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多大致办完事时,平贺已经睡着。他看看时钟,超过凌晨两点,怪不得友人休息了。避免吵醒平贺,罗贝多蹑手蹑脚到桌前开灯开电脑。他读的是《Leternité et la renaissance de l''ême》,他这几天已经将内容输进电脑中,尝试了好几种密码解读技术,终于晓得书是由移项式密码来加密。书库书种繁多,他之所以特别在意这三本是因为这些书和嘉布遣会有关。
罗贝多试着推论教会和嘉布遣会的关系。
虽然圣加尔墨罗教会目前隶属方济会,但会不会其实是隶属于嘉布遣会?
不,嘉布遣会是在一五三血年正式创立,受教宗克来蒙七世(Clemens Ⅶ)认可。从书籍年代来看,这间教会最初可能隶属衍生出嘉布遣会的教会组织。一五三六年时,教宗保罗三世(Paulus Ⅲ)限制嘉布遣会仅能在意大利国内活动,一五七四年才由额我略十三世(Gregorius Ⅷ)解除禁令,活动才延伸到世界各地。既然圣加尔墨罗教会是在这段期间创立,它可能是为了在意大利以外的国家活动,表面上改信方济会。
不过,在这里出现嘉布遣会的书,也提高约翰·乔丹的尸体经过人工改造的可能性。
嘉布遣会是一五二五年从方济会分枝出来的托钵修会。托钵修会以追求极端赤贫生活所闻名,因为加入的修士都戴着尖帽“Cappucio(意大利文的头巾)”,因而称为“嘉布遣会(Capube)。嘉布遣会埋葬死者的方式独特,会让死者暴露在变成木乃伊的环境之中。
也就是说,嘉布遣会成员过世时,他会被抽干血液送至地下室的小房间安置八个月。依气温和干燥程度的不同会出现些微差异,但死者离开房间时已呈干瘪状态。接着人们会用醋擦拭全身,在室外空气下曝晒至完全干燥,再用稻草裹住尸体,调整姿势,穿上生前的衣服,最后放入地下室的墙中。
因此,位在帕勒摩的地下纳骨堂中,沉睡着八千具身穿破衣服的木乃伊。当时木乃伊技术尚不纯熟,保存条件很差,至今几乎所有尸体都成白骨,但也有像罗莎丽亚·隆巴洛这样成功的例子。仔细想想,天主教不承认死后的肉身复生,却出现嘉布遣会这种怀异端思想的组织,衍生出死后肉身仍活着的“戏码”,实在令人玩味。
平贺既然用科学解谜,自己说不定能从古文书的角度推断真相。因为这个念头,罗贝多拼命解读这三本书。他将移项式密码灌入置换文章的程式。如此一来,原本《Leternité et la renaissance de l''ême》没意义的内容在解密后化为另一篇文章出现在荧幕上。罗贝多专心阅读文字。如他所想,里头尽是魔术仪式和活体实验。他专心和原文比对地读着字句,发现从神秘墨水撰写的段落可以摘录出一则新讯息,他将第一句到最后一句拣选出来重新排列,结果诞生出一篇不可思议的文章。
黄金尸体的制造方法——
原住民流传下来埋葬圣人的方法,即将人体制作成不灭的黄金肉身,方法如下:
当圣人长年久病,面临死亡深渊时。首先,旧历年的十月之际,新月到满月的那天,为了地上与天上所有的灵,为祖灵建立祭坛,献上花、酒与动物作为贡品,予以敬拜。接着用e, gens és nid le argent,每晚连续在双手掌心与双脚脚底划切十字。
如此一来,身体会变黄金,死后更可保持原貌。
这是获得永恒生命的第一步。
e是祷告文或音乐的E调。gens és nid在法文中是“巢穴中的人群”,le argent是“银币”。这整段内容乍看毫无意义。罗贝多苦思着,走向平贺桌旁。油灯的光线照亮了桌上无数照片,其中也有刻在约翰手脚上的十字架圣痕照。这张照片令他联想到“每晚连续在双手掌心与双脚脚底划切十字”这一段话。尸体不会腐朽的谜底就藏在里头。他回到桌前努力破解“e, gens és nid le argent”。
他首先想到的是文字重组,《dianoia》就是用同套方式破解。若这三本书同时期出版,藏匿秘密的方式可能相同,而他已经成功用这种方式解开《aioon》的秘密讯息。罗贝多于是费了一点时间重组文字。他将“e, gens és nid le argent”排列成有意义的段落“sangéterneldesinge”,接着再区隔开每一个单词,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sang étemel de singe(猴子的不死之血)。
罗贝多惊愕不已,他记得平贺提过参孙家中的天花板上挂着三具猴子尸体——这些猴子的尸体藏着秘密。虽然想立刻叫醒平贺讲这件事,但罗贝多压抑激动的心情争取短暂休息地躺在床上,就这样睡着了。
教会的晨祷钟声敲响,罗贝多醒来,看到平贺已经起床着好正式服装。
“怎么没叫我起来?”他缓缓爬起来。
“你睡得很熟,又还没从蛇毒中复原,可以多睡一点还是比较好。”
“真体贴,谢谢你。”
罗贝多换上衣服,两人一同前往礼拜堂。
盈满彩虹般光芒的礼拜堂,神父与基德已正座在位,朱利安主教站上祭坛,一副准备主持礼拜的态势。平贺与罗贝多在两个空位入座。晨祷完,朱利安望着每位神父的脸说:
“前几天参孙神父遭到杀害,欧里拉也下落不明。不过请各位千万别害怕或沮丧。大家请一一回想,传道的路本就充满荆棘,耶稣的一生又是如何?救世主耶稣为了救赎我们的罪,在耶路撒冷受到残酷对待,饱受耻辱,背着十字架爬上骷髅山,衣服被剥开钉上十字架,和另外两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盗贼一同死去。我们就像是参拜这条苦刑之路、行走在染血之路的使徒。正因如此,我们愚钝的心体悟到主深切的爱,深深感激他的一切。此外也了解主受苦难是因为我们罪孽深重,我们应当深感后悔。我们希望能获得祝福,以记念的方式走完这十字架的道路。如今,圣加尔墨罗教会受到神试炼的时刻来临,这种时候更要团结一致,贯彻信仰的道路。”
接着朱利安主教弹起管风琴,同时朗诵诗句。
若有幸蒙主恩,与其心中产生爱与痛悔的感情,
愿我心能深刻感受到主所受的苦难。
愿昔日恋慕圣母玛利亚与主足迹的人们内心所洋溢的悲痛,也能渗透我心。
尽弃过往那些深重的罪孽,诚心回报主的慈爱,我愿为主甘心承受苦难。
并且恳求以慈悲的人走在这条十字架路上,为众人所赎的罪,也能临到我以及仍在炼狱中痛苦的灵魂上。
圣母啊,愿那被钉在十字架上称宝贵的儿子的伤,深深刻印在我心里。
这是两位调查官从未听过的旋律,也许是朱利安即兴的弹奏。
这是悲怆、庄严又美丽的旋律,渗透进每个人的心灵。
“传道的道路本就充满荆棘。”对如今的罗贝多而言,这段话充满深意。自己也深悟非横渡这段荆棘的路不可,即便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早晨的礼拜结束后,罗贝多从萨谬尔口中间出参孙家的地址便独自前往。解开谜团的时机俞未成熟,但所有证据都到手就须行动。这两天能搜集证据到什么地步,攸关最后的成败。
他立刻找到参孙的家,住家四周没半个人影,警察也没禁止别人进入。但就算警察要阻止也挡不住他。他走上楼梯进到屋里,果然如平贺所说,天花板的家具下垂吊着三具猴子死尸。墙壁挂着血迹变成黑色的十字架。矮桌上还留着汤盘。罗贝多嗅着味道,看看四周,将衣橱之类的抽屉全都打开。当他打开竹制陈列架上的抽屉时,一道光闪过罗贝多的眼底。
是参孙神父平时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
“果然……”
罗贝多轻轻关上抽屉,解开其中一具尸体的绳子,捧住死去的动物。
——e, gens és nid le argent
约翰尸体没腐烂的谜底肯定就在这里。
“我们又见面了,神父。”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回头一看,FBI的探员——比尔·萨斯金站在那里。
“吓我一跳……你为何会在这个地方?”
“我在调查艾美·波士尼的案子。她成为帕兹拿仪式的牺牲者遭到杀害,几天后,圣加尔墨罗教会的神父也成为仪式贡品。照常理来说,两人的死可能有关连,犯人说不定是同一位。”
比尔用流畅的拉丁语说出见解,出乎罗贝多的意料。
“上次说过了,我是信仰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不懂意大利文,但会拉丁文和法文。”
一名当地男性忽然走到比尔身后。他年约五十,体格壮硕,下巴及嘴巴蓄着胡子,打扮奇特。头缠着红色缠头布,身穿有奇异图案的长贯头衣,腰间挂着笼子。
“他的名字是卡鲁鲁·彼特尼,是帕兹拿教的主教。”比尔说。
“帕兹拿教的主教?”罗目多惊讶地望着对方。
“是的,我是帕兹拿教的主教。”卡鲁鲁沉稳地用法文解释,“我的组织有超过一百八十位魔术师,我是为了洗刷帕兹拿教的污名希望协助调查。”
“你是说犯人不是你们组织的魔术师?”
“当然不是。杀害白人女人和教会神父的凶手绝对不是我们,是古利帕基做的。”
“古利帕基?”罗贝多反问,可是卡鲁鲁闷不吭声。
“很不好意思,神父,”比尔开口,“卡鲁鲁不太清楚教会或神父的事,所以由我回答。古利帕基是‘黑暗使者’的意思,这里的人用这个名字称呼进行黑魔术的魔术师组织。”
“黑魔术指的是用咒术杀人或是改变胎儿性别的这类魔法吗?”罗贝多问。
比尔点点头,“对,传说他们会抢夺孕妇体内的胎儿。”
“抢夺胎儿?”
“是的,如跟您一起来的神父判断,我们的验尸报告中也发现艾美,波士尼是临盆的孕妇,但关键的胎儿尸骨或组织都不见了,她整个子宫都消失了。此外还有奇怪之处,凶手好像切掉她的心脏。”
“会不会是用黑魔术夺取胎儿,再切除心脏?”
“应该不是这样……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比尔自己也陷入了迷惘。
“白人不会了解我们的世界。古利帕基是一群很可怕的家伙。”卡鲁鲁低声说。
“那你们又是如何?”
听到罗贝多无礼的反问,卡鲁鲁板起脸看他。
“我们为了万物的和谐而祷告,引导死者灵魂前往他们的归宿,替出生的孩子寻找适合他们命运的名字,我们只做良善的事。”
“原来是这样……”罗贝多明白了。
卡鲁鲁一把推开他,“这里充满邪恶的秽气,我们来进行洁净秽气的祷告吧?”
他打开腰间的笼子,居然不慌不忙地从中取出一只黄色雨伞节。他将蛇缠绕在双手上,在房里来回走动,并用罗贝多听不懂的当地语言吟唱咒语。罗贝多注意到他的左手食指戴着一只特殊的戒指,从质感来看应该是银制的,宽度足以遮住手指的第二和第三关节,上头刻着浮雕——是蛇,而且是七颗头的蛇,外围一圈写着似乎是古时在当地使用的语言。
是军坷跋的图腾……
看到罗贝多检视卡鲁鲁的戒指,比尔心虚地咳几声,“神父,请别误会,这都是为了调查,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用拉丁文说,避免卡鲁鲁听懂。
“我知道。我没在怀疑你。”
“太好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理猴子,随意带走被害者或加害者的遗物对我们来讲非常困扰。”
罗贝多装模作样地重重叹一口气。
“为了奇迹调查,我们非带走尸体不可。”
“可是……”
“拜托了。我们是梵蒂冈的代理人,是以神的代理身分来到此地,我们的调查需要这样东西。”
“但我也是代表FBI在进行调查。”
“你是替FBI的上司工作,还是替我们共同的天父工作?”
比尔一脸为难,“这个……当然是天父。”
“真的吗?”
“真的。”
“请务必让我带走这具尸体。”
看到比尔头痛地按着太阳穴,罗贝多趁胜追击。
“拜托了。”
“可是……”
“听我说,四天前,不知道是谁在我床上放了一条黄色雨伞节,我因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等等……这是真的吗?”
“真的。你信任的这位男人正好带着黄色雨伞节,他非常可疑。这件事我对教会其他人守口如瓶,但会向你坦白,提供情报给身为主的代理人的你……你可以为主提供什么情报呢?”
罗贝多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比尔挣扎半晌后无奈回说:
“我知道了,但请务必归还。”
“当然。谢谢,相信主也会很高兴。”
比尔默默点头,“神父居然也做探员的工作,还真令人惊讶。”
“我们的确是探员没错,只是职位叫‘奇迹调查官’,调查神迹是我们的工作。”
“调查神迹吗?”
“是的,但这次的神迹背后藏着邪恶的秘密,我们会视情况向你提出需求,相对的,我也会给你情报。你愿意协助我吗?”
“没问题,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希望你随传随到。”
“我给你手机和电子信箱。”
“好的,我的也给你。”
两人交换联络方式,罗贝多带着尸体回到寝室,但没看到平贺,他只好用布盖住,放到桌子底下并留下纸条,自己又拿着电脑前往电话室。梵蒂冈情报部差不多该回复他问的事了。此外,还要检查为这件事安排的行程能否毫无窒碍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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