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于凌晨三点半抵达魔鬼高原。路上经过了一个小山村——共计不到十间的土坯小屋紧挨着马路。惟一的一条小路上燃着篝火,大约十至二十人紧紧围坐在篝火边。看来地震让山村的居民感到非常恐惧,他们不敢待在家里过夜。
阿利舍尔继续开车。我坐在后座上打盹儿,思考着埃德加尔的事。
是什么让他背叛巡查队和宗教裁判所的呢?为什么他敢违背所有的禁令,并蛊惑人类参与他们的阴谋呢?
不可思议!埃德加尔和所有黑暗使者一样,是个喜欢沽名钓誉的家伙,尽管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切。为此他可以去杀人,可以去做任何事。更何况对于黑暗使者来说,本来就无道德可言。但果真能干出此事,能与所有他者对立,应该是痴迷权力已经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埃德加尔毕竟具有波罗的海沿岸民族特有的稳重自持的性格。几十年来他在仕途上混得不错。为什么要将所有的筹码押在一个赌注上呢?真是令人费解。
他究竟对咒语“万物之冠”了解多少?他从宗教裁判所的档案里搜寻到了什么资料?他还想招揽什么人?黑暗力量的吸血鬼和光明力量的巫医?他们是何许人?来自何方?为什么勾结宗教裁判官?黑暗使者、光明使者和宗教裁判官有什么共同目的?
不过,我对他们的目的并不特别关注。目的只有一个。无外乎权力和力量。我们光明使者以及其他力量会说自己不是为了权力而谋求权力,我们是为了帮助人类。这也许是事实,只不过我们仍然需要权力。每一个他者都熟悉这一使人心醉的诱惑,这是一种令人神往的感觉,它让你感受到自我的强大威力:咬住姑娘喉咙的吸血鬼,挥手即可救活垂死孩童的巫医都会有相同的感觉。区别仅仅在于:各自对如何使用拥有的权力有着不同的理解。
令我远为不安的是另外一个因素,埃德加尔参与了《富阿兰》一书的相关调查。他与科斯佳·绍什金有过接触。
这又让我想起了不幸的少年维克托·普罗霍罗夫。想起了科斯佳的小伙伴维佳……
种种迹象又重新将矛头指向科斯佳·绍什金。假如他以某种方式得以逃生,结果又会如何呢?他会不会依靠残留的一点能量在自己周围罩上吸血鬼力所能及的防护盾,并有足够的时间打通隧道,从燃烧的航天服中逃脱?然后他与埃德加尔取得了联系!
不,这当然不可能。宗教裁判所非常认真地核查了这个问题。不过,如果埃德加尔那时已经玩起了双面人的游戏?假如他伪造了调查结果?
还是没头绪。他为什么要救一个自己不久前追捕过的吸血鬼?救了他,接着又与他勾结。科斯佳能给他什么?没有《富阿兰》,他什么也别想得到!而书被毁了,这是千真万确的。追踪此书的行动比追踪科斯佳更为缜密。更何况已经通过魔法手段确定,它的确已被销毁。摧毁威力如此强大的古老魔械时所释放的巨大能量不可能与其他东西混为一谈。
总之,根据所有迹象判断,埃德加尔不可能救科斯佳——这是其一。况且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救他——这是其二。
毕竟……
阿利舍尔停下吉普车,关闭了发动机。突然降临的寂静让人无法适应。
“看来,我们到了,”阿利舍尔说。他摸了摸方向盘,赞许地说:“好车。没想到我们能安全抵达。”
我转向阿方基,他已经醒了。此时他正紧闭双唇,看着前方零乱、分散的怪异石像。
“他们还这么站着。”我说。
阿方基面露惧色地看了看我。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
“发生了不幸的事,”阿方基叹了口气。“一件不光彩的事。有损光明使者的形象。”
“阿方基,你就是鲁斯塔姆?”我直截了当地问。
阿方基摇摇头说:
“不,安东。我不是鲁斯塔姆。我是他的学生。”
他打开车门,跳下吉普车。沉默片刻,他嘟囔了一句:
“我不是鲁斯塔姆,但我将会是鲁斯塔姆……”
我和阿利舍尔彼此对视一眼,走出汽车。
外面很安静,带着丝丝凉意。山里的夜晚总是很凉爽,即使夏天也如此。天色刚刚蒙蒙亮,我从格谢尔的往事当中了解到的高原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由于风雨的侵蚀,石像被磨平了许多,显得有点儿模糊,但还能辨得出轮廓。他们当中有一群高举双手祈求咒语显灵的魔法师,有变形人,还有一个奔跑的魔法师……
我感到浑身发冷。
“这……”阿利舍尔喃喃而语。“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
“也给我来支烟。”我说。
我们点着香烟。周围的空气异常清新,刺鼻的烟草味让人感到亲切,有点像久违的城市空气中的雾霾。
“他们……他们是普通人?”阿利舍尔指着石块问。
“是他者。”我纠正道。
“他们已经……”
“他们没有死。他们石化了。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但留下了理智,附着于石块之上。”我看了看阿方基,但他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或许在凝视曾经烽火硝烟的战场,或许在遥望东方,那里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于是我透过黄昏界看了看高原。
景象确实奇特。
两千年前格谢尔看到的景象引发的是恐惧和反感。今天我看到的景象唤起的却是怜悯与痛苦。
几乎所有被“白色蜃气”变成石头的黑暗使者都精神错乱了。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他们的理智也无法做出判断。岩石四周若隐若现的彩色光晕似乎是熊熊燃烧的褐色火焰。如果要打个比方——这看上去就像上百名疯子漫无目的地在原地打转,或者恰好相反,似乎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在叫喊、嬉笑、呻吟、哭泣、嘟囔、流口水、挠自己的脸颊,或者企图抠出眼珠。
只有几个生物电场还残留着理智的影子。也许是石像的主人拥有超凡的意志力,也许他们充满了复仇的怒火,但他们的理智已所剩无几。留下的是无尽的愤怒、仇恨以及毁灭一切的愿望。
我从黄昏界收回目光,转眼看了看阿利舍尔。魔法师还在吸烟,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燃着了的过滤嘴,直到烫疼了手指,他才扔掉烟头。
“黑暗使者罪有应得。”他说。
“你一点也不可怜他们?”我问。
“他们在利用我们的怜悯。”
“但如果我们也失去怜悯之心,那和他们还有什么区别呢?”
“有本质的区别。”阿利舍尔看了看阿方基。“我们在哪儿能找到鲁斯塔姆,阿方基?”
“你已经找到他了,铁石心肠的光明使者。”阿方基轻声说道,接着向我们转过身来。
转眼间他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他比我们高出了一头,身材也更加魁梧。他的衬衫开始发出噼啪的撕裂声,连布一起撕下的第一颗扣子也迸飞了。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肤色开始变淡,眼睛也变得蓝盈盈的。我不得不告知自己,两千年前亚洲居民的相貌与今天完全不同。今天,如果亚洲人告诉你他们的祖先长着淡褐色的头发和浅蓝色的眼睛,俄国人一定会笑出声来,而欧洲人会有分寸地保持沉默。但这些话远比我们当代人所能理解的更为真实。
不过鲁斯塔姆的头发还是黑色的。他的面容也带有东方人的特征。
“你到底还是鲁斯塔姆,”我低头向他致意。“欢迎你,大魔法师!谢谢你回应我们的请求。”
阿利舍尔像英勇的骑士面对自己的统治者那样,既尊崇又高傲地在一旁单膝跪下。
“阿方基不是鲁斯塔姆,”年迈的魔法师说。他的眼神模糊暗淡,好像正在倾听某人的声音。“阿方基是我的学生、朋友,我的护卫者。我已不在人间。我的家园是黄昏界。如果我有必要来到人间,就借用他的身体。”
原来如此……我点头认同,然后说:
“大魔法师,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吗?”
“知道。我愿意回答格谢尔的问题。”
“格谢尔说,你……”
“我欠格谢尔的情。这是我应该还的。”鲁斯塔姆的眼中闪出怒火。“我记得我们的友谊,也记得我们的仇恨。我曾请求他离开巡查队,请求他停止为人类而战……这正是出于我们的友谊,也是为了人类自身。但格谢尔跟这个年轻人一样……”
他看着阿利舍尔,不再说话。
“你会帮助我们吗?”我问。
“我只回答问题,”鲁斯塔姆说。“回答一个问题。这样我欠格谢尔的人情也会一笔勾销。问吧,可别说错。”
好在我没脱口而出,提一个类似“你确实认识梅林吗”这样的问题。这都是些圈套……什么提一个问题,许三个愿望……
“什么是‘万物之冠’,怎样才能在黄昏界第七层得到它?”我问。
鲁斯塔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让我想起花拉子模州的一个人。一个狡诈的商人,我欠了他的债……于是答应满足他的三个愿望。他想了很久,然后说:‘我想变年轻,治愈所有的疾病并成为富翁——这是第一个愿望。’不,年轻的魔法师。我们不要再玩这种游戏。我不满足你的愿望,我只回答问题。这就足够了。你想知道什么,什么是‘万物之冠’还是如何得到它?”
“我可不想扮演潘多拉的角色,提‘如何打开这个匣子’之类的问题。”我嘟囔道。
鲁斯塔姆笑了,笑声中带着狂妄。
这个光明使者还能给予我们什么呢?他已经融化在黄昏界,并且和因他而遭受无尽痛苦的敌人生活在一起。他也许在惩罚自己,也许在忏悔。惩罚和忏悔正慢慢地折磨着他……
“什么是‘万物之冠’?”我问。
“这是一个咒语,它可以打通黄昏界并把黄昏界和人类世界连在一起,”鲁斯塔姆即刻做出回答。“年轻的魔法师,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对问题后半部分的回答会让你大失所望的。”
“没关系,如果你回答一个问题,那就该诚实作答!”我高声说。“告诉我这个咒语如何施法,有何用途!”
“好吧,”鲁斯塔姆异常爽快地答应。“他者的能量就是对流经黄昏界各层的普通人的能量进行利用。我们的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平原,在这个平原上泉眼不断涌出泉水——人类则不断释放自己的能量,但他们无法操纵能量。我们他者只是一条沟槽,成百上千个泉眼涌出的泉水都流进这里。我们不能给予这个世界一滴水。但我们善于保存并利用他人的东西。我们能够聚集他人的能量——所以我们能够潜入黄昏界,穿越各层之间的障碍并掌控越来越强大的能量。梅林大魔法师发明的咒语能够消除阻隔人类世界与黄昏界各层的障碍。你怎么看,年轻的魔法师,如果这样,会有什么结果?”
“灾难?”我推测。“黄昏界……和人类世界不一样。在第三层有两个月球……”
“梅林的想法有所不同,”鲁斯塔姆说。他似乎讲起了劲,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并没反对继续交谈。“梅林认为黄昏界的每一层都是尚未形成的人类世界。是还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是投射在现存世界上的影子。人类世界不会消亡,但它能摧毁黄昏界。就像阳光抹去影子一般把它抹掉。能量好似海水,可以淹没整个世界。而在汪洋之下谁能潜入黄昏界,谁又不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他者将失去自己的能量。永远地失去。”
“真会这样,鲁斯塔姆?”
“谁知道?”鲁斯塔姆摊开双手。“我现在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可能会是这样。人类甚至察觉不出变化,但他者将成为普通人。这是最简单的回答,简单的不总是正确的吗?也许我们正面临灾难。两个小月球将与一个大月球发生碰撞,麦田里会长出青苔……谁知道,魔法师,谁知道呢……也许他者的威力会衰退,但仍能保存一部分力量。也许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我们无法设想的。梅林不敢冒险使用这个咒语。他发明这个咒语只是为了消遣。知道自己能够改变世界让他很开心……但他不打算这么做。我想梅林是对的。我们也没必要去触动梅林隐藏在黄昏界里的东西。”
“但有人已经开始搜寻‘万物之冠’了。”我说。
“太糟糕了,”鲁斯塔姆不动声色地说。“我倒是想劝你停止这个尝试。”
“不是我们,”我说。“根本就不是我们。是相互勾结的宗教裁判官、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
“真有意思,”鲁斯塔姆说。“敌人难得会为同一个目的联合起来。”
“你能帮我们阻止他们吗?”
“不能。”
“可你自己也说这很不好!”
“世界上有许多不好的东西。但通常战胜罪恶的尝试会引发更多的罪恶。我建议你们多做善事,只有这样才能取得胜利。”
阿利舍尔气愤地哼了一声。听到这个冠冕堂皇但毫无意义的结论,我也皱起了眉头。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战胜罪恶的,鲁斯塔姆,你不是与格谢尔一起使用了可怕的“白色蜃气”吗?虽然我怜悯那些被囚禁的黑暗使者,但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们杀了你们这两个光明使者,那么你们守护的他者与人类就将遭遇不幸,等待他们的将是可怕的灭亡……确实,恶无法战胜恶,但仅靠善也不能扬善。
“你至少可以推测一下,他们要寻求什么?”我问。
“不。”鲁斯塔姆摇摇头。“我不会的。就为消除人类和他者之间的差异?但这也太愚蠢了!那样就应该消除世界上所有的不平等,富人与穷人之间的不平等,强者与弱者之间的不平等,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不平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了所有人。”他大笑起来,我又一次察觉出大魔法师有些心慌意乱,这让我自己也备感恐怖。
但我还是礼貌地说:
“你说得对,大魔法师。这个目的是很愚蠢。有个他者企图依靠《富阿兰》的帮助实现这个目的。的确,他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把人类变成他者。”
“真是个会耍花样的家伙,”鲁斯塔姆平淡地说。“但我同意,这两种方式其实是殊途同归。不,年轻的魔法师!一切似乎更为复杂。”他眯缝起眼睛。“我想,宗教裁判官在档案里发现了些东西。是答案,是可以回答究竟什么是‘万物之冠’的答案。”
“那是?”我问。
“那是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黑暗使者、光明使者以及维护平等的宗教裁判官都会满意。奇怪的是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我甚至有点好奇了。但我已经说出了知道的一切。梅林的咒语可以消除黄昏界各层之间的差异。”
“你自己也居住在黄昏界,”我说。“最好给点提示!如果黄昏界消失了,你也会毁灭!”
“也许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过完自己的余生。”鲁斯塔姆平静地说。
“进入黄昏界的所有人都会毁灭!”我叫了起来。阿利舍尔吃惊地看着我。是啊……他不知道他者之路的尽头就在黄昏界的第七层……
“凡人皆有一死。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哪怕就推测一下吧,鲁斯塔姆!”我哀求道。“你比我更有智谋。可能会发生什么?宗教裁判官会发现什么?”
“你自己去问他。”鲁斯塔姆伸出一只手。随即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我身边射向“丰田”吉普车。
如果我希望在高原见到埃德加尔,我自己也许也能找到他。但也有可能无论怎样仔细地搜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他压根儿就没隐身在黄昏界,也没有使用任何一个他者都能操纵的普通咒语。埃德加尔靠一个具有魔力的避邪物躲开了我们的视线。这个戴在头上的避邪物,也许像一顶绣花小帽,也许和隐形帽差不多,只是尺寸要大许多。权且把它当作隐形绣花小帽吧,毕竟我们是在乌兹别克。
我机械地在四周建起防护盾,我发现阿利舍尔也这么做了。
宗教裁判官的出现一点儿也没让鲁斯塔姆激动和不安。鲁斯塔姆射出的白光让埃德加尔猝不及防。宗教裁判官坐在汽车顶盖上,悬着双腿,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们。一开始他似乎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头上的绣花小帽开始冒烟。埃德加尔压低嗓子骂骂咧咧地把小花帽扔到地上。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知道我们正看着他。
“你好,埃德加尔。”我说。
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来,他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次我们是在列车上联手与科斯佳·绍什金交战。他没穿平时总穿的西服,也没打领带,而是穿得很随意,也很舒适:灰色的亚麻裤,白色的薄型棉质高领衫,质地精良的厚底皮鞋……浑身上下一副仪表堂堂的欧洲上流社会人士的打扮,因此,在亚洲的荒芜之地他看上去既像不久前刚刚摆脱白人压迫的温厚移民,又像吉卜林和政治冒险时代的英国特工,俄罗斯和大不列颠在这些地区都玩过政治游戏。
“你好,安东。”埃德加尔从车顶上跳下来,摊开双手。“不好意思,打搅你们谈话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这倒令人奇怪。这么说,面对咒语引发的地质灾难猝然落到自己头上,我们反倒应该处之泰然?见他还得面带羞色?
“你都干了些什么,埃德加尔?”我问。
“不得已而为之。”他叹了口气。“安东,我甚至不想证明自己无辜!我不方便说。”
“在爱丁堡你也不方便说吗?”我问。“割巡查队员的喉咙,雇佣匪徒,也不方便说吗?”
“很不方便,”埃德加尔点点头。“况且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我们没能穿过黄昏界的第七层。”
阿方基或者说是鲁斯塔姆放声大笑,双手不停拍打自己两侧的腰部。我不知道鲁斯塔姆这个动作表示什么,也不知道阿方基的这个动作又表示什么。
“他不方便说!”鲁斯塔姆说。“他总是不方便并且总是白费劲!”
鲁斯塔姆的这种反应显然让埃德加尔很难为情,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魔法师哈哈大笑。我快速透过黄昏界打量了一下宗教裁判官(也许应该称前宗教裁判官)。
没错,他身上挂满了避邪物,就像圣诞树挂满玩具一样。但除了避邪物还有一样东西,是护身符。这是极普通的自然成分的组合,这些成分无需填充过多的魔法,它们可以通过能量的轻微触碰轻松获取魔力。这样一来,本身并不伤人的硝、煤和硫磺就可以变成火药,只要有一丝火星就会起火爆炸。
埃德加尔不是平白无故地选择棉质、麻质和皮质服饰的。天然物质与魔法具有亲和性。化纤衣服是不能当作护身符的。
正是这些护身符把他的单衣变成了具有魔力的铠甲,这不能不让我汗颜。护身符是巫师与巫婆的武器。魔法师很少用它。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埃德加尔会用草汁仔细浸透自己的裤子。
难道是他们犯罪团伙中的其他成员所为?是光明使者的巫医?对,巫医很善于运用护身符,从斯维特兰娜的做法当中我对此了解得非常清楚。
“埃德加尔,你明白,我必须扣留你。”我说。
“如果扣不成呢?”埃德加尔没指望我会回答。他盯住鲁斯塔姆,念着咒语,左手的手指微微颤动。我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但同时又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提醒鲁斯塔姆。有些奇怪,我出于自己的目的倒希望埃德加尔能成功……
“鲁斯塔姆,他在念‘自白’!”我叫道。
他毕竟曾经是光明使者,一个拥有昔日辉煌的年迈魔法师……
埃德加尔瞬间发出咒语,同时高喊:
“我怎样才能得到‘万物之冠’”?
看来,我那四个可以强迫他人坦白一切的镯子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我们默默地看着鲁斯塔姆。他摸了摸被咒语击中的胸口,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了看埃德加尔,然后说道:
“用手。”
阿利舍尔哈哈大笑起来。埃德加尔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尽管遭到法力强大的咒语袭击,鲁斯塔姆却能像笑话中被讽刺的数学家那样,巧妙地给出准确但无用的答案。
接着鲁斯塔姆微动双唇,施法回击。他用了一个我们不熟悉的咒语。没有产生什么惊天动地的效果。埃德加尔左右摇晃起来,他的面颊上出现了遭无形之手抽打而留下的红色印记。
“别再对我施压,”打耳光的一幕结束之后,鲁斯塔姆用教训的口吻说道。“明白了吗,宗教裁判官?”
在埃德加尔回答之前,我暗自庆幸没用自己的系列作战咒语对付鲁斯塔姆。我举起手,对着埃德加尔念出系在镯子上的四个咒语,所有咒语的功能都只有一个——让他开口供出秘密。宗教裁判官身上的避邪物燃烧起来,但来不及吞噬咒语的所有能量。
“吸血鬼和你在爱丁堡干了什么?”我高声喊道。
埃德加尔面容扭曲,他痛苦地试图阻止冲到嘴边的话语。但他阻止不了。
“绍什金!”埃德加尔叫道。
鲁斯塔姆又大笑了起来,临走时他说:
“再见!”
阿方基又变回了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风吹落的橡皮娃娃——他的个头缩小了,肩膀变窄了,脸上显出了皱纹,目光暗淡了,脱落的一撮胡须也随风飘散开来。
我和埃德加尔憎恨地互望着对方。
接着我立刻聚集能量并开始念咒。埃德加尔遭到了重创。天上下起了火雨,我和阿利舍尔身上的防护盾在燃烧。还没清醒过来的阿方基惊惶失措。但他的四周没有一丁点儿火星,看来是防护指环发挥功效了。
攻击与反攻击构成了接下来的一幕。阿利舍尔明智地将战斗指挥权交给了我,他退后一步,给我们的防护盾补充能量,偶尔也运用魔法进行短暂攻击。格谢尔可能请了巡查队最好的预言家为我们配置装备,也许是他亲自操刀上阵。烈火过后是冰雪。暴风雪在空中怒吼,棱角锋利的雪花像剃刀一样试图击穿我们的防护盾,但它们在阿方基周围却束手无策,只能悄然融化。暴风雪还没停止,埃德加尔又遭受到咒语“蝰蛇之吻”的袭击。他脚下的石块溅满了浓酸。阿方基再一次受到保护。我瞥了他一眼,发现老头也没闲着,正在编制一个威力不大,但很巧妙又不同寻常的咒语。他未必能成功,但有点事做,他也就不会瞎逛了。
埃德加尔使用的第四个咒语是“真空攻击”。这正中我下怀。当周围的气压急速下降时,我沉住气,继续轮流重复咒语“鸦片”和“死亡”。阿利舍尔在我的身后用魔棍射出的火球和冰块进行攻击。火球与冰块构成的组合功效绝佳,四处飞溅的蓝色黏液就像爆炸的榴霰弹。我发现宗教裁判官用于抗击的避邪物正在丧失威力。
问题并非在于避邪物。埃德加尔,一个一级魔法师,在抵抗我们两人进攻的同时,竟然能对我们予以还击!也许他聚集了过量的能量……也许他已经超越了一级。我没有时间详尽检查他的生物电场。
真空的失败使埃德加尔的激情受挫。此咒虽然极为罕见,但我们却是有备而来,这让宗教裁判官非常难堪。他绕过“丰田”车,开始慢慢地后退,由于酸的侵蚀车已烧焦,冒起了浓烟,车身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结晶。他被插在车门上的冰锥绊了一下,几乎摔倒;为了保持平衡,他的双手挥动了一下,差点儿就没躲过我的“鸦片”。
“埃德加尔,投降吧!”我喊道。“别逼我杀你!”
这句刺痛了宗教裁判官。他迟疑片刻,从腰间扯下一个奇怪的垂饰——一束灰色羽毛,羽毛像掸子那样用线连在一起。他把羽毛抛向空中。
羽毛变成了一群飞鸟,很像大个头的麻雀,只是长着泛出铜色光泽的嘴巴。它们总共有二三十只,此刻正向我扑来,同时,还巧妙地躲开我的还击,如同超现代的弹头一般,那可是导弹部队的将军们值得骄傲的武器。
我脖子上的“幸运星”裂开了,随即从链子上飞了出去。那群长着铜色嘴巴的麻雀在空中扑腾。它们不敢靠近埃德加尔,但也不能向我进攻,只能在空中盘旋,直到埃德加尔骂骂咧咧地挥了挥手,它们才没了踪影。
阿方基也完成了自己的咒语,而且好像还击穿了埃德加尔的护身符,不过这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埃德加尔继续后退,不时地还击。他胸前的光轮越来越亮——藏在衣服下的避邪物被激活了,正准备发挥功效。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到埃德加尔可能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沙希德”或者“加斯捷洛”这样的自杀咒语,它们能够让我们随他一起进坟墓。
“让魔盾的威力来得更强大一些!”我发出指令,于是阿利舍尔竭尽全力在我们和阿方基的周围给魔盾注入能量。
但埃德加尔显然并没有自杀倾向。他再次发动了短暂的攻击。他把手按在胸前,按在避邪物的光轮上。埃德加尔的面前闪现出隧道的蓝色轮廓,于是他急速向前,逐渐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
“他害怕了。”阿利舍尔说。他坐到岩石上,但随即就大骂着跳了起来,他的裤子冒烟了。“蝰蛇之吻”的威力还未退去。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觉得空落落的。阿方基在一旁讪笑。
“你笑什么……笑他?”我问。
“从今往后的七十七次,只要他与女人亲热,等待他的将是对男人而言极大的耻辱!”阿方基得意洋洋地说。“谁也无法解除这个咒语。”
“妙极了,”我说。“完全是东方式的还击。”
我用几个短小的咒语清除掉地上留下的魔法印记。酸液在岩石上激起了无数个气泡,就像正在发酵的面团。
绍什金!
到底还是绍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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