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父耶和华用七天七夜创造天地,以神的形像造了亚当,再取出肋骨造出夏娃。然而,亚当与夏娃受到蛇的诱惑吃下智慧果实,被赶出伊甸园。堕落世间的人类明白了老死病苦。
耶和华是与人立约的神,建方舟避大洪水的诺亚和先知摩西等也都是与神立过约的人们。最后的审判降临之际,异教徒因为惹怒神而遭逢毁灭,之后弥赛亚被派至人间,在它的统治下,成就了永远的地上天国——基督教这个教派认为耶稣正是“弥赛亚”。
天使告知受胎的玛利亚产下神的儿子耶稣。耶稣受了先知约翰的洗礼,击退恶魔的诱惑,然后向人民显示医治的神迹并进行传道。最后,耶稣终于和他的使徒进入圣地耶路撒冷圣城,他看到理应是神圣祷告场所的神殿受到金钱与权力的污染而感到震怒,于是向民众布道。
害怕耶稣的信仰会动摇民众,那些手握权力的主教与律法学者,计划和耶稣的使徒犹大交易,要他背叛耶稣,最后耶稣因此被判死刑。
明白自身命运的耶稣甘愿受刑。
头戴荆冠,背着十字架,他来到各各他山,手脚被钉上十字架,受到痛苦的凌迟而死去。侧腹则遭长矛刺穿后血流不止。
耶稣虽然死去,却在三天后复活。他将“天国之钥”托给彼得,并在使徒身上留下印记,最后在橄榄山升天。耶稣升天的十天后,聚集在一起的使徒看到天上突然出现火舌,据说那是圣灵变成火焰降临在各使徒身上。
受托“天国之钥”的彼得死后,他的坟上建立起教会——这就是梵蒂冈罗马教会建立的起源。
我入学两个月了。
我在图书馆写着基督教学的报告,偶而望向窗外,玛利欧他们在回廊一角朗读圣经诗篇;卡洛斯和西班牙人团体在校园中央踢着足球。那是卡洛斯平常的模样,可是第一次见他时,他似乎亢奋到完全失去理智,如今的他很适合阳光一类的形容。卡洛斯是和白皇子齐名、深受众人爱戴的黑皇子,衬衫下精悍的肌肉线条让人联想起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的确有一种美感,美丽确实存在大自然,包括绽放的花朵或八角形的蜂巢。
亚伯那群人像彰显出自己和其他团体立场有别地待在不是很重要的场域,只见他们全聚在校园一角,不知在聊什么。校园里还有几个那样的小团体。我注意到一群都是学长又看起来不太正派的人。他们是群讨厌的家伙。走廊上擦身而过时,会看着我说悄悄话,还低声窃笑。我都假装没看到,但他们应该对我没什么好感。
我不相信宗教。依我来看,基督教、天主教的神什么的,根本是精神分裂。
家教霍普金斯也说过这样的话。博士很了不起。他是反基督教、也是无政府主义者。博士反对基督教的原因似乎因为他是犹太人,但也不相信犹太教,甚至斩钉截铁断定政治是愚人的学问,艺术与物理学则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博士的口头禅是:“向量分析和黄金比例是极为美丽的知识。”我也有同感。
我叹口气继续写报告,然后在一堆资料中大海捞针——保管“天国之钥”的基督教会发展和组织化、教会内部的对立、宗教论争、十字军、以布教之名行侵略之实、圣战、破坏、迫害、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历史学得愈是深入,愈觉得人类是丑陋又爱逞凶斗狠的生物。
不过,我最讨厌的是,“因为耶稣,人类从自己犯下的过错中获得救赎。耶稣为了我们的罪孽背负着十字架,所以祷告、忏悔吧,如此一来就能洗净我们的罪。”这样的教义。
“总觉得很假……耶稣为了自身的信念死去的确是很伟大,但这样就拯救了我们,这想法不是很不合理吗?还有视女性与金钱是不洁的,这也难以接受……而且上天堂又要钥匙又要最后的审判,到底为什么啊?一定是神太严厉,要不然就是太小气。”
我碎碎念着心声地写报告。这里是天主教学校,如果诚实将从家教那边学来的想法写进报告,就算我再怎么缺乏协调性也明白后果不堪设想。我会拼命完成让这里老师满意的报告,换言之——耶稣万岁!
我一页一页翻着资料,不知何时视线停驻在宗教美术和教会建筑的主题。创造天地、赶出乐园、告知受胎、耶稣诞生、展现出医疗的神迹、最后的晚餐、背负起十字架的耶稣、永恒的神之国、歌唱的天使——在这些壮阔的主题,隐含人们壮烈悲伤的心思,他们希冀将最美好的心意传达至天堂,毕竟人类从古至今都怀抱着前往天堂的梦想。
红色的夕阳从窗外射进来,我停下笔。
这两个月我忙得焦头烂额。起床和就寝时间都固定的死板生活日复一日,这段期间第一次学会拉丁语、补习神学,然后不得不在周三的礼拜时间唱诗歌——需要配合学校的事多到让人觉得“随便你们”。
傍晚时刻,舍监玛利欧会来图书馆。
簇拥在学弟和中学部俊美学生间的玛利欧宛如天使长般英姿潇洒,他帮忙检查我的报告,也会指导我拉丁语这项学科上不足的地方,这只是舍监的使命感,但我依然非常高兴。玛利欧是大家的偶像,我也这样认为。学业稳定后,希望画幅以天使为主题的作品,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碰画笔,可能画得不好,但玛利欧引起我的创作欲。
玛利欧的声音忽然传来,“塞巴斯提安,你在发呆吗?”他看出我心不在焉。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他回以灿烂笑容,“你在这边待两个月了,是不是想家了?没关系,很快就会习惯的,住宿生活还愉快吗?”
“塞巴斯提安·富兰克林在这里吗?”图书馆某处响起了亮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亚伯站在那里。
这两个月间几乎被他烦死,每到休息时间就带着侍从到班上。多亏他的热情,我没交到什么朋友。“照顾亲戚”乍听好听,但他只想把我收进势力范围,最近连发形、个性这种小事都可以挑剔。“塞巴斯提安,虽然你本来就长得不错,但应该要更注重外表一些。”这是亚伯的口头惮。这学校很不可思议,被面容好看的学生所环绕是展现地位的方法。我完全不懂。
“亚伯,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怎么突然就来了’这句是多余的,难道我不能来图书馆吗?”亚伯态度强硬。
“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不过玛利欧在帮我修改报告,可以不要打扰吗?”
亚伯浮出讽刺的笑容,和他的部下走向我们,然后插进玛利欧他们之间。他很在意玛利欧,不过后者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惹毛了学院中第三大派阀的亚伯。我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决定改变话题:
“我正在拼命读书,明天是我第一次碰到综合考试。”
大家沉默下来。圣玫瑰学院的考试制度非常严格,成绩不仅公开,置物柜的顺序也按成绩排列。亚伯抓抓头,学生憧憬且围绕在他身边是因为他出生名门,但本人对考试似乎不怎么有自信,置物柜的位置也显示出他成绩只是中上。而玛利欧当然是第一名。
“别管这个了,我们正在准备茶会,你要不要一起来?”
“什么茶会……我现在没有时间。”
听到我拒绝,亚伯涨红着脸想说什么,玛利欧却打断他,“他现在要学拉丁语,也打算和我们一道喝,不好意思,先约好了,今天你就饶了他吧。”
亚伯无奈叹口气,和同伙说一句“走吧”,就鱼贯离开图书馆。虽然将玛利欧视为对手,但亚伯很清楚赢不了对方。
“玛利欧,谢谢你,三两下就让亚伯离开了。”听到我的话,对方微笑:
“你指什么事?我要办拉丁语读书会,你负责茶会上的招待,这些都是真的。”
在男性住宿生的世界,邀约茶会是一种好意的表现。我的心因为玛利欧对我展现出的好意剧烈跳动,甚至担心被附近的人听见。
我们来到玛利欧的房间。这是舍监的住宿空间。格局比我住的大上好几倍,内部装潢简约,窗户围着铁栏,摆在窗边的桌子十分气派,上头堆着山高的神学书籍。房间中间有具燃烧煤炭的旧式暖炉。我和围绕玛利欧的学生一同随意坐在地上,暖炉上的水壶冒出蒸气。他从小型餐具橱取出杯子,然后将水壶的热水注入杯中递给每个人。
“房子很旧,吓一跳吧?这原本是神父的房间。据说这届以前的舍监都是由神父负责,但到这届为了提高学生自主管理能力,我才住在这里。”玛利欧最后将热水倒进自己杯里,慢条斯理地坐在我们中间,“好了,接下来的谈话都要说拉丁语才行,犯规就要罸以挠痒之刑。”
玛利欧露出调皮的笑容,周围的少年也笑起来。玛利欧立刻用拉丁语问我:
“怎么样?宿舍生活还习惯吗?”
“有些习惯,有些还没有。”
老爱黏着玛利欧、叫皮特罗的少年问,“哪些不习惯?”他跟玛利欧一样高,同样都是白人,有着女性的纤细面貌。他说过自己长得像母亲,但很讨厌这副长相。
“我不习惯必须和大家一起上课和作礼拜。我以前在家是请家教,学习时间很自由;也不太习惯亚伯这个人,他似乎是我的亲戚,但态度太强势,我不是很喜欢。”
“是吗?我还以为你一定想跟在亚伯旁边。”
“我暂时想自由一点。”
“你要加入SC的话,我们随时欢迎。”玛利欧说。我觉得自己脸颊发热。
“我想你差不多该知道了,告诉你圣玫瑰学院的秘密吧。”叫安迪的少年说,他是玛利欧派阀中年少组的一员,眼睛很大,一头茶色卷发。
“这里的秘密?”我回问。身边的少年啜饮热茶,嘴角隐含些微的笑意。
“首先是被封印的管风琴。以前圣玫瑰修道院有名非常热情的演奏家,为了向神献上最悦耳的音乐,日复一日勤奋练琴,终于有一天神出现在他面前。发光的手叠在他手上,赐下祝福。他往后的演奏受到极好评,名气远播梵蒂冈,他因此志得意满……然而,神有一天再度来到他面前触摸他的手,那刻起他再也无法弹奏管风琴。神第三次在绝望的他面前现身,终于露出真面目,是的,他正是撒旦。
“当撒旦想盗取他绝望的灵魂,他拼命抵抗,将十字刺入胸膛,然后高喊对神坚定的信仰后死去……最后他得到救赎上了天堂吗?没有,他的虚荣心和灵魂被关入永恒黑暗,也就是被他的鲜血所溅洒、不祥的管风琴里……即使是现在,管风琴一入夜仍独自弹奏恶魔的音乐……只要听到这诱人的音色,不论谁都会沉溺在虚荣心中落入撒旦的陷阱。因此晚上去音乐馆,一定要捂住耳朵才行。”
“白天就没问题吗?”我问。安迪点点头,然后嗅着空气中的香味,说:
“别说这件事,塞巴斯提安,你好香啊。”
其他学生也闻着,然后异口同声说:真的。
“可能因为我每天都有点精油灯。”我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安迪和其他人点点头。这时另一名学生也开口:
“我听到更可怕的故事。教会后面的散步道不是有铺垫脚石吗?但有个地方没铺到,那里有时传来婴儿的哭声……以前圣玫瑰修道院,有名叫玛丽安的圣洁修女,和园艺师犯过错,也有人说被强暴。学校害怕传出去,抢走生下的小孩,避人耳目养在地下室。小孩被抢走,玛丽安拼命找她的孩子,这时教会后面的散步道传来婴儿的哭声,于是玛丽安从仓库拿出十字镐敲开那个洞。但柔弱的玛丽安只敲得开石头,她从石缝往下看,地下是间地下室。玛丽安拼命唤着自己的孩子,但孩子哭声愈来愈弱……最后终于听不见。绝望的玛丽安在校门那棵古老的樫树上吊自杀……被关在地下室死去的婴儿灵魂至今为了找妈妈啼哭不休。这时,樫树就会回应婴孩的哭声,飒飒摇动。”
那位学生起身打开窗户,室外传来女人悲鸣一般的风声。
“听,玛丽安至今还在哭泣。”我吓了一跳。今晚肯定会做恶梦。大家也惊呼出声。
“我也听过类似的事。”叫麦克斯的少年插话,“玛丽安的房间墙壁还浮现抱着孩子的女人像。梵蒂冈调查官之前来确认这项神迹的真实性,他挖掉一部分的墙壁,惹怒玛丽安,没多久就死了。”
麦克斯和安迪同年,五管也很端正,但老低着头又不太多话,给人纯朴的印象。麦克斯和安迪的感情似乎不错,但经常被任性的安迪耍着玩。
“你怎么知道梵蒂冈调查官之后发生什么事?”
“我父亲任职梵蒂冈,这消息绝对没错。”
“真的有没铺到石头的地方,我亲眼见过。”皮特罗的证词引起更大骚动。
“地底下真的有地下室喽?”
“太暗看不清楚,不过下次下课后带手电筒,大家一起探个究竟。”
安迪提议。但一名叫做赫森、有点胖的高年级反对:
“最好别随便靠近那里,我以前听学长说过‘地下室的婴儿’,而且真实情况其实更可怕。圣玫瑰学院真的有玛丽安这位女学生,但不是处女怀孕,是成为受诅咒的黑弥撒活祭。她被绑在倒立的十字架上,被多名男性轮奸……玛丽安因此怀了身孕,可是她没堕胎,生下小孩,那名男孩因为长得太丑陋被关进地下室,可是似乎还活着。垫脚石下方的哭声就是完全不会说人话的那名男人的声音……”
“可是,黑弥撒真的存在吗……”
学生一听到黑弥撒就脸色铁青。我对深信不疑的他们感到不可思议,黑弥撒和天主教对我来讲都值得怀疑。家教老师说,中世纪魔女审判中证实的黑弥撒大多都起因于幻觉剂,还有强迫禁欲的神父陷入歇斯底里,又遭受到拷问和诱导说出来的话。
“我在电视上看过关于黑弥撒的讨论,听说他们用雄鸡的血玷污祭坛,把圣母玛利亚打扮成娼妇,将基督像插入少女的阴道……还有其他说不出口的龌龊。”皮特罗说。
“好想吐。”胆小的弗朗西斯开口,“别再说这么恐怖的事……”他看起来快吐了。
“的确。聊污秽的事,恶灵会凑过来。”玛利欧一脸认真。
“玛利欧说的没错,我们别再谈黑弥撒了。”
学生窃窃私语,可是皮特罗紧接着说:
“但这不是挺有趣吗?我听说的黑弥撒不是只有……性这种事,大家知道‘黑色玛利亚’吧?天主教教义说:‘圣母玛利亚在远离世上一切污蠛的圣所长大成人,食用天使给的食物,以圣洁的童女之身产下耶稣’。换言之,她是光的化身。但是,有光就有影,世界也不全然是白昼,还有黑夜,‘黑色玛利亚’是睡眠与死亡的女神,她和诱惑人类犯罪的撒旦不同。‘黑色玛利亚’是掌管夜晚的女神,从世界最底层的深渊带来智慧和灵感,为她举办的弥撒就是黑弥撒。”
皮特尔的说法引起我些许的兴趣,“我可以了解睡眠和灵感的关系,我兴趣是画画,但很多时候都在晚上才有创作灵感。”
“可是,”弗朗西斯说出消极的意见,“晚上才来的灵感……听来不是很恐怖吗?很难判断这是恶魔的呢喃还是圣灵的赐福,很恐怖。”
玛利欧安抚弗朗西斯,“梦魇会在晚上出现,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辨别,但只要询问神父和修女,我们就可以明白怎么做到。”
我稍微想想开口,“假设有人接受了什么暗示呢——也就是说,我们其实很难区别是神或恶魔的作为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吧?譬如刚刚的管风琴演奏者,他可能实际上勤加练习,最后开花结果成为有名的演奏家,但本人却认为是恶魔搞的鬼,然后自取灭亡。”
玛利欧看着我,“你的意思是神迹或者神的印记都只是‘心理作用’?”
“这种说法是亵渎神的,塞巴斯提安。”几名学生异口同声责备我。
我当然不相信“神迹”和“神的印记”,但担心说下去会碰到魔女审判式针对个人的攻击,而且我不想惹玛利欧不高兴。
“我不是在抱怨神或信仰……只是如果一个人没感受过‘从外部得到灵感’这种感觉,就算去想这灵感从何而来,究竟是来自神还是恶魔,都不会有答案才是,重要的应该是自己所接受到的‘什么’,所以说,就是……”
我说不下去,这时玛利欧痛苦倒抽一口气,双手伸向我。我难以置信看着他的掌心,上头渗出很多血。“是圣痕,玛利欧的圣痕现象开始了。”学生骚动起来。皮特罗说着,“各位,不能打扰玛利欧与神对话,让他一个人独处吧。”并带我们走向门口。
大家都离开玛利欧的房间后,我问,“圣痕是什么?”
皮特罗回答,“玛利欧去年圣诞节后就时不时出现圣痕现象。圣痕出现时,他会陷入恍惚状态,神也会现身和玛利欧说话,为了不打扰他,我们会离开。”
我受到极大冲击,脑海一片混乱。目睹的现实、宗教的神秘和坚信的事物之间产生剧烈的冲突。可是,我知道玛利欧不是会恶作剧和乱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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