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文恩很确定码头的工头在盯着他。
他站在仓库通道的阴影深处,静静观察。细雨纷飞,货轮的庞然轮廓变得模糊,码头的照明灯成了一个个针尖大的光点。雨点落在发热的甲板上,蒸汽冉冉升起,带起淡淡的木焦油气味。港口的夜曲在背后奏响:时断时续的狗叫,夹杂着葡萄牙语字词的微弱笑声和滨海大道各个酒吧飘来的卡吕普索歌曲。
他的日子原本相当滋润,但迈阿密风声有点紧,于是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贝伦港不是很繁忙,岸边停靠的都是些小型货轮。码头永远少不了装卸工,而他又有装船的经验。他说他叫文恩·斯蒂文斯,谁也没有多问什么。要是他说他姓斯蒂文森,他们恐怕就不肯相信了。
该有的成功要素一应俱全。他在迈阿密有过许多经验,足以让他拥有敏锐的直觉。直觉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存心把葡萄牙语说得磕磕绊绊、支离破碎,以便从对方的眼神中判断反应。里孔,港务长的初级助理,他是文恩打通的最后一环链条。
上游来的一船货物让文恩提起了精神。他通常会得到两个船名:人港的和离港的。他总是清楚该找什么,箱子永远是同样的那些。先前他看着它们被安全地卸下货轮,存放在仓库里。现在,他只需要保它们被最后一批装上驶往美国的货轮。
文恩生性谨慎。他始终在留意工头。他有一两次感觉到工头起了疑心,那情形就仿佛脑海里警铃大作。每次发生这种事情,文恩都会稍微松一松手,等上几天,待警铃声过去后再继续。
他看看手表。十一点。他听见拐角那头有扇门打开又关上。文恩贴在墙上。木质地板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熟悉的声音很快经过了路灯。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文恩在拐角处探头张望。如他所料,办公室黑洞洞的,空无一人。他最后再看一眼,悄悄转过拐角,走上码头。
每走一步,潮乎乎的空背包就拍打一下他的肩头。文恩边走边掏出衣袋里的钥匙,攥在手心。这把钥匙是他的生命。他在码头上耗费了两天时间,印下钥匙的形状,复制了这把钥匙。
文恩走过平行码头停泊的一艘小货轮,黑色的海水沿着沉重的缆绳滴在生锈的双系柱上。这艘船似乎空无一人,甲板上连个值班的水手都没有。当他看到前方主栈桥尽头不远处的仓库大门,便放慢了脚步。文恩扭头扫了一眼,然后手飞快一转,打开金属门的锁,溜了进去。
他拉上门,先让眼睛习惯黑暗的环境,成功了一半。现在只需要做完该做的事情,然后溜之大吉。
而且要尽可能快。里孔越来越贪婪,像是沙滩吸海水似的榨取现金。上次他好不容易才问到这批货的数量。就是那天早上,他发现里孔和工头在压低声音说话,说得又急又快,工头还朝文恩看了几眼。直觉告诉文恩,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黑洞洞的仓库里,集装箱和包装箱构成的模糊轮廓逐渐现形。他不能冒险使用手电筒,但没有关系,他非常熟悉仓库里的布置,睡着了也能来去自由。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在如山的货物间穿梭。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他在寻找的地标:一堆看上去饱经风霜的板条箱,六大一小,孤零零地垒在角落里。两个大板条箱盖有钢印:MNh,纽约。
文恩几个月前打听过这些板条箱。港务长的学徒给他讲了前因后果。它们是去年秋天从上游的莫兹港运来的。原本计划空运到纽约的一家博物馆,但安排这件事的人出了意外——学徒不肯具体说究竟是什么意外。总之该付的款没有及时到账,结果这些板条箱就被乱七八糟地贴上了红色胶带,似乎已经被人遗忘。
除了文恩。这些被遗忘的板条箱后面恰好有足够的空间,供他在离港货轮装船前存放他的货物。
高处一扇破窗吹来温暖的夜风,轻拂文恩额头上紧张得流下的汗珠。他在黑暗中露出微笑。上周他得知这批板条箱终于要运回美国,到时候他大概早已销声匿迹了。
他开始査看自己的存货。这次只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的东西正好符合背包轮廓。他知道这类物品的市场何在,也清楚该怎么脱手。他很快就将付诸行动,去个很远的地方脱手。
正要挤进那几个大板条箱背后,文恩蓦地僵住了。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类似泥土,有些腥膻,像是腐烂的味道。这港口转运过许多非同寻常的货物,但没有哪种货物会散发出这股气味。
直觉拉响了最高警报,但他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或者出了差错。他继续挤进博物馆的货物和墙壁之间。
他又停了下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听见(而不是看见)有东西在逼仄的空间里移动。剌鼻的气味喷涌向前,腐烂的恶臭包裹了他。巨大的力量突然把他拍在墙上。剧痛在胸腹间爆发开来。他张嘴想叫,但喉咙里酸液翻腾,尖锐的刺痛如闪电般撕开头骨,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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