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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俱乐部

        去年一个秋日,我去拜访了老友福尔摩斯先生,发现他正与一个非常肥胖、面色红润且有一头火红头发的老人深谈。我对我的突然闯入道了歉,正准备退出时,福尔摩斯一把将我拉入房里,并将我身后的房门关了起来。

        “你来再好不过了,亲爱的华生。”他热切地说。

        “我怕你正忙着。”

        “的确不错,我是在忙着。”

        “那我可以在隔壁房间等一等。”

        “完全没必要。威尔森先生,这位先生是我许多非常成功案子中的同伙及助手,我深信在你的案子中他对我也会极有帮助。”

        那位肥胖的先生由椅中半立起身,很快地欠了欠身子以为致意,由他被肥肉包围的小眼中很快地闪过略带疑问的一瞥。

        “就坐那张长沙发吧。”福尔摩斯边说边躺到他的扶手椅中,并将两手指尖合在一起,这是他在判断事情时惯有的动作。“华生,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喜欢古怪而异于单调日常生活的事情。由你急切的记载,并且,恕我直言,再加上你对我许多小探案的略略修饰可以显示出你的喜好。”

        “你的许多案子的确让我深感兴趣。”我说。

        “你应该记得有一天我曾提到,就是我们讨论玛莉·苏得兰小姐所提出的简单小问题之前,如果想要得到不平常的结果或者特殊的体验,人必须面对真实的生活,真实的生活远比任何幻想更具挑战性。”

        “抱歉,这是一个我很怀疑的说法。”

        “是吗?医生。但是你仍然必须了解我的观点,否则,我将继续列举一系列事实,这些事实将使你的道理不攻自破,然后你就会承认我是对的。现在,这位杰布斯·威尔森先生今早来拜访我是有足够的理由,他所叙述的故事,我敢保证是许久以来我所听到的最奇特的事了。你曾听我提到过,最奇异、最独特的事情通常只与较小的犯罪有关而与较大的罪案无关,有时甚至使人怀疑是否真正有人犯了罪。到目前为止,我所听到的无法使我断言,目前这个案子是否有犯罪掺杂其中,但是事情的经过绝对是我所听过的最奇特的事之一。或许,威尔森先生,你愿意不嫌麻烦地将事情再重新叙述一次。我请求你不只是因为华生医生没有听到开头这一段,也是因为这个故事的奇特性质使我急于由你口中得到每一处可能的细节。通常,当我听到事情经过的一些极微小的征兆时,我都能从许多记忆中类似的案子那里得到启示。到目前为止,我必须承认,这件事情就我所知是完全独特的。”

        那位肥胖的委托人以略带骄傲的神情挺了挺胸膛,然后从大衣的内口袋里拿出一张脏而皱的报纸。当他将报纸平摊膝上,头部前倾浏览广告栏时,我仔细打量了他,并且模仿我的同伴努力想从他的衣着与外表寻得一些线索。

        但是,我的审视并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结果,我们的访客从各方面看起来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英国商人,他极其肥胖,态度夸张而且动作迟缓。他穿了一条颇宽松的方格裤,一件不很干净的黑色双排扣、长度及膝的平常外出服,前面没有扣上纽扣,一件土黄背心,有一条重而廉价的铜表链,并有一块方形金属制品挂在上面以为装饰,一顶磨损了的高帽及一件褪了色的发皱绒领棕色大衣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除了他火红的头发、极端懊恼及不满的表情之外,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福尔摩斯锐利的眼睛马上领悟到我在做什么,他注意到我疑问的眼光时,带笑地摇了摇头。“除了可以明显看出他有时做手工方面的事之外,他吸鼻烟,他是共济会(亦称为美生会。)的会员,到过中国,最近他写很多字,其他的我就推论不出来了。”

        杰布斯·威尔森先生在椅中惊奇地抬起头来,食指仍指着报纸,但他的眼睛望向我的同伴。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所有这些事的?福尔摩斯先生,”他问,“譬如,你是怎么知道我曾从事手工业?那绝对是真的。因为我最早是船上的木工。”

        “你的手,先生。你的右手比左手整整大了一号,你曾常用它,因此肌肉较发达。”

        “那么,吸鼻烟,还有共济会会员呢?”

        “先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等于是轻视你的智力,特别是这与你们组织的严格规定颇为不符,你戴着有‘规矩’徽章(共济会的标志。)的胸针。”

        “喔,当然,我忘了那个。但是关于写字怎么说?”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明显?你的右边袖口足足有五英寸磨得十分光亮,而且左手肘靠桌上的地方更有一块磨光的地方。”

        “那么中国呢?”

        “紧靠你右手腕的鱼形图案刺青只有中国才有。我曾经对刺青图案做过一些小小研究,而且还写过有关这方面的文章,染在鱼鳞纹上的那种浅红色是中国特有的。除此之外,我还看见一个中国钱币挂在你的表链上,事情就更清楚了。”

        杰布斯·威尔森先生大声地笑了起来。“哈,绝对想不到!”他说,“起先我以为你有什么巧妙方法,现在才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开始觉得,华生,”福尔摩斯说,“我不该加以解释的。‘不了解的事情都是绝妙的’,你知道,如果我如此坦白,我可怜的一点小小声誉就全被摧毁了。你找不到那则广告了吗?威尔森先生。”

        “噢,我找到了,”他回答,肥厚红润的手指停在广告栏中间。“就在这里。所有事情都是由这则广告引起的。先生,你自己看吧。”我从他手中接过报纸看着。

        红发俱乐部:

        由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黎巴嫩城已故的伊士堪·霍浦金斯的遗赠,现在又有一个空缺使一位俱乐部的会员能每周得到四英镑薪资,而仅须提供少许的服务。所有身心健全的红发男子,年龄在二十一岁以上者都有资格申请。有意者可于星期一上午十一点,亲身至弗利特街教皇场七号俱乐部办公室向邓肯·罗斯申请。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看了两遍这十分古怪的广告后大声叫道。

        福尔摩斯咯咯笑了,并在椅中扭动起来,这是他兴致高时的惯有动作。“这有些超出常规,不是吗?”他说,“现在,威尔森先生,从头告诉我们有关你自己、你的家庭,以及这则广告对你命运的影响。医生,你先将报纸及日期记下来。”

        “是晨报,一八九〇年四月二十七日,正好两个月前。”

        “很好,那么,威尔森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就像我刚才跟你讲的一样,”杰布斯·威尔森说着,擦了擦额头。“我在近市区的萨克斯克堡广场有一个小当铺生意,不是什么大生意,近几年来仅够维持我的生活。以前我有两个助手,但现在只能有一个;这也不是说我有能力雇佣,而是他愿意只领一半工资,为的是要学这行生意。”

        “这个热心助人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福尔摩斯问。

        “他的名字是文生·斯波尔丁,他并不年轻,很难说他几岁。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能再求到比他更聪明的助手了;我很清楚他自己能做得更好,而且能赚到我给他的两倍薪水。但是,如果他自己很满意,我又何必让他知道我这个想法呢?”

        “不错,何必呢?你看起来是很幸运,雇到一个低于一般工资的人。这个年代,对雇主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十分普遍的现象。我不知道你的助手是否像你讲得这么好。”

        “喔,他也有缺点,”威尔森先生说,“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对照相那么感兴趣。他在应该工作时,会拿着照相机,像兔子跑回地洞一样,突然开溜到地下室去冲洗照片,这是他最大的缺点,但是大致来说他是个良好的工作者,他也没有什么恶习。”

        “我想他还在你那里工作吧?”

        “是的,先生。他和一个做一些简单烧煮及清理工作的十四岁女孩是我屋里仅有的人,我是一个鳏夫,从没有过孩子。先生,我们三个人过得很平静;除了维持居住的房子并且按时付清所有账款外,没什么其他活动。

        “第一件扰乱我们生活的就是这则广告。整整八个礼拜以前,斯波尔丁拿着这张报纸到办公室来,说:

        “‘我多希望,威尔森先生,我是一个红头发的人。’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他说道,‘红发俱乐部又有一个空缺了,它对任何能得到这个空缺的人都是一笔颇大的财富。据我了解,空缺要比够资格申请的人还多,因此信托人对这笔钱不知道如何处置才是。如果我的头发能变颜色,那么现在就有这么好的一个处所等着我走进去。’

        “‘怎么说?是怎么回事?’我问。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一个甚少外出的人,因为我的生意是别人找上门,而我不需要四处找生意,因此我常几个星期足不出户,正因为这样,我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很少,任何一点新闻我都很乐意听到。

        “‘你从来没有听过红发男子俱乐部的事吗?’他睁大眼睛问我。

        “‘从来没有。’

        “‘奇怪,怎么会呢?你自己就有资格申请一个空缺的。’

        “‘它们值多少钱?’我问。

        “‘喔,只不过一年两百镑左右,但是工作很轻松,而且不会影响这个人的其他正常工作。’

        “你很容易就可以猜到,这个消息很快钻进了我的耳朵。由于这几年来我的生意并不好,额外的两百镑会十分有用。

        “‘告诉我关于这件事的所有情况吧。’我说。

        “‘好吧,’他说,一边指给我看那则广告,‘你自己可以看到这个俱乐部有一个空缺,还附了一个地址可供你去申请。我只知道这个俱乐部是由一位美国的百万富翁伊士堪·霍浦金斯所创立的,他做事的方法很特别。他自己本身红发,于是他对所有红发男子都有极大的认同感;因此他死后,将一大笔财产交托给信托人成立了这个俱乐部,指示将钱用于提供轻松差事给有同样颜色头发的男子。据我所听到的消息,这个职位收入很好而且事情很少。’

        “‘但是,’我说,‘一定有一大堆红发男子会去申请。’

        “‘并没有你想象的多,’他回答,‘你知道它只限于伦敦人,而且是成年男子。这个美国人年轻时是由伦敦起家,因此他想对这个城市有所回报。还有,我还听到,如果头发只是浅红、深红或其他的红色都不够资格申请,只有真正的鲜艳、火红的头发才行。威尔森先生,如果你愿意申请的话,只需要走进去就行了;不过,也许你认为区区的几百镑不值得一试。’

        “两位,你们自己可以看到,这是事实,我的头发是有非常浓艳的颜色,因此我觉得不管我碰到什么竞争对手,我都有很好的机会获得这个职位。文生·斯波尔丁似乎对这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想由他陪我去会有帮助,因此,我叫他把店门板装上,立刻跟我一起去。他很高兴有一天假期,于是我们将生意提前打烊,按广告上的地址出发。

        “我绝不希望再看到那样的景象,福尔摩斯先生,由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每一个头发带有红色的人都涌进城来应征广告。弗利特街被红发的人们挤满了,教皇场看起来像是一个水果贩的橘子篓,我从没想到一则广告会聚集全国这么多人。有各种不同的颜色——草黄、柠檬黄、橘色、砖红、爱尔兰长毛犬红、猪肝红、土红;但是就如斯波尔丁所说的,没有几个人是真正鲜艳火红的颜色。当我看到这么许多人等着,我是想放弃走开了,但是斯波尔丁不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反正他又推、又拉、又撞地把我拖过了人群,到达了办公室前的台阶。台阶上,人群分成两批,一批人满怀希望地涌上去,一批人失望透顶地走下来;我们尽可能往前挤,终于很快进到了办公室。”

        “你的经历实在非常有意思,”当他的委托人停下来吸了一大口烟试图恢复记忆时,福尔摩斯说。“请继续你十分有意思的叙述。”

        “办公室里除了两张木椅及一张木桌外没什么其他东西,一个矮个子的男子坐在桌后,他的头发甚至比我还红。他对走上来应征的人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总是能找到一些缺点使他们不合资格。毕竟,想要补上这个空缺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但是轮到我们时,那个矮个男子对我似乎比其他的人感兴趣,我们一进到办公室,他马上将门关了起来,预备跟我们私下谈谈的样子。

        “‘这是杰布斯·威尔森先生,’我的助手说,‘他想要填补俱乐部的空缺。’

        “‘他十分适合这个位置,’另外那人回答,‘他具备所有的条件。在我记忆里还没有看过这么好的东西。’他退后了一步,头歪到一边,瞪着我的头发,直到我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然后,他突然跨向前来,紧握着我的手,热情地恭喜我的成功。

        “‘任何迟疑都是不公平的,’他说,‘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体谅我采取特别的防范措施。’忽然,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头发,用力拉扯直到我叫痛为止。‘你的眼睛里有泪水。’他放开我说,‘我看出一切应该都没问题,但是我们不得不小心,因为我们有两次被假发、一次被油漆骗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补鞋匠鞋蜡的故事,那会令你对人性憎恶。’他走到窗口,以最大的嗓门向外叫道空缺已经补上了。一阵失望的叹息之声从下面传来,然后人潮从四面散去,直到除了我及那位管理人外,四周再也看不到一个红头发的人为止。

        “‘我的名字,’他说,‘是邓肯·罗斯先生,我自己本身就是由我们尊贵的恩人所设立的基金受益人之一。你结婚了吗?威尔森先生,有孩子吗?’

        “我回答我没有。

        “‘哎呀!’他严肃地说道,‘那实在很糟糕!我很遗憾听你这么说。当然,基金是为了繁衍及保存红发人种而设的。实在很可惜你是个单身汉。’

        “我的脸拉到这么长,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想我可能无法得到这个空缺;但是考虑了几分钟之后,他说应该没问题。

        “‘要是别人,’他说,‘事情一定就不成了,但是像你有这么一头红发的人,规则应该可以稍加延伸。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你的新职务?’

        “‘嗯,有一点小困难,因为我已经有一个生意得照顾。’我说。

        “‘噢,别担心那个,威尔森先生!’文生·斯波尔丁说,‘我应该可以替你照顾。’

        “‘时间是怎样的?’我问。

        “‘十点到十四点。’

        “当铺大部分的生意是在傍晚,福尔摩斯先生,特别是星期四及星期五傍晚,因为那就在发薪日之前,因此在早晨的时间能额外赚点钱对我很适合。除此之外,我知道我的助手是一名好手,他可以照顾任何发生的事情。

        “‘那对我很适合。’我说,‘那么薪金呢?’

        “‘一周四镑。’

        “‘工作是什么?’

        “‘工作非常简单。’

        “‘你所谓的简单工作是什么?’

        “‘喔,你必须全部时间待在办公室,或至少在这幢房子里,如果你离开,你就永远丧失了你的职位了。合约上对这点说得十分清楚。如果你在这段时间内离开了办公室,你就违反了条件。’

        “‘一天只有四小时,我不会离开的。’我说。

        “‘没有任何理由可通融。’邓肯·罗斯先生说道,‘不能因为生病,或生意,或任何其他事情。你必须留在这里,否则就失去了工作。’

        “‘那么工作是什么?’

        “‘是抄写大英百科全书。在那个书橱里是第一册,你必须自备墨水、笔及吸墨纸,但我们提供桌椅。你明天能准备好吗?’

        “‘没问题。’我回答。

        “‘那么,再见,杰布斯·威尔森先生,让我再次恭喜你能幸运地得到这个重要的职位。’他向我鞠躬,送我出了房间,我就与我的助手一起回家了。我对自己的好运十分高兴,几乎不知道该说或该做什么。

        “然后,我想着这整件事情,到了傍晚,我又再次落入情绪低潮之中;因为我颇怀疑这整件事情只是一个大骗局,虽然我并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似乎无法令人置信一个人会立下这样一个遗嘱,或者说付出这么一大笔钱只是要做抄写大英百科全书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文生·斯波尔丁尽可能地要让我高兴起来,但到上床时,我还是决定要放弃这件事情了。尽管如此,第二天早晨我又决定不管怎样得去看一看,于是,我买了一瓶一便士的墨水、一支翎管笔及七张大页纸,然后出发去教皇场。

        “哈,令我惊奇而且高兴的是,所有事情都十分圆满。桌子已经为我摆好了,邓肯·罗斯先生也等在那里要看我是否能顺利地开始工作。他指示我由字母‘a’开始,然后就离开了;但他会随时过来看看我是否一切没问题。到了两点钟,他跟我道了日安,称赞我所抄写的数量,然后跟在我后面把办公室大门锁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福尔摩斯先生,每一星期,管理人进来放下四个金币作为我一周工作的代价,第二个星期一切依然,接下来的那周也一样。每天早晨我十点到那里,下午两点离开。慢慢地,邓肯·罗斯先生就只早晨来看一次,然后,过了一阵子后,他就不再来了。当然,我仍然不敢离开房间一步,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而这个职位这么好,对我又非常适合,我不愿冒险失去它。

        “八个礼拜就这样过去了,而我也由‘abbots’、‘arcecture’抄到了‘attica’,希望努力一点能在不久之后就达到字母‘b’。大页纸花了我一些钱,而我所抄写的东西已几乎堆满一个书架。然后突然地整件事情就结束了。”

        “结束了?”

        “是的,先生,就在今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十点钟去工作,但是,门是关的,而且上了锁,门板中间用图钉钉了一块方形的小纸板。就是这个,你可以自己看。”

        他拿起一块白纸板,大约有一张笔记纸那么大,上面这样写着:

        福尔摩斯和我检视了这个简短的布告,以及布告后面那张悲哀的面孔,对这整件事情的滑稽之感完全盖过了其他想法,我们两人忍不住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我看不出有什么事这么好笑,”我们的委托人叫道,同时,他的脸涨红到火红的发根,“如果你们除了笑我之外不能做任何事,我可以找别人去。”

        “不,不,”福尔摩斯叫道,将半立起身子的当铺老板推回椅中,“我绝对不愿意失去你的案子,它确实非常不寻常。但是,假如你能原谅我如此说的话,它是有些好笑。请你告诉我们,当你发现了门上这张纸板后你采取了什么步骤?”

        “我十分惊愕,先生。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然后我去问了周围的办公室,但似乎没有人知道任何有关的事情。最后,我去找了房东,他是一个会计师,住一楼。我问他是否能告诉我红发俱乐部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一个组织。然后我问他邓肯·罗斯先生是谁,他回答说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也是陌生的。

        “‘呐,’我说,‘就是四号那位先生。’

        “‘什么,那个红头发的人?’

        “‘是的。’

        “‘哦,’他说,‘他的名字是威廉·莫瑞斯,是个律师,他是为了一时方便暂时使用我的房间,直到他的新房子装修好为止,他昨天搬走了。’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哦,在他的新办公室。他给了我那边的地址。对了,爱德华国王街十七号,圣保罗附近。’

        “我动身去找,福尔摩斯先生,但当我找到这个地址,这是一个制造人工护膝的工厂,而且那里没有人听过威廉·莫瑞斯或邓肯·罗斯先生这个人。”

        “那你怎么办?”福尔摩斯问。

        “我回到萨克斯克堡广场的家,我向我的助手讨主意,但他也帮不上忙。他只能说也许我等一阵子会收到信件带来的消息,但我很不满意,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希望不做任何努力就放弃这么好的一个职位,因此,在我听说你有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可怜人时,我就立刻来找你。”

        “你这做法很聪明,”福尔摩斯说,“你的案子极不寻常,我会很愿意去调查。从你所告诉我的种种情况,我想它比第一眼看起来要严重得多。”

        “很严重的!”杰布斯·威尔森先生说,“我一星期损失了四英镑。”

        “就你个人来说,”福尔摩斯评述道,“我不觉得你在这个不平常的俱乐部有什么冤情。相反的,据我算来,你还赚了三十多镑,这还不说你对字母‘a’中的每一个字所得到的详尽知识。你并没因他们而损失什么。”

        “不,先生。但是我要找出有关他们的事情,他们是谁,他们对我进行这个戏谑的目的究竟何在——如果这只是一个戏谑的话。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颇昂贵的玩笑,因为他们足足花了三十二英镑。”

        “我们会尽力为你澄清这一点。首先,威尔森先生,我要问一两个问题。你的那个助手在第一次跟你提起这个广告时——他在你那里工作了多久?”

        “到那时候大概一个月左右。”

        “他怎么来的?”

        “应征广告。”

        “他是唯一的申请人吗?”

        “不,有一打人。”

        “那你为什么选他?”

        “因为他很能干,而且便宜。”

        “事实上,只要一半工资。”

        “是的。”

        “他长什么样子,这个文生·斯波尔丁?”

        “矮小、结实、动作迅速,虽然已三十出头了,但脸上干干净净,前额有一块酸液灼伤的白斑伤痕。”

        福尔摩斯显得相当兴奋地从椅中坐直起来。“正如我所料,”他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耳朵穿有耳洞?”

        “有,先生。他告诉我是一个吉卜赛人在他还是小孩时替他穿的。”

        “嗯!”福尔摩斯说,一面陷入沉思。“他还在你那儿吗?”

        “喔,是的,先生,我刚刚离开时他还在。”

        “当你不在时,你的生意都被照顾得很好吗?”

        “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先生。早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意。”

        “这就行了,威尔森先生。在一两天之内,我会很高兴地对这件事给你一个答复。今天是星期六,我希望在星期一之前我们能有一个结果。”

        “怎样,华生,”我们的访客离去后福尔摩斯说,“你对这所有经过有何推论?”

        “我完全找不出解释,”我坦白回答,“这是一件极神秘的事情。”

        “有一个可靠的规则,”福尔摩斯说,“某一件事情愈古怪,它的结果往往反而愈不神秘。普通而没有特征的犯罪才真正让人迷惑,就像一张很普通的脸最难辨认一样,但这件事我必须迅速行动。”

        “那你准备怎么开始?”我问。

        “抽烟,”他回答,“这是一个足足需要三支烟时间的问题,我请你在五十分钟之内不要跟我说话。”他把自己蜷缩在椅中,瘦削的双膝缩到他猎鹰般的鼻子前,他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黑色的泥烟斗像一只奇形鸟喙向前伸出。我的结论是他睡着了,而我自己也打起盹来。突然,他从椅中弹起来,像一个人下定了决心一样,他把烟斗搁在壁炉的横架之上。

        “赛拉赛特今天下午在圣詹姆士厅演出,”他说,“怎么样?华生,你的病人可以让你空出几小时吗?”

        “我今天没事,我从没怎么专心于我的医务工作。”

        “那就戴起帽子跟我走吧。我要先经过市区,我们可以在途中吃午餐,我注意到今天的节目中有很多德国音乐,这比意大利或法国的音乐更对我胃口,它让人深思,而我正需要深思,走吧!”

        我们乘地下铁直抵爱德思门站,然后走一小段路就到了萨克斯克堡广场,也就是今天早上我们听到的奇特故事中的地点。那是一个拥挤、狭小、破旧而仍力图装出高贵的地方,那里有四排肮脏的两层楼砖房,面对着一块栏杆围着的小空地,里面杂草丛生,有几丛残败的月桂树无力地与混浊而完全不协调的环境奋力抗争。只有一个镀金的球和一块用白漆写着“杰布斯·威尔森”的棕色板子钉在角落的房子上,标示了那就是我们红发委托人的店铺所在。福尔摩斯停在房子前,侧着头四下审视,他的眼睛在他有皱折的眼皮间发出了闪亮的光芒。然后他慢慢地走到街头,又再走回转角,仍然仔细地审视着那些房子,最后他又回到当铺所在,在街边用他的手杖重重地敲击了两三次,然后再到门前敲门。门很快地被一个看起来聪明而且胡子刮得清清爽爽的年轻人打开,年轻人请他进去。

        “谢谢,”福尔摩斯说,“我只是想问你从这里到史全德街怎么走。”

        “第三条街右转,再四条街左转。”年轻助手很快回答,接着就把门给关上了。

        “聪明的家伙,那个人,”福尔摩斯在我们离开时说,“依我判断,他是全伦敦第四聪明的人,我不敢确定他是否已是第三名,我知道他以前的一些事。”

        “很明显的,”我说,“威尔森先生的助手在红发俱乐部的神秘事件中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我保证你向他问路只是想看看他。”

        “不是看他。”

        “那是什么?”

        “看他长裤的膝盖部位。”

        “那你看见了什么?”

        “看到了我预期会看见的。”

        “你为什么敲打路边?”

        “亲爱的医生,现在是观察的时候而不是谈论的时候,我们是在敌国做间谍。我们知道了一些萨克斯克堡的情形,现在让我们来探测它后面的部分。”

        当我们由隐蔽的萨克斯克堡广场转角转到另一条街上时,发现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幅景象,那是由市区到北面及西面的一条主要的交通动脉,马路中间被两条不断向两边流动的繁忙交通给挡住了,人行道上也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群群行色匆匆的行人。当我们看到立在街边的高级商店及堂皇的商业建筑时,很难想象它们其实是与我们刚刚才离开的那个衰退、不景气的广场紧紧邻接的。

        “让我看看,”福尔摩斯说,一边站在街角沿街浏览,“我应该能记得这些房子的次序,准确记得伦敦的每一个角落是我的一项嗜好。这里有莫泰莫尔、烟草商、小书报店、市区及市郊银行克堡分行、素食餐馆、麦克法兰马车制造库。然后就到了下一条街。现在,医生,我们已完成了我们的工作,该是娱乐的时候了。一客三明治及一杯咖啡,然后就出发到提琴园地吧,那里充满了甜蜜、优美及谐和,没有红发委托人的谜题来骚扰我们。”

        由于他自己本身不仅是个非常好的演奏者,而且还是个不寻常的作曲家,我的朋友是个音乐热爱者,整个下午他坐在座位中被最愉悦的气氛包围,随着音乐节拍轻轻摇动他修长的手指,他带着轻柔笑容的脸以及慵懒沉醉的眼神,与那想象中像只灵敏的猎犬、毫无慈悲心、敏锐而迅捷的罪案侦探完全不同。在他独特的性格中有着双重的性格交互着单独表现,我经常看到的那种极其准确、机敏的反应与他偶尔显露出的富于诗意及冥想的心绪,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表现。他来回转变,让他由极端的懒散变为极端充满精力。而且我深知,他从来没有如此令人不容轻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最严肃的时候就是接连几天坐在扶手椅中苦思冥想地构思和创作的时候。然后,追逐的欲望会突然地升起,于是他天才般的推理能力又会回复到像直觉一样,直到那些不熟知他的人对他异于常人的知识投以难以置信的眼光。那个下午,当我看到他是如此沉醉于圣詹姆士厅的音乐中时,我可以感觉到那些他所要猎取的对象的灾难时刻将要来临。

        “毫无疑问,你想回家了,医生。”我们出来时,他说。

        “是的,我是这么想。”

        “我也有一些事要办,那需要花一些时间。萨克斯克堡广场的这件事颇为严重。”

        “为什么会严重?”

        “一件颇值得注意的罪案正在进行中,我确信我们会来得及阻止它。但是今天是星期六,使事情变得更复杂,今晚我会需要你的协助。”

        “几点钟?”

        “不早于十点。”

        “我十点整到贝克街。”

        “好极了。还有,我想,医生,会有一些小危险,因此请你把你的军用左轮放在口袋里。”他挥了挥手,转身立刻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自信我不比我周围的人更笨,但每次与福尔摩斯打交道时,我就对自己的愚蠢难以忍受。像现在,我听到了他所听到的,看到了他所看到的,然而从他的话中可以很明显地知道他不仅清楚地了解已经发生的事,而且也知道将要发生的事,而我对整件事情仍是一团迷惑,只觉得古怪。我坐车回到我肯辛顿的家时,又从头把事情想了一遍,由抄写百科全书的红发人的奇特故事到走访萨克斯克堡广场,以及他与我分手时所说的那些充满凶险征兆的话语,这个夜间的探险行动将会如何?为什么要我武装?我们会去哪里?做什么?由福尔摩斯给我的线索,那个光净脸孔的当铺助手是个难以对付的人——一个可能在玩深奥游戏的人。我试着想将谜题解开,但失望地放弃了,只得将事情搁到今晚,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有解答。

        我离开家时是九点一刻,我穿过公园,再穿过牛津街到了贝克街。两辆小马车停在门前,进到通道时可以听到楼上传来的谈话声。我进入房间时,发现福尔摩斯正与两个人热烈地谈着话,我认出一个人是彼得·琼斯,他是正式警察,另一个则是一个高瘦而有一张悲苦脸孔的人,他戴着一顶非常亮眼的帽子及一件大小相当合身的双排扣大衣。

        “哈!我们的人到齐了。”福尔摩斯说,一面扣上他的厚羊毛短夹克的纽扣,并且从架子上拿下他沉重的狩猎棒。“华生,我想你认识苏格兰场的琼斯先生,让我替你介绍麦瑞华德先生,他也是我们今晚探险行动的伙伴。”

        “医生,你看,我们又一起联合狩猎了,”琼斯以他一向夸大的口气说,“我们的这位朋友是一个精于发动追击的人,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只有经验的狗去帮他搜捕而已。”

        “我希望我们追捕的结果不是一无所获。”麦瑞华德先生悲观地说。

        “你对福尔摩斯先生可以有相当的信心,先生,”警察高傲地说,“他有他的独特方法,那方法,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只不过太理论化而且太玄妙了一点,但是他天生是个侦探的材料。如果我说有一两次,就像薛尔特谋杀案及阿格拉宝藏案,他比正式的办案人员还要准确,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喔,琼斯先生,如果你这么说,当然就没问题了,”这个陌生人带着尊重的意味说,“但是,我坦白地告诉你,我错过了我的牌戏。这是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星期六晚上我没去玩牌。”

        “我想你会发现,”福尔摩斯说,“今晚你所玩的赌金要比以前任何一次的都大,而且更刺激。对你而言,麦瑞华德,赌金将是三万英镑左右;而你,琼斯,那将是你希望能逮捕的人。”

        “约翰·克雷是一个杀手、窃贼、打手及骗子,他很年轻,麦瑞华德先生,但他是他那行中的顶尖高手,我希望能把手铐铐在他手上的程度远远超过伦敦任何一个罪犯。他是个极端聪明的人,这个年轻的约翰·克雷,他的祖父是个皇家公爵,他自己也曾进过伊顿学院及牛津大学,他的脑子与他的手段一样奸诈,虽然在每一次事件中我们都能找到他参与的痕迹,但是我们从来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他本人。一个礼拜他会在苏格兰抢劫,而下个礼拜他又出现在康柏威尔替建造孤儿院募款。我追踪他已经很多年了,但还没能够找到他。”

        “我希望今天晚上我能有幸把他介绍给你,我自己与约翰·克雷也有一两个小过节,我同意你,他是他那行业的顶尖高手。现在已过十点,该是我们出发的时间了,你们两位请坐第一辆马车,我和华生坐第二辆跟着。”

        在这段颇长的坐车途中,福尔摩斯鲜少开口,只是靠在车椅中哼着今天下午听到的音乐。我们嘎嘎穿过了似乎无止境、错综复杂、煤气灯照着的街道,直到转进了富林顿街。

        “我们已接近现场了,”我的朋友说,“这个麦瑞华德是一个银行董事,他本人对这件案子颇有兴趣。我想到要琼斯跟我们一起来,他并不坏,但在他那行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不过他有一个优点,他像只牛头犬那样勇敢,而且只要他逮着什么东西时,就像龙虾钳子那样死也不放开。我们到了,他们正等着我们。”

        我们到了早上到过的那条拥挤的通衢大道。我们将马车退掉,然后在麦瑞华德先生的带领下,穿过一条窄小的通道,又穿过一扇他替我们打开的边门。进了门后一条小走廊,尽头是一扇很大的铁门。麦瑞华德先生停下点燃一盏油灯,然后带我们走下一条黑暗、有泥土味的通道,接着又打开了第三道门,我们就进入了一个大地窖或说地下室,那里面堆满了大板箱及大盒子。

        “你的银行并不容易从上头侵入。”福尔摩斯举起了油灯凝视着说。

        “从下面也不容易。”麦瑞华德先生说着,一面用他的手杖敲击铺在地上的大石板。“啊呀!上帝!这声音听起来好空洞!”他惊讶地抬起头来说道。

        “我得请你小声点!”福尔摩斯严肃地说,“你已使我们整个严密的捕猎行动陷入了危险之中。我可不可以请你坐到那些箱子上,而且千万不要插嘴?”

        严肃的麦瑞华德先生听话地蹲坐在一个箱子上,脸上一副受了严重委屈的表情,福尔摩斯则跪到地上,用油灯和一个放大镜仔细检查石板间的缝隙,几秒钟似乎就够他满意了。他站起身把放大镜放回口袋。

        “我们至少还有一个钟头时间,”他说,“因为在那位老实的当铺老板睡到床上之前,他们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然后他们就一分钟也不会浪费了,因为他们动作愈快逃走的时间愈多。我们现在,医生——毫无疑问,你也推测到了——是在伦敦一个主要银行市内分行的地下室。麦瑞华德先生是银行董事长,他会向你解释为什么伦敦的大胆罪犯会对这个地下室有这么大兴趣。”

        “那是因为我们的法国金币。”董事长轻声地说,“我们曾接到几个警告,可能有人企图染指。”

        “你们的法国金币?”

        “是的。几个月前,我们为了增加资金来源,向法国银行借了三万拿破仑金币。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慢慢晓得我们还没有时间打开箱子取出这笔钱,它仍留在我们的地窖中。我坐的这个箱子中就有两千个金币分别包装在一层层的铅纸中。我们的黄金储备目前远较平常保存在一个分行的数量大得多,董事们对这件事已起了疑惧。”

        “这说明了一切。”福尔摩斯说,“现在是安排我们小小猎捕计划的时候了,我预计在一小时之内就会开始行动。同时,麦瑞华德先生,我们必须把油灯加上罩子。”

        “就坐在黑暗中?”

        “恐怕非如此不可。我口袋里本来带了一副牌,我想我们四人凑一桌,还可以玩玩牌,但是我注意到敌人的准备如此充分,因此我们不能冒险让他们看见灯光。现在,首先我们必须选择好位置,这些都是十分凶恶的人,虽然我们让他们处于不利的地位,但除非我们事事小心,否则还是可能会受到伤害。我会站在这个箱子后面,你们则藏到那些箱子后面。然后,我会对着他们闪一下亮光,再很快地关掉,如果他们开枪,华生,别心软,立刻将他们射倒。”

        我将我的左轮上了膛,放到木箱顶上,自己蹲伏在木箱后面。福尔摩斯将灯上的挡光板关上,于是我们就置身一片漆黑里——那种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全然黑暗。热金属板所发出的味道,使我们知道灯仍在那儿,准备在适当的时候闪亮。我的神经达到了期待的最高潮,在这突如其来的又黑又湿的地窖中,我有一种莫名的郁闷消沉之感。

        “他们只有一个退路,”福尔摩斯轻声说道,“那就是穿过房子到萨克斯克堡广场,我希望你已安排好我叫你做的,琼斯?”

        “有一个巡官及两名警员负责前门。”

        “那我们就堵住了所有的出口了,现在我们必须静静等待。”

        那似乎是好长的一段时间啊!事后才知道那不过只是一小时十五分钟而已,但在当时,我好像觉得一整夜几乎已过去,天都破晓了。我的四肢疲倦而且僵硬起来,因为我不敢换姿势;而我的神经仍处在紧张的高峰,我的听觉变得十分敏锐,不仅可以听到同伴轻微的呼吸,而且还可分辨较深沉而厚重的呼吸是来自肥胖的琼斯,较细微的则属于那个银行董事长。从我的位置,我可以越过箱子看到地板,突然,我的眼睛看到了一丝亮光。

        首先只是一点阴惨的火光出现在石头缝隙上,渐渐延长成一条黄线,然后,没有一点预警或声音,一道较大的裂口开了,一只手出现,一只苍白得像女人的手在那一小块亮光中央摸索着。一分钟或稍久一点之后,那只手和它转动的手指正式由地板下伸了出来,然后像它突然的出现一样又突然收回,一切又回复黑暗,只剩一点阴惨的光标示出石头间的一个小裂隙。

        但是,它的消失只是一会儿工夫,一阵撕裂的声音之后,一大块白石头被翻转成侧立,出现了一个方形缺口,灯光由洞口透出。洞口边缘探出了一张光净如孩童般的脸,四下快速地观察一下,接着两只手搁在洞口两边,将身子撑起,先露出肩头,接着是腰部,然后一个膝盖靠上了洞缘。只一下子,他整个人就站到了洞口旁边,并帮着把后面的同伴拉上来,那人也像他一样灵活、矮小,有一张苍白的脸和令人吃惊的鲜红头发。

        “一切安全!”他轻声说,“带了凿子和袋子吗?喔,不好了!跳,阿尔奇,你跳开,让我来对付!”

        福尔摩斯跳出去抓住了闯入者的衣领。另一个跳下了洞,琼斯抓到他衣服时,我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火光闪出了左轮枪管,但福尔摩斯的狩猎棒准确击中此人的手腕,手枪铿铛一声掉在石板地上。

        “没用的,约翰·克雷,”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你完全没有机会。”

        “哼,那又怎样,”他极其冷静地回答,“虽然我看见你们抓到他的大衣,我想我的同伴安全了。”

        “有三个人埋伏在门口等着他。”福尔摩斯说。

        “噢,不错!看起来,你准备得很妥当,我应该向你致意。”

        “彼此彼此,”福尔摩斯回答,“你的红发主意真是又有创意又实际。”

        “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你的同伴了,”琼斯说,“他爬洞虽然爬得比我快,但是你等着看结果吧。”

        “我请你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手铐铐上他的双腕时,我们的犯人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血管里有皇家的血液,希望你对我说话时,记得用‘先生’及‘请’这些字。”

        “好的,”琼斯瞪了他一眼,低声窃笑道,“好了,先生,能不能请你走上楼,请允许我们叫辆马车将阁下送到警察局去?”

        “这样好多了。”约翰·克雷沉着地说。他向我们三人行躬身一礼,然后在探长的监视下静静离去。

        “真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跟着他们走出地窖时,麦瑞华德先生说,“我不知道银行要怎样感谢你或报答你。毫无疑问,你侦查到了,而且用最妥善的方法击败了我所知道的最严重的银行抢劫案。”

        “我自己跟约翰·克雷先生也有一两段小过节得摆平,”福尔摩斯说,“为这件事情,我有一些小小支出,我希望银行能补还给我,除了这个之外,我所得到的许独特经验和所听到的非常奇特的红发俱乐部的故事已经给了我很大的报偿了。”

        “你知道,华生,”清晨时,我们坐在贝克街饮着威士忌苏打,他解释道,“从一开始我就很明显地看出这个奇妙的俱乐部广告以及抄写百科全书这两件事的真正目的,是要将那个不甚聪明的当铺老板每天调开几小时。他们想出的方法很奇特,但是,说实在,也很难想出更好的办法了。这个方法毫无疑问是由于其共犯的头发颜色给了克雷灵巧的脑袋一个好灵感。至于四英镑一周是吸引他的饵,他们玩的数千英镑的游戏,四英镑算什么?他们刊登了广告,一个歹徒弄了一间临时办公室,另一个则鼓励当铺老板去申请,两人一搭一唱就可使他每天早上一定不在当铺里。我听到那个助手以半薪来取得工作,就很清楚知道他一定有很强烈的动机要保有这个工作。”

        “但你怎么猜出动机是什么?”

        “如果屋子里有个女人,我会怀疑那只是一般的风流事件,但那不可能。这个老板的生意是个小生意,而且他屋中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小心部署,况且还得花那么大的代价。因此,必定是屋子以外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我想到那个助手喜欢照相以及他躲入地下室的小把戏,地下室!这就是这团纠缠线索的端倪。我探问有关这位神秘助手时发现,我对付的是全伦敦最冷静、最凶恶的罪犯之一,他必是在地下室进行某事——一些需要每天花几小时而且一个月才能完成的事。我再想,那会是什么?我想不出任何事情,除了他是掘隧道到某个其他的建筑。

        “我们去察看行动地点时,我所知就那么多。我用手杖敲击路面时,曾使你觉得奇怪,我是在探知地下室是向前延伸出来还是向后,它不在前面。然后,我按了电铃,我希望是那个助手应门。我们曾有过一些小冲突,但是以前我们从没有正式照过面。我几乎没看过他的脸,而我真正想看的是他膝盖的部分,你自己也一定注意到那有多破、多皱、多脏,那就摆明了掘地道的推论没问题,剩下的一点只是找不到他们要掘往哪里。我走过转角,看到市区和市郊的银行紧连着我们朋友的房子,我就知道我找到了问题的答案。音乐会后你回家时,我拜访了苏格兰场和银行的董事长,结果你现在看到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今天晚上会采取行动?”我问。

        “他们关闭俱乐部办公室时,就表示他们已不在乎杰布斯·威尔森先生是否在家——也就是说他们已完成了地道。但是他们有必要尽快使用,因为它可能被发现,金块也可能被运走。星期六对他们而言比任何一天都适合,因为这样他们有整整两天的时间可逃跑。这些理由加起来使我预计他们今晚会来。”

        “你推理得真是漂亮,”我真诚地佩服且感叹道,“这条链子这么长,但每一环节都扎扎实实地联结着。”

        “它使我不至于太无聊。”他一面回答,一面打起呵欠,“唉!我已经觉得生命渐渐遮蔽了我。我这一生一直努力想脱出平凡,这些小问题可帮我如此。”

        “你是人类的恩赐。”我说。

        他耸了耸肩,“当然,或许吧,毕竟还算有些小用,”他说道,“就像福楼拜(法国小说家。)写给乔治桑(法国女小说家的笔名。)信中所说的:‘人本身并没价值——他所完成的工作才代表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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