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三的出租楼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一明一灭的光点!光点像微型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它先是在院子里逡巡,之后慢慢向楼上移去,到达二楼位置时,光点闪烁了几下,之后,一个女子的歌声轻轻响起,石破天惊地在如墨的夜空中荡漾……歌声凄惨缠绵,如泣如诉,听上去有几分空灵的感觉,仿佛一个掉落红尘的天使,面对茫茫夜空诉说着心底的思念和悲伤。
瘦男人和胖女人夫妇搬出马老三的出租房后,并没有走远,他们的新家与那幢发现女尸的小楼相隔只有几十米。
不过,这几十米的距离足以在他们的心里筑起一道安全屏障。更难得的是,新租的房子比原来的便宜了十块钱。
“一个月便宜十元,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元,十年就是一千二百元。”瘦男人念叨着,“一千二百元钱,相当于我们半个多月卖菜的利润哩。”
“你这没出息的穷货,老娘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胖女人气不打一处来,“你打算永远租别人的房子住?”
“那你说咋办?我们卖菜的一天能赚几个钱?”瘦男人嘟囔着说,“难不成还要在城里买房?”
“我们为啥不能买?我就不信这个邪!”胖女人瞪了男人一眼,“你给我听好了,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多批发一车菜,卖不完就别想回来吃饭睡觉。”
“多批发一车菜?”瘦男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得卖到啥时候啊?”
“你少拿眼睛瞪我,”胖女人说,“我都熬得下来,你一个大男人做不到?”
“我哪敢和你比啊,这个月我又瘦了两斤哩。”瘦男人感到有些委屈,“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都快成骨头架子了。”
“你本来就只有骨头,再瘦点也无所谓。”胖女人说,“我嫁给你七八年了,从没见你有过长胖的时候。”
尽管瘦男人牢骚满腹,但胖女人决定的事像圣旨般不可更改,而且她雷厉风行,说到做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胖女人便把丈夫从床上拖了起来。两口子吃过早饭,瘦男人打着呵欠,蹬着三轮车,载上胖女人,一刻不停地朝菜市场方向赶去。
到了菜市场,天还没亮,不过里面早已人声鼎沸了,菜贩子从全国各地收购的蔬菜已经运到了批发点。按照胖女人的“旨意”,瘦男人比往日多批发了一车菜。
望着自家菜摊上堆积如山的蔬菜,瘦男人皱着眉头,暗暗叹了一口长气,瘦脸耷拉得像根老苦瓜。
这一天,他们家的菜摊从早上一直摆到傍晚,又从傍晚摆到晚上,直到九点多,才把大部分蔬菜卖了出去,剩下的一小部分,瘦男人就着街边的路灯挑挑拣拣,整理干净,打算第二天继续出售。
“今天比往日多赚了三十元钱。”胖女人在路灯下数完一大堆散钞,满脸喜悦地向丈夫通报战果,“三十元可不是小数目,要是每天都能多挣几十元,这日子就会越来越顺溜了。”
胖女人的心情就像滚动的三轮车轱辘无比欢快,她甚至破天荒地哼起了小调:“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瘦男人咧了咧嘴,尽管心里也很高兴,但此刻他却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模样,劳累、饥饿和疲倦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快趴下了。
“不行了,我实在蹬不动了。”走到半路,瘦男人把身子伏在车把上,有气无力地说。
“瞧你那点出息!”胖女人挽起袖子说,“一边歇着去吧,让我来蹬!”
胖女人吃力地踩着三轮车的脚踏板,肥胖笨拙的身躯看上去像一头熊。她一边用力蹬车,一边打着如意算盘:等挣够了钱,在城里买个旧房,把两个孩子接到城里来生活。
他们回到光明村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此时的村子十分安静,住户们基本都睡下了,大片的房屋被黑暗包裹着,到处漆黑一片,街道上只有几盏破旧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风依然有些刺骨,偶尔掀动树叶发出惊悚的哗哗声。轮车终于骑到了家门口,胖女人停下车,叫醒车里睡得正香的男人,在进屋的那一刻,她习惯性地朝对面的马老三楼房扫了一眼。对那个曾经住了一年多的地方,胖女人还是有些留恋不舍的,如果不是楼里发现了吓人的尸体,他们肯定还会一直住下去。胖女人很喜欢那种感觉,因为站在马老三家的院子里,一眼就能看p://?99lib?到田里绿油油的菜苗。
瘦男人已经进屋了,胖女人还站在门口没动,她的嘴巴微微张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显得古怪而诧异。
“你看到啥了?”瘦男人的瞌睡一下消失了,他又从屋里走了出来。
“二楼那里好像有人。”胖女人指着不远处的楼房,手有些颤抖,“那里是发现死人的地方,这么晚了谁还在里面呢?”
瘦男人伸长脖子向那幢楼房看去,他看到二楼那里确实有个光点,那个光点像是手电发出的,在深黑的夜色里,像萤火虫般一闪一闪,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咦,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半夜三更到那里去?”瘦男人也诧异起来。
夫妻俩的心里都很紧张,但同时也有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劲,特别是瘦男人,他本来已经被“三座大山”压得奄奄一息了,但现在看到不远处的光点,他的精神一下又振奋了起来。
“过去瞧瞧如何?”瘦男人跃跃欲试。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胖女人心里十分害怕,不过为了掩饰这种害怕,她突然沉下脸,冷哼一声说,“快进屋吧,把精神头留着,明天多卖点菜!”
瘦男人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满腔的热情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耷拉着脑袋正要进屋时,忽然听到一阵女子歌声从对面那幢楼里飘了过来——
歌声凄婉哀伤,如泣如诉,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黑夜里听来十分惊恐。瘦男人和胖女人都不禁愣住了,他们的脸色在瞬间由青变红,又由红变灰,最后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就在两人愣怔的当儿,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恍惚之中,他们看到一个影子从黑暗中钻出来,拼命向街上狂奔而去。
瘦男人和胖女人吓得屁滚尿流,两人逃命似的跑进屋里,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上午,江涛和赵所长来到村子里时,瘦男人和胖女人还沉浸在昨晚的惊恐中不能自拔。夫妻俩没有像往日那样早早出去卖菜,而是蜷缩在屋内,直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屋门。
“昨晚是你们报的警吧?”赵所长说,“到底是咋回事?”
“太恐怖了,我先是看到那边楼上有个光亮,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唱歌。”瘦男人抢着说,“那绝对是一个女鬼,我听她唱的是张国荣的歌。”
“张国荣的哪一首歌?”江涛问。
“《倩女幽魂》!”瘦男人说,“我看过这部电影,也多次听过这首歌,有一段时间,我的手机铃声也设成了这个歌声,所以那个女鬼一唱,我马上就听出是什么歌了。”
“啰啰唆唆的,你有完没完!”胖女人不满地打断男人的话,转头对两名警察说,“昨晚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卖菜回来,我习惯性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突然看到楼上有光,那个光不停闪动,不久就听到有人唱歌了……哎哟喂,深更半夜的,那歌声听上去吓死人了。”
胖女人两手捂着胸口,身上的肉不停颤动,看得出,这个在丈夫面前一直很强悍的女人确实被吓着了。
“更吓人的还在后面呢。”瘦男人忍不住插嘴说,“歌声一响,我们身后不知哪个地方冒出一个声音来,我好像还看到有个影子跑了过去,吓得我们赶紧钻进了屋里。”
“是呀,昨晚我一晚上都没睡着。”胖女人心有余悸地说,“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亮光,耳边就会传来歌声——唉,这地方看来再也住不下去了。”
“你们看到的亮光大概持续了多长时间?”江涛问道。
“前后大概不到一分钟吧。”胖女人说,“好像我们进屋的时候,那个亮光就不见了。”
“那歌声呢?”
“歌声也没持续多久,我们进屋后没一会儿,歌声也停止了。”
难道歌声和亮光之间有必然联系?江涛和赵所长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脸上都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觉得那个黑影更可疑。”瘦男人再次插话说,“我怀疑那是一个鬼,它和唱歌的女鬼是一对夫妻,它们昨晚跑出来,主要目的就是想吓唬我们。”
“它们为啥要吓唬你们呢?”赵所长似笑非笑地看着瘦男人说,“难道你们两口子最近干了坏事不成?”
“天地良心啊,我们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吃饭,从不敢做坑蒙拐骗的事情。”胖女人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昨晚要不是我们那么迟才从菜市场回来,也不可能见到那些不干净的鬼事情了。”
“你们昨晚为什么回来得那么迟?”
“昨天我们多批发了一车菜,一直卖到晚上九点左右,所以回来都快十一点钟了。”胖女人有些后悔昨天的行为,虽然昨天多挣了几十元钱,但今天看来是出不成工,剩下的菜卖不出去,损失就太大了。
“是呀,一个摊位卖那么多菜,确实太恼火了,昨天把我累得够呛……”瘦男人话没说完,一看胖女人板起来的脸,赶紧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昨晚从你们后面冒出声音和跑出去的影子,大概在什么位置?”江涛往后看了看。他和赵所长的身后,是一片砖和石棉瓦搭建的棚屋,因为乱建乱搭,看上去杂乱无章一片狼藉。
“我们也不是太清楚,好像就在那个地方吧。”胖女人想了想,指着十米开外的一座棚屋说,“我觉得黑影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声音也应该在那一带。”
“没错,就是在那里!”瘦男人看了一眼胖女人的脸色,语气坚定地说,“我敢保证,那个黑影就是从那里跑过去的。”
十米之外的那座棚屋,是一座简易厕所。这个地方原来是某个村民家的猪圈,后来村民搬走后,这里便成为附近房客们的公厕,有人用塑料布把棚屋一分为二,左边做了男厕所,右边做了女厕所。
江涛和赵所长走到棚屋前,立马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臭味,掀开左边男厕门上的帘子走进去,只见粪槽里肮脏不堪,临近的地上也都是肮脏的大便,人站在里面,简直无立足之地。
不知是谁的脚踩在了大便上,一道道“屎迹”从粪槽边一直延伸到了门口,使人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这里实在太脏了。”赵所长用手掩住鼻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昨晚好像有人拉过稀!”江涛查看了一下粪槽,又仔细检查了“屎迹”说,“他很可能是拉完肚子后慌不择路,踩在了自己的大便上,所以形成了这道痕迹。”
“莫非那两口子看到的黑影,就是这个拉稀的人?”赵所长顿时兴奋起来,似乎眼前的粪坑也不那么臭了,他也俯下身子,认真地检查了一下地上的物件。
“没错,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江涛认真地说,“昨晚这个人可能正蹲在这里大便,突然他透过布帘,无意中看到了对面马老三的出租楼房里的光点,心里一下恐惧起来,后来听到歌声后,再也无法忍受住恐惧,所以大叫一声,从厕所里冲了出去。”
“哈哈,你不愧是跟着老毕破过案的人,果然有几把刷子。”赵所长笑了两声,说,“可惜我老了,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否则我也想拜老毕为师,好好跟他学几招。”
“姜还是老的辣,赵所长,你这老江湖就不要谦虚了。”江涛说,“咱们跟着‘屎迹’出去,看能不能发现这家伙逃跑的方向。”
两人退出男厕所,但外面的地上却没发现逃跑者的足迹。
“再到女厕看看哩。”赵所长推开女厕的门,只见女厕里打扫得较为干净,地上也没有什么秽物。
“女厕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女的晚上一般不敢独自到这里方便。”江涛盯着不远处的马老三的出租楼说,“赵所长,咱们这就到那幢楼里去看看如何?”
“好!”两人迎着初升的阳光,向马老三的出租楼快步走去。
傍晚时分,老毕和小陈、小黎从马山县回到市里,来不及休息,便马上召开了专案组会议。
“今天上午和下午,我和赵所长先后两次到现场调查,根据那对卖菜夫妻的讲述,昨晚令他们感到恐惧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马老三出租楼出现的亮光和歌声,这是最大的奇异之处,也是令他们感到深深困惑和极度恐惧的现象,因为那幢楼发现两具死尸后,即使白天也没人敢到那里去,更别说深更三夜跑到那幢楼里去唱歌了;二是当时在这对夫妻的身后,还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黑影,这个黑影当时尖叫一声,迅速向街道方向逃窜,把夫妻俩也吓了一大跳。”江涛简要介绍了情况。
“这个黑影和歌者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呢?”小黎提出一个疑问。
“应该没有,歌者和黑影之间相隔有一定的距离,而且两者之间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江涛摇了摇头。
“我同意江涛的分析,那个发出叫声的黑影应该和唱歌的女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如果非要扯上关系的话,那也是吓人者和被吓者的关系。”小陈的话一出口,大家都不禁笑出声来。
“那你们调查的结论是什么呢?”老毕点上一支烟,眯缝着眼睛问江涛。
“我们在马老三的出租楼里,没发现什么可疑现象,因为那个发现裸尸的房间当时是锁着的,任何人也不可能进去。我和赵所长检查了一下锁头,锁没有撬动过的痕迹,因此可以认为,那个唱歌的女子当时是站在二楼201房和202房之间的走廊里,她手里很可能拿着一把小手电,在照射了一会儿后便开始唱歌。”江涛说,“至于这个女子是谁,她为何出现在那幢楼里,后来又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楚,村里有几个老人则认为是鬼魂在作怪。”
“你们确定那个女子当时是站在走廊上的吗?”小陈插了一句。
“这只是我们的推测。”江涛摇了摇头说,“因为房门的锁并未打开,那个女子不可能进入房间,她只能在外面的走廊上。”
“可是最初房间里出现哭声的时候,也是什么痕迹都没有,”小黎接过话头说,“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假设:这次的夜半歌声与最初的神秘哭声之间有必然的联系,歌声就是哭声的一种延续呢?”
“我认为这次的歌声与当初的哭声之间是有区别的。”小陈不同意小黎的说法,“这次出现歌声的同时,伴随有亮光的出现,亮光在不停闪烁,并且能让人分辨出手电筒的光来,这就说明歌声是有主人的,而最初的哭声出现得很突兀,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并且无法确定声音来源,所以我说这两者之间有一定区别。”
“歌声持续的时间大概有多长?”老毕对小陈和小黎的争辩不置可否,他看了江涛一眼,继续问道。
“据卖菜夫妻估计,歌声和光亮出现的时间都不足一分钟,他们跑回屋内后,对面的歌声便停止,而那个光亮也很快消失了。”江涛说。
“嗯。”老毕点了点头,“卖菜夫妻看到的那个黑影,你们调查清楚他的身份了吗?”
“这个暂时还没有查清楚。”江涛不好意思地说,“由于村子里的住户大多都是打工者,白天基本没在家,所以我和赵所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他晚上再带人过去摸排一下。”
“这么说,这个黑影已经有大致的轮廓了?”小黎说。
“是的,根据卖菜夫妻提供的情况,我们确定那个黑影当时是从现场附近的一个公厕里跑出来的,对公厕进行勘察的结果也表明,当时厕所里很可能有一个人正在拉肚子,看到亮光和听到歌声后,他也被吓坏了。尖叫声和迅速奔跑的身影,正是他被吓坏后的下意识表现。”江涛说,“我们分析这个人很可能就住在公厕附近,而且租住的房屋里应该没有卫生间。”
“不错,我同意你的这一分析!”老毕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说,“虽然我们还没到现场,但通过江涛刚才的叙述和分析,相信大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现在最大的困惑是歌声的来源,这个声音与当初的哭声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小黎刚才提出了这个疑问,小陈也陈述了自己的分析。没错,我认为这两者之间肯定有区别,不过区别的关键小陈并没有说清楚。”
“那区别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小黎着急地问。
“区别的关键是: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老毕微微一笑说,“最初的哭声只有住在屋里的人才能听到,周围的邻居都没有任何反应,屋外的歌声却传出了较远的距离,我相信昨晚除了卖菜夫妻外,周围邻居中应该还会有人听到过这个歌声。”
老毕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烟继续说:“这个歌声的出现,很可能是一个偶然性的事件,也许与咱们的案子关系不大,我认为解开歌声谜团应该比较容易。”
“毕老你心里已经有谱了?”大家都有些惊讶地问。
“现在还不敢这么说。”老毕微微摇头,“马老三的出租楼自出现哭声以来,连续发生了多起不可思议的事件,这次的夜半歌声,可能又会在周围群众中造成新的恐慌和不安——不管如何,咱们还是先把唱歌者揪出来,稳定周围群众的情绪再说。”
“毕老,这个歌声,会不会是嫌疑人搞的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转移咱们的注意力,使咱们的破案方向走偏。”小陈提醒。
“我看他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引火烧身。”老毕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马老三东城屋外看到的那个脚印吧?那次他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我想这次他不可能再这样莽撞了。”
“毕老,那下一步怎么办?”小黎问。
“趁热打铁,今晚就到马老三的出租楼去捉鬼。”老毕眯缝着眼睛说,“我想今天晚上,这个‘鬼’还会有更精彩的表演。”
马老三的出租楼夜半传出歌声的事件像一枚重磅炸弹,把整个光明村炸得满目疮痍,体无完肤。
经过瘦男人和胖女人浓墨重彩的描述和渲染,那个光亮和歌声比蒲松龄笔下的鬼怪故事还要神秘、恐怖。而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也趁机添油加醋,他们在村子里大肆传播,把经过自己想象和改编的情节描述得活灵活现,这让村子里的住户们更加情绪焦躁,惶恐不安。
“不得了了,这样下去,迟早还会出人命的呀!”
“是啊,这个地方看来不能再住下去了……”
晚上八点左右,老毕和小陈来到了村子里,他们在离马老三的出租楼不远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赵所长。
这间屋子有十多平方米,四张单人床并排放在一起,把整个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屋里的陈设极为凌乱,床上的被褥像狗窝,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鞋子乱七八糟……一走进屋内,一股混合着浓烈汗味和脚臭味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人几欲呕吐。
屋里除了赵所长,还有三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看到老毕和小陈进来,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整天抓坏人的。”赵所长指着老毕,笑嘻嘻地对三个小青年说,“特别是这位老同志,那更是叱咤风云,什么样的坏人见了他,都会乖乖举起手来。”
“赵所长,你还是积点口德,少吹点牛皮吧。”老毕微微一笑,“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就这么被你的牛皮撑死了。”
“哈哈哈哈。”三个小青年被两人的玩笑逗乐了,屋里的氛围也一下轻松起来。
“小李,你把昨晚看到和听到的给他们讲讲。”赵所长对坐在中间床铺上的一个小青年说,“你尽量讲得详细一些,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环节。”
小李是一个高高瘦瘦、脸色苍白的农村小伙,初中毕业便进城打工,在建筑工地搬运砖头,如今已经干了快两年了。
“好吧,那我再讲一遍。”小李说着,慢慢讲起了昨晚的经历。
昨天傍晚,我们工地聚餐,伙房师傅炒了一大盆蒜苗回锅肉,因为平时油水很少,所以我毫不客气,敞开肚皮结结实实大干了一场。回来的时候肚子胀得有些难受,我心想坏了,今晚可能要遭殃。果不其然,睡到半夜,肠胃翻江倒海,肚子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一看,外面漆黑一片,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要是搁在往日,我一个人绝对不敢深夜出去,因为厕所的门正对着那幢闹鬼的楼房,而且离得也比较近,但今天水火无情,十万火急,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于是抓起一张报纸就往厕所飞跑……蹲在厕所里,当肚里的负担稍稍解除后,我心里开始害怕起来。人就是这样,越害怕越要去想,越想越要止不住去看。我一边蹲着,一边轻轻拉开门帘朝那幢楼房瞟去。只看了一眼,我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亮光,那幢楼里居然有亮光!它一闪一闪的,像鬼火般令人恐惧。就在我十分害怕的时候,我听到前面院子里有人说话,听声音我判定是那对卖菜的夫妻。我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不过这种轻松没持续多久,对面那幢楼里突然传出了女子的歌声,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唱的是《倩女幽魂》……妈呀,谁会深更半夜在闹鬼的楼里唱歌?极度恐惧之中,我头皮发麻,大脑短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叫过之后,我提着裤子,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厕所,跑回了屋里。
“他昨晚跑回来的时候,身体一个劲地发抖,嘴里不停地叫着有鬼有鬼,把我们都吓得够呛。”站在小李旁边的小平头青年说,“还有他脚上那个脏啊,一双鞋糊满了大便,臭气熏天——昨晚我们可以说是又臭又怕,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这不能怪我。”小李红着脸说,“如果不是那个歌声,我也不会狼狈不堪,踩到自己拉的大便。”
“嗯,这事确实不能怨小李。”老毕吸了口烟,语气温和地说,“昨晚的事情,你们给其他人讲过吗?”
“除了他们俩,我没对任何人讲过。”小李说,“昨晚回来后我一直很害怕,今天也没去上班,直到傍晚的时候,我才给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也没告诉过别的人,昨晚我们都没睡好,所以今天大家集体请假在屋里睡大觉,午饭和晚饭吃的是泡面,到现在还没出过门哩。”小平头青年赶紧申明。
“好。”老毕点了点头,“你们也用不着紧张,该干吗就干吗吧,特别是饭要吃好吃饱,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们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皮哟。”
从三个小青年的宿舍出来,老毕他们径直去了马老三的出租楼。
夜色中的楼房黑黢黢的,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寂静和诡异。院子里,一些被踩踏过的花儿挺起了腰身,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院子的某个角落,小草在春风的感召下伸出了粉嫩的头颈,生命正在蓬勃生长。不过,由于院子里笼罩的恐怖气息,这些蓬勃的生命给人的感觉也显得很怪异。
老毕上楼,仔细检查了201号房的门锁,自上次拾垃圾的叫花子进过房间后,警方便将门锁了起来。此刻,锁头确实如江涛所说完好无损。老毕从小陈手中接过钥匙,将门锁打开,在手电光照射下,屋内空空荡荡,空气中只有一些细微的粉尘在轻轻飘浮。
“看这情况,屋里应该没人来过。”小陈说。
“嗯。”老毕点了点头。下楼路过101门口时,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轻声问赵所长,“那个唱歌的李落泪没搬走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赵所长挠了挠脖颈说,“那个家伙神出鬼没,今天我来了两趟,都没发现他的人影。”
“哦。”老毕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站在村外一块地势稍高的菜地上望出去,整个村子尽收眼底,村里的任何一点光亮,老毕他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更重要的是,这块菜地离马老三的出租楼并不远,即使以常人的速度,两分钟之内也完全可以从菜地跑到马老三的出租楼下。
老毕和小陈、赵所长蹲守在菜地里,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村子方向。
“毕老,你真的认为那个亮光和歌声今晚还会出现?”赵所长觉得不可思议,早就听闻老毕的破案思路很独特,但在这件事的判断和处理上,老毕的分析还是远远超出了赵所长的思维范畴。
“小陈,如果你是那个唱歌的人,今晚你还会出来活动吗?”老毕没有直接回答赵所长的问话,而是转头问小陈。
“一般思维正常的人,可能都不会这样干。”小陈说,“昨天晚上,她的歌声已经在村里引起了很大骚动,如果今晚再这样干,会冒很大风险的。”
“不错,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这样干。”老毕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不过,如果昨晚唱歌的是一个思维不正常的人,你们觉得他会怎样?”
“思维不正常的人?”赵所长不禁一愣。
“我所说的思维不正常的人,并不是神经错乱者,而是指特立独行、思想行为与常人有别的人,比如像流浪艺术家、天才等等。”老毕说,“这类人往往随心所欲,不受时俗和规则的约束,所以人们才会总结出这样一句话:疯子和天才只有一步之差。”
“你认为昨晚唱歌的人是李落泪?”这次,不止是赵所长,就连小陈都感到吃惊了。
“如果李落泪还住在那里,我想昨晚到楼上唱歌的人除了他,再无别人了。”老毕神态安详,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可卖菜那两口子和小李听到的,明明是一个女子的歌声。”赵所长大惑不解,“你是不是搞错了,李落泪可是一个大男人呀!”
“到底是不是他,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分晓。”老毕说,“老赵你累了一天了,还是休息休息,眯一会儿觉吧。”
“我哪里眯得着!”赵所长说,“毕老啊毕老,你这一番稀奇古怪的分析,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像猫抓一样。说实话,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就算真是李落泪,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想还是由他自己来回答比较好。”老毕摁灭烟头说,“咱们就别在这里较劲了,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夜渐渐深了,村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后,夜色便浓浓地晕染开来,房屋、树林、道路……一切都像被抹上了一层浓墨。远远地,谁家的狗叫了几声,但只过了一会儿,寂静便像海水般潮涌过来,很快将叫声掩盖得无声无息。阵风拂过,地里响起菜苗们窸窸窣窣相互挤碰的声音。尽管已是初春,但风吹在身上仍感到有些寒冷。三个人的身体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如果真是李落泪那小子在搞怪,我这次绝不放过他。”赵所长抖动着身体说。
“可是按照治安管理相关条例,他这种行为只能归入批评教育的范畴。”小陈说。
赵所长咬了咬牙说:“这小子也是太滑头了,真是咬他屁股臭,咬他脑壳硬……”
赵所长话没说完,忽然见老毕摆了摆手,他赶紧集中注意力向村子里看去。这一看不打紧,他感到全身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马老三的出租楼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一明一灭的光点!
光点像微型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它先是在院子里逡巡,之后慢慢向楼上移去,到达二楼位置时,光点闪烁了几下,之后,一个女子的歌声轻轻响起,石破天惊地在如墨的夜空中荡漾——
歌声凄惨缠绵,如泣如诉,听上去有几分空灵的感觉,仿佛一个掉落红尘的天使,面对茫茫夜空诉说着心底的思念和悲伤。
“快,过去堵住他!”老毕说完,和小陈一起从菜地里跃身而起。赵所长也赶紧爬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赶。
不过,赵所长跑出没几步,脚下便被一棵大白菜绊了一下,他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菜地里。
老毕和小陈赶紧回头,等他们扶起赵所长时,对面楼里的光亮和歌声全都消失了。
“都怪我。”赵所长懊悔地捶了一下自己脑袋说,“你们不该回来管我呀,现在可好,一晚上的时间又白白浪费掉了。”
“放心,他跑不了。”老毕看着面前的楼房,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眯了起来。人再次来到楼下,赵所长抬脚就要往楼上走,老毕连忙抢在前面,拧亮手电筒仔细察看起台阶来。
“毕老,你发现什么了?”赵所长一脸茫然。
“看,这就是他刚才留下的脚印!”老毕指着台阶上一个不太明显的脚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脚印应该属于101住户的主人。”
“李落泪的脚印?”赵所长一脸惊讶,如堕五里雾中。
“我明白了,当时咱们从楼上下来时,毕老故意落在后面,他一定把台阶上杂乱的脚印全都抹去了,因此后来谁要是上过楼,必定会在台阶上留下新鲜的脚印。”小陈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没错。”老毕拿过楼道角落里的一把扫帚说,“我当时只不过用它轻轻扫了几级台阶,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脚印是李落泪的呢?”赵所长将信将疑。
“墙内发现裸尸后,为了找出嫌疑人,我们曾暗中提取过李落泪的脚印和指纹。”小陈接过话头说,“毕老说得不错,这个脚印应该就是李落泪留下的。”
“我看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咱们现在就去拜访李落泪先生,请他解释一下夜半歌声的原因吧。”老毕挥了挥手,带头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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