丕站在大门台阶下耐心等待。一队人马在郑府门前一动不动。荀攸对曹丕调侃地说了一句:“对这个主簿,还真不敢造次。”过了一会儿,去禀告的家仆出来了,说道:“有请荀军师、曹将军入府。”荀攸与曹丕便入了大门,跟随家仆穿庭过院,最后来到郑康成书房。另有几个家仆在书房门口侍立,伸手请进。荀攸与曹丕进到书房来。
白芍正在那里静坐,这时迎上来。荀攸、曹丕拱手行礼:“主簿还好?久久未见。”白芍也还了个礼,说道:“二位大人屈尊就下,所为何事?”曹丕和荀攸相互看了看,曹丕先说道:“丕原本就想登门拜访主簿,恰荀军师赶到,所以一同来了。”白芍请二人坐,家仆丫环们上得茶来。
白芍等上茶毕,略挥了一下手,众人退下,唯剩小翠立在白芍身后。
荀攸说道:“我奉丞相钧旨来徐州,是专程请主簿回许都的。”他停了一下,看白芍。白芍听着。荀攸接着讲:“丞相给主簿信中说,日日翘首以待,不仅确是实情,而且言太简,意未尽。丞相自主簿离去,确实茶饭无心。”荀攸说到这里停住,察言观色白芍。白芍依然安静听着。荀攸接着说道:“我曾让丞相给主簿的信中加上几句‘思君心切、寝食不安、头风病又犯之类’,以动主簿之心。”荀攸把话停在半截,看白芍。白芍看了荀攸一眼,微微一笑:“荀军师大智谋有,小聪明也不乏。”荀攸得趣地笑笑,接着说道:“但丞相说,演苦情戏,以动他人恻隐之心,此等举动,大丈夫所不为也。这是丞相原话。”白芍淡淡地讽刺道:“那还不是丞相做大做习惯了。这点,丞相倒要学学刘备的小本买卖。”
荀攸接着说道:“他深知主簿禀性,写了第一封信,说是扣押赤芍等三人以待君归。后又觉不妥,再追一信,说对主簿绝不可用这种有要挟之嫌的手段。丞相说,主簿回不回许都,他绝不强勉。”白芍或许是想到了曹操来信,眯了一下眼,说道:“这一条算丞相看得明白。”
荀攸接着说道:“现已入夏,年内袁绍必要兴兵大战,此战非同往常,胜负在此一举。请主簿务必回去助丞相一臂之力,丞相那里缺不得主簿。”白芍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况且我不懂军事,去也未见得有助于丞相。”荀攸话被挡,与曹丕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说道:“此次胜负非一般胜负,胜必存,败必亡。话说得重了,丞相之生死也在这数月之间。莫非主簿就此生离死别,再不见丞相一面了?”
此话来得重,白芍听了不语。屋内静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白芍轻声叹道:“还是让丞相当心点吧。”
荀攸跟问:“当心何事?”白芍想了想说:“我练百日功前,曾去一信,信中曾给丞相一言,人木耳方二三。”荀攸听了,和曹丕交换了一下眼色,而后说道:“主簿此言,荀攸已然知道,主簿是告诫丞相要防朱六,但攸今日不得不告知主簿,朱六这次挡了赤芍行刺,很得丞相信任。上次,看了主簿信中告诫,丞相未让朱六再随军总管中军帐,但这次丞相已对朱六有诺,答应他再次随军总管中军帐,日夜服侍身边。”白芍一下愣了:“有这等事?”荀攸看准了白芍的反应,接着“下药”:“朱六曾当着我与曹将军的面对丞相讲,只因主簿有话,故丞相才疑他。”白芍思忖不语。荀攸接着说:“朱六还说,此次赤芍去许都行刺,主簿必定知情。若非丞相明确说,主簿不可疑、不得疑,他还会胡言乱语。”白芍依然眯眼思忖不语。荀攸又加话道:“唯有主簿可提醒丞相防范任何意外。现主簿不在,朱六日夜随侍丞相身边,或相府,或中军帐,不知是何后果。坦率对主簿进一言,攸对主簿确信不疑,如丞相所说,唯对主簿之心伸手可触、真实不虚。但对朱六,攸有些微疑忌,恐其别有用心,对丞相不利。”
白芍垂眼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荀攸与曹丕看着白芍,静默等待。
过了许久,白芍轻声说:“来人。”小翠高声传告:“来人。”马五率众家仆听声进来:“小姐何事?”白芍说:“准备启程,赶赴许都。”
听说郑康成借回密县扫墓为名转道来投冀州,袁绍立刻从武阳赶回冀州,出城三十里迎接。第二日,袁绍举行盛大宴会为郑康成接风。当他携郑康成手一起步入宴会大堂时,数百人从各自案几旁站起,欢呼:“祝袁大将军千岁千千岁!”袁绍与郑康成站在主案一侧,接受众人呼贺。呼贺声刚停,袁绍就接着领呼:“祝郑公郑大人寿比南山,福深似海!”众人连呼三遍。袁绍放眼天下般对众人说道:“今日文武百官及冀、青、幽、并四州风流雅士云集,为的是欢迎郑公郑大人。郑公与我袁绍三世通家,其在桓帝时已官至尚书,是我等的老前辈。他文满天下,弟子遍四海,今日来我冀州,实乃天赐我也。好,现在诸位落座,请听郑大人说话。”数百人纷纷落座,袁绍也先落座。郑康成站在他身边对众人说道:“袁大将军居德仗理,招贤纳士,举义兴兵,讨奸伐佞,一统天下,事在必成。此正是圣人所说,顺乎天而应乎人。”袁绍敞怀大笑。众人欢声雷动。
袁绍说:“我袁某替天行道,不日将兴兵攻许都灭曹操,匡正社稷。郑公来此,必满腹韬略,望今日当众指教一二。”郑康成接着对袁绍也是对众人说道:“袁公布局,自是通天达地,有大气势。攻许都,灭曹操,正社稷,此乃四海众望所归。圣贤讲得好,君子以做事谋始。我虽未熟虑在先,今日初次见面,仅提三个建议:一者,我看去年袁公一伐曹操时曾发讨曹檄文,文字甚为犀利,今岁若再伐曹操,依然可将此檄文遍行各州郡。”袁绍坐在那里深深点头道:“郑公所言极是,这次必再发讨曹檄文。全文照旧,唯有一句略做改动,原檄文说‘其得曹首者,封五千户侯,赏钱五千万’,现可改为‘封九千户侯,赏钱九千万’。”众人欢呼雷动。
郑康成站在那里等着欢呼声过去。女扮男装的赤芍一直如同随从保镖般站在他身边。欢呼声平息,郑康成接着说道:“二者,曹操确乃劲敌,除之必讲外交联盟,欲击之,必先孤立之。现刘表虽据荆州,不足为强,而江东孙策威震三江,地连六郡,谋臣武士甚多,可使人结盟共攻曹操。”袁绍又深深点头:“郑公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我前不久已派人出使江东联络孙策,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郑康成接着对众人讲道:“三者,古春秋战国时,燕王筑黄金台拜贤,天下贤士闻风而来。袁公亦可效法而尽拢天下文武之贤。”袁绍一听哈哈大笑,站起说道:“就先从拜郑公开始。”而对全场说道:“诸位都知道,我袁某这里,不是许都胜似许都,不是朝廷胜似朝廷,代天行道,也代天赏功罚罪。今日我拜封郑公为正定侯,食邑三万户。”众人又欢声雷动。
郑康成拱手向袁绍连连拜谢:“不敢不敢,无功受禄,实是不敢。”
众人依然欢呼不断,他又向众人拱手致谢。欢呼声过去了,袁绍举酒对众人说:“郑大人年寿已七十有四,超过孔圣人。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等文武百官与风流雅士共举酒为郑大人祝寿!”说着,全场都举酒站起来。郑康成也连忙举酒。在袁绍带领下,众人一饮而尽。袁绍乘兴对众人说道:“郑公到,我这里天威足,志气壮,兵士旺,一统海内大业成也。”说着,他与众人又举酒一饮而尽。
曹丕率兵五百亲自护送白芍从徐州返许都。
车队急驰入许都城门,掠过城内街道,在相府门口停下。车有七八辆,从第一辆车中跳下军师荀攸,高声说道:“禀报丞相,主簿到!”朱四早带家仆数十人在府门外等候,朱四回头高喊一声:“禀报丞相,主簿到!”听见门内有人高声传报:“禀报丞相,主簿到!”曹丕也早下得马来,与荀攸、朱四及众家仆拥到第二辆车旁接白芍。小翠先下了车,而后回身与众人一同服侍白芍下车。门前两边森严戍卫的将士肃立不动。白芍在众人护拥下拾阶而上,进了相府大门。
曹操在朱六等人的簇拥下出得大堂,迎上前来。
曹操又如上次迎接假白芍一样,诙谐地拱手行礼道:“孤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主簿大人盼来了。”白芍微微一笑:“丞相玩笑。”曹操哈哈笑了:“此话孤是第二次说。第一次迎来一个假主簿,这次总算迎来真主簿了。”朱六在曹操身后神情有些复杂地注意着白芍,这时奉承地添话道:“这回可真是真主簿回来了。”
白芍略抬眼扫了一下朱六。朱六未敢迎白芍的目光,显得稍不自在。白芍从容说道:“丞相身边,还望人人都是真的才好。”此话虽然说得平静,朱六听着却目光闪烁。曹操又哈哈笑了,一指四周众人:“现在都是真的。真乎哉?真也。”
荀攸笑眯眯地看着曹操说:“今日丞相可算是云开日出,眉开眼笑了。”
曹操一听又哈哈大笑:“见主簿,话没两句,这大笑已经接二连三。”说罢又哈哈大笑。笑罢,才对白芍说:“见主簿归来,确实喜不自禁。今日孤笑有多多,就可想主簿不来,孤愁有多多。”白芍有些爱惜又有些戏谑地看了曹操一眼:“丞相出生入死皆不当事,今天怎么如此失态?”曹操又哈哈笑了:“今日索性笑个够。主簿修这百日不语功,可把孤修苦了。”曹操笑够了,才挥手对朱四说道:“快送主簿回居所安顿。”随后又对白芍说:“孤随后亲自登门拜望,一叙长短,然后排宴为你接风。”
朱四领众家仆及丫环簇拥着白芍、小翠往府内去了。当他们穿行到花园中时,那四个昔日为白芍护卫的女将士迎面而来,向白芍拱手行礼:“恭迎主簿归来。”白芍略微点点头,朝前走去。
这边大堂前庭院内,曹操依然喜滋滋地背着手踱来踱去。曹丕、荀攸、朱六等人侍候在一旁。曹操一边来回踱着一边微微摇着头,笑眯眯地想着什么,而后站住对曹丕说:“如若这次荀军师不去,你能请动主簿回来吗?”曹丕摇头:“非荀攸军师不可。”曹操又笑着一指荀攸:“你是如何说动主簿的?”
荀攸略瞟了朱六一眼,对曹操说道:“那都是荀攸的一点小聪明。和主簿说别的都没用,只有说到丞相如何苦重,她才会动心。丞相不演苦情戏,荀攸演则无妨。丞相大人也,荀攸小人也。”荀攸说到这里,调皮地一笑。
曹操笑了,又指朱六:“这个主簿,一看就是真的了吧?”
朱六立刻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练了百日功,神态也还有些微变化。”曹操说:“是何变化?”朱六说:“更含而不露了。”曹操接问:“还有呢?”朱六说:“目光透着寒意。”曹操微微一笑,摆手道:“练道家功必然清静无为。说清静,是也;说寒意,则非也。”停停又说,“你觉寒意,孤却觉和煦如春。”
荀攸和曹丕一直在注意朱六与曹操的对话。荀攸这时对曹操说道:“主簿回来,丞相之郁闷解了,往下再和袁绍开战,荀攸就无忧了。”曹操一听此话,注意力转移,一挥手,雄心满怀地说道:“现在来个袁绍和我打,孤正好寻到一个用力处。”曹操说完,背着手在庭院中踱了几步,而后一挥袖说道:“孤不与汝等说话了,汝等各行其便吧。孤这就去主簿那里看望。”说着,一个人离开庭院而去。荀攸在曹操背后调皮地做了个怪样,与曹丕相视一笑。
朱六则稍有思忖。荀攸看了朱六一眼,转身与曹丕共入大堂。
曹操独自穿庭过院,往白芍住所去。
到了白芍住的小院,四个护卫的女将士向曹操拱手行礼。曹操略颔首,往院里进。房里白芍刚刚洗浴完,头发湿漉漉的,只穿一身素洁内衣,在梳妆台前让小翠替她梳妆。门外响起一声咳嗽,接着是曹操的声音:“曹孟德欲拜访主簿,现可进否?”小翠有些着急地小声道:“小姐,让丞相等等吧,还未梳妆好。”白芍却说道:“让他进来吧,他等不及了。”小翠便提高声音对门外说道:“主簿请丞相进。”
曹操进得屋来,小翠停下手闪到一边。白芍一身素雅,披着湿润的头发,鲜明潮润、纯净馨香地迎面坐在那里。曹操看得有些呆了,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后啧啧赞叹道:“春花含露,神女下凡。”
夜晚,皇宫内,伏完与伏剑在几个打着灯笼的太监引领下来到坤宁宫。黄福正领着几个太监在宫门外侍立,一见伏完、伏剑到,立刻迎上来:“国丈并车骑将军,皇后正在里面等候。二位先叩见皇后。皇上在别处,我这就去禀告。”说着,黄福转头冲宫里高声报道:“太尉伏完、车骑将军伏剑叩见皇后。”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有太监高声道:“皇后宣国丈伏完、车骑将军伏剑进宫。”
黄福哈腰伸手请伏完、伏剑进,而后自己匆匆往乾安宫赶去。
乾安宫灯火辉煌,汉献帝正在那里排练他的新窈窕淑女舞。依然有宫女挑着那幅君子好逑图,依然是若干弹琴鼓瑟伴奏的宫女,依然几排跳舞的宫女在他面前齐齐地屈膝跪着。汉献帝在众宫女前大气潇洒地踱来踱去,一挥袖站住,说道:“这个舞叫君子好逑舞,又叫窈窕淑女舞。朕这次又重新谱了曲、编了舞,汝等一定要舞齐舞好,舞出窈窕淑女多姿多媚之态来,要如春风杨柳一样婀娜多姿,要像水上芙蓉一样争相斗艳,要舞出春色,蜂醉蝶狂。如若一曲舞罢,没有舞得朕动心,那你们不过是枯柳残花而已。舞得朕眉飞色舞,心荡神移,你们才算不辜负了朕的教练。”
说着,他走到第一排最边上的两个宫女面前,伸中指先挑起第一个的面孔,又挑起第二个的面孔:“你们二人是新进宫的吧?”两个宫女跪在那里诚惶诚恐点头。汉献帝问:“听说你们进宫前就习练过歌舞,进宫后又练了多日,这头一次在朕面前歌舞,紧张吗?”二人点头。汉献帝眯眼打量第一个宫女,用手指仔细扫描触摸她的面孔:“算是清秀娇嫩。”说着隔着龙袍将自己下半身贴近对方:“闻一闻,是什么气味?”对方有些战战兢兢,既不敢闪避,也不敢贴紧。汉献帝声音提高了:“朕问你呢,你闻见什么味儿?”宫女说:“皇上天子之味儿。”汉献帝哈哈一笑,退回两步说道:“是否有人预先教过你什么?”宫女慌忙摇了摇头。汉献帝说:“算你聪明。”他又走到第二个宫女面前,伸手指摩挲着她的面孔,又将她的下巴挑起来,照例用下半身贴住问道:“你闻见什么味儿了?不可效法他人之言。”那个宫女同样是战战兢兢地不敢躲闪,又不敢贴紧,最后轻声说道:“闻见君子好逑的味道。”汉献帝哈哈一笑,退了几步:“还头一回听说这样的回答,也算是一种回答。好,这就准备开始。”
汉献帝刚要挥手下令曲开舞起,黄福匆匆进到宫来,走到汉献帝身旁小心禀报道:“皇上,国丈伏完和车骑将军伏剑到坤宁宫了。”汉献帝一听,转了一下眼睛,而后对准备奏乐起舞的宫女们说道:“你们先自行练习,朕随后再来督查。”说着,跟着黄福匆匆出乾安宫。宫外早有太监多人提着灯笼侍候。汉献帝在太监们的护拥下到了坤宁宫。黄福在门外高声宣道:“皇上驾到!”汉献帝已大气轩昂地进到宫里。
伏完、伏剑原本已被皇后赐坐,这时又都站起来迎着汉献帝叩拜。汉献帝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都平身吧。国丈,每次来朕都让你免大礼,你每次都不免大礼。”伏完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此大礼万不可免。陛下说免是陛下仁厚,臣不敢免是谨守君臣之道。”伏剑则等汉献帝坐下后,又加磕几个头,说道:“微臣更要多磕几个头才是。”汉献帝一挥手让伏剑也起来,同时问话就出来了:“国丈此来有何要紧事告朕?”伏皇后对伏完、伏剑二人说道:“你们还是对陛下从头说起吧。”
伏完说道:“数月前,曹操领兵攻徐州伐刘备,把刘备打跑之后,相府主簿白芍趁机回徐州看望外祖父郑康成,这事陛下早已知道。后来,曹操班师回许都,白芍未随大军回来,而是留在郑府,听郑康成安排修炼了道家百日不语功,这陛下也是早已知道的。”汉献帝点点头:“怎么,又有何新动向?”伏完说道:“我今日要禀告陛下的第一条重要消息是,前不久,白芍的孪生妹妹赤芍乔装打扮,顶替白芍返回许都相府行刺。”
汉献帝一听,就直起身子睁大了眼:“有这等事?”
伏完说:“这姐妹俩,白芍文,赤芍武,据说赤芍马上马下,射箭百步穿杨,飞刀数十步直刺人喉。她到相府行刺,本该第一次照面就置曹操于死地,不料却被曹操的二管家朱六挡住,结果赤芍连同陪她而来的郑府马管家父女一同被曹府人马擒拿。”汉献帝听得眼都直了,说道:“太可惜了。这个朱六真该千刀万剐。往下呢,赤芍等三人是否被杀?”伏完说道:“没有。曹操不但未杀他们,反而派曹丕以钦差大臣身份巡视徐州时,顺路将三人护送回徐州郑府。”
汉献帝问:“曹操为何如此?”伏完说:“为的是感化白芍能返许都。”汉献帝问:“白芍还未回来吗?”伏完说道:“接着要禀报陛下的要紧消息是,白芍已然回到相府。听说曹操为之兴奋不已。”汉献帝一下站起来,背着手急踱了几步,转身站住,一挥袖说道:“一个主簿回相府也值得大惊小怪,入夜进宫来报朕?”伏皇后瞟了汉献帝一眼,看出他火了。伏完却心中有底,接着说道:“白芍回相府是消息的一半,另一半是郑康成领着赤芍借回密县老家扫墓之名,转道投奔冀州袁绍了。”
汉献帝注意力一下转移了:“是吗?”
伏剑接着说道:“审配那里传递过来的消息,绝对可靠。郑康成一到,袁绍出城三十里迎接,且大摆酒宴为其接风。据说冀州城一片厉兵秣马、准备兴兵攻曹操的气氛。”汉献帝点点头,又落座了:“这个消息还算要紧。”而后又接着说道:“那他们说的那把快刀呢,先说是离曹操的脖子近在咫尺,后又说快抹曹操脖子了,现在呢,这把快刀是不是指的赤芍行刺,倘若指赤芍行刺,岂非已然失败了?”伏剑说道:“那把快刀并非指赤芍。赤芍也绝非那把快刀。听审配那里来的秘密消息,只要袁绍攻曹之兵一兴,这把快刀就必然抹曹操的脖子,里应外合,在此一举。”汉献帝睁大了眼:“此消息要紧,十分要紧。”伏完说道:“袁绍将兴兵百万誓死灭曹,仅此一条,曹操断无出路。再加上这把快刀,这次灭曹诛曹万无一失。”
汉献帝连连点头:“朕这苦熬也到了出头之日,扬眉吐气已近在眼前。好了,你们严守口风,静待其变。朕则要从今日起经天纬地,遥望全局。曹操一旦败亡,朕即下旨灭其九族,并下诏以告天下,此诏书全文现已然在朕胸中。”
伏完、伏剑起身向汉献帝叩拜告辞。伏皇后送二人到门口。
黄福趁机溜进来,凑到汉献帝身旁,回头看看伏皇后还在往外送伏完伏剑,低声对汉献帝说:“皇上让谁侍寝?按规矩,今日皇上该在皇后这里。”汉献帝瞟了伏皇后背影一眼,说道:“今夜朕想好好射鹿。”黄福立刻跟话:“改蓉妃娘娘侍寝?”汉献帝摇了摇头:“一封妃,正经了,就缺鹿味。朕见今日那两个新来的宫女有点意思。”黄福转了一下眼珠,立刻逢迎道:“那两个面目姣好,身段风流,一个白嫩,一个娇憨,皇上要哪一个?”汉献帝说:“两个一并安排了吧。”黄福一听,稍有点意外,转眼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今日一定是听了喜事得了精神,天子有了精神,大汉必然兴旺。”
伏皇后转身回来了。黄福立刻缩到一边。
汉献帝背着手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一派天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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