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说是守信还是强硬,小直隔天下午三点准时带着死者中泽正辉的女朋友来店里。两点半的时候,她先打了电话过来:“店里应该没有客满或发生临时意外吧?我们半小时后过去拜访。”我很好奇这家伙在工作时也用这种方式说话吗?不过这件事还是以后再问吧。
和昨天一样,店里的客人只有坐在内侧座位愉快聊天的两位家庭主妇,阿智一个人应付游刃有余。小直穿着颜色比昨天更明亮的套装弄响门铃进来,同时观察着店内,露出“很好”的表情点点头。这种客人不多的情况,正好适合无须在意旁人地好好谈话。
“欢迎光临。”
阿智心里明明想着“唔哇,又来了”,却用招呼其他客人时相同的笑容迎接。
“不用了,阿智,这些人我来就行了。”我小声支开精神饱满的阿智,进入吧台。
小直带来的女子身材高眺,稳重端庄,不过也给人冷漠的印象且面无表情。即使小直开口介绍:“这位是香田沙穗小姐。”她也只是沉默点头打招呼,顺便抬眼打量我。
“你好,呃……”
我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边回礼边支支吾吾。小直指着我说:“这位是前县警总局搜查一课的惣司季警部补,现在已经辞职改当咖啡馆老板,他以前是搜查一课的破案高手。”
“喂,小直,等等……”
“别害羞了,课长也这么说你喔。”
哪来的课长?我根本没当过警察啊,是小直硬要这么说。
她坐到吧台位子上,替旁边的香田小姐拉开椅子。
“别那么紧张,放轻松聊。来,这是菜单。”
见她们入座后,我自动进入工作模式,先帮她们点了餐。香田小姐表示:“我不用。”小直小声对她强迫推销蛋糕套餐,我趁机移动到瓦斯炉前煮大吉岭红茶。
香田小姐坐下之后,很快环顾了店内,接着便沉默看着吧台上的木头纹路。即使大吉岭红茶煮好,草莓巧克力蛋糕端上桌,她也只是看着,没有动叉子。
“你男朋友的事情,我很遗憾。”不得已,我只好率先开口。
“听说你曾经和死者中泽正辉先生交往……”
“我是他死前交往的女友没错。”香田小姐更正道。
“不过,他好像还有其他女朋友。”
我看向小直,她立刻露出“麻烦你好好问一下”的表情仰望我。
“其他女朋友是指……”
“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相信只要去找就能找到。”香田小姐的视线稍微往下看,动也不动地说。
“如果你要问的是中泽死前没多久的事情,我认为那个女人会比较清楚,我因为留学的关系,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小直问:“中泽先生死亡时,你正好回国吧?你的意思是,当时也没有碰面吗?”
“我是临时赶回来参加丧礼,只待了三天。”香田小姐的口气很公事化。
但我心想,既然其中一人待在伦敦,两人在谈远距离恋爱,就算只是回来三天参加丧礼,一般来说至少会见一次面吧?
香田小姐大概察觉了我的想法,抬起视线瞥了我一眼。
“我当然也写了‘我要回日本了,好想见你’的电子邮件给他,但他不肯见我,甚至没来接机。”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看向小直。小直也露出郁闷的表情,不过她似乎早就知道这些资讯,手仍忙碌地动着,以叉子刺着这个月开始卖的“叶樱蛋糕卷”。
我忍着没有揶揄小直,开口问香田小姐:“你说中泽先生疑似有交其他女朋友,有没有什么线索呢?比方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自觉地开始像个警察在问案。小直看着我,悄悄竖起拇指。
“我不知道是谁,不过——”香田小姐还是一样,不打算拿起叉子。
“我想大概是去年九月左右开始的。我们基本上都写电子邮件或打电话联络彼此,但是那时候中泽突然不再接电话,经常拖很久才回信;就算接了电话,该怎么说,感觉上也只是在敷衍我。”
她努力想要理性说明,却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情绪。香田小姐的视线仍旧稍微看着下方,没有其他动作,不过说话速度变得有点快,声音也变得僵硬。
“从九月开始吗?”
“那阵子司法考试刚放榜,”香田小姐自嘲地扬起嘴角。
“他一定是因为考上了,所以决定不要我了吧。我想也是,当上律师会变得很抢手,他不需要刻意坚持和我这种女人谈远距离恋爱,只要参加联谊,喜欢的女孩子任他挑。”
“欸,呃……”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说话速度变快的她。
“我在网路上看到榜单,他却没有打电话告诉我。我一直等着对他说恭喜,等了八小时,直到我主动打电话给他,我们才联络上。”
听着听着,我也不晓得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我迷惘地看向小直,她也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紧抿双唇。抬头环顾店内,拿着托盘的阿智也担心地看着我们。
我以眼神告诉阿智:“别管我们。”同时思考该什么问题。继续顺着香田小姐主动提出的话题聊下去,只怕她愈来愈自暴自弃。站在收集资讯、协助调查的角度来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一定得问问她呢?
“请问……十一月,也就是他死亡之前,”我不自觉从吧台上缩回上半身问:“你是否听说他那天有什么行程安排?比方说,他有没有提过要去送你?”
香田小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变得有点情绪化,于是轻轻咳了两声。
“我要回英国之前,曾经打电话要他送我。我搭的是英国航空晚上六点五十八分飞往伦敦的班机,飞机准时出发。”这件事大概被其他警察问过很多次了,香田小姐说得毫不犹豫。
“过了下午四点,我传了电子邮件给他,说我在机场等他,却没收到回音。我一直等到起飞前一秒才把手机电源关掉。”
“中泽先生的公寓距离机场需要多久时间?”
“三十分钟,就在我家附近。”
“这样啊……”
既然如此,中泽先生果然是故意不去的吧。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我把手指摆在下巴思考——不对,如果中泽先生是搭乘犯人的车前往小沼岬,身分为“同伴”的犯人应该早在他死亡前的几小时就和他在一起了。假设说,“同伴”就是“新交的女友”,而他们一起前往小沼岬约会的话,下午四点时,中泽先生很可能早就和“同伴”在一起。如果是这样,他不回复香田小姐的邮件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应该调查的是“案发当时与中泽先生秘密交往的女性”对吧?但警方应该早就查过这条线索了,却没找到人,我们现在继续调查又能知道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我突然往前一看,发现香田小姐抬起视线看着我。
“啊,真抱歉,我不小心想到出神了。”
开心微笑的小直动了动双唇,无声地说:“不愧是兄弟。”
“惣司警部补,不对,前警部补,你怎么看?”小直眼睛闪闪发光地问,大口吃下蛋糕卷。
“嗯,总之可以确定‘同伴’就是凶手。”我不自觉说出这个答案。
“‘同伴’也许就是中泽先生的‘新女友’。假设刚开始交往是在九月左右,当时能认识女孩子的机会……应该要问问中泽先生身边的亲朋好友,他是不是参加了联谊等等。”
“遵命。”小直坐在位子上行举手礼,接着从套装口袋拿出电子记事本开始按。
“那么,我们先去问问他法学院时期的朋友佐久间芳树吧?警部补,你今天原本打算早点下班,把后头的店务交给工读生山崎接手对吧?”
“我是这样打算没错……”说着说着,山崎正好来了,办公室发出东西碰撞的声音,阿智从我后走去办公室。
“我去约佐久间先生在今天之内碰面。”小直的手指在电子记事本上输入一些内容。
“警部补,你们咖啡馆这个星期天休息吧?早上我想去中泽先生法学院时期的同学的场莉子家拜访,下午打算去案发现场走走,没亲自走一趟现场还是不行。星期天早上九点,我会过来接你。”
“你别擅自决定我的行程啊!”
“如果不塞车,应该下午三点就能抵达现场了。”
“喂,等一下!”
“有意见吗?”
被小直一瞪,我只能沉默了。
我今天原本打算去其他店找新茶杯,但旁边还有香田小姐在,不方便开口。毕竟都特地请她到店里问话了。
“不,没什么。”我只能乖乖闭嘴。小直该不会早算准这一点才这样说吧?“可是,阿智星期天不会去喔,因为店里只有他一个人顾。”
“有警部补一个人就够了,你事后再向阿智学长报告就行了。”总之就是要我一起去。小直微笑说:“阿智学长的工作本来就是坐办公桌听取报告。他在户山分局的时候也是,只要听听其他人报告,提供专案小组人员意见就能破案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负责走动的是我。原来我是阿智的部下吗?
香田小姐讶异地看着我们,小直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自己聊起来了。”接着视线回到我身上。
“惣司警部补,你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香田小姐呢?发挥你还在当警察时的直觉,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什么东西啊?”我忍不住心想,但仍然继续问:“啊,香田小姐,关于死者中泽先生,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请说。”
“他过去是否提过小沼岬呢?”
“小沼……”香田小姐挑眉。
“哦,就是案发现场那座山崖吧?”
“你有没有听他提过那个地方?或是从周遭其他人那里听过?”
既然案发现场是冷门地点,知道这个地方的人肯定脱不了嫌疑。
但是香田小姐摇摇头。
“不清楚,我对这个地名没印象。”
“这样啊……”所以,中泽先生与“同伴”前往小沼岬也许只是偶然?“另外就是,你们过去约会时是用什么交通工具?都是开车还是搭电车?”
“这个嘛……”终于准备伸手拿茶杯的香田小姐停下动作,就这样静止不动一会儿。
“这么说来,我总是坐他的车出门。中泽从他父母那里接手一辆老车,我们都开那辆车出门。我也曾经向父母借车,不过中泽喜欢开车,说他害怕开其他人的车,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不然我们都坐他的车出去。”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事,香田小姐的表情有些阴郁。旁边的小直默默将她的蛋糕盘推过去,以手势叫她开动。香田小姐终于拿起叉子了。
我看着她们思考,按照小直的说法,中泽先生的车子还停在他的公寓,这表示“同伴”杀害中泽先生之后,又把他的车开回公寓吗?或者是“同伴”向原本想开车出门的中泽先生表示,希望开自己的车去小沼岬呢?
如果是这样,就是“不寻常”的举动,无论是哪一种,都一定会在某处留下痕迹。警方是否打听过中泽先生的公寓四周了?还有,他身边的女性之中,哪些人有驾照和车子呢?
“警部补,你想到什么了对吧?”小直已经把蛋糕卷吃光,捧着茶杯问道。
“想到什么尽管说,我们会做好准备,无论你需要任何搜查资料、人员、车子、手枪或是监听许可都可以弄到。”
“不需要。”我又不是警察,阿智也不是警察了,说什么傻话!
不知怎地,我在不知不觉中深陷这桩案子,而且不只一只脚陷进来,甚至深达腰部了。在梅雨季来临之前,我必须修理屋顶、修剪庭院;而且咖啡豆价格上涨,进货价格莫名攀高,我想另辟新的供应商,真的很忙啊!
吃完半个草莓巧克力蛋糕的香田小姐吐了口气,放下叉子,喃喃自语:
“中泽他……”我停下正在擦杯子的手看向她,小直也停下拿着茶杯的手。
香田小姐的视线稍微看向下方,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吐露:
“中泽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对,早在九月时,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小直也看向她。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被蒙在鼓里。把他推下山崖的女人竟然可以不受任何惩罚继续逍遥法外,未免太没道理了。”
香田小姐仰望着我,接着拉开椅子起身,缓缓低下头鞠躬。
“拜托你了,惣司先生……我想知道真相。”
香田小姐的眼神没有聚焦,我无从判断她的心情,拿着擦碗布动弹不得。
“我知道了。”
只能点头了。看到香田小姐的表情我就懂了,即使她嘴上说对方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但是,她在这半年间一直对中泽先生的死无法释怀。只要案子没解决,她就无法停止服丧。
“谢谢你。”香田小姐面露微笑,再度拿起叉子,指着海绵蛋糕之间的草莓。
“这个莓肉果酱真好吃,这是什么品种的草莓?”
“静冈的‘章姬’,往来多年的果农送给我们的。”
我同时在心里决定——为了客人,我要设法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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