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猴子送信儿回来,果然在死信箱里找到了呼延小秋留的纸条。
纸条上只寥寥几个字,却看得许从良心惊肉跳——我已被松泽监视,暂停止一切联系。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第三天的傍晚天还没黑,呼延小秋就收拾好行装,早早地来到了满铁中心医院。
虽然距离春天还早,路面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过了年以后,凛冽的东北风已经减弱了许多。呼延小秋本就是个爱美的女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裘皮大衣,换上了一件紧身的缎子面小棉袄和一条略为宽松的烫绒裤,那把勃朗宁小手枪贴着内衣别在腰间,一旦有意外情况发生,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就会立刻变成一个枪法精湛的女侠。
等了几分钟之后,松泽惠子款款而出,两个女人谈笑风生地携手向哈尔滨有名的秋林商场走去。
夜幕下的哈尔滨在璀璨的霓虹灯照射下充满了浪漫的异国情调,呼延小秋却无心观赏美丽的景色,一边走一边谨慎地留意着周围的情况。松泽惠子的心思也不在逛商场买衣服上,在秋林公司草草转了几圈以后,她拉着呼延小秋的手说:“咱们去古玩市场溜达呀?”
呼延小秋巴不得她开这个口,立刻应承下来。刚才她虽然眼睛余光瞄个不停,却并没发现有人跟着,这反而让她不安。虽然昨天许从良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叶勇肯定接到保护松泽惠子的任务了,有机会在主子面前表现一番,这小子这几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另外,许从良跑到哪里去了?
呼延小秋带着两个疑问,和松泽惠子迈进了古玩市场一条街。街道一眼望不到头,两旁密密麻麻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松泽惠子看得有些花眼,但呼延小秋却看得清清楚楚。各个店铺瞅起来都正常得很,虽然后面有几双鬼祟的目光在盯着她们,但根据许从良的描述,那几个人是叶勇的手下,是负责“保护”松泽惠子的。
呼延小秋开始寻找目标,过了没多久她就发现前方不远的一个地摊上,一个带着破毡帽的乞丐正啃着一个烤红薯,那正是许从良的跟班酸猴子!
见呼延小秋的眼神瞟过来,酸猴子嘿嘿干笑两声,顺手甩了一把大鼻涕,继续啃他的烤红薯。
呼延小秋放心了,这是安全的信号。不过,现在安全不等于一会儿也安全,再走五十米左右,就会有一个卖瓷器的地摊,摊主是一个迷迷糊糊打瞌睡的中年人,这就是特派员!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接头,呼延小秋手心里禁不住冒出了细汗,一旁的松泽惠子倒是兴致盎然,专门在卖古钱币的地方流连忘返。呼延小秋也乐得如此,正好慢慢地观察周围的状况。
又挨过了几分钟以后,呼延小秋慢慢放下了心,四周并没有异常的情况,而在她的视线里已经出现了那个打瞌睡的中年摊主!
她一边和松泽惠子聊着天,一边向那个地摊走去,但刚刚走到距离那个摊主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脸上脏兮兮的要饭花子突然杀了出来!“两位小姐,可怜可怜我吧!”说着,要饭花子的黑手伸到了两人面前。
呼延小秋起初一愣,等一听这个乞丐的声音,就禁不住要乐出声来。这正是刚才啃烤红薯的酸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脸弄得脏成一团,要不是开口说话,她还真辨认不出来。
松泽惠子只和酸猴子见了两三面,自然分辨不出来,还以为是真正的乞丐来讨钱,顺手掏出几张零钞扔进了酸猴子的手里。可她却没料到这个乞丐得了钱以后并没离开,反而嬉皮笑脸地更靠近了一步。
“大美人你怎么这么抠呢?还有这位大美人——”酸猴子冲呼延小秋挤了一下眼睛,不过在别人眼里看来更像是色迷迷的挑逗。“一个个打扮得油光水滑的,怎么不得赏我几百块钱吧?”
呼延小秋也冲酸猴子挤了一下眼睛,但随即一个大耳刮子便扇了过去!
“臭要饭的,你还得寸进尺了!给你点钱就不错了,别给脸不要脸!”
酸猴子捂着腮帮子,“嗷”地大叫一声,紧跟着乌七八糟的脏话就像是蹦豆子一样喷了出来。这还不算完,酸猴子一边蹦高地骂着一边撕扯着松泽惠子的背包,看那架势,不从里面翻出钱来誓不罢休。
松泽惠子早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拽着背包带子哭喊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喊叫声刚起,早有两个人从身后蹿了出来直扑向酸猴子!
“小兔崽子,你他妈的是找死啊!也不看看她们是谁!”为首的一个挥舞着拳头直向酸猴子的面门砸来。
瞧这人冲过来的几步身法,酸猴子心中就有了数,嘴里“妈呀妈呀”地叫着,脚下灵巧地一闪,顺势一个狠狠的拐肘,只听得“扑通”一声,叶勇的这个手下便栽倒在地,长满横肉的脸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
打趴下这个家伙,酸猴子一纵身,已蹿到第二个家伙面前,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两记凶狠的拳头已将那家伙打得满脸开花,鼻血呼呼地喷了出来。
呼延小秋正暗自叫好,又有两个叶勇的手下冲了过来,不过这次没有挥舞着拳头,估计是看到酸猴子的身手,不敢上来送打,而是气呼呼地将藏在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对准酸猴子骂道:“死花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老子的厉害啊!”
酸猴子就等着这一出,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两个家伙手往腰间掏的时候,他就已经拔腿往后撤,对方的枪一掏出来,酸猴子早已扯脖子喊了起来:“哎呀妈啊,快跑啊,开枪杀人啦!”
古玩市场里虽然人声鼎沸,但酸猴子的这几声凄厉的叫喊还是响彻半空,顿时市场里乱成一团。呼延小秋的目光也比刚才更加锐利,紧紧盯着周围鼓噪的人群。耳旁也回响起许从良诡秘的那句话:“我让酸猴子打前阵,叶勇的手下一定会冲出来制止,但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猴子,一旦动了枪,那就好玩了。如果岛本正一有埋伏,那他一定不想看到古玩市场里出其他状况,因为那样的话,来接头的人也就是你就会觉得不安全,就会放弃这次接头。所以,岛本一定会派人制止叶勇的手下。果真这样的话,就自然证明这是岛本的奸计了。”
呼延小秋正寻思着,从一个店铺里冲出两个身穿长袍马褂的男人,虽然从穿戴上看像是买卖人,但却满脸怒气,径直奔向叶勇那两个拿着枪的手下。那两个手下刚一愣神,突然间就觉得腰间被硬东西一顶,耳边也响起了咒骂的声音:“带着你们的人快滚!这里有宪兵队负责!”
叶勇的手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大气也不敢喘,灰溜溜地向后小跑回去。虽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呼延小秋心里已然明了。
“惠子,这里太乱了,咱们赶紧走。”她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枪声就划破了夜空,她猛回头去看,只见接头地点的那个打瞌睡的摊主已经匍匐在地,鲜血正从脑袋上一个明晃晃的血洞流淌出来。
“这小子枪法还真不赖!”她心里赞了一句,拽着松泽惠子疾步离开了古玩市场。
不过她虽然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况,却无法留意到距离古玩市场几百米外的一座高楼,在一扇窗户后面,小林觉正举着望远镜仔细地盯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幕完整地进入了他的眼帘。
半个小时前吉村秀藏向松泽汇报了一个最新情况——岛本正一似乎要在古玩市场有所行动。松泽园治立刻命令小林觉监视那里的一举一动,当然,特别叮嘱的是注意惠子的安全。
现在,惠子和呼延小秋是安全了,但小林觉的眉头却拧成了麻花。这难道是巧合吗?
被一枪击毙的那个摊主显然是岛本正一的诱饵,他等待的应该就是“银狐”。但回想刚才事发前后的一幕幕,只有呼延小秋和松泽惠子距离那个摊主最近,而且所有的意外都是在她们走近摊主的时候发生的。先是一个乞丐上前纠缠、接着就是叶勇的手下和岛本的手下出现,再接下来就是那神秘的一枪……
开枪的十有八九就是银狐,但为什么正凑巧在那个时候呢?他越寻思越觉得呼延小秋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虽然这个女人是上司的情妇,但事关重大,沉思良久之后小林觉决定立刻向松泽汇报这个发现。
看着呼延小秋和松泽惠子离开古玩市场,许从良才将莫辛·纳甘狙击步枪从墙垛上拿了下来。开完枪以后他并没有急着撤离,他的埋伏地点距离古玩市场有足足五百多米远,即便宪兵队的鬼子开始大范围搜索,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里。此刻见两个女人都安全了,他才把狙击步枪装在一个长匣子里收好,信步走到拐弯的大街上,街口正停着一辆木帮的大车,许从良溜达过去,将手里的枪盒放进一捆木头之中,然后冲开车的孙大个子摆了摆手,这才向远处走去。
拐过两个街口,许从良瞅瞅四下无人,猫腰跑进了一个大桥洞子下面。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人在里面忙活着。不用细瞅,许从良已看出那就是酸猴子,他咳嗽两声走了过去。
“猴子干得不错,一会儿哥带你去吃海鲜!”
“吃什么海鲜?你瞅瞅我这一身,臭烘烘的,我都快赶上从海鲜堆里爬出来的了。我啊,现在就想回家把这身臭味洗掉!”酸猴子嘟嘟囔囔地说。
许从良笑道:“好说好说,咱现在就去洗澡,不过不是回家洗,而是去呼延小秋那里洗澡。”
“奶奶的。”酸猴子刚想说许从良只挂念美女,不顾兄弟一身腥臭,可转念一想,在美女家里洗澡也不失是一件快事,便把后一截话咽回了肚子里,乖乖地跟在了许从良身后。
虽然躲过一劫,但呼延小秋仍有些后怕,再次见到许从良和酸猴子,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感激的笑容。“今晚我做几个拿手小菜,你们两位就在这饱餐一顿吧。”
“那是自然,帮你这么大的忙,吃你顿饭应当的。”许从良也不客气,随后冲浴室的方向努努嘴,“多给我兄弟做点好菜,我嘛,吃不了太多。”
“怎么?我看你成天往金盛园跑,难道吃不惯我做的菜?”呼延小秋笑着打趣。
许从良一脸坏笑:“你不知道秀色可餐的道理吗?看着你这个大美人,我的肚子还饿什么?”
呼延小秋也习惯了许从良的油嘴滑舌,听罢嘻嘻一笑,故意扭动着腰身向厨房走去。
但厨房刚飘出一点香味,许从良就听见呼延小秋的惊呼:“坏了!松泽来了!”
许从良一惊,急忙奔到厨房向窗户外面看去。果然一辆悬挂着日本膏药旗的黑色轿车正驶向这幢别墅,车牌号码显示那正是松泽园治的座驾!
“这个老色棍怎么来了?按理说,松泽惠子刚在古玩市场受了惊吓,这老东西应该在家陪宝贝女儿啊!”
“先别琢磨这些了,你和酸猴子赶紧躲起来!”呼延小秋眼见让两人撤离已经来不及了,忙拽着许从良的手向阁楼上跑去,路过浴室的时候狠狠捶了两下浴室的门,大喊:“酸猴子别洗了,赶紧上阁楼!”
酸猴子闻听,也顾不得擦干身子,裹着一条浴巾就往阁楼上跑。呼延小秋把两人带到那间隐秘的暗室,急促地叮嘱道:“这里面挤,你们千万别弄出声响!我得赶紧去应付松泽,看看能不能把这老东西弄走!”
说完,呼延小秋急忙下楼,手忙脚乱地将浴室清理一番后,别墅大门已经被打开了。松泽园治迈步走了进来!
呼延小秋装作一愣,问道:“您怎么来了?”
“你这话问的,我的小心肝在这里,我有空自然要来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刚才我和惠子上街,差点出了人命呢,我想你肯定在家陪惠子呀。”
松泽园治笑笑,随后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但一双眼睛却飞快地将房间扫视了一遍,见没什么异常才说:“惠子倒没什么,比起前些日子的绑架,这点事算得了什么?我倒是担心你受了惊吓,这才过来看看啊。”
呼延小秋心里暗骂,但脸上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扭着腰肢走到松泽面前,娇滴滴地搂着他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你就会哄我开心。”
松泽园治掐了一下呼延小秋的脸蛋,哈哈笑道:“你呀,总是这么伶牙俐齿,我看你当演员屈才了,当个女特工正合适!”
呼延小秋心里一激灵,心道这老东西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难道他怀疑我了?
不过她早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脸上没显出丝毫慌乱,反而兴奋地接道:“好呀,特工都有枪,你也给我弄把小手枪好不好?”
松泽笑眯眯地注视着呼延小秋,视线几乎钻进了她的每个汗毛孔,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才拍了拍呼延小秋的嫩手,笑着说:“你要是握把手枪,你这双手可就变得粗糙了,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走,我在波特曼西餐厅已经定了位子,给我的小美人压压惊。”
能把松泽支走,呼延小秋求之不得,虽然自己也得跟着出去,但总比让这个老狐狸留在房间里安全。想到这儿,她笑盈盈地挽起松泽的胳膊,走出了别墅。听到别墅大门关闭的声音,许从良和酸猴子才松了一口气。两人挤在这间几平方米的小暗室里,早闷出了一身臭汗,此刻忙不迭地挤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奶奶的,松泽这个老东西怎么这时候来,弄得老子澡都没洗好!不行,我还得冲一下去。”
酸猴子骂骂咧咧地又向浴室走去,却被许从良一把拽住。“你的心够大的啊,这时候洗哪门子澡?”
说着,他把酸猴子的衣服往他身上一撇,拿着从暗室里找到的望远镜直奔二楼卧室,趴在窗口向四周观察起来。“怎么了?松泽也走了,洗澡有什么关系?”酸猴子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一边不情愿地穿着衣服。
许从良顾不上回头,缓缓移动着望远镜盯着前方,口中若有所思地说:“松泽这个时候来肯定不对劲,他现在怎么会有空来呼延小秋这里呢?女儿刚刚受了惊吓,他那么疼松泽惠子,应该陪在女儿身边啊!更何况古玩市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的狗鼻子还闻不出气味?肯定会全力调查啊!”
酸猴子听许从良这么说,也顿时警觉起来,他拽着许从良的胳膊,急道:“那你还看个屁啊,咱们赶紧走!”
“走你个头啊!松泽要是怀疑了呼延小秋,肯定派人在别墅附近盯着,你想自投罗网啊?”
“那——”酸猴子正要再问,忽然见许从良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急忙闭上了嘴。
许从良放下望远镜,沉思道:“外面倒没有可疑的人,可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猴子,你赶紧把房间里收拾一下,绝对不能留下咱们的痕迹。”说完,他背着手,像老学究一样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嘴里自言自语着:“如果我是松泽园治,我怀疑呼延小秋是特工,会怎么做呢……一个办法是暗中监视,但那样的话我就没必要在今天来找她……再一个办法就是直接试探,但是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特工怎么会露出破绽呢?那我还来这里干什么?”
酸猴子被他神神道道的话弄得迷迷糊糊,禁不住打断了许从良的絮叨:“大哥,这里我都收拾完了,我上阁楼去整理一下,然后咱们赶紧走吧!”
这句话突然让许从良眼前一亮,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喊道:“我明白了!松泽那个老淫棍来这里是为了把呼延小秋带出去,然后就会派手下来秘密搜查这幢房子!他虽然可以直接搜查,但是万一错怪了呼延小秋,他就失去情人的心了,所以他才如此安排!”
说罢,许从良“腾腾”几步便跨上楼梯,向阁楼奔去。酸猴子也反应过来,一溜小跑跟在后面,急切地问:“大哥,你是要把那些监听设备转移走?”
“那当然!那个暗室虽然隐蔽,以前也没被发现,但那是因为松泽信任呼延小秋,即便对这房子进行过检查也没那么仔细。但现在他如果怀疑呼延小秋,那么检查一定非常彻底,鬼子那些特务不是吃干饭的,肯定能搜出来!”
两人脚前脚后冲进了暗室,飞快地收拾着那套监听设备,刚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皮箱里,就听见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许从良一哆嗦,急忙奔到窗口向外窥探,只见两辆黑色的轿车已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七八个鬼子便衣,为首的正是小林觉!
许从良大呼不妙,脑门上顿时显出了汗珠,不过再一瞅,他心放下了大半。虽然小林觉带着人直扑别墅,但却并没有把房子包围起来,显然他们只当别墅里空无一人,目的并不是抓捕,而是秘密搜查。
“奶奶的,老子命还真大!”许从良长出一口气,提着皮箱直奔后窗。酸猴子心领神会,早已纵身跃下二楼,张开双臂急切地轻呼:“先把东西顺下来,你再跳!”
匆忙之中,许从良也没工夫找绳子,三下五除二便把裤腰带解了下来,系在皮箱上手忙脚乱地顺了下去。皮箱刚落地,别墅的大门便已被打开,脚步声顿时响彻整个房子,许从良哪里还顾得上重新把裤腰带系上,提着裤子飞身跳下。虽说他的枪法精湛,但飞檐走壁的功夫照酸猴子可差得远,脚还没落地,身子就变成了狗啃屎的姿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跤把许从良摔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直响,不过也是因为被逼到了绝境,竟是一声没吭。紧咬了几下大牙,许从良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向远处跑去,直跑出千米开外他才收住脚步,弯着腰连咳带呕地喘息了大半天,才气狠狠地说:“奶奶的,老子上辈子到底欠呼延小秋什么了,要替她遭这么大的罪!”
许从良这一跤摔得不轻,当天晚上脚脖子就肿了一个馒头大小的包,害得酸猴子连夜跑了一趟木帮把大烟袋锅子接过来,贴了一副膏药又扎了几针以后,许从良才勉强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了起来,将昨天发生的情况简单写了一下,然后把纸条交给酸猴子,让他把信送到呼延小秋的死信箱里。交代完这件事情,许从良并未回床上赖着,而是一瘸一拐地挪进摩托车里,开车直奔警察厅。
他不敢休病假,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岛本正一在古玩市场的阴谋刚刚破产,这件事情影响颇大,上头肯定会要求宪兵队和特务机关本部全力调查。岛本栽了跟头,松泽园治在幸灾乐祸之余,必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把风头重新夺回去,警察厅肯定又被派了一大批任务,而自己身为特别行动队队长,少不了要带着一干人马去大肆抓捕嫌犯,这时候要是休病假岂不是自己拿屎盆子往脑袋上扣吗?
果不其然,一到警察厅,许从良就被叫进了金荣桂的办公室,不大会儿工夫,白菜叶三个人也依次进来。
金荣桂没说废话,直截了当地把昨天在古玩市场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然后翻了翻肿眼皮说:“你们四个是我最得力的干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想必也都明白。只要我们能查出线索,即便是协助特务机关本部查出线索,这都是大功一件。说白了,松泽将军立功,我金荣桂就跟着风光,你们也都能扬着脑袋走路。要是功劳让宪兵队抢去——”他挥了一下胖乎乎的手,“咱们警察厅就成三孙子了。”
白受天急忙站起身,抢先道:“厅长您放心,我立刻把其他的事情放下,全力以赴调查这件事情。”金荣桂微笑颔首之时,蔡圣孟和叶勇也跟着站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响起两人信誓旦旦的声音。许从良也站了起来,跟在两人身后也是一顿献忠。不过他心里暗笑:查个屁啊,这事情天知地知,呼延小秋知、我知,只要我们俩不出事儿,你们求爷爷告奶奶也没辙!
从金荣桂的办公室出来,许从良立刻召集手下,像模像样地分派任务,随后扶着王强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警察厅大门挪去。
“大哥,搜寻线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帮兄弟办就好,你还是回去歇歇吧。”王强小声地说。
“废话,我就是要回去歇着,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傻乎乎地亲自去查?我这不是做做样子嘛。”许从良掐了一下王强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也用不着给小鬼子卖力气,继续办我交代的那件事。”说着,王强已把许从良扶到警察厅大门外,他瞅四下无人,小声说:“大哥,你交代的事情我没忘,这些天一直查着。”
“有啥发现没有?”许从良忙问。
王强迟疑道:“表面上看没啥事,还和以前一样,下了班他就和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但是有三次我发现他神神秘秘地独自出去,而且中途还换了好几辆车。”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王强摇摇头:“这家伙太精明,好像时刻都提防着,我不敢跟太紧,所以没弄清楚。不过每次他去的方向都是哈尔滨东南角。”
东南角?许从良心里纳闷,那地界和北郊差不多,都属于穷乡僻壤,在那附近居住的都是出苦力的穷苦人,根本没什么大的酒楼,妓院倒是有不少,可里面的窑姐大都是残花败柳,接的客人都是饥不择食的苦工、矿工、摆摊卖艺之类的人,蔡圣孟肯定不是去那里玩乐。
那他是去干什么呢?许从良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几天,许从良每天装模作样地调查反满抗日分子,剩下的时间便是养伤,等着王强的最新汇报,可是却始终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酸猴子见许从良总是嘀咕着“蔡圣孟”这三个字,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叹息着说:“大哥啊,你啥时候对男人感兴趣了?呼延小姐现在正水深火热着呢,你怎么也不关心?”
呼延小秋的事情确实是许从良的一块心病。
酸猴子送信儿回来,果然在死信箱里找到了呼延小秋留的纸条。纸条上只寥寥几个字,却看得许从良心惊肉跳:我已被松泽监视,暂停止一切联系。
从那天开始,许从良便和呼延小秋失去了联系。虽然他有机会去话剧院和她的别墅,但他知道松泽的手下一定会密切监视这两处地点,自己即便不和呼延小秋接触,只要人出现在这两个区域,肯定会被列入松泽的怀疑范围里。
此刻听酸猴子提起呼延小秋,许从良回了一声叹息:“现在唯一能帮上呼延小秋的就是按兵不动,让她的生活圈子里只有演戏和松泽,这样日子久了松泽的怀疑才会慢慢解除。要不然就是变出一个‘银狐’送到松泽面前,呼延小秋才会解除危险,可我上哪儿找孙悟空去啊?再者说,现在水深火热的又不止呼延小秋一个人。”
“还有谁啊?林丹没什么事啊,我昨天还见过她,比以前更滋润了呢。”
许从良瞪了酸猴子一眼:“那个水深火热的人就是大哥我!你看我现在挺风光,其实是最危险的时候。警察厅现在虽然风平浪静,但白菜叶这三头烂蒜有一肚子坏水。”
“三肚子坏水。”酸猴子纠正了一下。
许从良懒得和他斗嘴,继续说:“这三个家伙现在只是没机会,只要有个机会就会像疯狗一样把我咬烂,我要不先下手为强,在警察厅就没好日子过了。”
“那你是准备先收拾蔡圣孟?”
许从良一边揉着仍然肿胀的脚脖子,一边坏笑着说:“白受天太鬼了,我一时半会儿还琢磨不出什么招对付他;叶勇嘛,一介匹夫而已,先不忙着对付;倒是蔡圣孟,最近稀奇古怪的,我总觉得这小子有什么阴谋。”
“唉!”酸猴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斜眼瞅着许从良说,“我看他们三肚子坏水也赶不上你这一肚子坏水,谁要是被你盯上了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小子永远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老子逢人是人,遇鬼是鬼,对付这些败类不使点损招能行吗?”说完,许从良狠狠踹了一脚酸猴子,哈哈大笑着钻进了被窝。不过没几秒钟又把脑袋露了出来。“对了,刘闯不是约咱们吃饭吗,你去银行取五千块钱带上,刘三爷最近手头紧,估计请咱们吃饭就是想借点钱。”
第二天的这顿饭没有在金盛园酒楼吃,许从良让酸猴子在另外一家酒店定了个包房,自从呼延小秋被监视以后,他也多留了心眼,尽量减少去金盛园的次数,免得被别人怀疑。虽然心里想林丹想得抓耳挠腮,但性命还是更重要的。
不过,当他走进预定的包房后,却惊喜地发现除了酸猴子、刘闯以外,林丹也在场,正和彩霞拉着手说悄悄话。桌子上只有两小碟凉菜和一个大盆装的猪肉炖粉条,丝毫不像请客吃饭的样子。
不过许从良顾不得琢磨这个,见到林丹更让他开心,他走到林丹近前笑道:“什么风把林家妹子吹过来了?”
林丹笑答:“怎么?非得有阵风我才能过来?我是陪我彩霞妹子说话,又不是冲你这顿饭来的。”
“那是那是,这家的菜哪有金盛园的好吃,你要是想吃啥让后厨做就是了。”许从良讨了个没趣,嘿嘿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随即他把目光投向酸猴子和刘闯,想问个究竟。
酸猴子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林丹为什么来,然后捧起酒坛子倒起了酒。刘闯则一脸沉重地冲许从良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来。许从良心知这顿饭背后一定有什么说道,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问:“出啥大事了?”
刘闯瞅瞅林丹,林丹也收敛笑容,低声说道:“我们组织和木帮出了些麻烦,而且还不小,所以特意把你找来一起商量一下。”
许从良还没开口,酸猴子早已做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许从良心里也是一阵叫苦:刚帮呼延小秋打理完她那边的事儿,这边又找上来了,不用寻思,遇到的肯定都是会掉脑袋的事儿。可听林丹说,这事情还牵涉到木帮,刘闯是自家兄弟,遇到麻烦岂能不帮?不管怎么,先听听再说!
想到这儿,许从良一扬脖,把碗里剩下的酒干了进去,说:“那咱们就一边吃喝一边说吧。”林丹冲彩霞使了个眼色,彩霞心领神会,搬了自己的凳子走到门口,认真倾听门外的动静。
林丹这才开口说:“这一段日子我们党组织一直在发展木帮的兄弟加入抗日的大潮中来,刘三爷的手下发展得很顺利,但是木帮的二当家齐春海却是个铁杆汉奸,是岛本正一最听话的一条狗。有这个人在,我们的抗日宣传只能暗中进行,而且还要时刻提防着他,不把这个绊脚石弄掉,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
刘闯恨恨地接道:“这个败类无恶不作,可我们当家的和他是光腚的交情,遇事还总听他的,要我说找个机会把这小子干掉就是了!”
林丹摇头道:“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干掉齐春海容易,但是麻烦事就接踵而来了,现在你们木帮上下都知道齐春海和你不对付,一旦干掉齐春海,肯定都怀疑是你干的,如果日本宪兵队再插手调查,那你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者说,齐春海手下的汉奸没一百也得有五六十人,杀了齐春海,这些小喽啰还在,咱们要除掉他就得想个万全之策把他们一网打尽才行。”
许从良一直听着,也不言语,自顾自地夹了口肥肉丢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许队长,你怎么就顾着吃呀?”林丹瞅着许从良的吃相,不禁皱了下眉头。
“我不光顾着吃,还顾着喝呢!”许从良又灌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你们这都把事情分析得这么透彻了,还找我干什么?我可没能耐单枪匹马就把齐春海和他的手下都干掉。”
林丹抿嘴一乐:“认识你这么久了,才听你说这么一句自谦的话。”
许从良哈哈一笑。别人损他一句,他有十句等着,可林丹说出来,他竟觉得心里特别受用。
林丹损完他,言归正传,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找你自然是要你出主意,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只有你才能分析得透彻。”
“哦?什么事儿?”许从良来了兴趣。
“刘三爷发现,齐春海不光和岛本正一走得很近,最近还和你们警察厅的蔡圣孟打得火热。”
许从良的筷子停住了,几秒钟之后他把夹着的一块肥肉撇回盘子里,猛地一拍大腿!
“他奶奶的,我知道他为什么总去东南角了!你们木帮就在那方位,他是和齐春海碰面去了!”刘闯和林丹忙问起事情的缘由,许从良一五一十地说完,闭上嘴陷入了沉思。
齐春海是岛本正一的走狗,蔡圣孟怎么和他搅在了一起?按理来说,蔡圣孟岂能不知道松泽园治和岛本正一水火不容?可他为什么和岛本的人打得火热呢?
“难道蔡圣孟这小子背地里投靠了岛本正一?”许从良寻思着,脱口而出。
林丹默默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只有这一种解释。”
“咚”的一声,刘闯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碗碟一阵乱颤。
“怎么了?”林丹问。
“一定是这样!”刘闯咬牙切齿地说,“蔡圣孟原来负责收捐科,对于各路买卖熟悉得很,而且和附近城镇的商家来往特别多,齐春海有了他这个狗头军师,再有宪兵队给他撑腰,把俺们的买卖夺了去自然轻而易举了!”
许从良默默地听着,脸上毫无一点表情,到末了竟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林丹觉得奇怪,刚要发问,却见酸猴子冲她诡秘地一笑。于是她掉过头小声问:“猴子,怎么了?”
酸猴子冲许从良撇撇嘴:“我大哥这副德行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正憋坏水呢。”
果然,酸猴子刚说完,许从良就把筷子撂下,如同算命先生一样神神道道地掰起了手指头。
只见他掰完了一根,嘴里就嘟嘟囔囔地念叨几句,好容易把右手的五根手指头掰完了,林丹也被搅得耳朵一阵阵发痒,她实在忍不住了,张开嘴刚要发问,许从良的左手已经伸了过来。
“手拿来!”
林丹一愣,不知道许从良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地将白嫩的小手伸给了许从良。许从良轻轻卷起林丹的小手指,一本正经地说:“要想除掉齐春海和他的手下,就不能让宪兵队插手过问,这样咱们才能自保。”
接着,他卷起林丹的无名指:“那就要找一个让岛本正一放弃齐春海的理由。”
众人听得既入迷又迷惑,包括林丹都没留意到许从良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抚摸了两下。
许从良又卷起林丹的中指:“如果日本人放弃一条走狗,要么是这条狗办事不卖力气,要么是这条狗办不成事,不过齐春海这两条都不是,那就只有第三个办法:让日本人不信任、甚至怀疑齐春海。”
听到这里,刘闯摇起了头。“齐春海既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办事情还很卖力气,怎么能让岛本不信任他呢?”
刘闯发问的工夫,许从良已经把林丹的食指捏在手里,笑道:“我也没说非要岛本怀疑齐春海呵,松泽那老匹夫如果怀疑齐春海,不也是能够除掉他吗?”
“松泽园治?”林丹若有所思地叫了一句,似乎摸到一点门路,却朦朦胧胧地想不出清晰的路径。
许从良拍了拍林丹的嫩手,得意地说:“松泽一直怀疑身边有间谍,还时刻提防着岛本正一在他们内部安插了线人,咱们要是把这两个嫌疑犯的帽子扣在齐春海的脑袋上,松泽能饶得了他吗?”
“可是齐春海既不是间谍,也不是岛本安插在松泽那里的线人,这两顶帽子根本就扣不到他脑袋上呀!”林丹整个大脑都围绕着这个问题,手被揉捏的感觉丝毫没传到大脑。
许从良古怪地一笑:“以前是这样,但现在咱们不是有了蔡圣孟这个帮手了吗?”
话音刚落,酸猴子就一声长叹:“我说什么来的,我大哥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你看吧,蔡圣孟该倒霉了!”
林丹的大脑忽然清晰了许多,她惊喜道:“你的意思是搞掉蔡圣孟,顺便把齐春海也捎上?”
许从良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我敢肯定,蔡圣孟现在已经成了岛本的人,松泽要是知道,一定会把蔡圣孟的皮给活扒了,如果再加上一条间谍的罪名,再把齐春海给弄进来。”
他还没说完,林丹的脸色忽然变了,先是一阵羞红,紧接着就蒙上一层愠色,原来心情一放松之后她已然发现许从良正占着自己的便宜。不过她刚把手抽回来,还没来得及发作,许从良早就转向了刘闯。“据你所知,齐春海和蔡圣孟都经常在哪里厮混?”
刘闯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两个败类每个礼拜五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都在杂货市场一条街上的飘香茶楼碰头。”
“确定吗?”许从良追问。
“我都盯了这小子一个月了,肯定没错。齐春海鬼得很,每次和蔡圣孟见面都要先在外面转悠个把钟头才去,蔡圣孟也是,每次去都打扮得像一个做买卖的。”
许从良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话题一转:“对了,老刘,你们现在的买卖怎么样了?”
刘闯的脸色一下子暗下来,像个斗败的公鸡。在门口盯梢的彩霞幽幽叹了口气,替当家的回道:“许大哥,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只剩下哈尔滨的一个老主顾了。这个李老板为人一向仁义,知道我们现在正有难处,也没有降低收购价格,不过我们二百多张嘴只靠这一桩买卖吃饭,眼瞅着是有上顿没下顿了。”
刘闯默默地听完,长叹一声:“即便这一桩买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齐春海为了挤垮我,让蔡圣孟派人成天去李老板的店里找茬弄事端,还时不时地收各种没由头的税款。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也揭不开锅了。”
夫妻俩说完,瞅着许从良呆住了。原来许从良不但没有显出愁色,反而兴奋得满脸冒光。“好!好!”许从良拍着巴掌连叫了两声好,冲酸猴子做了个数钱的手势,酸猴子急忙从兜里掏出从银行刚取回来的一厚叠钞票递了过去。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你已经给过我们挺多的了……”刘闯啜泣着。
许从良嘿嘿一笑:“老刘你误会了,这份钱可不是给你的。”他凑近刘闯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听得刘闯又惊又喜。
“听明白了就赶紧派人去办,越快越好!”说完,他抬起屁股甩手向门口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林丹疑惑地问。
酸猴子乖乖地跟在大哥身后,此刻回头挤挤眼睛:“我大哥得出去撒两泡尿,要不然憋出来的这些坏水就把肚子泡臭了。”
林丹莫名其妙地看着许从良的背影,几乎有点愣住了。彩霞笑嘻嘻地走过来,趴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许大哥了?”
林丹脸一红,嗔道:“你瞎说什么!”
“我哪里瞎说了?”彩霞握住林丹的手,“刚才许大哥摸你手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手还钩住他的手指头了呢!”
红晕顿时从林丹的脸蔓延到了脖颈,她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刚才被许从良抚摸的感觉一股脑都涌了上来,怦怦的心跳中她竟觉得刚才那种感觉是如此舒服和甜蜜。
许从良忙乎了起来。他先是给市政局负责市容市貌的黄科长打了个电话,这个黄科长是在春节的一次酒席上认识的,当时给许从良这个日本人的红人一个劲地溜须拍马,此时接到许从良的电话更是受宠若惊。“许大队长呵,有什么事找兄弟?尽管说!”
许从良憋住心头的笑,压低声音说:“老黄啊,你是不是过年喝酒喝得还没醒过来,咋该办的事儿还没办好呢?得罪了日本人,你这身官衣不想穿啦?”
黄科长一惊,忙问:“许大队长,您别说一半藏一半啊,到底怎么了?”
“是这么回事儿,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日本商人一起吃饭,聊着聊着,这几个人就开始抱怨起咱们哈尔滨的市容市貌来了,特别是他们的别墅脏得简直一塌糊涂。还说实在没人管,他们就联合日本商会找市长去。我一想,这要是捅上去了,首先是把你老黄弄得一身腥啊!我就连忙劝酒,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不过我得赶紧告诉你一声啊,赶快派手下把市容市貌,特别是日本人的住宅区那边好好整理一下,什么周边的垃圾箱啊、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啊、摆摊要饭的啊,把他们都清理得离日本人住宅区远远的,他们不就满意了吗?”
黄科长听得大汗淋漓,惊喜交加地连连称谢:“许大队长,太谢谢您了!等我办完这件事情,我立刻登府拜谢!”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又说:“可是……可是还有点难办……”
许从良故作不知,问:“怎么了?”
“清理周边的垃圾这类的事情倒好办,摆摊要饭的也不难赶走,可是对付那些地痞二流子,我们市政的人根本不管用啊!”
终于引到正题上了!许从良笑道:“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你只要向市长提一个申请——申请警察局配合这次行动,我这个警察厅的大队长自然就奉旨出马了呵,有我这个警察厅的大队长在,你还愁对付不了那几个流氓地痞?不过,你要下午向市长提报告才好。”
“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下午白受天有个会议要开,叶勇要去查一个案子,蔡圣孟也有事要出去。我们金厅长接到市长的电话,肯定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呵。”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黄科长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立刻忙不迭地草拟起报告来了。
撂下电话,许从良把王强叫了进来。
“挑选几个信得过的弟兄,晚上有行动,到时候我告诉你们具体方案。给我搞一套烟囱工的工作服,这个你派人去办就好。你得亲自跑一趟木帮,告诉刘三爷,说计划可以开始了。再有,”许从良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钞票递给王强,“明天你找个理由,请叶科长吃顿饭。”
“大哥让我给他传什么话?”王强立刻就领会了领导的意图。
许从良把王强叫到近前,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叮嘱道:“记住了,一定是明天晚上!而且请客地点要在中央大街,蔡圣孟那个鞋店附近。”
交代完毕,许从良拨通了吉村秀藏的电话。
“吉村队长,我是许从良。前些天约您去我家里做客,结果因为古玩市场的事儿没成行。后天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去一个餐馆吃地道的东北菜。”
吉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撂下电话,许从良心满意足地卧在了沙发里,安心等待起来。
下午,金荣桂的电话来了。许从良一溜小跑进入厅长办公室,不多时便领了市政厅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出来。回到办公室,他把手下的人一通分派,只是把王强挑选出来的几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在和黄科长的电话里,他并没有刻意提及呼延小秋所在的别墅区,不过他知道那个紧挨着特务机关本部的别墅区一定会成为黄科长整顿市容的重点区域。
把其他人分派出去以后,许从良叫过那几个心腹,叮嘱道:“这次咱们配合市政的行动,一定要搞出动静来,这样才显得出我们警察厅的力度和能耐。你们几个去了以后,眼睛都给我瞪得大大的,见到不三不四的人都给我轰得远远的,而且——”他伸出食指用力摇晃了几下,“绝不能一阵风就过去了,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以前,都给我反复排查!事情要是办得好,不光市政那边有奖赏,咱们警察厅的奖励也能把你们的兜里塞得满满当当。”
几个手下得令而去,许从良也拿着一套烟囱工的工作服回了家。酸猴子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摇晃起来,睁开眼睛一看,顿时大吃一惊。许从良穿着一身烟囱工的工作服正站在他面前。
“大哥,你穿这身行头干什么?”
“你说呢?”
“莫非你要化装成烟囱工潜到呼延小秋家里?”
“嘿嘿,说得不错。”许从良拽起酸猴子,“来,快起来教教我爬烟囱的注意事项!”
酸猴子向许从良传授爬烟囱的经验时,许从良的计划已开始一步步进行起来。
黄科长命令一下,市政人员已分成十几个小组,“杀”向十余处日本人的定居地,开始了市容市貌的综合大治理。许从良的手下也配合着黄科长开始清理这些地点的地痞流氓和小商小贩。
而在呼延小秋所住的别墅区,许从良的那几个心腹不但是荷枪实弹,而且眼睛一个个瞪得溜圆,专门瞄着别墅区里形迹可疑的人。每遇到怀疑的人,便二话不说冲上去一顿盘问,直到确认了良民身份以后才罢休。
“妈的,一群小日本的狗腿子!”
“伺候鬼子比伺候自己的爹妈都上心!”
“唉,你瞧瞧人家日本人这日子过的,定时定点还有人给清理卫生、维护安全,咱们中国人啥时候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谩骂声、牢骚声从每个经过别墅区的老百姓口中发出,其中也包括几个在路边摆摊卖水果的小贩。不过老百姓骂完了就走,这几个小商贩却不得不提心吊胆地瞅着警察厅的巡逻队向他们走来。
“喂,你们几个,赶紧收拾收拾上别处卖去!”为首的一个警员挥舞着警棍叱喝着。
一个摆摊的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忽被身旁的同伴踢了一脚,随即也变换了脸色,一边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边急匆匆地推着货架向远处走去。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瞅着巡逻队的背影恨恨地说:“八格!我真想狠狠抽他们几个大嘴巴!”
旁边的特务压低声音喝道:“岗村君,我们的任务是监视呼延小秋,一定不能暴露形迹,受点委屈就受一点儿吧。反正他们整顿市容市貌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再说,我们在这里也能盯着呼延小秋,虽然距离稍远一些,但什么人进出她家门,我们还是能看见的。”
正说着,一个特务“嘘”了一声:“快看,一个喷洒消毒药水的刚从呼延小秋家里出来!”
为首的特务冲手下一摆手:“等那个人出来以后,找个地方详细搜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这几个特务紧盯呼延小秋的时候,许从良的眼睛也紧紧盯着他们。
此时的许从良连酸猴子都认不出来了,穿着一套脏乎乎的烟囱工的工作服,脸上戴着蒙了灰尘的大口罩,倒提着一把扒烟囱灰的耙子,腰间还缠着一捆绳子。
天擦黑许从良就来到了呼延小秋所在的别墅区,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在附近几幢别墅前后转悠了一阵,但那双小眼睛一直偷偷瞄着那几个特务。此时见特务们已经被自己的手下赶到了对面的街道上,天色也更加昏暗,许从良开始行动了。
呼延小秋的别墅并不是很高,再加上酸猴子的指点,许从良轻巧地便从楼后攀了上去。他知道以目前的距离,特务们很难发现楼顶上的人,更何况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呼延小秋家门口出来的人员。许从良趴在烟囱旁,谨慎地盯了一阵,确定特务们的视线没有转移过来,飞速地把绳子系在烟囱上,随即戴上手套、抓着绳子慢慢地从烟囱里滑了下去。
烟囱里并没有热灰,因为投进呼延小秋死信箱的纸条上,许从良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今天不能在家生火做饭,以保证烟囱里的灰尽可能地少。但即便如此,许从良滑到壁炉里的时候还是变成了一个浑身黝黑的黑人。这还不算,满鼻子满嘴的烟灰让许从良每吸一口气都呛得肺里像着了火一般难受,他的脑袋钻出壁炉的一瞬间,就禁不住要大声咳嗽两下,但嘴刚张开就被一只秀手紧紧地掩住了。
“别出声!房子里有窃听器!”呼延小秋低声喝道,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天棚上的灯。许从良憋得脸通红,急不可耐地指了指浴室。
呼延小秋忍俊不禁,急忙打开了浴室的门,还没等她调好莲蓬头,许从良早钻了进来,也顾不得呼延小秋就在一旁,三下五除二便脱起了衣服。呼延小秋脸一红,正要推门出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听着水龙头冲出来的水声,反而笑盈盈地转过了头!
许从良倒受不了了。虽说他平日里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那都是对别人,现在呼延小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裸体,许从良就感觉被女人强暴了一样。“喂,你怎么看我洗澡?”许从良捂着下身,涨红着脸说。
呼延小秋手扶着浴室门,媚眼一抛:“你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脱衣服,我自然就好意思看你洗澡。”
许从良又羞又气,竟被她弄得哑口无言,刚琢磨怎么反唇相讥,忽见呼延小秋面色一正,低声说:“我刚还想,咱们只能把话写在纸上,现在倒方便了,有水声,咱们小声说话就不会被窃听到了。”
许从良恍然大悟,忙将水龙头的开关放到最大。这才将浴巾系在腰上,坐在呼延小秋的对面。
“说吧,你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呼延小秋问。
许从良拿着毛巾一边擦着脸一边嘟囔着:“没要紧的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未来的老婆被松泽看得严严实实的,我这个未来的老公哪能不着急呢!”
呼延小秋知道他又在贫嘴,却也不急,笑道:“那既然见到了,你就慢慢瞅,松泽来了我正好给你介绍一下。”
许从良叹了一口气,心道:我上辈子肯定欠了这女人什么,怎么我的脾气被她摸得透透的?
叹完气,他也不再贫嘴,低声说:“我这次来,是想到了一个让松泽解除怀疑的法子!”
呼延小秋又惊又喜:“你说的是真的?是什么法子?”
“当然!”许从良诡秘地一笑,伸出手指勾了勾。
呼延小秋知道许从良又开始色胆包天了,不过一来她现在对许从良已没有什么反感,二来让松泽解除怀疑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于是向许从良靠了靠,也把耳朵凑了过来。
许从良乐陶陶地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直听得呼延小秋冷汗乍起,她呆呆地看着许从良,喃喃道:“我真不敢嫁给你了,你要是把我卖了,我肯定还傻乎乎地给你数钱!”
许从良眼睛一瞪,吃惊地说:“哪能啊,只要你叫我一声老公,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我都干,哪还能把你卖了呢!”
呼延小秋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又往许从良身旁挨了挨,口中娇笑道:“老公。”
许从良心里一美,揽过呼延小秋顺势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但马上,他的心就咯噔一下。他摸摸嘴唇,惊道:“我说……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我做了?”
“老公就是聪明!”呼延小秋小嘴一努,亲了许从良一口,然后趴在他耳旁嘀咕起来。
许从良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瞅着呼延小秋长叹一声,可看着她眉目传情的样子,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许从良和呼延小秋密谋的时候,刘闯和他仅剩下的那个老主顾李老板也正密谈着。
“三当家的,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找过了齐春海。”
“怎么样?”刘闯兴奋地问。
“还能怎么样,他简直要乐疯了!”李老板撇撇嘴,“他做梦都想把你挤垮,一听说我要和他合作,嘴都乐得合不上了!”
“那蔡圣孟的事情呢?”
“按照你交待的,我原封不动地说了。请齐春海在蔡圣孟那里美言几句,把我的那些苛捐杂税都免了,也别让他的手下再去我那里骚扰。齐春海一口答应了,我就顺势说今天晚上约他们出来,在飘香茶楼把保护费之类的都交给他们,时间就定在今晚六点。”
刘闯长吁一口气,又紧忙叮嘱道:“老李,下午你还得辛苦一趟,再找一下齐春海,把钱给他送去,顺便找个借口说你今天晚上有事去不了。”
李老板哈哈一笑:“这个我爱干,让我和那两个败类一起喝酒简直和蹲在厕所吃饭一样难受。不过,三当家的,咱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
刘闯挤挤眼睛:“天机不可泄漏!”
他虽是对李老板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许从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送走了李老板,他把孙大个子叫了进来:“趁天黑,赶紧去许大哥家报个信儿,就说这里都准备妥了。”
许从良一夜睡得极香,第二天早上起来更是神清气爽。这轻松的感觉从白天一直延续到晚上,直到将吉村秀藏接到了杂货市场里的一家简陋的小店里。
吉村被许从良引到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旁,皱着眉头瞅了好几眼,才在一条干净一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许从良看在眼里,笑道:“吉村队长,你可别小瞧这家小店,虽然脏兮兮的,但做出的菜可是一绝,比那些大名头的酒店做出来的菜香多了。最主要的是——”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附近三教九流的人一应俱全,打探什么消息是轻而易举。”
听到这句话,吉村秀藏来了兴趣,等店小二把酒菜上来以后,忙说:“咱们就一边喝酒一边聊聊侦破技术怎么样?我对你那一套特殊的侦破方法着实佩服呢!”
许从良心道:这家伙满心思都是从我嘴里问出这些秘诀,奶奶的,舍不出孩子套不到狼,老子今天就不妨告诉你一点。
想罢,许从良一边和吉村推杯换盏地喝着,一边娓娓道来。几杯酒下肚,两人的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见吉村听得入迷,许从良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窗户打开一些,正巧能看见对面飘香茶楼里的状况。
又喝了几分钟,许从良的余光里瞥见对面茶楼的靠窗雅座上来了两个人,正是齐春海和蔡圣孟!许从良又向飘香茶楼下面的大街上扫了几眼,只见一个背着两个大布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口袋的男人正向飘香茶楼走来。
见到这个男人,许从良的心踏实了。这个看起来像个外地客的人正是许从良的一个手下,按照他的安排及时出现了。而在另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他瞥见酸猴子正打扮成一个叫花子的模样,蜷缩在街头,不过破帽子下面藏着的照相机正对着茶楼的雅座。
许从良把视线收回来,端起酒杯和吉村又干了一杯,然后指着自己的眼睛笑道:“吉村队长,我抓了那么多犯人,其实最主要的就是靠眼力。每个嫌疑人,甚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只要抓住了关键之处,其余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说着,他随手一指外面那个“外乡客”,笑问:“吉村队长,你觉得那个人会去哪里?”
吉村秀藏转过头打量了好几眼,摇头道:“这人看起来是个外地人,或是来走亲戚,或是来做小买卖,再不然就是逃难过来的,谁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去哪里?”
许从良得意地一笑:“我敢和您打赌,这人不出两分钟就会去飘香茶楼。”
吉村秀藏一脸不信:“你就这么肯定?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从良指着那个人:“这人如果是来走亲戚的,那走路不会这么犹豫,现在天都黑了,他应该直奔目的地,或者找个旅店住下;他手里拎的口袋里装着煎饼,肯定也不是要去饭馆吃饭;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不停地舔嘴唇,应该是口渴难忍,所以我说他肯定会进飘香茶楼。”
他正说着,那人果然迈步进了茶楼,身影消失一会儿后,再度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不过这时那人已经坐在了茶楼里的一张桌子旁。
吉村秀藏“啊”地失口叫出声,佩服地看了许从良一眼,刚想说话,可再一瞟之间却突然呆住了。许从良暗笑,他知道吉村看到了什么,那就让他多看一会儿吧。美滋滋地想着,许从良夹起一块酱牛肉,细嚼慢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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