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从楼下“腾”走才行。杰克只专心思考地点问题,完全不考虑他们有没有办法“腾”。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从寝室出发,可是他和阿狼合住的那个凄惨的小房间位于三楼,距离地面高达四十英尺。杰克并不清楚印第安纳州的地理位置与地势情况和魔域之间如何对应,但他可不想冒险让他们因此摔断脖子。
杰克向阿狼解说他的计划。
“明白了吗?”
“明白。”阿狼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你说给我听听。”
“吃完早餐,我穿过忏悔室去上所,进去厕所里的第一间。如果没人发现我不见了,你就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回魔域。这样对不对,杰克?”
“就是这样。”杰克把手放在阿狼肩上捏了捏。阿狼投来一个虚弱的微笑。杰克犹豫半晌,说道:“对不起,把你拖下水了。都是我的错。”
“别这么说,杰克。”阿狼善良地说,“我们来试试看。也许……”希望的微光在阿狼眼角隐隐闪动。
“啊。”杰克说,“也许。”
杰克既期待又害怕,因为过于亢奋而吃不下早餐,然而他又担心什么都不吃会启人疑窦,于是随便扒了几口尝起来像锯木屑的鸡蛋和马铃薯,甚至硬吞下一条油滋滋的培根。
天气终于放晴了。昨晚降了霜,边疆农场上的石头肯定就像嵌在硬邦邦塑胶板上的煤渣。
碗碟都已收拾妥当,送回厨房了。
当桑尼、赫克托与安迪执行他们平常的日间勤务时,他们准许其他人回忏悔室休息。
众人茫然呆坐着。佩德森手上拿着一本阳光之家新出炉的刊物:最新一期的《基督曙光》。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每隔一阵子便抬起头来检视男孩们。
阿狼向杰克做了个征询的表情。杰克点点头。阿狼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忏悔室。佩德森抬起视线,盯着阿狼走进对面狭长的厕所,然后才回头继续看杂志。
杰克心中默数到六十,接着强迫自己再重新默数一轮。这是他此生最漫长难挨的两分钟。他深恐桑尼与赫克托在节骨眼回到忏悔室,要求大家登上卡车,他希望能在那之前进厕所。可是佩德森并不笨,假如杰克与阿狼进厕所的时间接得太紧,佩德森肯定会起疑。
最后,杰克站起来,穿过厅堂,走向门口。这一小段路显得漫无尽头,目的地好比一座海市蜃楼,怎么也抵达不了。
佩德森抬头看。
“你上哪儿去,鼻涕脸?”
“厕所。”杰克觉得自己的舌头干得不得了。他听说过人在害怕时口腔会变得干燥,但连舌头也会这么干吗?
“赫克托他们很快就会上楼了,”佩德森用下巴比了比大厅尽头,那里是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也就是教堂、控制室和加德纳办公室的所在地。
“你最好憋着,要撒尿等到了边疆农场再说。”
“我拉肚子,忍不住了。”杰克苦苦哀求。
最好是。难不成你和你那个傻大个朋友喜欢在开始干活前先互相玩玩对方的小弟弟,好让自己提神醒脑一下啊?给我乖乖回去坐下。
“好吧,快去快回。”佩德森一脸不悦,“别杵在那儿哀哀叫了。”
他重新埋头读起杂志。杰克横过大厅,走进厕所。
阿狼占错位置了——套着厚重皮鞋的大脚从门缝底下露出来,可见他走进的是整排厕所居中的那间。杰克推门进去。两人一起塞在里头,整个空间显得局促拥挤,他能闻到阿狼身上浓重的野兽气味。
“好。”杰克说,“我们来试试吧。”
“杰克,我害怕。”
杰克无力地笑了笑。
“我也很怕。”
“我们要怎么——”
“我也不知道。把你的手给我。”起码这看起来是个好的开始。
阿狼把他毛茸茸的手——几乎是狼掌了——放在杰克手中;杰克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从阿狼手心传来,进入他的身体。终究阿狼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消失。它只是沉潜,就像植物萌芽的意志有时会在炎热的天气中暂时沉潜。
杰克闭上双眼。
“想着我们要回去。”他说,“用力想,阿狼,帮帮我!”
“我会帮你,”阿狼低声说,“如果我帮得上忙,我会帮忙!嗷呜!”
“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
杰克将阿狼的手握得更紧些。消毒药水的气味扑鼻。某处汽车呼啸而过。电话铃声响起。杰克告诉自己:我正在喝下魔汁。我用我的意志喝下魔汁,此时此刻。魔汁已经进入我的口中,我闻见它的气味,恶臭如此鲜明,我尝到它的味道,我可以感受到我的喉咙对它的抗拒——当魔汁的气味充满杰克的口腔,他们周围的世界开始动摇,朦胧不清。阿狼大叫:“杰克,有效了!”
这一叫令杰克从绝对的专注中惊醒过来,他不得不意识到这只是种伎俩,就像数着假想的羊让自己入睡一样。模糊的世界又开始变得清晰。消毒药水的气味如海水倒灌。隐约之间他听见有人不耐烦地接起电话:“你哪位?要找谁?”
别想太多,这不是伎俩,完全不是——这是魔法。我很小的时候就会的魔法,而且斯皮迪说我还能变得出来,那个盲眼老人斯诺波也说我一定可以——魔汁就在我的意志之中——
他施展出全身力量,全神贯注……腾的过程却轻松得令人咋舌,那感觉犹如将拳头对准坚硬的岩石挥去,击中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那只是块纸糊的装饰品,原以为这拳会打得自己关节碎裂,结果竟没感受到半点阻力。
杰克紧紧闭着双眼,在他的感觉中,一开始,仿佛脚底下的立足之地渐渐松动……接着完全消失无踪。
该死,我们要掉下去了,他郁闷地想着。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坠落,只是往旁边滑动了些。过了一会儿他和阿狼两脚踏实地踩在地面,不过不是厕所坚硬的瓷砖,而是泥土地上。
一股混着阴沟臭水的硫磺味涌上来,致命的臭气让杰克心凉了半截,感到大势已去。
“杰森哪!那是什么味道?”阿狼呻吟,“噢,杰森呀,那个味道,待不下去了,杰克,阿狼不能待——”
杰克的双眼倏地睁开。同时间阿狼放开杰克的手,慌乱地往前扑,他仍然闭着眼睛。杰克发现阿狼身上不合身的卡其裤和格纹衬衫已经变回了奥许考什吊带裤,就像杰克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约翰·列依式的眼镜也不见了,而且——
——往右不到四英尺,便是一座断崖,阿狼正摇摇晃晃走向断崖边缘。
“阿狼!”杰克冲向阿狼,双手拦腰将他抱住。
“不,阿狼!”
“杰克,这里不行,”阿狼呻吟着,“这里是火渊,魔域有好多火渊,都是摩根做出来的地方,噢,我听人家说是摩根做的,我闻得出——”
“阿狼,前面有个断崖,你会掉下去!”
阿狼睁开眼。他瞠目结舌地发现地面裂开的深渊近在脚边。断崖底下烟云弥漫,最深处,炽烈的火焰闪动,如同发红的眼睛。
“火渊,”阿狼凄惨地说,“噢,杰克,这是火渊,底下就是黑暗地心的火炉。世界正中间的黑暗地心。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杰克,最坏最邪恶的东西就在里面。”
当他与阿狼一起站在火渊边缘,低头直瞪着地狱般的光景、或称之为世界正中间的黑暗地心时,杰克第一个冰冷的念头是,原来印第安纳州与魔域间的地势并不是相对的。阳光之家没有任何一处能与这座断崖、这骇人的火渊相对应。
只往右差四英寸,杰克蓦然间察觉一件事,这个发现令他浑身冒出冷汗。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只要再往右偏四英寸。假如阿狼照我的话做——
假设阿狼依照杰克的计划,那他们“腾”走的出发点就会是第一间厕所。真要是那种情况,他们进入魔域的落点就会超出那短短四英寸,坠人断崖中。
他的两条腿像泄了气的气球。他再度抓住阿狼,不过这回是寻求他的支持。
阿狼虽然搀着杰克,却魂不守舍,他双眼圆睁,橘色火光在眼眸中跳动,神情尽是恐惧仓皇。
“这是火渊呀,杰克。”
三年前的冬天,杰克与母亲一起到科罗拉多州度假,计划是待在维尔镇滑雪,不过其中有天气候实在过于酷寒,于是母子俩搭上观光巴士,造访塞德温特镇郊,参观了大陆矿业公司的露天开放式钼矿场。
“在我看来,那简直就像人间炼狱,杰克。”当时她这么评论。当她从结了霜的巴士窗户望出去时,脸上的表情缥缈哀戚。
“我希望他们把这些地方全都关闭,一个也不留。他们在放火蹂躏这个世界。那是炼狱,我真这么觉得。”
火渊深处升上一股股浓重呛人的烟柱。火渊约莫有半英里宽,它的内壁布满了看起来具有毒性的绿色金属,犹如叶脉的纹理。有条道路沿着内壁螺旋状地通往底部。杰克看见这条路上有不少人正举步维艰地往上走,也有人往下走。
这里就像座监狱,与阳光之家如出一辙,里面有被幽禁的囚犯,也有看守囚犯的狱卒。囚犯全身赤裸,身上套着挽具,像马一样拉着车——车上装的正是那些油亮翠绿的矿石。他们的脸被熏得焦黑,溃烂处发红肿胀,痛苦深深刻画在这些脸上。
看守者跟在车旁亦步亦趋,杰克惊讶地发现他们并非人类;那种长相要说是人类,怎么也说不过去。他们体型畸怪,驼背利爪,还有对又尖又长的耳朵,犹如里的外星人斯波克。对啦,他们长得活像滴水蘑上的怪兽造型!杰克想道。
那些攀在法国大教堂上的恐怖怪兽——妈妈给我看过一本书,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把整个法国教堂上的怪兽都看过一遍,不过后来我做了噩梦,还尿床,妈妈就不给我看了——这里其实是那些怪物的故乡吗?有人看过他们吗?会不会是中世纪的时候有人腾到魔域,看见这地方,误以为自己看到地狱的幻象?
然而这并非幻象。
貌似滴水詹兽的看守者手持皮鞭,在烤箱般蒸腾的热气与人力车喀啦喀啦的车轮声中,杰克听见皮鞭咻咻作响。他和阿狼站在火渊边缘观望,看见一组队伍停在螺旋山路接近顶端处,他们低垂着头,颈部凸起的筋肉得到暂时纾解,双腿疲倦不堪地颤抖着。
负责看守这支队伍的怪兽——体型歪扭的畸形人腿上裹着缠腰布,背脊上隆起的肉瘤上长着一片片不均匀的粗硬毛发——大手一挥,一连鞭打两个拉车的囚犯。怪兽高声叫骂,音调尖锐无比,宛如一根银针刺入杰克的脑袋。杰克发现看守人的皮鞭与奥斯蒙的皮鞭同样镶着铁刺,他还来不及眨眼,已经看见一个囚犯的手臂皮开肉绽,而另一个囚犯的颈背则成了鲜血淋漓的肉糜。
两人哀号着,原本佝偻的背更加弯曲了,流淌的鲜血是黯沉厚重的深黄色。看守人继续用刺耳的嗓音吼了一串听不懂的话,皮肤如坚硬铠甲般的灰色手臂来回抽动,将皮鞭甩到囚犯头上。囚犯使尽吃奶力气,总算走完最后一步,将车子拖上火渊顶端。其中一人筋疲力尽地仆倒在地,仍在向前移动的车子撞上他,车轮碾过他的背脊。杰克听见脊椎断裂的声音,宛如起跑前的枪响。
车身摇晃了一阵,终于倾覆,车里的矿石散落在火渊顶端干枯龟裂的地面。怪兽看守人大发雷霆,两个大步冲向趴在地上的囚犯,高高举起鞭子。这时,濒死的囚犯转过头,与杰克·索亚四日相接。
那是费尔德·詹克洛。
阿狼也看见了。
他们张开手紧紧抱住彼此。
然后腾回这个世界。
他们在一个封闭、拥挤的空间里——事实上,这是间厕所——杰克差点窒息,因为阿狼用力抱着他,几乎压断他的肋骨。他有只脚已经湿透了。怎么说呢,他想办法腾回来了,只不过回来时一脚卡在马桶里。真是好极了,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在《王者之剑》的主角柯南头上,杰克怏怏不快地想。
“杰克,不好了,杰克,不好了,是火渊,这是火渊呀,不好了,杰克——”
“闭嘴!闭嘴!阿狼!我们回来了!”
“不、不、不——”
阿狼放开杰克。他缓缓睁开眼睛。
“回来了?”
“没错,此时此刻,所以快点放开我,你快把我的肋骨压断了,而且我的脚卡在这该死的马——”
厕所大门砰的一声打开,强劲的力道让门扉撞上厕所内墙,几乎震碎嵌在门板上的毛玻璃窗。杰克和阿狼所在的厕所门被扯开。
安迪·沃里克往里一看,轻蔑而愤怒地咒骂:“你们这两个恶心的同性恋。”
他一把揪住阿狼的衬衫领口,将他往外拖。晕头转向的阿狼裤管勾到卫生纸挂架,将整个金属架从墙上扯下来,飞了出去,卫生纸卷滚过地板,散落一地。沃里克抓住阿狼,推他去撞洗手台,洗手台高度恰好击中阿狼的鼠蹊,阿狼抱着下腹,瘫倒在地。
沃里克将目标转向杰克,这时桑尼·辛格已经来到厕所门边。他伸手抓住杰克的上衣胸口。
“好啊,你这个臭玻——”桑尼的话只说到这里。打从杰克和阿狼住进阳光之家,桑尼·辛格就对捉弄杰克一事乐此不疲。这个桑尼·辛格,永远期盼自己奸诈猥琐的小人脸蛋能看起来像阳光·加德纳的脸(越快越好);这个桑尼·辛格,就是他给了杰克那个大家琅琅上口的外号“鼻涕脸”;这个桑尼·辛格,要一群人在杰克和阿狼的床铺上撒尿,无疑也是他出的主意。
杰克挥出右拳,流畅强劲的动作虽然没有赫克托的钩拳华丽,倒也能直接命中桑尼的鼻梁。喀的一响。杰克感到一阵至高无上的满足感。
“好啊!”杰克大吼一声,将脚从马桶中抽出,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他望着阿狼,热切地想着,希望这种心情能传送过去:
我们不是真那么没出息,阿狼一你捏碎了一个瘪三的拳头,而我打断了另一个瘪三的鼻梁。
桑尼跌跌撞撞往后退,哀号着,鲜血从指缝间泉涌而出。
杰克走出厕所隔间,两个拳头握在胸前的模样颇有约翰·苏利文的架势。
“我警告过你,桑尼。现在我要教你怎么真心诚意地高喊哈利路亚。”
“赫克托!”桑尼大叫,“安迪!凯西!来人啊!”
“桑尼,你听起来很害怕。”杰克说,“不知道为什么——”
冷不防,某个重物——感觉像是一整箱木柴——击在杰克颈背上,他被打得向前仆倒,撞上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倘若那镜子是玻璃做的,杰克老早头破血流了。不过阳光之家为了防止自杀行为,早已将镜子全部改装成磨亮的不锈钢。
虽然杰克及时伸出一只手臂,稍微缓冲了撞击,不过在他转过身发现赫克托正笑嘻嘻看着他时,仍旧感到眼冒金星。赫克托,巴斯特是用裹上石膏的右臂攻击他。
当他看着赫克托时,蓦然间理解了一件事,这个理解狠狠冲击杰克。原来是你!
“痛死我了,”赫克托用左手抱着打了石膏的右手,“不过值得,鼻涕脸。”他往前走。
就是你!在魔域里欺负费尔德,把他鞭打到死的就是你!你就是那个长得像滴水蘑兽的怪物,它是你的分身!
一股羞辱炙热的愤怒感横扫杰克。杰克向后移动,背抵着洗手台,两手用力抓住水槽边缘,等赫克托接近了,便死命撑起两脚朝赫克托踢去。他正中赫克托的胸口,踢得赫克托倒退着跌进敞着门的厕所隔间里。那只刚从马桶里拉出的脚在赫克托的白色高领毛衣胸膛印上一个清楚的鞋印。赫克托哗啦一声跌坐在马桶上,目瞪口呆。他手上的石膏撞上马桶,发出巨响。
其他人正要冲进来。阿狼挣扎着爬起来,披散的头发盖住脸庞。桑尼朝阿狼靠近,一手还掩着血流如注的鼻子,看来是想将阿狼踢回地上。
“好啊,你敢动他一根汗毛试试看,桑尼。”杰克轻声说道,桑尼听到,畏缩地退了一步。
杰克撑住阿狼一只手臂,帮着他站起来。仿佛做了场梦,杰克看见阿狼身上的毛发比之前更浓密了。一切的一切让他承受了太多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变身,天哪,这一切将永无止境……永远……永远……
他和阿狼倒退着,回避众人——沃里克、凯西、佩德森、皮博迪、辛格——他们退到厕所后方。赫克托正从厕所隔间里爬出来,此时杰克又发现另一件事:他们是从第四间厕所进入魔域,而赫克托·巴斯特正从第五间厕所走出来。他们在魔域里的些微移动正好让他们回来时换了间厕所。
“他们在里面乱搞!”桑尼大叫,他闷闷的声音全是鼻音。
“那头蠢猪跟那漂亮的小伙子!他们没穿裤子,被沃里克和我逮个正着!”
杰克的臀部贴上冰冷的瓷砖。无路可退了。他放开阿狼,举起拳头;神志不清的阿狼往下滑。
“来啊,”他说,“谁要先上?”
“你打算自己一个对付我们所有人?”佩德森问。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杰克说,“你们能拿我怎么办,送我去见耶稣基督吗?来啊!”
佩德森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席卷凯西脸上的则是赤裸裸的恐惧。他们静止不动……真的停下来了。一股愚昧荒唐的希望陡然在杰克心中高涨。一群少年望着杰克,如同望着一条稍后就会被制伏的疯狗……只不过,在制伏它之前,总会有个倒霉的先被咬得惨兮兮。
“站到一边,孩子们。”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少年们服从地退开,脸上纷纷浮现得救的表情。加德纳牧师出现了。加德纳牧师一定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加德纳穿着深灰色长裤,浪漫华丽的拜伦式白色长袖丝缎衬衫。他走向聚拢在角落的男孩,手中握着那个装着针筒的黑色盒子。
他望着杰克,叹了口气:“你知道《圣经》是如何看待同性恋的吗,杰克?”
杰克对着他龇牙咧嘴。
加德纳感伤地点点头,仿佛杰克的反应早是意料中事。
“我说,全天下的男孩都很坏。”他说,“天经地义。”
他打开盒盖。躺在盒子里的针筒散放光泽。
“我认为,你跟你好友的所作所为,比同性相奸的罪孽还要深重。”加德纳用他富有磁性的嗓音惆怅地说下去,“你们年纪还太小,不应该随便跑去那种大人才能去的地方。”
桑尼·辛格与赫克托·巴斯特面面相觑,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我想你们会有这种恶魔的……变态的下流行为……都是我的疏忽。”他取出针筒,看了一眼,接着再取出一个小药瓶。他将盒子交给沃里克,动手注满针筒。
“我从不强迫我的孩子忏悔,可是不曾忏悔的孩子就没有坚信上帝的决心,若没有坚定的信仰,那么撒旦的势力就会不断增长。所以,尽管深感遗憾,不过我想该是时候停止这种好声好气的问法了,我将以上帝之名,采取更强硬的手段。佩德森、皮博迪、沃里克、凯西,抓住他!”
这群人简直就像训练精良的猎犬,接获指令立即一拥而上。
杰克揍了皮博迪一拳,旋即被揪住,不能动弹。
“酿我打搭!”桑尼用他断了鼻梁的闷声大喊。他用手肘推开那群瞪大双眼的少年,仇恨在他的目光中跳动。
“我祥打搭!”
“还不是时候。”加德纳出言制止,“也许你该有点耐心。我们应该先祷告一番,是不是,桑尼?”
“是。”桑尼的目光熊熊燃烧,“我会岛闹一整颠。”
宛如一个沉睡多时终于苏醒的人,阿狼咕哝一声,环视周遭。他看见众人压制着杰克,也看到针筒,于是上前剥开佩德森抓着杰克的手臂,仿佛那只是三岁小娃的手。他发出一声怒吼,吼声如雷贯耳。
“不!放开他!”
加德纳轻快地移动步伐,来到阿狼视线的盲点,那行云流水的身手令杰克回想起奥斯蒙在宫殿后方鞭打车夫的景象。一瞬间针头已扎进阿狼体内。阿狼转过身,像被蜜蜂蜇到似的大叫……就某个角度来看,他确实“被蜇到”了。他的大手朝针筒方向挥去,加德纳敏捷地避开。
少年们起先仍用阳光之家特有的入迷神态观赏着这一幕,这时纷纷往门口方向躲避,脸上带着戒备的表情。没人希望在高大的阿狼盛怒之下遭到波及。
“放开他!让他走……让他……”
“阿狼!”
“杰克……杰克……”
阿狼用困惑的眼神望着杰克,那对眼眸犹如万花筒,从淡褐色转成橘色,然后逐渐化成混浊的红色。他伸出毛茸茸的手臂向杰克求援,赫克多·巴斯特一个箭步走到他背后,将他击倒在地。
“阿狼!阿狼!”杰克射出充满仇恨与泪水的目光,“要是你杀了他,你这狗娘养的——”
“嘘——杰克·帕克先生。”加德纳在他耳边低语,杰克感觉针头刺进他的手臂。
“安静一点吧。我们要替你的灵魂灌注点阳光。也许之后我们还能看看你怎么拉着车爬上那条螺旋山路呢。跟我一起祈祷好吗?哈利路亚。”
加德纳的语尾随着杰克逐渐模糊的意识没人黑暗中。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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