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李落泪的头重重地撞到床沿上,他的脸终于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不过,这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燕子只看了一眼,便发疯般从屋里跑了出去。这天下午,光明村的居民们听到从马老三的出租楼院子里,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杀人了!快来人啊!”
市中心夜来香酒吧的一个包间内,烛光摇曳,喧嚣阵阵,一群青年男女一边吃喝,一边嬉笑打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精和食品的气味。
“欧阳军,我,我再和你干一杯。”燕子起身,摇摇摆摆地走到叫欧阳军的男子身边,口齿不清地说,“今天是你生日,你一定要喝,喝个痛快……”
“是呀,一定要整高兴,你们俩干脆来个交杯酒吧。”一个留着爆炸头的男青年跟着起哄,“喝了交杯酒,等会儿把你俩送入洞房。”
“洞你个头,把我惹火了,我敲烂你的头。”燕子在他的爆炸头上打了一下,举起杯子和欧阳军重重一碰,随后一仰脖子,整杯啤酒便倒进了喉咙中。
“来呀,大家一起再整一杯,祝贺我们的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爆炸头不等燕子坐下,马上站起来提议。
“好啊,恭祝老寿星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家一齐端起杯子,嘻嘻哈哈地碰杯。
“我,我不能再喝了。”燕子按住胸口,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燕子,咱们的寿星平时待你怎样?你不能不赏脸吧?”爆炸头嬉笑着说,“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喝就喝,我,我怕你啊!”燕子强撑起身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爆炸头坐下来鼓掌,不过他没拍两下,身边的燕子突然张口狂喷,一大堆秽物准确无误地喷在了他蓬松的头发上。呕吐过后,燕子软弱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天昏地暗地睡了过去。
“啊,报复人也不是这样干的吧!”爆炸头擦拭着头发,哭笑不得,“老天,我花了一百大洋做的头发啊……”
“哈哈哈哈。”看着爆炸头狼狈不堪的样子,众人大笑。
闹腾到凌晨一时左右,包间的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中枪”的人,只有爆炸头和寿星欧阳军等几人还在勉强支撑。
“爆哥,大家都不行了,干脆把酒撤了吧?”欧阳军看了看沙发上沉醉不醒的燕子他们说。
“好吧。”爆炸头把杯中剩余的酒一口干了,摇了摇头说,“不喝酒了,不过咱们得找点刺激事儿干干,否则这长夜漫漫的,难熬啊!”
“来斗地主如何?”一个胖胖的男青年提议。
“晕,你来点新鲜的好不好?”爆炸头不屑地说,“斗来斗去,一说起斗地主我就想吐。”
“那打麻将呢?”
“打你个头啊,真是三句话不离赌字,拜托你思想高尚点行不行?”爆炸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有些不耐烦了。
“要不这样吧,咱们到光明村那个闹鬼的地方去醒酒如何?”欧阳军指着沙发上一摊稀泥似的燕子说,“前几天我们都想去那个地方,可燕子总是不同意,说是担心大家打扰她和大叔的生活——现在她醉倒在这里了,我们正好可以去捉捉鬼,随便拜访一下燕子的大叔。”
“好,这主意不错!”爆炸头精神一振,站起身打了一个响指说,“那咱们今天晚上的活动内容就是这项了,大家收拾收拾准备出发,目标:光明村鬼屋!”
“大家都走了,谁来照顾他们?”欧阳军指着沙发上的燕子他们说。
“这样吧,你,还有你留下来照顾他们。”爆炸头指着两个没醉酒的青年说,“你俩就不用去了,待我们捉了鬼,回来后讲给你们听就行了。”他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女孩们,语气严肃地说:“你俩在家别干坏事啊,否则我绝不饶你们。”
说着,爆炸头就和欧阳军、胖青年溜出酒吧,三人乘坐面包车向光明村进发。
夜色浓厚,街上空无一人。十多分钟后,面包车来到了光明村的村口,三人从车上下来,蹑手蹑脚地向马老三出租楼前进。夜风吹在身上冰凉如水,三人不禁有些哆嗦。
“爆哥,今天晚上咱们不会遇到什么怪事吧?”胖青年看了看四周深黑的夜色,心里的小鼓不由得敲打起来。
“据我估计啊,今晚那个哭哭啼啼的女鬼,还有埋在地下的马老三的老婆,以及那个在楼上唱歌的女子都会一齐现身。”爆炸头装模作样地说,“她们肯定会站在院子里夹道欢迎,并把咱们当中最胖的人留下来当老公!”
“爆哥,你——”胖青年又气又怕。
“哈哈哈哈,胖子你不要生气啦,爆哥是跟你开玩笑的——如果那里真的有鬼,他爆哥敢去吗?”欧阳军打圆场说,“你放心好啦,我们不会把你落下的。”
马老三的出租楼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借助朦胧的月光,他们看到那幢楼一片灰暗,二楼的几扇窗户盛满黑色,一个个黑窟窿看上去十分恐怖。
院子里同样漆黑一片,脚下的枯叶被风吹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响声,这种声音在夜色中被无限放大,胖青年感到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爆炸头大概也有些害怕,他从身上摸出打火机点燃,火光照亮的一瞬间,一只黑猫以极快的速度从他们眼前跑过,同时,头顶上空响起了一阵哼哼声,一只猫头鹰惊飞起来,扑棱着翅膀飞到别处去了。
爆炸头手一抖,打火机掉落到地上,他骂了一句,捡起打火机重新点燃。借助飘忽不定的微弱光亮,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二楼方向走去。
“这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个房间吧?”三人来到楼上,欧阳军上前推了推,门哐当响了几下,但却没有打开。
“门锁着呢,进不去。”他回头对爆炸头说,“看来咱们今晚只能在外面吹吹凉风了。”
“进不去更好,”胖青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估计房间里特恐怖,进去了不把魂吓掉才怪。”
“胆小鬼!”爆炸头把打火机揣进兜里,鄙视地瞪了他一眼说,“那好吧,咱们就在这里醒醒酒,等会儿打道回府。”人站在走廊边上,望着深黑的夜空和不远处的城市灯火,心里各自想着心事。
“听说燕子的大叔就住在楼下,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欧阳军说。
“算喽,那个老男人今晚不一定在家,即使在,估计他也不会开门。”爆炸头叹了口气说,“再说了,要是燕子知道我们半夜骚扰她大叔,不把我的皮剥了才怪。”
“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吧。”胖青年小心翼翼地提议。
“走吧。”爆炸头挥了挥手,三人正要下楼,突然院外出现了一束微弱的光亮,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令人窒息的一幕——个又高又瘦的老头举着招魂幡走进了院子,他的身边,是一个又矮又胖的老太婆,他们全身披麻戴孝,在微弱的光亮映照下,两人的表情看上去阴森恐怖。
很快,老太婆便在院子里点燃了一沓纸钱,而老头则一边摇动招魂幡,一边轻轻呼唤着朝楼上走来:“芳芳啊,回去喽,我们接你回家喽——”
老头凄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恐怖,胖青年再也受了了,他啊地大叫一声,浑身颤抖地抱住了旁边的欧阳军。
燕子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昨晚一起喝酒的人大多都不见了。偌大的包间里,只有爆炸头、欧阳军以及胖青年在斗地主。
“你饿不饿?”欧阳军扔下手里的牌说,“我去给你叫一碗面条。”
“算了,现在暂时不想吃。”燕子站起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昨晚睡得太死了,你们没干坏事吧?”
“我倒是想干坏事,但你酒气冲天,令我一点胃口都没有。”爆炸头笑着说,“你放心吧,有我爆哥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指头。”
“你要是动我一下,我打爆你的头!”燕子白了他一眼,拿出粉底盒一丝不苟地化起妆来。
“啧啧,咱们的燕子真是如花似玉,其实你和欧阳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爆炸头给胖青年递了个眼色说,“胖子,你说是不是?”
“是,可惜燕子名花有主,欧阳下手太晚了。”胖青年摇头表示惋惜。
欧阳军的神色一下变得很尴尬。
“爱情的事你们不懂,给你们说再多也没用。”燕子专心致志地化好妆,把粉底盒收起来说,“各位,我就不奉陪了,咱们有时间再约吧。”
“你现在就要回去吗?”欧阳军有些失望地说,“那个老男人那么值得你牵挂?”
“我还真就牵挂他了。”燕子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这次我没请假就跑出来,我家大叔可能急死了,我得赶紧回去安慰安慰他。”
“那么恐怖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怎么待得下去!”爆炸头终于忍不住了,“不瞒你说,昨晚我们在那里可是三魂吓掉了两魂,胖子还差点尿裤子了哩。”
“你们昨晚去过光明村?”燕子杏眼一瞪,“你们没吓着我家大叔吧?”
“我们连那个老男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过,昨晚我们倒是见到了两个可怕的老家伙,他们一个在院里烧纸钱,一个举着招魂幡招魂,那场面可以说惊悚至极。”爆炸头表情夸张地学着昨晚老头的语气呼唤起来,“芳芳啊,回去喽,我们接你回家喽——”
“真有这事?”燕子脸上的好奇多于恐惧,“这两个人到底是干啥的?”
“不知道,我们过去从没见过这两个人——当时我们在楼上吓得够呛,胖子还把欧阳紧紧抱住了,我一看那老头要上楼,当机立断喊了一声‘跑’,我们三人迅速从楼上冲了下去,你猜怎么着?”爆炸头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不说了。
“急死我了,你说不说?不说我把这瓶啤酒都浇你头上!”燕子龇牙咧嘴地威胁。
“好,姑奶奶,我说,我说。”爆炸头忙不迭地点头,“结果我们从楼上冲下来,把老头和老太婆也吓得够呛,他们绝对没想到会从楼上冲下三个活菩萨,那老头吓得扔下招魂幡,拉起老太婆往外飞跑,最后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爆哥,你不会是在编故事骗人吧?”燕子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怀疑。
“如果骗你,天打五雷轰!”爆炸头一脸严肃地说,“欧阳,胖子,我刚才说假话了吗?”
“爆哥说的全是真话,没一句是假的。”胖青年赶紧证明,欧阳军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我家大叔呢?院子里动静那么大,他没出来瞧瞧热闹吗?”燕子问道。
“从始至终,都没见到有人出来,”胖青年说,“你家大叔昨晚是不是上夜班去了?”
“没有呀,他现在每天晚上十点就下班了。”燕子有些担心地说,“我离开他快三天,他该不会一生气就搬走了吧?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燕子拿起桌上的饮料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匆匆忙忙走出了酒吧。
下午的阳光下,整个光明村显得异常宁静。由于周围住户大多搬走了,马老三的那幢小楼犹如被遗弃的孤儿,看上去显得荒凉寂寞。不过,今天的出租楼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一走进院子,燕子便看到了地面上的纸灰和一堆还未烧尽的纸钱,而在一楼的楼道口边上,还扔着一根竹竿和黄纸做的招魂幡——看到招魂幡和纸钱,燕子的心不禁咚咚跳了起来,她快步走到了李落泪的房门前。
“大叔,开门!”燕子喊了两声,接着又用力敲了敲门,然而房门依然紧闭,里面无声无息。燕子只好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似乎已经几天没人居住了,空气里隐隐有一股淡淡的臭味,闻上去像鸡蛋腐败变质后发出的气味。燕子皱了皱眉头,用手捂住鼻子,她一边往里走心里一边涌起疑问:大叔真的搬走了吗?
卧室的门虚掩着,燕子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了床上隆起的被子,李落泪面向里侧躺着,那头比女人还飘逸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将他的脑袋几乎遮盖了起来。
“大叔,太阳都快落山了,你还不起床啊?”看到床上的李落泪,燕子心里安稳下来,她恶作剧般地大喊一声,喊完之后自己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然而床上的人毫无反应,李落泪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深很沉。
“嘻嘻,你还在生我的气呀?”燕子嬉笑着走到床边,她揭开被角,准备伸手进去挠李落泪的痒痒。
手触摸到李落泪,她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僵硬,而且触手处一片冰凉,仿佛触摸到的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大叔,你不要吓我呀!”燕子心里一紧,脑海里瞬间升腾起一种不好的兆头,她使劲把他的身体扳了过来。
咚的一声,李落泪的头重重地撞到床沿上,他的脸终于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不过,这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燕子只看了一眼,便发疯般从屋里跑了出去。
这天下午,光明村的居民们听到从马老三的出租楼院子里,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杀人了!快来人啊!”
李落泪死了!
他的死亡可谓十分诡异:门窗关得很好,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死前似乎没经历过什么痛苦,仿佛一觉睡着后,便没醒过来。
“那个唱歌的男人死得很蹊跷,看来那座楼确实有问题。”听闻李落泪死亡的消息后,村里的住户们聚在一起,惊恐不安地谈论着。
“我早就说过那幢楼里有鬼,现在应验了吧?”尖嘴猴腮的中年女人脸上也有些恐慌,“其实早在两天前,我就知道那里还会出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两天前的晚上,大概是八点多钟吧,我从菜地里回来,为了抄近路,我准备从那幢楼前经过——自从那楼里出现死尸后,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从那里经过了。不过,最近听说那个唱歌的男人一直住在那里,而且有一个女子也搬来一起住了,所以我胆子大了很多,心里感觉不是很害怕。我挑着菜筐,借着朦胧的月光走到楼前时,忍不住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这一看把我吓得要死: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正在院里跳舞,她手里挥着一根红绸子,一会儿跳起来很高,一会儿又趴在地上,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跳,院里都没有任何声音……一时间,我感到浑身颤抖,心咚咚狂跳,赶紧挑着菜筐一路小跑离开了那里,回到家时,我发现自己的身上全是冷汗。”
“那个跳舞的女人是谁?她会不会是那个歌手的女朋友?”
“绝对不是,当时光线虽然有点暗,但我还是看得很清楚,那个女人比唱歌男人的女朋友高了一头,而且年龄看上去要大一些,我觉得她很像,很像一个人……”中年女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她像谁?”围观的人们一下都紧张了。
“我觉得她像,像那个被埋在墙里的女人。”中年女人话音刚落,立即引起了大家的一阵骚动。
“如此说来,正是那个女鬼害死了唱歌的男人。”一个老人点点头说,“每个鬼投胎前都要找一个替身,马老三的小老婆害死了那个女人,自己投胎去了,而这个女人也想投胎,所以就害死了唱歌男人——这样看来,咱们村里还会出凶事。”
“你是说,这个男人死后投胎,他也要找替身?”
“是呀,这个男人是唱歌的,他的鬼魂如果要找替身,还不知道会弄出多大的命案呢。”老人摇摇头,一脸的担忧。
“什么鬼魂呀,我不太相信你们说的这些。”一个年轻人说,“有几人见过那个女鬼?我看你们就不要在这里瞎说了……”
“谁瞎说了!”中年女人不屑地打断他的话说,“其实不止我见过这个女人,我听卖菜的那两口子讲,他们前天晚上也看见马老三的院子里出现过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禁一愣。
“瞧,他们不是回来了吗?让他们自己讲吧。”中年女人指着街口,大家闻声一看,果然见瘦男人和胖女人已经提前收摊回来了。
“你们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中年女人说,“你们也听说死人的事情了?”
“是呀,听说那个唱歌的男人死了,我们心里一下紧张起来。”胖女人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们住的地方也不安全了,又得赶紧找地方搬家。”
“搬到哪里去?眼见整个光明村都不安全了。”中年女人也叹息着说。
“你们围在一起,是在讲死人的事情吧?”瘦男人显得有些莫名的兴奋。
“是啊,有人不相信马老三的院子里有鬼,你们快讲讲前天晚上看到的东西吧。”中年女人大声说。
“不止是前天晚上,昨晚上我们也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而且还看到了恐怖的东西。”瘦男人神秘兮兮地说,“昨晚院子里的动静更吓人,半夜时分,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咱们光明村出现了一群女鬼,它们赤身裸体,在村子里游来荡去,其中一个女鬼蹿进了我们家,我老婆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她的这一声叫把我俩都惊醒了,我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梦里叫了一声,她说你神经病啊,刚才明明是外面在叫。我吃了一惊,起床趴在窗口一看,只见前面的院子里有亮光,还看见院子里跑出几个黑影,脚步咚咚咚咚直响,吓得我差点从窗台上摔下来。”
“既然有脚步声,那可能就不是鬼,鬼是无声无息的东西,怎么会发出声音呢?”年轻人使劲摇头。
“不是鬼是啥呀?你想想,谁会深更半夜跑到那里去?再说了,鬼怎么就不会发出声音?过去那楼里出现过的哭声,不是鬼哭是什么?”中年女人机关枪似的一番话,轰得年轻人哑口无言。
“那你们前天晚上看到的又是什么呢?”有人问胖女人。
“前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吧,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死猴子摇醒了,我正想骂他几句,死猴子说你听听,那边院子里好像有动静。我侧耳一听,果然听到那边传来凄凄惨惨的哭声,我吓得赶紧用被子捂住脑袋,最后还是他胆子大,隔着窗缝往外看了好一会儿。”
“猴子,你到底看到啥了?”大家的好奇心再次被吊了起来。
“我看到那边院子里有亮光,似乎还有两个朦朦胧胧的黑影——因为当时太害怕了,我没敢多看。”瘦男人说,“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两个黑影不是正常的人,他们如果不是鬼魂,就是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又是哭声在作祟,看来哭声一出现,光明村就会死人。”老人朝马老三的出租楼的方向望了一眼,摇摇头走了。
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了,街道上一时显得冷清起来。这时,又一辆警车呜呜尖叫着驶进了光明村,它径直穿过街道,向马老三的出租楼驶去。
当天下午,老毕和专案组成员匆匆赶到了马老三的出租楼。一走进院子,大家便看到了地上散落的纸钱和招魂幡。
“我们刚才已经查清楚了,这些纸钱和招魂幡是老杜夫妇俩留下来的,他们前天从老家赶来后直接来到了光明村,前晚和昨晚他们都曾来过院子。”小陈指着地面上的东西告诉老毕。
“老两口还在村里吧?”老毕的脸色显得异常凝重。
“还在村里,我让派出所的人照看着,再说,老两口也不想走,他们想看看杜芬芳的遗体。”小陈说。
“好,可能有些情况还需要找他们详细了解。”老毕的目光在院子里细细搜寻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走进了李落泪居住的房间。
李落泪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床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因死亡显得有些扭曲,看上去让人感觉恐怖。前期赶到的法医已经做完了初步尸检,老毕走上前看了看,轻声问了一句:“是中毒吧?”
“没错,尸体体表无外伤,尸斑呈现樱桃红色,完全符合煤气中毒的死亡特征。”法医说,“人如果吸入煤气过多,或在短时间内吸入高浓度的一氧化碳,就会深度昏迷,各种反射消失,持续下去,便会因血压下降,呼吸急促而很快死亡——一般情况下,人脑耐受缺氧的极限约为4至6分钟,而从尸体表面的情况来看,死者也符合短时间内死亡的表象特征。”
老毕点点头,戴上手套,用手轻轻按压了一下尸体的手臂部位,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尸体僵硬程度已经减弱,看来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这么说,李落泪不是昨晚死亡的?”小张感到有些惊讶。
“人死之后,一般大约经过1至3小时,尸体就会出现轻度收缩、关节不能弯曲等现象,这时尸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4至6小时尸僵现象扩展到全身,12至16小时发展至高峰,而24小时后尸僵开始减弱,尸体又会慢慢回归柔软。”老毕解释说,“从尸体软硬程度分析,一般都能大致判断出死亡时间。”
“毕老说得没错,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即在气温适宜、尸体不致很快腐败的情况下,尸僵可能会经过24至48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后才开始缓解。”法医说,“现在虽然是春季,但气温回升很慢,所以不排除李落泪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的可能性。”
“根据我们对燕子的问讯,她是前天中午离开这里的,据她讲述,她走的时候李落泪还是好好的,精神状况也不错,如果她所说的话是真实的,那么我认为李落泪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前天晚上。”小陈说。
“嗯。”老毕点了点头,“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李落泪死亡的原因,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对了,你们进来的时候,闻到屋里有煤气味吗?”
“我们倒是没闻到,不过据燕子讲,她进屋的时候的确闻到了一股臭鸡蛋味道,后来她发现李落泪的尸体便跑了出去,门一直开着,我们赶过来时,那股臭鸡蛋味道早已经消散了。”小陈说。
“那股臭鸡蛋味道,正是煤气或天然气所特有的,本身煤气并没有味道,但为了泄漏后能被及时发现,所以一般都在里面加入了类似臭鸡蛋的气味。”法医说,“如此看来,李落泪的确是死于煤气泄漏。”
老毕没有说话,他跟着小陈来到厨房,在窄小的厨房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煤气罐。
不过,煤气罐空空如也,压力表显示里面的煤气已经全部释放完毕了。
“注意提取煤气罐上面的指纹,特别是开关旋钮上的指纹。”老毕说完,又在屋里仔细检查了一会儿,最后,他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子。
“那个叫燕子的女孩呢?”老毕点燃一支烟,闷闷不乐地吸了一口问道。
“她情绪有些失控,我让江涛和小王先把她送回去了。”小陈说。
“那老杜夫妇呢,他们应该还没走吧?现在带我过去见见他们。”
“他们就住在附近。”小陈说,“你还记得那个打电话举报李落泪的老人吗?老杜夫妇这两天就住在他那里。”
老毕点点头,当他见到杜老头夫妇时,脸上已经恢复了自然和平静,看上去波澜不惊。
“老杜呀,你们来到城里,应该先跟我们打个招呼才对。”老毕看着惊魂未定的老两口说,“听说你们昨晚受了惊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咳,别提了,我们在家请先生算好了日子,准备昨晚接芳芳回家,哪知我们正要上楼的时候,上面冲下来三个黑影,差点没把我们吓死。”杜老太泪眼婆娑地说,“我那可怜的芳儿啊,死了也回不了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杜老头在一旁默默摇头,也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刚才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三个黑影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鬼魂,而是三个好奇的小伙子。”小陈解释说,“他们当时也被吓了一大跳,所以你们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们啥时去不好,偏偏要昨晚去那里?唉,我可怜的芳儿……”杜老太哭出声来。
“老杜,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件事。”老毕对一旁默然不语的杜老头说,“前天晚上,你们也去过那个院子?”
“是。”杜老头点点头,“前天我们来到这里后,当晚就去了那个院子,我们主要是想给芳儿烧点纸钱。”
“你们大概是什么时间去的?在院里见过其他人吗?”
“大概是晚上九点多吧,我们刚在院里把香烛点上,把纸钱烧燃,就见楼下门一开,一个扎着辫子的人走出来,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个女人,他一开口说话才知道他是男人。”杜老头说,“当时那个男人问我们在干啥,我们说给女儿烧钱,他说你们要注意,千万不要引起火灾,说完他就进门去了。”
“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你们知道吗?”老毕说。
“知道,下午我们已经听说了。”
“根据我们分析,他死亡的时间正是前天晚上。”
“啊,怎么会这么巧?”杜老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而杜老太也停止哭泣,呆呆地望着老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再冒昧地问一句:你们这次进城,怎么会一下就找到光明村呢?”老毕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杜夫妇一眼。
“是周会计带我们来这里的。”杜老太抹了抹眼泪说,“如果没有他帮助,我们哪会找得到这里?”
“周德阳!”小陈一愣,心里顿时涌起满腹疑惑。
李落泪死亡事件使光明村再一次成为全市关注的焦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天这事便纷纷扬扬几乎传遍了整个市区。
市委、市政府领导大为震惊,因为四月便是创建文明标兵城市活动的启动月,借此东风,市里还将举办首届旅游观光节和第三届民俗文化节,届时省文明办、省旅游局、省文化厅等部门领导和大量游客都会光临本市,如今旧案未破,再添新案,怎能不让市委、市政府领导忧心忡忡?
当天,市委书记和市长均作出重要批示,要求市公安局加大侦破力度,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三月底前破获两起大案,为四月的系列重大活动创建一个安定和谐的环境。
市公安局王斌局长接到批示后,立即和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刘海军一起赶到了重案组办公室。
“老毕啊,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漏却遇顶头风,这两起大案真是要了我们的命了。”王局长把市领导批示作了传达后,一脸愁容地对老毕说,“现在离四月只有一周多时间了,不知道你们的侦破工作进展得如何?”
“裸尸案应该说已经进展到了关键时刻,可没想到现在又出了李落泪死亡事件,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我们原来的计划。”老毕摇摇头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两起案件之间有无必然联系,李落泪之死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在你们两位领导进门之前,我们专案组正在讨论这一问题。”
“那你们接着讨论吧,我们旁听,顺便也了解一下案情。”副局长刘海军说。
“嗯,你们继续说吧。”王局长无力地挥了挥手。
“根据现场勘察和法医提供的尸检报告,我认为李落泪之死很可能是一种自杀行为。”江涛站起来说,“首先,从自杀的合理性来分析,李落泪有自杀的主观倾向,因为感情受挫,明星梦迟迟未能实现,再加上四处流浪,因此他的心理有一定的灰暗因素,这种因素掩盖在他豁达开朗的表象之下,外人很难发现,但真正洞悉他内心的人都会知道,李落泪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任何一根导火索都会引燃他内心的自卑和绝望,而这根导火索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与他同居的女孩燕子。其次,从现场勘察来看,屋里除了李落泪和燕子的指纹和脚印外,没有发现第三者的痕迹,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煤气瓶上只有煤气灌装小工和李落泪的指纹,小工不可能进入室内,这说明除了李落泪,当时没有人碰过煤气瓶旋钮。”
“我赞同江警官的分析。”小王清了清嗓子,接着江涛的话说,“我们通过对燕子的讯问得知,两天前燕子准备去参加同学欧阳军的生日,李落泪表现得不太高兴,因为从燕子的口中李落泪知道欧阳军过去曾经追求过燕子。在李落泪看来,燕子一走就是两天,很可能会与欧阳军发生什么故事。不过燕子是那种随心所欲的女孩,她根本不会受李落泪的约束。她趁李落泪上班时偷跑出来,为了与伙伴们好好玩耍,她甚至关掉了手机——根据我们推测,李落泪可能是打不通燕子的电话,心里一时想不通而采取了自杀行为。”
“你们说的这个燕子是什么人?”王局长问道。
“这是一个在社会上浪荡的女孩,她去年从市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出来后没能找到工作,于是和一大帮原来的同学一起瞎混,这些人有男有女,整天无所事事,都希望寻找刺激的事情来干。前不久燕子和同学在夜总会玩耍,听了李落泪的歌声后便狂热地爱上了他。”小陈说,“我也同意李落泪的死是自杀,不过我认为自杀的原因与燕子无关,因为之前我和毕老曾经试探过李落泪,他也认识到与燕子之间存在代沟,并对这段爱情不抱多大希望,所以我认为,燕子的不辞而别不足以让他产生自杀倾向。”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江涛和小王异口同声地问。
“李落泪的终极梦想是当一名歌星,这可以说是支撑他苦苦生活下去的最大精神支柱。”小陈看了一眼老毕说,“这点毕老也是很清楚的,追求艺术的人都比较感性,缺乏应有的理性和自控力,一旦理想破灭,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便会采用自杀等极端方式彻底否定自己。”
“如果是自杀而不是他杀,那么我们的压力就相对要轻一些了。”王局长暗暗松了一口气说,“我希望你们尽快把这个案子搞定后向局党组报告,我们再向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不过,那个裸尸案也要抓紧进行,超出十天时限大家都不好交代呀!”
“老毕,你是专案组负责人,你的意见最为重要,你认为刚才几位同志的分析如何?”刘副局长看了老毕一眼说,“你不能一味吸烟呀,赶紧给个结论吧,我们今晚还要向市领导报告哩。”
“因为还有很多细节性的东西需要证实,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老毕把烟头摁灭,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不过,根据我的感觉来看,我觉得李落泪并不是死于自杀,这件案子,很可能是一桩与裸尸案相关的蓄意谋杀案。”
“啊?”老毕的话犹如一颗炸弹,瞬间引发了大家的骚动和不安。
“从表面上看,这个案子似乎就是一个简单的自杀案,但越是简单越让我怀疑,之前你们所分析的李落泪自杀理由都有些勉强——李落泪是一个经历过风雨的成熟男人,不可能冲动到为情自杀;而歌星梦破裂、精神支柱倒塌也说不过去,因为他最近并没受过这方面的明显打击——既然自杀的理由不成立,那他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老毕重新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
“可是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第三者的痕迹呀,如果是他杀,那么唯一的嫌疑对象就是燕子了。”江涛说,“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是否重点调查燕子及她的那一帮伙伴?”
“嗯,燕子离开酒吧的时间一定要核实,还有那三个小青年昨晚的活动也要调查清楚。”老毕说,“不过我认为调查的重点不在于此,这个案子可以与裸尸案合并侦破,如果我的预感没有错,那么凶手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老毕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感到既惊讶,又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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