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回到松江宾馆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睡了一觉。快到中午时,他被电话铃声吵醒。打电话的人是公安局长郝志成,请他到公安局去谈一谈。这本在他预料之中,便痛快地答应了。
洪钧坐着吴鸿飞开的吉普车来到公安局。下车后,他们来到局长办公室。
谷春山也在这里。一见面,他就面带笑容地对洪钧说:“洪博士,昨天到黑熊岭打猎挺有收获吧?”
“很有收获,不过也把我吓得够呛!”
“是啊,咱们都是普通人。虽然学过辩证唯物主义,但是突然遇到那种情况,谁也很难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啊!开始,我还真以为有只熊瞎子呢。谁想到跑出来那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吓我一大跳。另外呢,在山里跑了一天,晚上还喝了不少酒,所以我一下子就晕过去了。老啦!身体不行喽!”谷春山显然是在自我解嘲。
洪钧忙说:“是呀!我当时也吓蒙了!”
郝志成接过话头说:“洪博士,我们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今天请你来,一是因为你当时在场,前前后后的情况比较清楚;二是你分析案情很有水平,我们想听听你对这个案子的见解,也算是支持我们的工作嘛!”
“郝局长太客气了!”洪钧见三个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自己,就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先说说我的想法。昨天夜里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一直在思考。我当然不相信鬼神,那肯定是人装扮的。可这人是谁呢?我想,这有两种可能性:第一,这个人就在我们四个打猎的人之中;第二,这个人不是跟我们一起打猎的人。在第一种可能性下,嫌疑人实际上只有两个,因为谷书记和我都应该排除在外。但是在第二种可能性下,嫌疑人的范围就不那么好确定了。于是,我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这个人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很显然,这是一次有预谋有准备的行动。因此,这个人,第一应该事先知道我们这次打猎的时间和地点。大老包和大刘都具备这个条件,而别人要具备这个条件也不困难。是吧,谷书记?”
谷春山点了点头。
洪钧继续说:“第二个条件,这个人必须有时间拧松那个油堵。我们原计划不在黑熊岭过夜,但是油堵掉了,油漏光了,我们不得不住下来。对我们来说,这是个意外。但是对这个人来说,这一定是其计划中的一部分。因此,油堵绝不是自己颠松的,一定是有人把它拧松的。说句马后炮的话,我当时发现汽油箱的油堵丢了的时候就觉得挺奇怪。根据我开车的经验,如果不是放油后忘了拧紧,那个油堵是不大可能掉下来的。我们那天打猎并没在一起,所以无论是大刘还是大老包都不难找出时间去把那个油堵拧松。当然,对于一个藏在暗中的第三者来说,干这件事儿就更容易了。第三个条件,这个人必须有作案时间。也就是说,他必须能够在晚上8点至9点那段时间出现在黑熊洞。大刘和大老包是6点半左右离开黑熊洞的,但他们后来走散了。大刘在9点多钟回到黑熊洞,他完全有可能在此期间先回来作案。大老包是后半夜2点带着汽车回到黑熊洞的。根据那位卡车司机告诉我的情况,从黑熊洞走小道去那个农场只用2个小时的时间,而大老包是在半夜12点多到的农场,因此他也完全有时间先回黑熊洞作案然后再去农场找车。当然,那天晚上风很大,大老包和大刘也都有可能把时间花在了路上。如果是第三者作案,因为我们还没有具体目标,所以也就谈不上有没有作案时间了。”
说到此,洪钧停了停,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从表面上看,我分析的这三个条件既不能确定谁,也不能排除谁,好像我的推理是在原地转圈儿,但实际上它更增强了我内心的信念。虽然从理论上说,本案中不能排除第三者作案的可能,但作为亲身经历者,我总觉得作案者就在大刘和大老包中间,而且大老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的话,那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只能解释为偶然的巧合了。”洪钧的目光停留在谷春山的脸上,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谷春山说:“我很了解大刘,我也认为大刘不会干这种事情。但是,你能证明这是大老包干的吗?”
洪钧说:“我有两点证明。第一,当大老包带着汽车回到黑熊洞后,他曾站在篝火的旁边。当时,他脚上的那双白毡靴唤醒了我的记忆——当那个女人从火堆旁跑出去时,黑袍下露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双白毡靴!”
谷春山说:“我当时只觉得那个女人非常高大,我还以为是心理作用。现在回想起来,那身量真的很像大老包!”
洪钧接着说:“第二,大老包到农场找车时曾对那个卡车司机说,没有汽油是因为油堵跑丢了。我记得我们回到黑熊洞时并没有向大老包提起油堵掉了的事儿,而他似乎对汽车一窍不通,还问我们野猪油能不能用。对吧,谷书记?”
谷春山点了点头。
“回到县城后,我又特意问大刘是否在和大老包去农场时向他讲过油堵的事,大刘说他们俩一直没说话,因为风太大。那么,大老包怎么能知道油堵掉的事儿呢?唯一的答案是——他就是那个拧松油堵的人。”
洪钧话音刚落,谷春山就赞赏道:“精彩!洪博士不愧为有学问的人,分析起问题来果然头头是道,清清楚楚。”
郝志成也说:“我看洪博士简直是个福尔摩斯了!”
洪钧听了有些不自然,便说:“你们别夸我。其实,有些问题连我自己也没弄明白。比方说,大老包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在其中的角色又是什么?”
郝志成说:“你来滨北才几天。我看,这事儿和你没啥关系。”
“这肯定是冲着我来的。”谷春山若有所思地问郝志成,“那天咱们给洪律师接风,是谁鼓动洪律师跟我去打猎的?”
“好像是韩文庆最先说的。”郝志成看着谷春山,“你说这事儿和韩有关?”
“你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他那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多啦!咱们可不能大意。现在是啥时候?据说,地委王书记下个月就要来考察咱们的班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可不能出啥差错。”
“难道这是韩给下的套?”
“此事先不要声张,看他下一步咋走。”谷春山口气一转,“当然,这事对我和洪博士来说,都没啥了不起的,可是咱们绝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郝志成点了点头,转身对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吴鸿飞说:“老吴,你立即带人去黑熊洞,把那个大老包抓来。”
谷春山问道:“你认为大老包还会在黑熊洞吗?”
“这是个问题。不过,就算他跑了,黑熊洞还是要去的,抓不到人,也能找到些线索。老吴,你看咋样?”
吴鸿飞慢条斯理地说:“局长,我估摸着,抓这个大老包不难,但是抓住以后怎么办?给他定个什么罪名?”
郝志成愣了一下,说道:“这也是个问题。对了,洪博士,你是法律专家,你认为他这种行为,可以定个什么罪名?”
洪钧想了想才说:“不好定,关键是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后果。如果他把我或者谷书记吓出毛病了,那还可以定个故意伤害罪。或者,他用这种方式敲诈勒索。对了,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桦树皮卷,不知那上面的图案有什么含义。就在谷书记那儿。”
“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儿给忘了。我带来了。”谷春山说着,从衣兜里掏出那个桦树皮卷,放在桌子上,打开来,四人围观。
这张桦树皮很薄,剪裁得方方正正,就像一张信纸,上面画的图案很抽象很模糊,犹如远古人留下的岩画。画分为两部分:左下方似乎是一个男性生殖器;右上方似乎是一个挂在树上的柳条筐,中间还有一个圆圈。除了那个圆圈是红色外,其他都是黑色的。
吴鸿飞仔细看了看,说:“黑色的是墨汁,红色的好像是印油。”
“关键是这有啥含义?”郝志成指了指左下方的图案,“这好像是男人的家伙。但是,这树上挂个柳条筐是啥意思?还有,那个红圈是啥?也许指的是女人的那个东西?这是不是古人整的淫秽色情之类的玩意儿?”
谷春山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有人想给我制造绯闻。这种时候,绯闻是很有杀伤力的!不过,想用绯闻来整我,那可是选错了路线。在滨北县委大院里,谁不知道我老谷是个模范丈夫?对了,洪博士,你当时怎么发现这卷东西的?”
洪钧说:“当那个披头散发的人从火堆旁跑过去的时候,我感觉他手里发出一道白光,吓懵了。后来我想,那可能是他扔出来什么东西,于是就找到了这卷桦树皮。”
郝志成看了看谷春山,说:“这事儿吧,还得先抓大老包。只要抓到他,这些问题就都有答案了。我估摸着,这个大老包还得回来。老吴,你们先去黑熊洞,然后查查这个大老包在县城有没有落脚点,或者联系的人。如果抓到了他,就先办个收容审查再说。”
谷春山说:“看来这个大老包很有来头。抓到以后,一定要查清他背后的人。政治斗争,可不能掉以轻心。”
洪钧觉得自己不适宜听他们谈论这些事请,就说:“谷书记,你们谈工作,那我就告辞啦。”
谷春山说:“没关系,我俩也算是患难之交啦,不是外人。”
郝志成说:“洪博士,这事儿可能对你的案子也有影响。”
洪钧问:“为什么?”
郝志成没有回答,反问道:“韩文庆院长对你复查这个案子,是个什么态度?”
洪钧答:“挺支持的。”
郝志成意味深长地说:“是吗?这倒很有意思。你知道,韩院长当年是这个案子的审判长,如果推翻了,那对他的影响可就不一般啦!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洪钧还没有说话,谷春山就插言道:“这件事情要适可而止,千万不能让韩院长以为我们在借这个案子做什么文章。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
郝志成忙说:“对,都是为了工作。”
洪钧离开公安局,回到松江宾馆。进屋后,他一头倒在床上,感到疲惫不堪。这不仅因为他没睡好觉,而且因为他心里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自从第一次见到大老包,洪钧就对他很有好感。他特别钦佩大老包的正义感和胆量。然而,他的一番推理很可能会把大老包送进公安局的看守所。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这种感觉压抑着他的心情,使他难以振奋起来。而且,他觉得这个案子背后的情况越来越复杂,可能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想。
吴鸿飞带着三名侦查员,开车来到黑熊岭下。此时,天已正午。他们把吉普车停在山脚下,然后沿小路来到黑熊洞。
洞里静悄悄的。在洞口外和洞内中央各有一堆燃烧过的灰烬,旁边还放着一些干草和树枝。干草旁边的地上有一个空酒瓶和一些吃剩的骨头。
吴鸿飞让两名侦查员守在洞口,自己和另一名侦查员进里面查看。他们先走进右边的小洞,拿着手枪,并打开了现场勘查灯。这个小洞只拐了一个弯,有十几米长。洞里空空的,看来大老包也走了。
他们退出来,又走进左边的小洞。这边的洞比较长,弯弯曲曲的,而且洞壁和洞顶上有很多突兀的巨石。他们打着勘查灯,沿着一人多高的山洞走了二三十米,只见前面的洞开始向下延伸,而且越来越窄。
那个侦查员对吴鸿飞说:“吴队长,我看咱们回去吧。没人会藏在这圪垯。”
吴鸿飞说了句“再往前看看”,便猫着腰钻了下去。那个侦查员也只好跟进去。他们又钻了二三十米,前面的洞更窄了。稍不注意,就有碰头的危险。
忽然,一个东西从里面窜了出来,从他们脚边跑向洞口,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吴鸿飞蹲在那里,用勘查灯向里边照去。他发现在前面拐弯处的一块岩石后面露出一块黑糊糊的东西,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件黑布长袍。吴鸿飞把它卷起来,交给后面的侦查员。他继续在周围查找。一会,他又在一个石头缝里找到一截空牛角。他把牛角捡起来,放在嘴边吹了两下,那牛角便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吴鸿飞满意地把它放进口袋里。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见没有什么收获,便和后面的侦查员一起退了出来。
当他们回到洞口处时,守卫的侦查员心有余悸地问他们:“刚才,你们听见那奇怪的声音了吗?那就是黑熊叫吧?”
“啥熊叫!”吴鸿飞掏出那个牛角,放到嘴边吹了起来。不过,这里空间大,声音也就不那么低沉了。
吴鸿飞问:“你们在外面发现啥没有?”
“啥也没有。噢,刚才有个东西跑出来,好像是只狐狸。”
跟进去的侦查员说:“狐狸,不会成精吧!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别扯犊子!”吴鸿飞走到洞口外,查看着雪地上的足迹。然后又和两名侦查员到周围转了转,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踪迹。
在返回县城的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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