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戴蒙照旧坐在公众席内的老位子。德纳被带进来时,法庭座位全坐满了。德纳看起来很娇小,娇小得没有办法成为这个精密策画的仪式的焦点。
全体起立向法官致意。
所有人都坐下时,检方律师仍站着。
“庭上,您允许的话,我请求在开始诉讼程序之前,先向法庭提出刚刚获得的新证据。”
“约伯爵士,你深谙有关新证据的规定,”法官说。“检方不能随意在法庭冒出让人吃惊的证据。”
“既然这样,我必须请求休庭。我向您保证,这件事事关公平正义的审判。”
法官手指伸进假发里,思索良久,然后暴躁地宣布:“本庭休庭三十分钟。两方律师请到我的办公室来。”
戴蒙与其他人步出法庭,感觉这次休庭会延得比预估的三十分钟还长。一定出现什么令人激动的状况了。
结果,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才复庭。
“听取两方律师的意见后,我决定允许检方呈递新证据,”法官说。“然后我们将休庭到明天为止,以便让被告考虑其中的关连。”
约伯爵士透过他多年担任律师的老练特质,晓得自己已经迈近了高潮点,于是特别用低沉谦逊的声调说:“传韦格弗探长。”
坐在公众席中的戴蒙,脚趾蜷曲了起来。
韦格弗走上前去宣誓,声音含有自我庆祝的味道。在戴蒙那有偏见的眼中,连韦格弗的小胡子好像都得意洋洋地向上翘了起来。
“探长,请把早上告诉我的事告诉法庭。”约伯爵士用仅比耳语大声的声音说。
韦格弗丝毫没有谦卑的意思,两肩一挺、头略一歪,开始讲述。
“今天一大早,我指挥手下前往巴斯,对被告的家再进行一次搜索。自从被告被拘禁以来,那房子一直没人住。在搜索过程中,我的一名手下——哈里威探员——把被告卧室里梳妆台的抽屉拿出来,结果发现入屉处的底部用胶带固定住什么东西。那东西固定的地方,如果只是单纯地开抽屉,是没办法看见的。哈里威探员用手去摸,找出一个透明的档案夹,并立刻要我过去看。”
“请描述一下那个档案夹。”
“那个档案夹装着两封签名为‘珍’的骨董信函。年代为一八〇〇年。根据贾克曼先前的供词来判断,我相信,这正是据称被偷走了的珍·奥斯汀亲笔信函。”
约伯爵士向法官表示:“庭上,皇家法庭呈交这两封信做为六号证物。”
他将一个档案夹交给一名法警,由他上呈法官。
法官大略看了,转问被告这方是否有什么疑点想对韦格弗探长提问。巴金妮太太说她保留诘问。接着,法官依例,警告陪审团勿讨论本案,然后宣布散会。
这一幕上演时,戴蒙注意看着德纳·狄卓克生。她显得极为震惊,她的辩护律师靠近她,两人急切地交谈。
外面走廊上,因着韦格弗这项宣布而闹哄哄的。每支电话都被记者占用了。在这团乱阵中,戴蒙总算捕捉到贾克曼的目光,他正与一个穿灰西装的银发男子热烈地讲话,那个男子想必是席东斯那位初级律师。混乱中,他听不见他们在谈什么,但两个人都借手势示意戴蒙加入他们的谈话。戴蒙碰到一点难题,有人——一名记者——认出他来,立刻请他发表评论。戴蒙直截了当拒绝了,然后在混乱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
“你觉得怎么样?”贾克曼问完,立刻自问自答:“好厉害,再没比这个更糟的了。我以为我昨天的表现已经够具破坏性了,没想到又加上这一着……奇惨无比。”
“看起来是很糟。”戴蒙同意。
“他们该不是设计她吧,会吗?”
“不要瞎说!”席东斯震惊地说。
“不可能,约翰·韦格弗不是那种人,他按游戏规则办事。而且我也担保基斯·哈里威的正直。不会的,他们一定是发现了那两封信。”戴蒙表示。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呢?他们几星期前搜过那房子。”
“有两个可能,”戴蒙说。“要不是当时有人忽略了,就是当时信函根本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
“想不想开车去巴斯走走?”
他们到了靠近肯宣镇的双线车道上时,贾克曼解除他的罪恶感说道:“你知道,昨天作证时,我觉得自己实在伪善透了,我把它讲得好像我和德纳的接触没有一点点私心,纯粹是同情马修的缘故。虽然我喜欢那男孩是事实,而且我确实喜欢带他去游泳,但我实际上也期待跟德纳有再见面的机会。你知道,我当时是在辩解。”
“既然这样,”戴蒙一向是个说话直率的男人,便说:“就明白说你爱她吧。”
“对,”贾克曼嗫嚅道:“我爱她。尽管没什么胜算,我还是直盼望陪审团会判她无罪。到时候,我要请求她跟我去美国,那男孩也一起走。让我们与这些旧事一刀两断。”他叹气道:“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你相信那两封信是她藏的?”
“虽然感觉像是她做的,但我无法相信是她做的。可是现在,我看不出她可以洗脱罪嫌了。”
戴蒙未予置评。
他们开车上到凌孔丘德纳居住的那个街区,她家门前有一名穿制服的警员守卫,从街尾老远即可以看见。
“继续开,后面那条街有路可以通到后院。”
戴蒙说着,一边想起他和韦格弗来访那天,德纳开她的车子逃跑的事。
他把一顶软呢帽从后座取过来,戴在包裹着纱布的头上。在还没有什么妙计的情况下,两人只有静默地步入后院,走近房子后面。戴蒙俯身检查门框,特别是门锁。这是一个旧式的枘穴,恐怕已使用四十年了。他两眼对准门边,看到上下各有一个门闩,没有人曾由此强行进入屋内。
他检查厨房窗户,也没发现什么痕迹。但他走到起居室的框格窗外时,用手指探触下缘,发觉上有油漆的边缘,表面有个明显的凹齿。
他要贾克曼过来摸摸。
“窗子从里面扣得牢牢的,”贾克曼说。“我不认为这窗子曾被撞开过。”
“我们马上就可以揭晓了。”两人又走回院子的通道,钻进车内。戴蒙说:“你开车绕到前面好吗?”
此举让人以为他们是刚抵达的。门口的年轻警员过来开前院的门时,认出戴蒙。
“你是戴蒙先生吧?”
“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想看看里面。”
“先生,我得遵守韦格弗先生的指示。”
“你可以与我们一同进屋子,以确定我们没有偷金窃银。”
不晓得戴蒙离开警界的消息有没有传到穿制服的阶层,总之,戴蒙权威性的声音说服了那名警员。由该名警员紧跟在后,戴蒙与贾克曼直接走到后面的起居室,检查窗户。那扇窗户有个坚固的铜扣装置,它可以转动,紧密地插进一个挂钩里,确保这扇窗户的两个部分都关紧。
“这窗户没有异样。”贾克曼观察完毕说。
戴蒙转身向警员说:“小伙子,你去看看能不能帮我找到一把螺丝起子。”
几分钟后,他转松固定铜扣的四个螺丝,把它取下来,接着退后两步,说:“你仔细瞧瞧。”
假如说戴蒙的口气不像韦格弗在法庭上那么自我欣赏的话,但至少很接近了。不可否认的,在那个铜扣底下,窗框的木头最近曾被撬裂,看得出来螺丝是被硬塞回去的。干净、白色的细小碎木片被挤进洞里,以便让旋回去的螺丝有着力点。
“侵入者利用这个办法进屋子,事后把这里清理干净,”戴蒙说。“只是我刚才瞧见地面两块木板之间有片小木屑。很多年以前,在真正的侦探能在伦敦警察厅发挥作用的那个时代,我们流行一句话:‘给你的双眼一个机会’。”
谁要是听到这句金玉良言,理想的反应应该是沉思一下。但贾克曼完全没有这种反应,立刻说:“是什么时候破门而入的?昨天夜里?”
“过去两个星期的任何一个时间都有可能。两封信藏在楼上,随时准备在必要时被人发现。”
戴蒙咧嘴开怀地笑。这么多个月处在丢脸的心情下,他现在有资格心满意足了。这个发现是最出色的侦探工作,可以保住他、伦敦警察厅的费边以及近年其他戴软呢帽的诸多英雄,并列万神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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