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在结束第一洞之前,六郎共打了十三杆,就这样还累得筋疲力尽。走向下一洞的途中,他瞥了眼前方。深见和玉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谈笑风生,看来他们压根儿没把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放在眼里。六郎在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感觉有些惨兮兮。
此后对六郎而言仍是殊死搏斗。每打一洞他都要抱着几根球杆跑来跑去,在果岭上往返球洞周围的次数之多更是连自己都厌烦。好不容易得上两分吧,接下来又开始出错。
两位前辈作家球技发挥稳定。深见在距离方面不出彩,但没犯大的失误,所以分数稳升。而玉泽还是在距离上取胜,且擅用诸多小技巧,专业选手面对他都相形见绌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随着洞数的递增,六郎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于是,前辈作家们的交谈开始传入他的耳中。可以说,他们丝毫没有聊有关小说的话题,但也没有一味地探讨高尔夫。他们的话题涉及股票、麻将、雪茄、钓鱼等方方面面,当然也少不了酒与女人。他们侃侃而谈的这些内容,适度地知性,适度地高雅,也适度地下流。
望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六郎感慨万千:真潇洒!一面挥舞着高尔夫球杆,一面享受着作家之间的谈话——这才是一流的证明啊。
就在这个瞬间,六郎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连部像样的代表作都没有的半吊子作家,怎么适合与这些老前辈在同一个地方打高尔夫?既然如此,狮子取干吗把自己叫到这种场合来呢?
六郎默默下定决心,这次结束后暂时不打高尔夫了。
此后,他不紧不慢地将精神只集中于打球这一件事上,不再考虑其他。不可思议的是,分数竟然迅速增长。当然,仍旧停留在初学者的水平。
就这样,终于迎来了比赛的结束。六郎浑身累得要散架一般,正往俱乐部会所走,有人靠了过来。
“辛苦了。”玉泽朝六郎打了声招呼。
“啊……您也辛苦了。”
除了在打完所有的洞后报告分数外,他与玉泽几乎没有过任何交谈。
“你好像累得不行啊。”
“是很累。高尔夫真难打呀。”
“哈哈哈!”玉泽愉快地笑道,“谁一开始都是那样。连我以前也像个田径队员似的跑来跑去呢。”
“啊,是吗?”
“你今天是和光岛老师坐同一辆车来的吧?回去路上你可以问问他。初学高尔夫的时候,我们俩一起被折腾得不行,还遭人嘲笑:‘喂,毛头小子,球又不会笔直飞,追女人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直来直去吧。’”
“是吗?”
“不过呢,”玉泽用胳膊肘碰了碰六郎的胳膊,“你累的原因不仅仅是高尔夫吧?应该是被我们这些麻烦老头儿包围,提不起精神来。”
“不,怎么会……”
“好啦,不用掩饰了。这很正常。见我们摆架子耍威风,很来气,对不对?”
“没有这回事。看着您二位,我羡慕不已。畅销作家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高尔夫的样子,非常潇洒。我希望自己也能早日变成那样。”
听到这话,玉泽露出苦笑,鼻子上堆出皱纹来。“真是个老好人!你这么年轻,再嚣张点才对。看到上年纪的或者老头子作家耍威风,必须恨之入骨。毕竟狮子取也是因为这个才叫你来的吧,序之口级的。”
“序、序之口?”
玉泽哧哧地笑着点点头。
“相扑的序之口,位于级别排列名单的最下方。虽然也是相扑手,但根本招揽不来客人,当然也拿不到工资。尽管如此,之所以做得成相扑手,全仰仗能招来客人的人气力士,代表就是横纲和大关。正因为有他们,平幕也好十两也好幕下也好才能过活。不用说,序之口也不例外。可话说回来,同一拨人不可能永远称霸称雄。等他们退役后,必须有人接替他们来做横纲和大关,这样相扑界才得以连续不断地传承至今。这种构图,在我们的世界也一样。”
“我们的世界是指……”
“作家的世界呀。”玉泽说,“你那边,首印多少?”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六郎措手不及,没法搪塞过去。“八千册。”他老实回答。
“这样啊。随口问一句,出这八千册书,你觉得出版社能赚多少钱?”
“这个……”六郎穷于回答,“我猜大概赚不了多少。”
“是吧。不仅如此,赔本的概率更高一些。即便如此他们还出你的书,就是因为看好你的潜力。但是,做书需要花钱,你觉得这些钱是谁挣的?”
六郎默默无语,歪头思索。至今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横纲啊。”玉泽说,“还有大关。畅销作家们就可以如此比喻。正是因为销售他们的书,出版社才能获利,而其中一部分便成了出下一代新人图书的资金。这和相扑界是一样的。”
六郎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茅塞顿开”来形容此时的感受再恰当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啊,怪不得您说我还只是序之口……”
“你别不高兴,我也是从那儿起步的。重要的是,要有向上的劲头。别以为只要写出好东西来,就能顺顺利利地升级,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简单,还要有把横纲和大关拉下马的气魄。别崇拜我们这些老头子,要是崇拜,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成为那个水平的作家。”
回过神来时,两个人已经站住了。六郎的整个身体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
“我会铭记在心。”他深深地低下头。
“别这样好不好?”玉泽皱起眉头迈开步子。
回到俱乐部换好衣服后,六郎去了餐厅。刚缩到末席,有人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他抬眼一看,不禁愕然。竟然是本格推理界的超级大人物大川端多门。借用玉泽的话,就是大横纲。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装。
点心端了上来,六郎闷头开吃。他想尽可能不与大川端四目相对。
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早非是……”六郎以为听错了,没作出反应。谁知,又听到一声“早非啊”,这次不能无视了。
六郎抬起头来,与留着白胡子的大川端视线撞了个正着。“是。”他声音沙哑地答道。
“早非其实不是虚无僧,这个诡计,我读到半截就发现了。”
“啊、哦。”六郎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位超级作家在谈六郎的处女作《虚无僧侦探早非》。
“不过,”大川端继续说道,“尽管早非不是虚无僧,但虚无僧却是早非——这个关键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彻底被骗了。设计得真精妙!啊,不得不感慨出了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哪!”
六郎没能接上话。他想致谢,却因感激不尽而僵住了。
“可是呢,”大川端露出淘气的小孩在打鬼主意般的表情,“我的下部小说更精彩,下次我送你一本读读。”
六郎依旧没说出话来,只默默地使劲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暗想:玉泽先生说得没错。只要不把这些人拉下马,他们就会永远以横纲自居……
加油吧!他在心底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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