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黄江水就这样耗了一夜,天快明的时候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可刚闭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睁开眼,他才发现天已亮了。现在,他是多么渴望这份光明。
黄江水沉重地吁了口气,走下了床,一打开大门,他看到陈麻子老婆和她表姐正急得团团转。
东屋的大门敞开着,空空如也,蓝老头不在了。见他走了出来,陈麻子老婆的表姐急忙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大兄弟,你知道蓝师傅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黄江水也傻了:“我……我不知道啊,怎么,师傅走了?”
“走了。”表姐显得很急,“这可叫我怎么办啊。”
“别急,也许师傅是有事出去了。”陈麻子老婆在一旁安慰道。
黄江水对陈麻子老婆的话持怀疑态度,他径直进了东屋,走进去之后他彻底绝望了,屋子里除了那两具纸人,别无其他。蓝老头确实走了。可在黄江水看来,他走的意义不大,他是逃了,逃避昨天那只眼睛,逃避那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脏东西。
他帮不了自己,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帮。
蓝老头只留下了一封简单的书信和一张符。信上说,他走后务必要将那张符贴在东屋的大门上,否则后果自负。那是一张很大的符,黄色的底子,上面用鲜红的朱砂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梵文和看不懂的图案,看上去很神秘、很有力量。
因为蓝老头的出走,陈家上下笼罩了一层阴云,大家好像失去主心骨的小孩子,一个个都不知如何是好。陈麻子老婆的表姐为自己女儿的婚事着急,要找一个阴媒不容易,现在这社会,干这行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蓝老头可是她托了好几个人才从外地请来的。
而陈麻子夫妇更多的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慌张,这场冥婚没有完结,他们不清楚那对新人会不会纠缠着他们,不放过他们。他们重新找了一把大锁,把东屋的房门紧紧锁上,屋子里的两个骨灰盒谁都没敢挪动。大门外,规规整整地贴着那道符。
现在,这道符成了大家唯一的希望。
整整一天,黄江水几乎没说一句话,一直呆在自己屋里。
晚上,陈麻子老婆给黄江水送来一点吃的,他早饭、午饭都没吃,晚饭更没有心情了,随便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他躺到床上打算早早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可刚躺在床上,他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心慌。
四周太静了,今天晚上的月亮都怪怪的,像一块长了毛的月饼,把那变质的光芒斜映在小院子里。陈麻子夫妇今晚也格外老实,吃了早饭便早早钻进屋子睡觉了。大家好像都不想去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夜,宁肯走入虚幻的梦乡。
大概,是由于太安静的缘故吧,一些声响反倒清晰起来。
有院子里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有猫叫声,有狗叫声,还有一些分辨不清的细微声响,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听上去格外瘆人。黄江水不想听,他把被子蒙在脑袋上,用力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睡去。这一折腾就是好几个小时,翻来覆去,依旧无法入眠。
半夜时那些古怪的声音蓦然停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它们的嘴巴。于是,周围变得更加清晰可辨。在这过分安静的空气之中,隐隐约约地飘来了另外一种声响。这声响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是一个女子的哭声。
断断续续、淅淅沥沥、悲惨无比、哀怨无比……
黄江水“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他将耳朵贴在大门上仔仔细细地听,没错,的确是个女人在哭。他想出去看个究竟,可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敢打开大门走出去。几分钟之后,那哭声终于消散了,四周再度变得死寂。
第二天刚起来,黄江水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北屋。
陈麻子夫妇也刚刚起来,陈麻子老婆打着哈欠从里屋走出来,见黄江水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忙问:“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嫂子。”黄江水咽了口唾沫,“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女人在墙外头哭?”
陈麻子老婆缩紧了脖子,茫然道:“没有啊,昨天晚上我和你大哥睡得很死,什么都没听见。”
这时,陈麻子也走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黄江水的话,探头就问:“你听到什么了?”
“一个女人的哭声。”黄江水坐下来,端起旁边的凉水大口大口地灌,“你们真没听见?哭得可惨了。好像别人要了她命似的。”他说着吸了一大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嫂子,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大晚上来借宿的那个女人吗?”
这句话太有深意了,陈麻子夫妇对视了一眼,似乎猜到了黄江水话里的意思。陈麻子老婆:“你问这个干什么?说实话,我当时真的没有看清那女子长什么样,只记得她一直低着脑袋,不停地哆嗦,不停地问我能不能借宿一晚。”
“你不觉得那个女人有点古怪吗?”黄江水说。
“哪里古怪?”
“你碰没碰她?”
“什么意思?”
黄江水迟疑片刻,说:“我听说,那种东西身上都是凉的,没有一点热乎气。”
陈麻子老婆搓了搓手:“兄弟,你可别吓嫂子。”
陈麻子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烦躁地挥手道:“行了,都别说了,赶紧做饭,我饿了!”
话毕,他们都乖乖地闭了嘴,陈麻子的老婆也去厨房做饭了。功夫不大,屋内和小院子里飘起了淡淡的菜香气,这股味道钻进黄江水的鼻子里,总算让他慢慢安定了下来。吃过一顿安静的早餐后,他又回了房间。
就这样,连续过了三天。
三天里,每天晚上,黄江水都能听到那哀婉凄厉的哭嚎声,每天晚上,这哭声都让他浑身发凉。
一直到第四天晚上,外面的哭声忽然不见了。人就是这样,总能接触到、总能看到、总能听到的东西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反而更害怕。这声音消失之后,他心里一下空了下来,这种空就像被人掏去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了一个虚幻的人皮壳子。
他本能地预感到,今天晚上将是一个不一般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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