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围着花柏围墙的战前所建房舍的街道尽头里,达冈家竦缩在那儿。
虽然已是十一点牛了,门屝仍开着,玄关的玻璃窗因日光灯而闪亮着。我们一按门铃,里面传出脚步声,不久随着开门声,一位高个子的人背着光线出现在面前。
“很抱歉,请问这里是内海房子的娘家吗?”
哥哥小声而清楚地询问着。
“是的……你是?”
那位年轻人讶异地回答着,哥哥简单地自报姓名后继续地说:
“实在是有件事非通知您不行。是警察托我们来的。你是房子小姐的兄弟吗?”
“是弟弟。姊姊怎么了?难道是车祸吗?”
“不是车祸,——请不要震惊。令姊已去世了。”
“什么?”
那青年低叫一声,身体也倾斜了,盯着哥哥的脸看。他身体虽魁梧,然其侧面却还略带稚嫩之气。哥哥扼要地说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青年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此时大门的地方有了脚步声。一位穿着玫瑰色格子外套,戴着贝壳耳环的年轻女性,由黑暗中出现慢慢走近。
“敏树先生,我回来了。”
是个清脆而有力的声音,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一双有双眼皮的眼睛热情地闪烁着,且面带桃色,浮现出顺心如意的快乐模样。听到那声音后,从里面又出现另一位青年,和敏树先生不一样的是他有个英俊但略带神经质的脸庞。而年龄看似一样。这两位年轻人比那位女孩约大三、四岁。
“相当晚了喔!照美。”
第二个年轻人似乎迫不及待地一边帮她脱着外套一边说着。突然看着敏树的脸说。
“怎么啦?达冈先生,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真的吔!怎么啦!”
女孩也如是说。敏树不知从何说起。因而开头先说。
“现在刚听到了,发生了很糟的事情。”
之后,重述了我哥哥的话。两个人听了表情都僵住了。
“那么——不是在家里去世的了!”
后出来的年轻人担忧地喃喃说着,而女孩则毫无顾虑地大声说。
“那么还不知是谁杀的吗?”
“请不要大声讲。”
哥哥制止地说,且说明了内海义彦所担忧的事。
“因此,若让令尊听到不是就麻烦了吗?虽然我不太了解详情。”
“对的,绝不能让父亲知道。”
敏树沉痛地说着。
“但是,我想早晚都会知道的。”
年轻女孩又大声地说。
“知道什么啊!照美。”
后面有人出声说。在走廊转角处出现一位七十几岁头发半白的老人。老人穿着一件大岛的夹服、腰带系地低低的。讲话的口气(精神似乎还很好。但脸上的皮肤则呈奇怪的黝黑色。
“什么也没有。是朋友的事。”
“喔?那么,照美妳一出去就那么晚才回来是不行的喔!”
“因为妳是寄住在这儿的女孩,我们有责任,刚刚妳舅妈还在担心呢?”
“抱歉,舅舅。”
照美小姐很巧妙地低着头。老人虽然那么说,今晚精神似乎相当好,这回面向那位瘦的年轻人高兴地说。
“最近常听到虫鸣了,津本,是不是呢?”
“啊!是吗?那很好啊!很有探讨的价值。”
津本惊慌地附和着说。老人此时才注意到我们兄妹。
“怎么啦!敏树,如果是朋友就应请到屋内谈,怎么可以站在外面说话呢?”
老人一边讲着一边放下额头上的老花眼镜,仔细地观察着我们。不久就消失在面前了。
“我的脸色是不是都变了?还好父亲的眼力不好。”
敏树摸着自己的脸说着。
“但是会看到报纸呀!”
被哥哥这么一间,敏树摇着头说:
“报纸是我和母亲念给他听的。所以今晚所发生的事较容易不让他看到。”
“问题是收音机。舅舅从不漏听新闻报导。——房子被杀的消息,明天早上七时的新闻报导一定会出来?”
在照美这么说的同时,突然后面有老人的声音。
“啊!津本,刚刚我擅自在你房间借了剪刀,用完后我马上归还。”
“啊?是,请不要客气。”
津本完全乱了方寸,夸张地摇着头回答说。老人再次离去时,我们面面相舰。
“舅舅走路一点都不出声的呢!”
照美似乎很痛恨地说着。
“没有听到吧!我们的谈话?”
津本担心地一直回头看着后面说。敏树则说:
“没关系吧!看他那个样子。——我必须告诉母亲今晚的事情——由你来告诉我母亲好吗?”
哥哥举起手来做出拒绝的手势。来这儿报凶没料到最先碰到的人会是这么年轻而有点神经质的青年,我想哥哥一定松了一口气,现在又要他做这为难的事,他已露出厌倦的表情,敏树眨着善良的小眼睛、困惑地转向津本。
“那么,由你来讲好吗?”
“不好,很为难,虽然我非常同情你的立场。”
“现在不是慢慢商量的时候,我去叫舅妈来。”
照美留下声音,往里面跑去。
不久,跟着她一起出来的是一位穿着绿色丝质和服的中年妇人。这妇人身高当然没有他儿子那么高,但身体健康而无论是脸形或身材与站在一旁的儿子简直是个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儿子承继了父亲细长而稳重的眼睛,而那妇人的双眼,一看就知是刚强的黑色。我想起躺在近越家里书房暖炉旁的女人也和这妇人一样有双个性刚强的眼睛。
敏树把手放在母亲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要说了:
“妈!”叫了一声。
“妈!请不要震惊!发生重大的事情了。”
“这么正经要说什么呢?讨厌。”
达冈夫人笑了出来,但一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我们一个个表情严肃,就咽了口气。敏树勿促地说。
“实在是,姊姊,——姊姊死了。”
“死了?房子、死了?”
夫人在口中一直重复着儿子的话,脸上已了无血色。
“是的。而且不知是被谁杀死的?”
“是真的吗?那是真的吗?”
夫人看出来是我们来报凶的,也不管儿子在场,就一直看着哥哥探询着答案。
“真的,太憾了!”
哥哥低着头说。敏树结结巴巴地叙说事情的始末。突然夫人两手掩面激动地哽咽着。但二、三分钟后似乎想到什么似地突然放开手,用手边擦着眼泪说。
“没告诉你父亲吧!敏树。”
“当然没告诉他。”敏树说。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说:
“绝对不能告诉他。明天早上新闻会出来吧!报纸方面当然由我来念给你父亲听。敏树你看守在门外挡一挡来吊唁的客人和电报。对客人客气地解说原因后请他回去。津本劳烦你明天一大早把起居间的大收音机拿去暂放在内海家里。说是故障要拿去修理。你父亲最近常腰酸背痛,嫌客厅太冷,所以客厅里的电视大概不会看了。——其次照美你担任邮件的处理工作。把给父亲的信件全部拆闲检查,只把没有关系的信拿给他看,知道吗?”
“有关拆信封口的方法要不要我教你!”
我不禁冲口而出,而似乎有点莫名的愉快。在像这样非常的场合里,能压抑感情而利落地处理事情的女人实在太少了。我佩服地看着八重子夫人严肃的侧脸。
“如果有任何我能做的,我愿意帮忙。说到信封的开口,只要将水煮开,把信封放在强烈的蒸气上就可以很容易打开……”
“悦子,好了我们该告辞了。我想警方还会给你们正式的联络。”
哥哥雄太郎客气地敬个礼,催促我离去。
车子驶向林中之家。达冈家附近是街灯明亮的道路,因车子驶近林木之中而在黑暗中奔驰,车子的摇动也更激烈了。为了不要碰到隔座哥哥的身体,我也配合车子的摇动而晃了好几下。
突然,哥哥紧张地左转方向盘,我紧抓住座位差点倒下去。一阵剎车声后,在车内灯点亮的同时。
“受伤了没有?”
哥哥开了司机座旁的车门跳下去叫着说。在不远处有个男声音回答着但不知说些什么?不久,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车灯的范围内,原来是位穿着绿色运动衫,外加一件时髦的西装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一融褐色边的眼镜,头上没有戴帽子,浓密的长发中分两边。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那男人一边注意着袖口黏到的松脂,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连呼吸都有酒臭味。
“黑暗之中撞伤您,非常抱歉。”
哥哥抱歉地说着,他用手制止——
“不,不用说了。我自己也不注意。那么,你如果要朝这方向去的话,我可否搭便车?就是进入杂木林之中再右转就是了。”
“那么说,是近越先生的家吗?”
哥哥惊讶地说。对方似乎也吃了一惊。
“你知道?我就是近越。”
“你?是吗?你现在要回家?”
“是,星期二因工作的关系,一般都是不回家的。今晚因有点差错所以——但是,回到这边后想喝一杯,就这样了。”
近越用指头敲着自己发热的脸,陶然地笑着。哥哥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么,关于今晚府上所发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啰?”
“家里发生事情?我家吗?我家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啊!一个人生活,我出门后,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了。”
“但是——”
哥哥突然缩住口,然后开了车门。
“请。”
剧作家缩着他那瘦小的身体坐进车内。
车子发动二、三分钟之后,后座的他,用那想睡的声音问着。
“刚刚说发生了事情是真的吗?”
哥哥默不回答。后座的他多少有点在意了,重复地问:
“或许是火灾吧!那欧巴桑经常暖炉一开就忘了关。”
“到了你看就知道。”
哥哥用一种沉稳稍带无礼的口气回答。那似乎是一种暗示,从杂木林之间看到了那扇点着灯的窗户。车子慢慢地降低速度,停在矮石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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